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听闻韩冈如此说,景思立更不多耽搁,带着一队亲兵,急忙打马进城。
一行人飞驰而行,转眼就到了陇西城的东门前。在城门处,好几列满载着一袋袋货物的车队一溜摆开,城中的车斗堵住了并不算宽阔的大门。
他们本是一辆一辆的要接受检查入城,现在韩冈和景思立到了,守城的士兵忙着让他们把车子赶到一边去。从袋口漏下来的麦粒,可以得出里面装的都是粮食。
见着这些运粮车队的领队之人,都不是军汉或是吏员的模样。景思立转头问着韩冈,“这是去折博务入中的吗?”
“折博务还是刚刚成立,这些入中的商队算是第一批了。”韩冈回答着,不出意外的在景思立脸上发现了一丝忧虑。他笑道:“都监大可放心,今次一战,真正军中需用的大头,已经都在仓囤中了。他们这些商人只不过是拾遗补缺而已——春时不便征发民力,只能用他们代替。不过若是效果好的话,日后补充熙河路粮草的任务,说不定就要靠这些商人了。”
景思立点了点头,但并没有说出自己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就在二月初的时候,朝廷同意在巩州设置折博务,以商人入中的变通手法,向熙河路加速输送粮草。
所谓入中,就是招募商人把粮草运到边寨指定地点,兑换钞引,而后商人再凭钞引,去京中或是其他地方去领取报酬。最早的时候,付给商人们的报酬是现钱和金银,后来转为实物,如香药、茶叶,而现在更为普遍的便是盐。
原本以秦凤转运司的运力,支撑起万人左右的大军,保证正常的补给没有任何问题。但换成是三万兵马,对于陕西民力几乎就是涸泽而渔了。能有别的手段做个补充,不论是蔡延庆,还是赵顼、王安石,都不会介意使用。若是早有明证且卓有成效的手段,更是不会有一点反对之声了。
但陕西缘边各路入中,商人们兑换钞引时,发给的都是解州的池盐。作为北方最为上乘的食盐,解州池盐的价格要远在井盐、海盐之上,所以商人们趋之若鹜。
入中的政策,在缘边各路其实一直都在施行着,尤其以靠近解州的鄜延和环庆两路为多。这两路的入中,占去了大半的解盐份额,也因此,能分配给熙河路的食盐数量,就显得微不足道——这就是为何之前韩冈和王韶都没有把注意打上入中纳粟上——可是如今运力不足的情况实在难解,设立折博务纯属无奈。为了解决给付解盐不足的问题,韩冈给王韶出的主意,是用河湟荒地,以及官田出产的棉花来抵数。
当时王韶犹有疑虑,担心这空口说白话的荒地地契和根本还没下种的棉花,根本吸引不了商人们的眼睛,因而为防万一,还把盐钞都放了进来,希望能用巩州的井盐,来代替解州的池盐——王韶本还想过用茶做报酬,但如今茶园都给官府给包了,尤其是靠近陕西的蜀中,那里的茶园有大半出产被运到熙河路这里向吐蕃人交换战马,吐蕃人不再缺茶,换成茶叶,就没有多少利润可言。所以这一个方案被放弃了。
但商人们最后的选择,却证明了韩冈的正确。不仅仅是因为巩州的井盐过于咸苦,难以入口。更为关键的,还是利润的关系。对于愿意入中输送粮草的商人们来说,棉花如果纺成棉布,带给他们的利润绝不止百分之三百,比起三成五成的盐利,用着最简单的算术算一下,那要强出十倍八倍——只是要稍等一段时间而已。
“旧时商旅入中,拿到钞引后,换来的官盐其实并不够补偿运送粮秣的费用。官盐只是个幌子,有了这个幌子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对外出售盐末,从党项人的青白盐池那里回易来的私盐,也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掺进去卖掉了。”韩冈当时是这么向王韶解释的。有个擅长经商的表弟,让韩冈对于商人们的奸猾手段,多有了解,“拥有一斤官盐的量,奸商们往往都能卖出十斤去。可这般卖盐终究是犯忌的一件事,利润也只有三五成,哪比得上棉布的三倍五倍呢?”
王韶和高遵裕虽然没听说过那段着名的、对商人追求利润的行为的评价,但也算得清三倍和三成的区别。毕竟这些奸商的手段,也是他们或多或少都了解的。
而对于边地的商人们,以及他们背后的豪门来说,三倍和三成他们也一样算得很清楚。虽说荒地尚未开垦,棉花只刚刚栽种,但以这些豪门所拥有的影响力,难道还怕朝廷转过脸来会赖帐不成?而且,天子和朝堂也盼着他们能出手,让熙河诸军州的出产更为丰厚,根本不可能会翻脸不认人。
——只是这一切的前提,是熙河经略司,用过去两年里的一个接着一个的胜利,向所有人证明了他们的能够保护大宋臣民在河湟地区的利益,否则,又有谁会到熙河路来冒险?
