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熙河今次出兵总计七千,秦凤的第一批是万人,接下来还有四千,要跟泾原的一万人马一起过来。总计三万军势,要在攻下河州的同时,抵挡住来自兰州的禹臧花麻甚至党项人,并且守住各条道路上的兵站,还是很吃紧的。比起几个月前攻打熙州时,路程上河州远了有两三百里,要补上这一段的缺口,人力、物力的消耗绝不是个小数目。
“洮西这一带的蕃部前几个月已经被木征和我们各自清理了一遍,没有多少剩下的,可以少放点守军,不用怕有人在中间劫道。”
“但康乐寨到当川堡,当川堡往珂诺堡,这两段路,守军和民夫可都少不得。”王舜臣不知何时进来了,他也算是有头有脸,在军议上的发言权只比苗授稍低。只听他插话道:“这一程路末将已经听回来的人说了,马车肯定上不去。只能使用独轮车,而且是两个人一推一拉才能,要不然就是要牲畜。”
韩冈道:“还是照预定计划,先下珂诺堡,回头从河谷中走。”
珂诺堡和香子城其实都在洮水支流边。洮水是自南向北汇入黄河,如果从狄道向洮水下游走上五十里,就是流经珂诺堡、香子城的支流汇入洮水的地方。再从交汇处向西上溯,很快就能抵达珂诺堡。
可无论是王韶还是韩冈都不会选择走上这条河谷道。就跟他们去年在攻打熙州时,没有选择抹邦山、竹牛岭的南线,而走得的鸟鼠山北线是同样的情况。
从地图或沙盘上,如果忽略掉河道、道路上避免不了的蜿蜒曲折,只取主线的方向。河谷道和眼下官军要控制的山道,就大略组成了一个等腰直角三角形。河谷道因为是从洮水主流转向支流,就形成了三角形的两条腰,而山道则是底边。
起始地和目的地相同,行程却差了近一倍。平坦而悠长的河谷道路,是和平时期最为便捷的运输通道,但在战时,却是危机四伏,随时可能会被谷地两侧埋伏的敌军给切断。相反地,路程更短、地势更为险要的山路,才是更为稳妥、须先一步控制在手中的战略通道。
所以想顺利的用马车来运送粮草,还是等到攻下珂诺堡,再回头打通河谷道也不迟。
“那到底让谁来攻打珂诺堡?”王韶问着,着韩冈。
王舜臣将胸一挺,他巴巴跑过来可不是就为了此事。
但高遵裕都没理他,“赵隆带的是选锋,康乐寨、当川堡都是他们攻下的。只是眼下连下两城,已经失去了锐气。”他转过来对韩冈道:“玉昆你已经征发了广锐军的那一队将校是吧?他们现在是不是在狄道城?”
‘难道已经商量过了。’韩冈有了点疑心,“……下官带在身边的是乡兵弓箭手而已。”
“玉昆,”王韶抬起眼,眼神沉重,“别舍不得,能用就多用。”
‘果然!’
韩冈知道,王韶、高遵裕,乃至朝堂诸公都是想着尽量早点把他们这群叛贼中的首领给消耗掉,一死百了,所有人都不用再担心他们的事。可韩冈跟刘源他们来往得多,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
他故意装作不知道王韶和高遵裕的心思,轻笑道:“但他们立得功劳太多,犒赏起来可就麻烦了。”
“朝廷不会吝惜一点田地和银绢的。”高遵裕同样深深了韩冈一眼,“玉昆你可以放心。”
刘源他们在渭源的表现,压倒了熙河军中每一个指挥。可越是光芒四射,宋廷对他们这群叛将的顾忌就越深。能叛一次,就能叛第二次,下面士卒或许是有着各种各样逼不得已的原因,但上面的将校可就找不到多少借口了。
王韶和高遵裕都不希望有人认为他们对这群叛将太过顾,这关系到他们的前途。
韩冈心中暗叹,起来是很难正面保住林源他们了。对于王韶和高遵裕心中的不快,他没有多解释,急急辩解自己对这群叛将并无顾之意,那反而是着相了。
“玉昆你回去知会林源,让他来我这里。”王韶自觉前面口气硬了点,缓和气氛似的说着话,“要以快打快,眼下停步不得。攻下珂诺堡后,就有个休整全军时间,然后在河州城的门户香子城下与木征决战。相信木征是不敢把香子城都让给官军的。”
当韩冈找过来的时候,刘源等一众旧日的广锐将校正在营地中安安静静的吃饭。
没有人敢打扰他们。扎营之后,非得上命,各营之间不得走动。否则就是一顿军棍,甚至就是军法从事。但在营地中巡逻的卫兵们,在经过他们这一片时,都忍不住要好奇的上两眼。
刘源等两百五十人依然坐得很安稳。吃得好,睡得好,谁会在乎外面的人怎么自己?
