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正想着该如何再激励一下工匠们,外面家人扬声通禀,“相公,王学士来了。”
判军器监、枢密院直学士王居卿终于到了。
就如王居卿数年间,虽说职位未迁,可贴职已经积功升到了直学士一级,韩冈现在也已是宰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集贤院大学士。
半年前,韩绛上表乞骸骨,遂以中太一宫使告退。苏颂独相半年,然后二月初,几番辞让后,韩冈正式就任宰相。
诏书一出,朝中全无异论,本就是水到渠成一件事,而在他就任宰相之后,家中仆役便一夜之间全部改口——相公二字之贵重,让他们这些做仆婢的也觉得与有荣焉。
“请他进来吧。”
韩冈说道,将桌上的日记本收起来,来到外间,顺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出来,等着王居卿。
“居卿拜见相公。”
没过片刻,王居卿便被引了进来,韩冈在阶上相迎。
互行了礼,韩冈将王居卿引入厅中。
相让着坐下,王居卿一眼便看见了韩冈出迎时,随手放在小几上的那本书。
《九域游记》。
“相公也在看此书?”王居卿问道,试探着韩冈是否有什么深意。关于这本书和韩冈的关系,外界议论得沸沸扬扬,韩冈始终避而不谈,王居卿这还是第一次看见韩冈拿着这本书。
韩冈方才是随手一抽,也没注意是自己的书。不过听见王居卿提及,便拿起来扬了一扬,“寿明以为此书如何?”
“奇书也,所以能遍传天下。虽说的是子虚乌有之事,却有七八分成真的可能。”王居卿道,“只可惜不知作者何人。”
“既然佚名,大概也是不想让人多探听吧。”
韩冈写下这部书的时候,就是为了针对王安石以上追三代为名进行变法的借口。他想要的世界,不需要以三代为名——那样百姓不明白,而士人也不会信,朝臣们更是都知道是借口——直接用这部书来告知世人,里面种种,有韩冈已经说过了,也有未出现但可以印证的,在很大程度上,能够通过努力去实现。
是科幻,更是现实。
不过由此引发的热潮,是韩冈本人也始料未及。现如今,京城的瓦子里,除了说三分等评话之外,又多了一个说九域,而且也带动了士人写作的热情,现如今,甚至在报纸上都有了连载小说,大多是将评话进行改变,像韩冈这样现实主义作品很少,而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相公说得是,想来的确是这样!”
韩冈的话,听着就是承认了,只是警告不要说出来。王居卿当然不会违逆韩冈的心意,这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探究的。尽管这部书,说起来其实可以算是对新党开战的号角,向天下士民
有的人看的是书中人物的悲欢离合,有的人看的是书中的衣食住行,有的人看的则是书中的地理人情,而王居卿,在书里面,找到了军器监的目标和方向。在他看来,这几年能稳守住军器监,得到了诸多赞誉,完全是依靠自己从《九域游记中》得到的灵感。
“相公觉得这部书写得如何?”
韩冈摇头,“诗词不甚佳。”
打了几年的交道,王居卿多多少少也能算是比较了解韩冈。韩冈的脾气,正常情况下,可以说很不错。只要不去挑衅他,正正常常的说话,韩冈也很乐意跟人聊天,甚至说个笑话。偶有冒犯,只要不是存了恶意,也能大度的容忍下来。
“其他的确不甚佳,不过一篇‘滚滚长江东逝水’,足以光耀全书了。不知相公如何看?”
韩冈微微苦笑了起来。他在书中插进这首词的时候,还有些开玩笑的心思,可现在他只希望后人不要将放入自己的文集中。
“我也是这么看的。”韩冈说道,“全篇诗文百余首,惟有这首临江仙最好。只可惜作者不得扬名。”
王居卿惊讶的看着韩冈。从韩冈的脸上,他能感觉到,韩冈是真切的感到遗憾,并非是在开玩笑。这让本已认定韩冈是此书作者的王居卿,变得不那么确定起来。
《九域游记》这部小说家言在世间流传很广,可得到的评价中,诗词和文笔都是居于末位的,除了一首《临江仙》之外,都被人批得一塌糊涂。而这一点,也让世人认定此书出自于文采不佳的韩冈手笔。
可是那首临江仙,也不是没人批评,但书中的其他诗词,都让人无法为其辩护,只有这首词,才能让人有足够的底气去驳斥他人的攻击。所以就有人以此为由,怀疑起这根本不是韩冈的著作。
韩冈如今春风得意,正是准备一展宏图的时候,怎么会有‘浪花淘尽英雄’和‘是非成败转头空’的感慨?更不可能写下‘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样的词句?
