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他笑了起来,自家已经算大方了,想不到韩阿李更加豪气。两百两银,三百匹绢,说送就全送了。就是万贯家财的豪富,也没这般大方的。
一两银如今时价一千**百文,但内库的银钱由于成色更好,甚至可在金银铺换到两千文,大约两贯半因为省陌制的存在,一贯在此时仅为七百八十枚小平钱,只有加上‘文足’或‘足’,也就是‘一贯足’,‘一贯文足’才相当于一千文而一匹上等的江南贡绢少说也值三贯上下。换算一下,这五百匹两银绢,大约相当于一千三四百贯左右。
拥有百贯身家就是一等户了,而一千贯在东京也许还不算什么,但在秦州城里,足以买到一间河西大街上的铺子,或是两座像韩冈家这种位置上佳、精美坚固的宅子。而在乡村中,更是可以买到普通的中田千亩,换作上等肥田也能买到三百来亩。
韩冈明白,韩阿李并不是不知道赐物的价值,才会这么大方。自家老娘对银钱财货清楚得很,往年入城卖菜,一文钱都不会算错,是精打细算的行家里手。但她就是这般毫不犹豫把价值一千三四百贯的财物全都送出去。
这就叫仗义疏财吧?韩冈想着。若是换个人有这样的性格,身边多半就能聚起一帮兄弟了。有这样对财帛不动心的母亲,韩冈也不用担心家里人会给自己在官场上拖后腿了。
不过最终韩冈还是没有照着韩阿李说的去做。依然是送一半,留一半。并非他吝啬,而是因为他还要留些做本钱。等赚到钱后,再给张载送些过去。韩冈想资助横渠书院,而且有着长期的打算。那他需要的就是细水长流,而不是一锤子买卖。
“前些天跟爹娘你们说起的事。朝廷已经批复了。以孩儿的官位,古渭寨外能拿到七八顷地。”韩冈又跟父母说起更为重要的另一桩事,“等过几天,孩儿把秦州城里的事情处理好,就奉爹娘搬到古渭寨去。房子是现成的,孩儿也已经让人收拾了,一切都已打点好,搬过去就能住人。”
韩千六没有二话。虽然一开始他心里还有些抵触,想在秦州城附近买地,但前两天韩冈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道理也分析得明白,再没有别的想法。他点着头,连声道:“有田就行,有田就行。”
韩冈点点头,这边没问题了。韩千六只想有些事可以做,老是跟和尚说话也没意思,做儿子的也不能不为他着想着。
“不过到了古渭寨后就不要再下田了,孩儿自会安排人手听爹指派。”韩冈想了想,又提醒了一句。要是韩千六照着过去的习惯,挑着肥料去浇田,韩冈他可是会被人骂不孝的。
韩阿李在旁边打着包票:“三哥儿你放心,不会让你爹犯糊涂的。”
“爹种田是把好手,有爹指点,古渭寨明年肯定有望丰收。”
被儿子夸了,韩千六笑眯了眼,谦虚着:“种田是天吃饭,要老天爷答应才行。”
“你爹种田上是没得挑的,在下龙湾的时候,哪家要下种开镰,不先来问问你爹?”韩阿李也夸着丈夫,说起农活,这没几人能比得上韩千六的。
韩千六好得不得了,笑过一阵。又问着韩冈:“三哥儿,我们搬去古渭寨后,这里怎么办。要卖掉吗?”
韩冈摇头:“怎么能卖?这么好的宅子,秦州城里也没几处。现在卖掉,再买回来就难了。还留着好了,孩儿回秦州也有地方可以住。而且日后肯定也要搬回来的,不会一直住在古渭……孩儿会找个得力的。”
又说了两句闲话,韩冈见父母有些精神不济,便让严素心和韩云娘服侍他们回房休息。堂屋中就剩下韩冈和冯从义这一对表兄弟。
见韩冈视线扫过来,冯从义忙上前一步,“三哥。”
“你坐。”韩冈示意表弟坐下,“自家兄弟不须这般多礼。”
冯从义依言坐下来,但动作还是很拘谨,一张交椅,只坐了前半边,腰板着。就像蒙学里的小学生,一点也不敢稍动。
虽然他跟韩冈从血缘上算是很亲近,但两家多年没有来往,论关系,还比不上邻居。刚见面时还好些,只知道他这个三表哥是个官身,在秦凤有点名声。但到他不动声色,就把三个哥哥都弄进了大狱,冯从义心中就开始有些畏惧了。
而到了秦州之后的这些天来,耳边传的、眼里的,更满是韩冈的光辉事迹。从病愈后被迫当了衙前,到现在秦州城中能排进前二十的高官,用的时间竟然连一年都不到。期间他做下多少大事,让天子两次降诏褒奖。这些丰功伟绩,让冯从义在韩冈面前越来越放不开手脚。
对于冯从义的拘谨,韩冈已经见怪不怪,等熟悉起来就好。他问着表弟:“前些天跟你说的事,计划得怎样了。心里到底有没有底?”