韩冈进去之前,曾经吩咐下面的亲兵为他们找块营盘歇息下来,而他的命令被百分之两百的完成了。
韩冈手下的亲兵,有传言说他们各个都精通急救之术。刘源等人实际见的这一位,虽然没有表现他医术的机会,但他不仅仅帮着定下了今夜的驻地,还顺便将晚餐一起让人给准备好了,甚至还弄了两坛酒来。这办事的手段,算得上是出色了。
刘源想着,跟着治事之才出了名的韩机宜久了,的确是学到了几分下来。
今夜的饭菜有酒有肉,而且前面从陇西往狄道城开进过来时,在几个兵站中,吃到的热饭热菜也同样是不缺荤腥。不仅仅是他们这些广锐将校,整整一万人马的秦凤军,再加上两千多、近三千的民夫,他们在几处兵站歇下来的时候,都是吃上了带着荤腥的热饭热菜。
这件事说起来很简单,而且酒就一口,肉也就那么一块。但刘源毕竟从军已久,知道这番布置有多么难得。能让上万人都吃上带肉的热饭菜,要准备多少柴薪,多少牲畜,皆是个惊人的数字。但在韩冈的预先安排下,却是一点不漏的给完成了。
——这个‘预先’,其实最是难得。
一路过来,刘源就跟在韩冈身边,根本就没到他费神费力的去安排大军的食宿,所有的事不带吩咐,都有下面的人完成。听说韩冈写了一套有关兵站的规条,就跟传说中让他一举得官的疗养院规条一样,什么事只要照章处理就行了,只是刘源无缘得见。
见到韩冈过来,所有的人齐刷刷的站起身,就算没有注意到的,也都是被旁边人提醒或是直接拉扯起来。
就算在吃饭的时候,手无寸铁、身无胄介,但两百多号人站在一起,便是一股千军万马临阵时的气势。让韩冈不由暗叹,果然是一群熊罴虎狼,只是因事蜷伏起爪牙罢了,也难怪王韶、高遵裕这般忌惮。
韩冈示意他们继续吃饭,然后走到刘源身边,似是平淡的对他和他的副手说了一句,“王经略点了你们的名。”
刘源的回答简单直接,就是一句反问:“是去哪里?”
“珂诺堡。”
宰执天下 第393章 万众袭远似火焚(8)
第9章 万众袭远似火焚
箭如流星,弦如霹雳,一点寒光自风中掠过,胡千里满意的收下了一声断气前的长声嘶嚎。
“胡四,射得好!”
身后奋战中的袍泽,抽空传来几声叫好。力道超过两石的硬弓,通常能隔着四十步的距离,将敌人射落马下。而胡千里站在营垒的寨墙上,近在咫尺射出的利箭,将一名名吐蕃士兵钉死在地上。
胡千里紧绷着脸,额头上的汗水流得像三伏天的太阳照过,平时的嬉笑就像过了冬天的绵衣,被***进了橱柜里。一支支长箭飞过身旁,哪一支都能给只穿着皮甲的他带来重创。但胡千里仍不闪不避的张弓搭箭,稳定的双手将墙内的又一个蕃兵收进箭尖。
瞄准的目标明显的是吐蕃人中极出色的勇士,带着寨中的吐蕃士兵,与翻过寨墙、往寨门冲过去的广锐将校厮杀在一处。七八名广锐将校立抗三倍的敌人,虽然不见下风,但已经被围着难以移动。
胡千里双臂的力道注入长弓之中,喳喳的一阵响,绷得硬挺的弓弦被扯了开来。
下面混战中,那名领队的吐蕃勇士用藤牌硬抗着一记铁鞭,在木屑横飞的当儿,用力挥出了长刀。当的一声金铁交鸣,他面前的宋军被劈得连退了几步,几名宋人聚成的防御圈在这一退***现了一个破绽。他正待抢上前去,忽地心头一阵发紧,让他猛得抬起头来。
对上目标的双眼,胡千里扣着长箭的右手立刻一松。振颤的弦声尚未停歇,离弦的长箭便没入了那名吐蕃勇士的喉间。
一箭中的,胡千里放松下来。下面被围困的兄弟被这一箭的战果振奋,挥出着刀枪,一下冲散了围困。
胡千里安心的笑了笑,可他身后传来的不是喝彩,而是一声急叫,“胡四,小心!”