王安石当年初得志,手握变法大政,他当时的诗句便是驳斥反对者的‘丈夫出处非无意,猿鹤从来不自知’,甘愿鞠躬尽瘁的‘明时思解愠,愿斫五弦琴’,以及感恩天子的‘应知渭水车中老,自是君王着意深’。对比起王安石,书中的那首临江仙完全不附和韩冈的心境和际遇。
王居卿不知道是不是该猜测下去,不过不管是谁写的,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部话本中的内容,完完全全都体现了韩冈的心意。
“的确是可惜了。”王居卿道,“此书洋洋百万字,天文地理、人情世故无所不包,却是独树一帜,古之所无,又是诗文所不及。”
韩冈点了点头,笑道:“确是首开先河。”
文笔再差,诗文再烂,借用和剽窃的内容再多,也改变不了这本书的历史意义。这也许不是这个世界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但肯定是第一部长篇科幻小说,这一点是不必妄自菲薄的。
“旧日有水井处皆有柳词,如今周美成也不遑多让,但一篇文,使罪不为罪,耆卿、美成远不及也。”
“解剖?”韩冈想了想,问道。
王居卿点头,“正是。”
刑律中毁损尸体本是重罪,即使是死于谋杀,进行检验,也会尽量不去毁损尸体,多是会从外表去看。可现在除了官方的尸体检验之外,发现的无名尸,多要交送医学院进行解剖研究,找出死因报备官府,同时也能顺便进行一下研究,不过之后必须火化埋葬。私下里,医学院隔一段时间还会延请僧道,做个水陆道场。
“外科医术,不去认清人体构成,如何去医人治病?这几年医学院中,不知扫除了多少古书中的谬论,不仅仅是外科,内科、妇科、小儿科的医术,都比过去进步了。”
“相公说得极是。只拿着书本,琢不出美玉。死读医书,成不了良医。”
“做事难,难就难在要本于实。得看实际,而不是看文字。”
王居卿起身,拱手恭声道:“相公放心,居卿明白。”
王居卿今日来见韩冈,不是别的原因,而是因为他要出外,去淮南东路就任转运使。
韩冈并不支持蔡确、吕惠卿那种在京中,从初入朝官一路升到宰辅的经历。一直以来他都比较赞赏那种几年京中,几年地方的任职方式,尤其是御史台,必须经过一任亲民官,才有资格进入。如果让不做事的清流掌握了话语权,是对所有认真做事的人的讽刺。
王居卿在军器监的位置上时间已经不短了,应该出外去涨一涨经验,再回来时,当能再上一层楼。
而王居卿就任淮南东路转运使最大的问题,就是淮南去年的旱灾,导致了这个春天分外的难熬。如何赈灾,是地方的工作,是常平使的工作,同样也是转运使的任务。
“寿明你打算如何做?”
“淮左粮秣不缺,唯一可虑者,唯有赈济一事。当官民协力,共度时艰。”
“赈济?”韩冈想了想,道,“赈济当然不容易。行善哪有难么简单的?行善积德,能泽被子孙数代。人人都想子孙福寿绵长,可惜有几人能做得好?我曾听家严说起过,昔年密州乡里曾有位善人,他家先祖起初只是位塾师,一年不过十来吊钱。后来乡中因他年高望重,就推他做了乡老。他老人家从此到处募捐,广行善事。那些念阿弥陀佛的,穷人家两个铜板都能给他化去一个,而他家连着尼姑庵里的钱都会募了来做善事。”
王居卿明白韩冈想说什么了,配合的回了一句:“神通广大。”
“那是!”韩冈道:“到了他家曾祖不在的时候,十几年积善行德,家里就已经积聚下几百贯钱。到他祖、父两代,正好是黄河接连泛滥,青、徐之地赤地千里。州县中知道他家肯做善事,就把他家推戴起来。”
王居卿呵的一声,低声道:“老鼠入米仓。”
“这就是善功,功德之多……”韩冈摇头啧啧两声,“等到他家老父去世,庄上的已经存了好几十万贯、数百顷地了!