听韩冈问起自己的得意事,冯从义来了精神,很肯定的点着头:“有!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如果古渭榷场能赶在八月之前开张,今年年终前,就能把本钱翻上一番。”
韩冈不去细问冯从义想怎么做,琐碎小事就交给他处理好了。他本人只要着钱到手就行。“那明天我就安排你跟着王安抚一起去古渭。先把事情熟悉起来,那里的榷场也没几天就要开张了,肯定能赶在八月之前……为兄与青唐部的俞龙珂、瞎药都有些交情,在蕃人中多少也有些名声,如果你跟蕃人什么龃龉,直接报我的名字,至少在青渭一带,基本上都会给为兄一点面子。”
“小弟明白。”冯从义点头应下。
“不过,做买卖最重要的是要公道,‘信’字摆第一。宁可亏本,也不能坏了名声。面子是别人给的,却是自己丢的。现在为兄在古渭蕃部中的名声已经勉强能算是金字招牌,不想砸掉它,我还想把买卖做得长久一点。”
韩冈虽然用着开玩笑的口气在说话,但眼神却越发的锐利起来。在过去……甚至在现在,不法奸商以次充好,蒙骗蕃人的情况也多有发生。这让许多蕃部只跟交往了几十年的熟人做买卖,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陈举能影响并控制几家蕃部的原因所在。韩冈如今因为疗养院的事,在蕃人之中有些名望,不想因为贪图小利而破坏了。
冯从义变得更加严肃:“三哥放心,这番话小弟一定铭记在心,不敢稍违。”
韩冈对冯从义的的态度比较满意,“你明天还要早起,先去睡吧。省得明早醒不来。”
冯从义犹豫了一下,回头了堆在堂屋中的一堆贺礼。
韩冈会意,道:“这些礼物就放着这里,等明儿我想办法处理。”他拿起冯从义写的礼单,对照着礼物了一下,基本上都给整理得差不多了,“剩下也没几样了,不费多少事。”
“那小弟就告退了。”冯从义行了礼后,回房去了。
堂屋中只剩他一人,韩冈拿着礼单又了,直咂着舌头。起来他家所在的街坊,果然都是些深藏不露的大户。不过礼尚往来,现在收了人家的贺礼,等日后也得还礼回去,韩冈倒是不想贪着些便宜。
过了一阵,韩云娘一个人从里屋出来了,韩冈往她身后了,不见严素心的身影。
“素心姐姐回去陪招儿了。”小丫头现在越发的心思灵透,不等韩冈问,便把话说了出来。
韩家父母的里屋还有个侧门,出门后走过只有一丈多长的雨廊,就是严素心和韩云娘她们的屋子,并不是每次都要从堂屋进出。
被小女孩儿透了心思,韩冈却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说起来两个女孩私下里不知是怎么商议的,现在是一日一换,轮着服侍韩冈。不过在韩云娘来的时候,最多也只是搂着说些话,却不可能做到最后。
严素心自从给韩冈收房之后,才半个多月的时间,就变得丰润了起来,行动时,腰肢扭动也不同过去,兼有着少女和少妇的风情。如同一颗半边鲜红了的苹果,咬过一口之后,让人忍不住想把她变得彻底红透。
而韩云娘正处在从女孩向少女转变的过程中,青涩渐渐退去。原本过于纤弱的身材,渐渐长开,开始有了日后风华秀丽的影子。
这不同时期的女孩,各有各的风韵,当然让人没法儿评出高下来。
拥着韩云娘娇嫩软馥的身子,嗅着她身上的香气,说了些体己话。洗了澡之后,韩冈自去睡了。第二天清早,王韶陪同着李宪,还有两人的一众随扈,一齐出现在秦州城的东门外。而韩冈,领着他的表弟也一起到了。
宰执天下 第227章 心念不改意难平(五)
第227章 心念不改意难平(五)
韩冈近距离的跟李宪打了照面,也没觉得他有什么特别。他身材比起王中正要健硕一点,相貌却朴实得很。除了没胡子外,李宪跟普通的官员几乎没有区别。
据说李宪在宫中有着数得着的箭术,很有些名气。而他能得同管勾御药院,在天子面前也定然是极亲近的内侍。但他迫不及待要跟着王韶往古渭寨去,又跟毫无架子的跟韩冈拉着关系、大声谈笑,完全不见宣诏使臣应有的高傲。
王韶与韩冈对视了一眼,心中通透,这又是一个王中正。说实话,王韶和韩冈都不喜欢这些阉人,但只要能派上用场,却没有放过的道理。
王韶今次去古渭,已经不同往日。地位高了,名望涨了,一力反对他的几人也被他逼着离开了。眼下的王韶正得圣眷,红得发紫,出城送行的官员也便为数众多。
而郭逵亲自来送,也没有出乎王韶和韩冈的预料。郭逵在寒暄了一阵之后,对王韶道:“过些日子,等秦州诸事安定,本帅亦要往古渭走走,子纯的功劳。不知是否有打扰之嫌?”