急抬眼,两名蕃兵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快冲到了他的身边。
胡千里连忙拉弓搭箭,可不知何时掌心已被汗水打湿,手指一滑,竟然没能勾起弓弦。
“糟了!”
胡千里心中一声不好,两幅狰狞的笑容已经充满了他视野。
过往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历历而过,过去的广锐军都头,仿佛听到了勾死人的锁链声。
死亡前的一刻,他的心神却放松下来,几十年军中的生涯,在三千兄弟一起举起叛旗时宣告终结,现在又因故重新上了战场,死在兵戈之中,也不枉这一生的征战了了。
“早该死了。”
一道雪亮的闪光,如电光般突然飞起。如同浮光掠影,从两名蕃兵的腰间一划而过。轰的一声响,冲到胡千里眼前的两名蕃兵被劈出老远。
而刘源,手提重斧,一脚踩在血泊中,出现在他们原先的位置上。
“小心点!”刘源的脸上带着一点一点喷溅出来的血渍,肋下还插着只剩前半的长箭。
胡千里眨了眨眼睛,重新站直身子,道了声:“谢了!”
简短的对话,在喊杀声中转瞬即逝,可几十年的袍泽兄弟,情谊更加沉淀了下去。
一斧之下,被分为四段的两人,拖着只剩半截的身体,哭喊着翻下城头。青紫色的肠子拖在半空中,断口却在刘源的脚下。
自从开始动手之后,血腥味充斥在鼻中,掩盖了其他的气味。初始时,嗅到血气就直欲呕吐,但现在一到血红色的液体,刘源就像是莫名刺激到的公牛,兴奋得难以自抑。
刘源抬起脚,坚韧的肠子像绳索一样落地,而在之前片刻,一开始还在尖声嚎叫的蕃人就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命。
回头对胡千里又道了声小心,内侧也有近一丈高的寨墙,刘源毫不在意的就跳了下去,又稳稳的落在地上。
刚刚站定,周围的吐蕃守军便立刻围了上来。
刘源一声暴喝,重斧带着风声抡圆了一挥,刚刚围上来的吐蕃士兵,便倒飞了出去。在身边清出一片空地,眼睛随之一扫,转了个方向,提着重斧便往营门处杀过去。
踏着血肉,一步步的前进。冲上来的敌军一斧砍断,没有什么能阻挡睁着一双血色双眼的刘源。
“刘疯子!”
墙头上,胡千里不知是骂,还是赞的念了一句,抬手一箭,将追在刘源身后,准备偷袭的蕃贼给钉在了地上。
用着简陋的梯子,攻打城寨的广锐将校一个接着一个翻上寨墙。随着越来越多的将士越墙入内,营地的反击如烟云般消散。
吐蕃人的弓箭并未停歇,但冲上来的敌军武艺强到难以想象,射往要害处的箭矢用兵器给拨开,而不重要的位置干脆用皮甲硬挡下来。
胡千里在城头上长弓连发,心头还在想着,要是有神臂弓就方便了。但以他们如今的乡兵身份,是不得配备军用重弩,尤其是神臂弓,更不可能发到禁军以外的士兵手中,只能靠着手上的硬弓。
刘源终于控制了寨门,吱呀声中,大门中开。被堵在营垒外的宋军全数冲进了营中。吐蕃人最后的顽抗瞬间被瓦解。片刻之后,宋人的大旗已经在城头上飘扬。
“这是第三座了!……下面还有五座,吐蕃人在这里布置的堡子还真他娘的多。”一名相熟的兄弟摊着手脚躺在胡千里身边,直着喘气,许久也不肯站起身来。
胡千里也在女墙上坐了下来,“谁让珂诺堡位置好!”
珂诺堡地扼两路,不论是河谷道,还是山道,想从熙州的狄道城往河州去,都必须经过珂诺堡。比起位于洮西的康乐寨和当川堡,从城防还是驻军,都强出了十倍。
刘源他们攻打的是珂诺堡外围的一处据点,占据了山势的地利,两百多守军压制着准备出山,进入河谷的宋军。珂诺堡近在眼前,但如果不能攻下珂诺堡周边的七八处据点,离着目标的最后两里,就如同行走在死亡线上。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去,身边的兄弟不知何时都睡过去了,胡千里则还做在城头上,低头保养着他惯用的爱弓。肩膀突的重重地被拍了一下,抬头时,却是刘源。
刘源在胡千里身边坐下,手上的大斧不知放到了哪里去了。他胡千里手上的硬弓,笑道:“听说王舜臣那个毛头小子,传说他的连珠箭术能压着一片墙的贼人。名头都快盖过刘昌祚那个神箭了。什么时候跟他比比?”