“相公放心。”王居卿肃容说道,“居卿此去,必不使此等人得逞。”
“没有此辈善人,寿明你做得成事吗?”
“赈济离不开州县豪右。不过也不是让他们予取予求的。”
官吏要过手,富户要过手,朝廷发下的赈济,到了灾民手中,十不存一。怎么给灾民多留上几分,便能看出主事者的才干了。
“以寿明之才,淮左的灾伤我是不担心的。但我还是希望寿明你能做到公私称便、官民称道。”
王居卿要大用,就必须让他有更多机会展示自己的能力。王居卿一向以事功见长,所以韩冈就让他去淮南这个转运的中枢之地,好好的表现一下。做得好,直学士的直就可以去掉了。若是做得不好,那就只能继续主持实务部门。
韩冈希望自己手边能多一点有干才的助手,这样一来,自己也能更轻松一些。
宰执天下 第15章 经济四方属真宰(中)
送了王居卿离开,韩冈回到后院。
跨进门,就看到四位妻妾向往常一样,正坐在一起,一边做着女红,一边聊天。
“官人。”王旖四女放下了手中的织物,站起了身,“前面的事都处理好了?”
“都好了。”
韩冈活动着肩膀,一天下来,身心疲惫。
做了宰相之后,手上的事多了许多。苏颂年纪大了,也不喜揽权,加之现在政事堂中还缺参知政事,韩冈等于是一人处理所有政事。
“官人这个宰相做得太辛苦……”
“参知政事什么时候选出来?”
家里的妻妾,都知道韩冈不好揽权,更注重自己的理念能否施行,故而都希望他能早点找到合适的人,将一干不重要的庶务都交托出去,免得再这么下去,变成五丈原的诸葛亮了。
韩冈叹了口气:“廷推都拖了两次了,下个月的廷推,估计还会再拖。李定根本就选不上,这边的沈存中也一样。李清臣没根基,李奉世李承之只比沈存中差一点,新党、旧党都不会选他。曾令绰还不是进士,在西府还好说,入东府就难了。”
“不至于没人可用吧?”
“天下不乏人才,只是一时之间不凑手。”
“官人这话说得就像是穷措大上街,买不起东西不是缺钱,只是一时不凑手。”
周南戏谑的说着,韩冈苦笑着摇摇头。
韩冈不希望新党插手进东府,而新党那边也不希望让韩冈继续控制政事堂,按照编订成型的廷推条例,有资格参加廷推的重臣中,放弃投票的人数超过一定比例,廷推就得不出结果。自韩绛求退后,两次给两府增加人手的廷推都因为各方的拆台而失败了,接下来的第三次,韩冈也没把握能通过。
反正僵局持续下去,权力会更加集中在他韩冈的手中,对于新党来说,同样不是一件好事。也许这第三次,他们该学聪明一点了。双方都退让一步,应该能得到一个双方都能认同的结果。
“好了。”王旖道:“现在就别说公事了,官人好好歇歇吧。”
周南、素心端来了茶汤、菓子,而王旖和云娘也过来帮韩冈换下见客的衣服。
过去,但这两年王安石先是在江宁任知府,之后卸职就任宫观,一年前致仕。没了政治因素造成的隔阂,夫妻之间的关系又恢复了和睦。
家里面平静,韩冈也能安心去处理国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一层层递进,的确很有道理。
“对了,官人,大哥今天来信了。”严素心说道。
韩冈喝了一口茶:“大哥在书院还好吗?”