王韶拱手笑道:“古渭本是秦州治下,太尉拨冗前来,如何能说打扰?古渭上下必洒扫内外,静待玉趾。”
就算没有这一问一答,依例郭逵也是要巡视秦凤各处紧要边寨,他是秦凤经略使,朝廷也不会允许他一直坐在秦州城中。两人这只是在互相表明自己的态度郭逵表现了自己对王韶足够的尊重,而王韶则也做了相应的回复。
至少在此时,两人之间不到任何裂痕,显得很是融洽。
王韶仅是去近处的古渭,洒泪赋诗的场面也就没有出现,秦州的官员还是很要脸面。喝过两杯水酒,王韶、李宪便带队走了。
送行的官员目送着一行远去,都回头着郭逵,只有他先回去,其他人才能走。
可郭逵却不立刻上马动身,反而叫着韩冈:“玉昆。”
在几十道尖锐的目光中,韩冈不徐不急的走上前,拱手行礼:“下官在。”
“陪本帅说说话。”郭逵丢下一句,转身就走,韩冈拖后半步也跟了上去。
走在城门前宽阔的官道正中央,道路两边的空地上尽是避让他的行人和车马。一个人占据了四丈宽的要道,郭逵却全无堵塞交通的自觉。
他沉默着向前走着,韩冈则亦步亦趋的追在后面。郭逵不说话,他也不开口。跟在四五丈后,是一群身着青绿的官员,也是不出一声的跟着走,宛如一场沉默的行军。
张守约今天也出来送王韶,他着郭逵在前面踱着步子,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能走到城门下,便没兴趣跟着做傻瓜他的身份也不惧郭逵能把他怎么样便在路边找了间小酒店坐下来。李信就跟在他旁边,张守约让店家送了点酒菜,李信便帮着斟酒,侍候他吃喝起来。
张守约蘸着醋,吃了两块白切羊肉。用筷尖指了指已经走了老远的队伍,问着李信:“你那表弟是怎么回事,怎么跟郭仲通搭上了?”
李信茫然无知,摇着头:“小人不知。”
张守约不满的瞟了李信一眼。他这个亲信从来都是都是话不多,凡事绝不多说多问,守口如瓶,张守约也是上了他这个性子,才把他从王韶处要来。就是因为李信可靠稳重,要不然张守约也不会才几个月功夫,就这么信任他,把他留在身边做亲卫。
但现在连表兄弟的事都推说不知,不管是不曾问过,还是明知却不说,都让张守约有些不高兴,也有点怀疑李信是不是因为到现在还没有官身,而在闹脾气。
他便又指着远处的人群,很直率的试探道:“以李信你的武艺才干,还有跟韩玉昆的关系,王舜臣的位置本应该是你的。”
“命数而已,各自凭缘。”李信信佛,对自己的失意并没有半点怨言。
张守约在李信脸上没有到半点虚伪,起来倒是真的不在意。这让他感到有些愧疚来,道:“再等一阵,到了**月,西贼肯定坐不住的。到时放你出去挣个功劳,省得外人说跟着我还不如跟着王韶。”
“谢钤辖提拔。”李信跪下谢过,却依然不多说一字。
“你呀,就是这点太过了。”张守约摇了摇头,又自顾自的吃喝起来。
韩冈则是跟着郭逵走了一阵,送别的地方不过是东门外一里多地,走了几步,城门就在眼前。
郭逵这时停住脚,抬头眼定定的城门上的门额。过了一阵,他突然开口相问:“玉昆,你在秦州多久了?”