顺利的进了城,韩冈将景思立送到衙门中,王韶和高遵裕都在正厅中降阶迎候。王韶、高遵裕与景思立说话,韩冈还有事要处理,抽个空就起身告退。只是他一出厅门,就被王厚给拉住。
王厚性急的问着:“厢军的事,景二是怎么说的?”
韩冈回头了正厅,把王厚拉得更远了一点,“起来他并不反对熙河要这批退下来的厢军。”
“这就太好了!”王厚很兴奋的一锤掌心,“只要他这个知德顺军能帮我们说话,秦凤路争不过我们。若能多了三五千户,秦凤转运司的钱粮,几年内必然还要向熙河倾斜。”
“这事就再说吧,先准备着就是了。”
关于厢军的事,韩冈和王韶只是为了未来筹划,至少并不是亟待处理的事务,真正要对付的还是远在河州的木征。
宰执天下 第388章 万众袭远似火焚(3)
第章 万众袭远似火焚
河州城中,也已经有春风吹过。
从门外吹进来的风带着雪化时的湿寒,但比不上站在木征面前的这位年轻的吐蕃贵族,带给周围人的寒冷。
青谊结鬼章。
鹰钩鼻子,略细的眼睛,败坏了他端正的相貌。一眼过去,就是一个危险的人物。
青谊结鬼章是鬼章部的新任族长,只有三十岁不到。到他,木征就想起了同样年轻的禹臧花麻。不过禹臧花麻给人的感觉更为狡诈一些,他借着木征给他的许可,把武胜军熙州北部抢掠一空,直接回到兰州去。虽然有着共同出兵的承诺,木征并不知道他能履行多少。
鬼章部位于木征的河州和青唐王城之间,黄河的南岸。算是个大部族,只尊奉青唐王城的命令,而无视更近一点的木征。今次青谊结鬼章带来的援军,也并不完全是他本族的士兵,有一半——而且是装备更为完善的一半——是由董毡交给他的。
木征没想到董毡派来的援军主帅,会是鬼章部的族长。年轻不是问题,气焰太盛才是让木征头疼不已的一桩事。
“河州山高林密,宋人肯定走不惯。等他们从临洮一路走到河州城,早就没有力气了。”无论是木征还是青谊结鬼章,都是坚持叫着武胜军和临洮,而不是宋人改名后的熙州、狄道,这是他们的一点自尊心,虽然于事无补,“我们坚壁清野在河州城下等着宋人过来,趁他们疲惫不堪的时候,就全军出动,杀光这群宋人,还可以一举收复武胜军!”
‘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木征想着,只臣服宋人的青唐部在武胜军烧杀抢掠的手段,坚壁清野的策略根本就不可能管用。
可他并无意提醒青谊结鬼章,年轻人就该摔打摔打。如果青谊结鬼章的失败,能换来董毡对宋军的重视,木征很乐意把青谊结鬼章的队伍,送到王韶手上。
无视掉青谊结鬼章狂妄自大的意见,木征对即将面临的决战,有着自己的一番考量。
正面难以相抗的情况下,除了抄截粮道,别无他法。如果能让青谊结鬼章在前面吸引宋人的注意力,他就可以率领主力绕道宋军背后。
引得宋军深入河州,然后出兵断绝他们后路,这是最为简单易行的策略——最重要的是有效。
不需要地图、沙盘,河州、洮西的山山水水都准确的映在木征的头脑中。他熟悉河州的一山一水,熟悉河州的一草一木,山中的部族都遵从他的分派,占着地利与人和,他绝不会像偷袭渭源堡的两个兄弟那般失败。
从宋人占据的武胜军熙州通往河州的道路上,适合成为宋军葬身之地的地方,木征想来想去,就只有两处,“是香子城,还是珂诺堡?”