韩冈一向觉得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在家里的老大年满十五之后,便被韩冈打发去了横渠书院。
“大哥还好,现在跟祥哥住在一起,偶尔上街逛一逛。”
“今天收到信,二哥也闹着要去读书。”
“二哥得再有两年,他还小。”依照韩冈的想法,至少要到十五岁之后,才能出去游学,“跟他说,等他年纪到了,就让他去横渠书院读书。”
王祥是韩家的准女婿,王厚几年前入京后,在韩家常来常往,很得韩冈夫妻的喜爱。这一回韩冈将韩钟打发去读书,王祥也一起跟了过去。
按照韩钟的信中所说,他现在在横渠镇上租了一座小院,与王祥住在一起。
从出发,到租屋,都是两个孩子自己自己去处理,他们身边都只有一个伴当,绝大多数时候都得靠自己。韩冈暗中让人照料,却没有出面,尽量让他们能自行完成一切。
“瑞麟那孩子性格稳重,又好上进,有他在身边,大哥的学业就不用担心了。”
通过一干护卫暗中回报,韩冈对王祥的表现更加满意。性格稳重,做事沉稳,待人处事也谨严守礼,但也不是冬烘先生,也有少年人的活力。有这样的人在自家儿子身边相扶持,做父亲的哪有不放心的道理。
“官人这么说,奴家就放心了,再过几年,就能还金娘一个进士夫婿了。”
“那要看他们努不努力。若是用心的话,进士不好说,诸科是轻而易举。”
王安石还在,新党也依然遍布朝堂,韩冈这两年没有对新法大动干戈,只是做修补和调整。
给七十岁以上老者鸠杖,许其入府不拜——此乃汉制。国初时,朝廷也有规定,但一直没有注重施行,韩冈让人专门上表奏请朝廷为此下旨,要依照法令施行。
这是惠而不费之举。朝廷之中,也没有反对声。不过如果是要花钱的项目,比如设立照料鳏寡孤独的养老之处,即使这是儒家先贤的理想,一样会被人反对,而且也绝不现实。
这些细微之处的变化,对朝堂和士林的影响并不大。这几年,气学秉政,朝堂上最为重要的变化,就是科举的科目又增添了两项。
韩冈曾经报与韩绛的明算科和明工科,堂而皇之的成为国家择士的一部分。两年半前公诸于众,下一科,便是第一次开考。
“不过诸科总没有进士好。大哥和祥哥在横渠书院读几年书,是不是让他们回国子监来?”
横渠书院是气学的本山,而国子监,至今仍旧是用三经新义来教书育人。进士考试的内容,也同样是新学圭臬的三经新义。
王旖四女都希望家里的儿子能够高中进士,而不是诸科。但这样一来,就意味着家里的孩子必须去学习新学。气学宗师的儿子,却通过学习新学而榜上提名,这不啻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老大是严素心的儿子,她不好说话,王旖也同样不方便说。所以严素心开口试探,想问一问韩冈到底打算怎么做。
“等他们在横渠书院中学得差不多了再说其他事。”韩冈不快的说着,但看了看妻妾,语气缓和了一点,“至于国子监,也不必那么急。他们还小,想考进士,过两科再说不迟。”
进士科的内容,还有国子监中的科目,韩冈早就想变动了,但遽然改变并不合适。以王安石的急脾气,都用了三年的时间,韩冈并不打算太过仓促——要捅马蜂窝之前,还是显得做好周全的准备,免得被蜂蜇。
现在韩冈正是在设法动摇新学的地位,同时给他的根基,也就是陕西的士子们,更为畅通的入仕渠道。
下一次大比之年,照常例,能有四百名新科进士进入官场。除此之外,便是诸科。
诸科之中明算科一百二十人,明法科八十人,明工科八十人,此外每年还有二十人,通过太医局与厚生司的联合考核,成为翰林医官。
这几门诸科考试中,不仅仅新设立的明算科和明工科是百分制,便是明法科,也会改成百分制。还有医官考试,同样是百分制。
加之殿试考试,上一科就已经是百分制了,韩冈并不担心将之延续下来,能有多少反对的意见。
等到人们都习惯了百分制的考试,下面就会是最为重要的解试与礼部试了。
听了韩冈的话,最为关切的严素心就笑道:“有官人的话,奴家就放心了。大哥还没什么,总不能金娘没有一个进士夫婿。”
继承了母亲的容貌,又是韩家唯一的女儿,金娘虽为庶女,在京城的内外命妇中也算小有名气。不过她早早的订了亲事,让许多人扼腕叹息。
韩冈亲生的儿子已经有九人。不过并非嫡出的老三、老四,被过继给了韩冈两位亡故的兄长,在名义上,算是他的侄子。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当然备受疼爱。
“三哥哥,你说祥哥要两科之后再考,那金娘的婚事怎么办?”