“算咯。”胡千里摇摇头,紧了紧弓弦,“就算箭术胜了又如何,人家的官运没得比啊!说是毛头小子,可也是一路都巡检了。刘指挥你当年的官运都比不上他。”
“谁的官运能比得上,才二十出头吧……爷爷这个年纪,连去买笑的粉头钱都没有。”刘源骂了一声,朝着营外用力啐了一口,“跟了好人家了。”
“那是沾了河湟开边的光。韩机宜不也是才二十,就成了朝官吗?没军功,熬上一辈子,能熬上一个都巡检那都是祖宗牌位上烧高香了。”
胡千里叹了口气,收起弓。着刘源的脸色,觉得有些不对。想想,问道:“走了几个兄弟?”
“十七个,还有两个怕是等不到回狄道了。”说起自家兄弟的伤亡,刘源脸色郁郁,“其他二十四个已经给包扎了伤口,等到了狄道基本上就能救回来。”
“攻城拔寨,损伤在所难免。”胡千里早开了,没死是好事,死了也就罢了,“反正性命都是白捡回来的,也别想太多了。歇着去吧。”
“歇什么?要我们一鼓作气啊!”
“还要打?!”胡千里平平淡淡的口气维持不住了,“都天黑了!”
“夜战。”刘源叹了口气,“韩机宜为我们争辩了两句,就被赶回了狄道。王经略、高总管可是盼着我们跟吐蕃人两败俱亡啊!”
胡千里呵呵冷笑起来,“那我们就把珂诺堡也打下来,总不能让他们如愿!”
“珂诺堡我们没份,那是官军的。只要最后的一座山口营垒攻下,就没我们的事了。”
“还有五座吧?”
“只剩一座了!”
香子城是河州城的门户,而珂诺堡是河州的门户。在连续丢掉了三座驻防高地的营寨,吐蕃人一下放弃了接下来的四座城寨。将里面的兵力都集中到紧守山口出路的那一座营垒中。
只要过去了这座营垒,就只剩河谷中孤零零的一座珂诺堡。
“援军怎么办?”胡千里问着,“吐蕃人不会眼睁睁的着我们攻打营寨!”
“王舜臣会带人堵着珂诺堡过来的援军,山口的营垒归我们管。”
胡千里正要说话,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一眼就到刘源手中拿着一个黄皮的小葫芦,“是酒?!”他惊喜的问道到。
“烧刀子!上次韩机宜赏的。是疗养院中用的药酒,外面根本弄不到。”刘源晃着葫芦,酒香四溢,转眼间,就引过来一群流着馋涎的酒徒。
“拿碗来,”刘源一拍葫芦,“兑着喝吧。”
将一小葫芦的烈酒,分给了众多的兄弟。出动的命令也到了。只剩两百人的广锐将校聚在山道上,望着远处的山口。
“胡四!”
胡千里闻声回头,刘源指了指自己的左臂,上面绑着一圈白色的布带,在月色下很是醒目,胡千里侧头自己的左臂,一声失笑:“啊,忘了。”
掏出发下来的白布条,在上臂处牢牢的缠上几圈。他一提长弓,对刘源道:“久等了!”
刘源抬眼望去月色下的山口,那一座只有百步上下的堡垒莹莹的反射着月光,他冷笑:“对,别让主人久候!”
宰执天下 第394章 万众袭远似火焚(9)
第94章 万众袭远似火焚(9)
韩冈前日将王韶的命令传达给刘源,便回到熙河的中心——狄道。
狄道城中,驻扎了一万秦凤军。王韶比预期中提前了半个月的时间,预定中的军队,有一半的还没赶到。不过等攻下珂诺堡后,稍稍修整两天,所有的军队就能到位了。
但韩冈并不知道,他担任同一职司的同僚什么时候能到。
同管勾军中转运事,沈括他这个人选其实是来得迟了。按理说,随军转运使在正月底、二月初的时候就该到熙河的,这样就能有一个月以上的时间来熟悉工作。起来朝堂上为了争夺这个位置,浪费了不少时间。沈括能脱颖而出,一是他本身当有能力,另外就是他在新党中也有了些地位。
其实更为合适的人选当是在陕西路中选取,但对于军功的激烈争夺是在朝堂上。秦凤转运司还是永兴军转运司,两大漕司中的官员都没能在这场争夺战中占上什么便宜。
沈括的事暂且丢一边,韩冈估计他至少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才能来报道。王厚人在陇西,由他出面接待也并无不可,而且蔡延庆必然同至,不必***太多心思。现在韩冈要注意的是眼下城中的情况。
正想着,门外亲兵通报,景思立景都监过来了。
“景都监。”韩冈起身相迎。
“用不着这么多礼。”景思立摆了摆手,急躁之色就凝在眉宇间,“在下已经在歇了三日,不知什么时候,王经略才会传回消息,让我军出动?”