简单的接风宴后,景思立被王韶的儿子领进了白虎节堂之中。
熙河路的帅府中枢,不如秦凤路的高大,但也是一般的肃杀。与秦凤经略司的白虎节堂另一个相同之处,就是在正堂中,同样摆着一幅巨大的沙盘。
沙盘周围,是同样参加了接风宴的王韶、高遵裕、韩冈等经略司中的高官。只是多了一个景思立没有见过的和尚,高而瘦,有着风吹日晒而出的粗糙黝黑的肌肤,像是一个托钵的苦行僧。但他竟然是身穿紫衣,这一点就不是任何一个苦行僧所能拥有。
“这位是智缘上师。”韩冈为景思立介绍道。
“阿弥陀佛,贫僧见过景都监。”比两年前,黑瘦了许多的智缘口宣佛号,向景思立合十行礼“原来真的是上师。弟子失礼了。”景思立连忙还礼。
老和尚穿着的御赐紫衣,秦凤一带的独一份。景思立曾听说过智缘的传闻,韩冈还没介绍,其实就已经隐隐约约的猜测了出来。
号称诊脉便能断人休咎,在东京城中都是让王公大臣趋之若鹜的高僧。到了关西这偏僻之地,得到的尊敬自然更多。对于佛教,景思立说不上信与不信,该烧香时烧香,该拜佛时拜佛,却不会把阿弥陀佛挂在嘴边。但智缘这两年的一番作为,证明了他的能力,也证明了他的名声不是平白得来,让景思立对他保持着一定的敬意。
只听韩冈继续说着:“这副以河州、熙州为主的沙盘,也多亏了智缘上师这两年来的一番辛劳,探查各处蕃部虚实。”
智缘又念了一声佛号,“宣讲佛法,普渡众生,并不算劳苦。”
智缘自从前年来到王韶帐下,便被他派出去宣扬佛法。拥有佛陀护持,智缘走遍河湟都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就算落到木征、董毡的手中,他们能做的也不过是软禁而已。吐蕃人对浮屠的信仰可以说是沉迷,智缘靠着他的口才和医术,以及宋僧远超蕃僧的佛学水准,在河湟蕃部,结下的善果甚多。他的名声也已经是不逊于王韶、韩冈的响亮。
当然智缘还是有敌人,那些蕃僧肯定是恨不得杀掉让他们出乖露丑的对手。王韶之所以会向天子要求一名高僧大德,就是因为要与蕃僧打擂台的缘故。
智缘是见过天子的人,英宗皇帝重病时,作为京城中有数的名医曾被召入宫中,还因此被司马光指名道姓的在奏章中抨击过。正经儒臣对僧人的厌恶世人皆知,司马光的奏章等于是助长了智缘的名气。僧人就跟名妓一样,名气越大,人望越高,司马光帮了他的大忙。
但智缘他来到关西后,历经千辛万苦,走遍千山万水,不仅仅是为了一点名气,而是希望能更进一步的留名青史。他兼通儒释,在儒学上,水平并不比一般的贡生秀才要差。普渡众生的要旨,智缘得很淡,他的性格更近于儒者,对流芳百世的渴求,远超普通的僧人。
与智缘见礼过后,景思立便专注于沙盘之上。通过智缘携回的地图,以及这几年所搜集的地理情报,所制作而成的这具沙盘,虽说不上多完备,也比不上巩州、熙州的沙盘精确,可用来确定进军路线,也勉强够了。
“从狄道往河州去。近三百里路,途径关隘、寨堡多处。上上之策是一鼓作气的将之拔取。一旦中间有所阻碍,耽搁上一天,就是上千石的粮秣消耗。而攻城拔寨并不难,难得是如何铲除木征的势力。木征是赞普血裔,在河州根深蒂固。不论是将之收服,还是将之击灭,都不是一桩容易的事。”
韩冈的话,引来了景思立提议:“最好能设法引得他出来决战。”
“就算决战都难以将他留下来。”
除了智缘之外,在列的都是上多了战场,皆知任何一场会战中,就算能取得再大的胜利,要想除掉敌方的主帅,都是千难万难。除非木征不跑,头脑发昏的准备硬拼到底,又或是官军打得他无处立足,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逼不得已而投降。否则,都很难把他彻底解决。
“……瞎吴叱、结吴延征也算是个例子吧?”景思立又道。
“那是运气,不足为例。”这话别人说不得,只有韩冈自己说才没问题。
“那就得木征会不会自己主动来攻。”景思立已经出了这番对话,是王韶来测试自己的水平,也便抖擞精神,说着自己的法,“攻打我军的后路。”
高遵裕不屑的冷哼道:“坚壁清野,诱敌深入,然后断敌归路。木征能用的手段也只剩这一条了。”
这是熙河经略司上下共同的认识,但这个认识是取决于正面战场上的官军,能否让木征不敢面对面的全力交战。如果决战的兵力不足,木征可以从容的吃掉出战的官军,然后再向后阵扑来。
今次出战总共有三万兵马,还有一干自带干粮的蕃军,加上成千上万的民夫。人数虽众,排得上用场的却很少。可后方的守备却是少不了,不论是熙州还是巩州,可能受到兰州的攻击——而且不一定会是禹臧家,党项人这时候很有可能会出手——太过绵长的战线,需要足够的兵力来保护。
兵站制度在去年的临洮会战中,有着显着的功效,当然会沿用下去。只是其中要占用的兵力,却绝不会少。而北面的禹臧花麻还要加紧防备,以防不测。
真正能上阵作战的主力,最多也只有两万人马。
可无论是给两万还是三万人马准备粮秣,带给后勤体系的压力一样很大。必然需要可靠的官员来主持随军转运之事。韩冈可以确定自己的必然是随军转运使之一,另外一个又会是谁?