韩家的长子、长女是前后脚出生,年纪相当,等到两科之后,早过了二十岁了。
“再过两年就差不多了,也不用等到功成名就的时候。”
一晃眼就十几年了,韩冈这个岁数,放在后世,甚至可能刚结婚,但在这个时代,已经到了儿女要成婚的年纪了。有些地方成婚更早,三十出头就有孙辈了。
“苏家的金娘呢?”
追谥忠勇的苏缄长子苏子元,韩冈当年率军南下,与苏子元交好,为自家的长子向苏子元的女儿求了亲,那也是邕州陷落时苏家唯一的生还者。
“苏伯绪今年任满,要上京了。”韩冈道,“到时候,金娘也会一起回京。会让伯绪在京师留任几年,到时候正好让大哥和金娘完婚。”
“金娘一直都在岭南,只有书信往来,这一回终于能见到人了。”
“应该不会差,你们也用不着担心。”韩冈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金娘是个有福相的孩子。”
随着儿女越来越大,儿女们的事,渐渐的就成了家庭议论的中心,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韩冈也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年纪在增长。
一晃十几年,不管自己还能在朝堂中多少年,时间总是不够用的。
时不我待啊,韩冈想着。
宰执天下 第15章 经济四方属真宰(下)
“官家今年就十一了。”
韩冈今日押班,退朝后,从文德殿转去垂拱殿的路上,忽然就听到同行的蒲宗孟小声说道。
韩冈抬起眼,等待他的下文。
“一转眼就这么大了。”
蒲宗孟感慨着。
“小孩子,长大也是一转眼。我家的几个小子,之前连走路都不稳,一转眼,都能出去游学了。”
还有六年。
天子大婚一般是在十七岁,之后就可以亲政了,最迟也不该超过二十岁。不过有章献皇后和仁宗的例子在前,向太后一直执政到她去世都可以——章献明肃刘皇后便是在真宗驾崩后一直垂帘听政,等到她过世,仁宗亲政时,都已经二十四了。
“若说游学,天下哪有比得上京师的?相公可真放得下心!”蒲宗孟悠悠说道。
儿子可以丢到外面去,小皇帝就必须约束在宫中,只要赵煦不能听政,当然放得下心。
“哪里能放得下心?”韩冈停了一下,叹道,“出门半日就开始担心了。但都那么大了,总不能留在家里读死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多走走,多看看,也难成才。而且去的也是横渠书院,就跟自家一样。”
“原来相公家的大公子去的是横渠书院!”蒲宗孟惊讶道。
韩冈将儿子送去横渠书院读书,而不是安排进国子监,京城中有几个不知道的?亏得蒲宗孟能装得出一幅才听到的惊讶模样。
气学宗师韩冈做了宰相,士人们都在猜测他什么时候将国子监中的教科书给改掉、将礼部试中的科目给换下。士林中,为此而开赌的不计其数。
韩冈即使再大度,也没人相信他会不在乎儿子拿不到一个进士头衔。既然他把儿子都送去了横渠书院,那他改变科目是迟早的事,至少在他儿子能够参加进士科考试之前,肯定会改掉。
“横渠书院是先师明诚先生和韩冈的心血所寄,若是犬子不去,那还有谁会去?”
“相公真是一片苦心啊。”蒲宗孟长叹道。
话题从皇帝身上,给韩冈强行扭转到了他出外的长子身上。蒲宗孟知道韩冈不想多谈这个话题,不过他不信韩冈不介意。
深得太后看重的大臣,在赵煦的朝堂中肯定找不到位置。若是现在的皇帝亲政,肯定会打着绍述熙丰之法的名义,趁机将韩冈的党羽清洗出朝堂。
现在还有几年,甚至十几年,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变了天。
小皇帝一天天长大,韩冈怎么可能放心得下?今天不想提,明天也得提。只要等着就行了。
不过蒲宗孟不想等。
有些事,等一下,就彻底错过了。
事不过三,亲自提出廷推之法的韩冈,绝不会允许下一次的廷推再没有结果。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此二句出自于《九域》,想不到相公也看此杂书。”
《九域游记》虽是佚名,可有几个不知道这是他写的?韩冈淡淡瞥了蒲宗孟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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