“必须等到珂诺堡的消息传回来。”韩冈不急不躁,再三请了景思立坐下,“如果珂诺堡攻克,那就可以移师北向。将河谷道给清理出来,并防备禹臧家的突袭。”
他边说,边猜度着景思立的想法,这位秦凤都监大概是不想在后面等着残羹剩饭,他下面的兵将肯定也在催着他。半年前的临洮之战,率部来援的泾原姚兕,可是半点便宜都没沾上。
可是韩冈必须要让他执行熙州经略司制定的计划,“如果没有攻克珂诺堡,都监所部的行止就要视情况而定。最差的情况就是,珂诺堡始终未克,而禹臧花麻带着党项铁鹞子来攻打熙州,那时就要靠都监你来助守北关堡和狄道城了。”
见景思立嘴唇一动,韩冈又抢先一步说话,“不过都监不用担心,珂诺堡主堡位于河谷中,地势低凹。只要占据了山头高地上的几处营垒,位置不利的珂诺堡转眼可破。”
王韶和高遵裕将广锐将校拉出去不是没有缘故。单纯的要消耗人命,也不会放在这一场关键的战斗上。韩冈前面也听回来的游骑们说了,护翼珂诺堡的几处位于山头高地上的敌寨,大军难以展开,派遣精锐的小队才是攻下这些寨子最有效的手段。
只要能攻下珂诺堡外围的据点,景思立就可以领军北上,前往经过香子城、珂诺堡的支流汇入洮水的地方。
韩冈正安抚着景思立,一名匆匆走进。韩冈把蜡丸捏开,展开里面两寸宽、半尺长的纸条一,笑意便爬上了嘴角。
他抬头对上景思立急切的视线:“这是王经略传回的消息,今晨官军已经攻下了珂诺堡。”将纸条递给景思立,“景都监,现在你可以北上了。”
暮色渐深,快到了收市上灯的时候。
被阳光薰了一日的春风还带着融融暖意,连着柳絮,一起吹进了秦州转运司衙门中。
转运使蔡延庆正主持着一场接风宴。一支支巨烛照得厅中犹如白日,从教坊司中请来的名妓坐在一角轻拨着琴弦。酒香、菜香,随着琴声乐曲浮动。
战争正在进行之中,蔡延庆无意将酒宴办得太过奢侈。并没有世间豪宴的初座、歇座、再座之分。菓子脯腊的随便上了八盘,作为正餐的一盏酒两道菜,也没有弄出个十六巡、二十巡出来,只是很简单的十二道菜,敬了几回酒,也就算个宴席了。
蔡延庆举着酒盏,对身边的中年官员,歉然道:“存中,今夜一宴算是简慢了。且明早尚要启程,延庆不敢多劝。”
中年官员大约四十上下,白面留须,起来很是英俊。他拱手谢过蔡延庆,“今日运使盛情足见,沈括本也不胜酒力,待到功成,再谋一醉不迟。”
蔡延庆是不想惹得御史和走马承受的关心,想来沈括也不敢抱怨着简单的饭菜。再下面埋头吃喝的将校,这些赤佬有酒有肉就行了,何须多耗公使钱钞。若是给人说成是奉承,御下无状,可就没脸见人了。
蔡延庆款待的不仅仅是沈括,连同泾原路的将领也在一起——姚兕、姚麟两兄弟都来了。只是厅中的气氛很是有些压抑。沈括和姚氏兄弟都是为了河州决战而来,但到了秦州后,听到的消息却是王韶已经提前出兵。
王韶的这番作为,当然惹得众人不快。就连蔡延庆前几日听说熙河经略司先斩后奏的消息时,就算以他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的好修养,也差点当场摔了杯子。
现在蔡延庆的火气虽然消下去了,但他也担心沈括会在心中藏着芥蒂,最后坏了国事,“存中,今日传来的捷报,说苗授所部,已经攻下了河州门户的珂诺堡。珂诺堡自狄道远出百里,离着陇西,又是百里。如果再往河州去,还有一百二三十里。三百多里虽是路途遥遥,可官军仰籍天威,不会输于蕃人。唯有粮秣转运之事,乃是胜负之关键。”
蔡延庆的话中之意,沈括听得明白:“下官即奉天子之命而来,正欲粉身以报君恩,哪有不用心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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