韩冈希望是蔡曚,那个蠢货之所以还能坐在转运判官的位置上,就是因为王韶和韩冈都不想换个更聪明的过来,而在临洮会战结束后,没有向朝廷汇报蔡曚在拖后腿。
还有,又有谁能阻止想要前来分功的官员们?别说官员,王韶和高遵裕的府中,现在都挤满了不知从哪里来的亲朋好友,都是想在军中挂个名号,在军功簿上分上一杯羹,让他们不胜其扰。
不过现在也没必要考虑这么多了。
“兵械皆备,粮草已足,差不多已经可以出兵了。”韩冈了景思立,“景都监已经到了,就不用担心巩州、熙州的安全。”
景思立惊道:“泾原路的军队还没到啊?!”
“兵贵出奇。早就准备好了,何须等待全师齐集?”王韶的意见就是经略司的命令,“……宥之,你军远来,兵困马疲。先在陇西歇息两日后,再全军前往狄道。”
宰执天下 第389章 万众袭远似火焚(4)
第9章 万众袭远似火焚(4)
刘源现在还会偶尔想起渭源追敌的那一夜,不仅仅是在清醒的时候。
就算时间过去了差不多有半年,他在睡梦中仍不时的会梦到率领麾下精骑冲入敌军阵营中的场面。
如同饿狼冲入羊群,追赶着不敢反抗的敌人,把长枪捅进他们的后背。
长枪不知挑过了多少人的性命,枪尖上凝聚的血腥,浓得就像整个人浸泡在血海之中。
刘源只觉得杀戮得从未如此恣意,成百上千的蕃人奔逃着,被他麾下的军队毫不容情的驱赶起来。
结吴延征在混乱中不知是谁人所杀,但瞎吴叱的那条胳膊,刘源依稀记得他曾纵马踏过许多落马的蕃军士兵。前一次见到瞎吴叱的时候,只剩一条胳膊的新晋熙州刺史,还拿眼睛瞪着自己。
那种敢怒不敢言的眼神,一直留在刘源的记忆里,想起就觉得痛快。
刘源浑家起身的声音,把刘源从梦中吵醒,变得半睡半醒的时候,不知不觉又想起被流放到河湟之地的那一天。
作为最后一批被流放到河湟的叛军罪囚,上千男女老少拖着脚,经过了漫长的跋涉,才终于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那一天的天气很不好。
雨水很大,刘源还记得自己当时上上下下都沾满了泥浆,所有人都像是从泥地里爬出来的。即便是天气已经转暖,浑身肮脏的淋着雨,也一样容易生病。
每一个人都惶惶不安,但当时的缘边安抚司、如今的熙河经略司做得不错,一口热汤就让所有人放下心来。
他们被安顿在陇西城外只有一里地的一处由营地改建的村寨,周围是保护营垒的高墙,抬头是更为高耸的陇西城城墙。刘源知道,在那道城墙之上,有着一对对警惕的眼神。只要他们这群流囚预备在寨子中闹出点事来,转头过来,城中的骑兵就能堵上村寨门口。
不过这事也忍了,其实是两头害怕。陇西城里的官人们也害怕再把他们这群罪囚给逼反了。要缴的租税都按着正牌子的乡兵弓箭手来。分下来的田地有三成是已经开垦好了的,地里的麦苗都长了及膝了,因为是主持此事的缘故,韩冈这个小官人,刘源跟他很熟悉。而之前韩冈去咸阳城中招降的时候,刘源还与他打过照面。起来很和气,因为救了广锐军几千人的性命,加上又是主管军中医疗,人缘更是好的无以复加。他们这群叛军,几乎都要给他立长生牌位了。
而韩冈的父亲韩千六——韩谦益这个官场上用的大号,私下里也没人这么叫他——刘源也见过好几次。都是因为他们这群在军中混到老的军汉不会种地,收拾不好庄稼里的事情——他们做庄家的时候经常有,种庄稼的时候,却从来没有过——韩千六才每隔几日,就带着屯田所的官吏,来指点他们如何料理田地。
换在过去,对于面朝黄土背天的农夫,刘源他们这些军头正眼也不会一眼,不屑一顾。但一次次跟在韩千六身后,刘源也不得不承认种地的学问的确不简单,绝不是松土播种、浇水施肥那么几条。
可能是因为韩千六性格和善的关系,在他的影响下,其他人投向刘源他们的视线,并不再是叛贼的眼神,说话和和气气,也没人把他们在农事上的笨拙当作笑话来待。
但亲自下地耕作,还是很麻烦,总比不上一弓一刀的挣口饭吃容易。
半睡半醒的任凭神飞天外,一声鸡鸣霍然响起,喔喔喔的带动全村的公鸡都跟着叫了起来。刘源先是捂着耳朵,翻了几***子,见实在挡不住鸡鸣入耳,不得已皱着眉头从床上起来。听惯了营中的鼓号,总是在晨钟中起身,被嘈耳尖利的鸡叫唤起,总是一肚子的火气,更是莫名其妙的浑身发毛。
支开窗棱,屋外的天色,依然还是黑沉沉。从窗缝中传进了鸡叫声,更为猛烈的***起刘源的耳朵。
睡在身边的浑家现在大概是在厨房里忙着,刘源披着衣服,走出房门。家里养的一只报晓公鸡就站在栅栏上,鬼哭狼嚎的叫着。
“叫个鸟……今天就炖了你。”刘源撒气似的抬脚踢出脚边的一块石子,擦着公鸡尾巴飞了出去。
才一岁不到的公鸡扑楞楞的飞到另一根木桩上,歪着脖子盯着刘源。
“这扁毛畜生!”
刘源的下床气很大,又挑起一颗石子,抬手就要丢过去。
“这么大人了,跟鸡撒什么气?”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住了刘源。
刘源连忙回身行礼:“爹。”
一个六十上下的老头子从西厢中走出来,着儿子,摇摇头叹了口气。
原来刘源还有一个小妾,加上两个家仆,在出事后就遣出去了,跟着自己到河湟这里,也就父母妻儿了。
刘源一时糊涂,拖累了家人。但家里面对此却都没什么抱怨,浑家还是温柔贤淑,父母也是笑呵呵乐观得很。不像有的兄弟家里,因为被连累到流放边陲,家中人都不待见了,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三分。甚至也有娶了个让人不省心妻室,闹到衙门中要判和离的。到他们,让刘源觉得自己真是幸运无比。
就是两个儿子的前程让人烦心。刘源也没指望让他们现在就能从军做官。不管再如何努力的流血流汗,不管朝廷已经下旨把他们的过往罪孽用功劳都抵消了。但身为叛贼家的儿子,就算能从军,也不过是送死的份,至少要等到孙子辈。但眼下可以出外行走,而不用担心被人拘束,这一点,就让刘源很满意了。
“爹!”“爹!”
正想着儿子的事,两个小子也从东厢的房间里钻出来了。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少年人贪睡,两个小子起得如此早,刘源都觉得奇怪。
刘源的大儿子摆了个架势:“早起要习武啊!塾里的先生说了这叫闻鸡起舞。赶明儿从军,再上阵挣个功劳回来。”
“挣个屁!要拼命,你爹我去拼。你们先正经把地种好,再跟着先生多识两个字。这辈子别想当官的事,到你们儿子辈还差不多。”
刘源骂了两句,训得两个小子失落得回了房去。
他才四十不到,两个儿子一个十二,一个十四,都还没有成年。旧年定下的亲事,给老大找的是邠州城里的商户,现在已经黄了。***的则是刘源在广锐军中兄弟家的女儿,眼下就同在一个村寨中,婚约依然还在。起来日后自家的大儿媳妇,也只能在本村中找了。
心情不好,胡乱吃了点东西,刘源就往出门校场中走。到前面一个也往校场去的高瘦背影,正是他现在的邻居,过去的广锐军都头胡千里,刘源连忙叫住他,“胡四!”
胡千里闻声回头:“刘指挥……你今天起得早啊。”
“被只瘟鸡吵昏头了,睡不着,干脆起来。”
说着话,两人就到了校场上。村中最大的一片空场,叫做晒谷场其实更好,但村里人还是都习惯性的称为校场。同样也是过去在军营中的习惯,不需要点卯的时候,刘源这样的将校起床后就往校场走,打熬筋骨的事,一天都耽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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