“下官自出生就在秦州,就跟下官的年纪一样,已有二十年了。”
“二十岁就已经靠天子特旨得了差遣,又立下了这么多功劳,”郭逵淡淡笑了笑,侧头了韩冈一眼,“玉昆你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韩冈躬身逊谢:“太尉过誉了,下官愧不敢当。”
郭逵仿佛没听见韩冈的谦辞,像是在对韩冈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二十岁就成了军事判官,而且是半年时间就从判司簿尉升到了初等职官,这速度的确是很快了。想本帅二十岁时,才不过个三班奉职,而且还是靠着父兄的余荫,不比玉昆你双手挣来的光彩。”
“太尉四十五岁身登枢辅,就是如今的王大参,也难跟太尉比进速。”
“但还是有人更快。”郭逵又开始向前走,“玉昆你应该知道,主持建造这座城门的,可是三十多岁就入政府了。”
韩冈道:“韩相公的际遇是个异数,并非常例。”
郭逵听了之后,突然嘿嘿的冷笑了起来,而笑了几声后,忽而又停了:“当年韩稚圭守关西。任福奉其命出战,范相公劝谨慎从事,要未虑胜,先虑败。但韩稚圭却道,‘兵须胜负置之度外’”说到这里,他又冷哼了起来。
接下来的事,关西人人耳熟能详,不必郭逵来说。
韩琦命令任福出战,虽然事前他说要将胜负置之度外。但任福惨败于好水川后,韩琦在撤军的半路中,阵亡将士的家属数以千计,手持故衣纸钱招魂而哭:‘汝昔从招讨出征,今招讨归而汝死矣,汝之魂识亦能从招讨以归乎?’当时恸哭之声惊天动地,逼得韩琦掩泣驻马不能前行。范仲淹听说此事后,便叹道,当此际,如何置之度外?
当时范仲淹和韩琦同守关西,一主守策,一主战策。虽然韩琦的进攻策略起来很解气,可关西的军队却是已经因为多年来少有战事,堕落了许多,难以与李元昊相抗衡。范仲淹的策略却是符合实际。
“文正公当时筑堡戍守的策略是极好的,当年的西军多年未逢大战,无论兵将,都难以对抗元昊帐下的党项精骑。不似今日,即便是面对面的迎战也不会露怯。前些时候,燕都监奉太尉之命,于绥德连破西贼八寨堡,逼其狼狈而逃,正是西军战力在蒸蒸日上的明证。”
韩冈明着在拍郭逵马屁,实际上也是在说,西军憋气太久了,也该到了敲响战鼓的时候了。
“范相公在关西遗泽甚广,本帅当年也多承其教。”郭逵说着,“说起来,本帅当年还见过玉昆你的老师。那时候的张子厚年轻气盛,好武厌文,投书于范公,说是要领乡中健儿收复河湟之地,以攻西贼软肋。而范公则是过子厚的策,对文字赞赏不已,说他是读书种子,不当沉湎于兵事,勉励他回去努力攻读。那日本帅正在范公帐下,还是本帅送张子厚出了衙门。”
郭逵将旧事娓娓道来,韩冈听得入神,说道:“想不到太尉与家师竟有如此渊源。”
“不仅如此,”郭逵回头了远远的吊在后面的一众官员,郭忠孝正走在人群中,“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弃武习文,弓马不见长进,就是读起书来还算过得去。是程伯醇和程正叔的弟子,跟着他们两年有余。张子厚是二程的表叔,从这边算来,你跟我那儿子也算是很亲近了。”
“衙内岂是韩冈能比?”韩冈心中暗自摇头。以郭逵的身份,他这样直白的拉近关系,这种拉拢方法,实在有失官场上的含蓄,而显得过于粗暴直接了。
郭逵不理韩冈的自谦,继续道:“虽然当年范公劝阻了张子厚,让他好生去读书。从此关西少了个英雄豪杰,却多了个淳淳君子。但子厚直到去年还在渭州做着军判,帮着蔡子政整顿行伍,重划编制,号为将兵法,可见他对兵学上,是一日也不曾放下。现在又教出了如玉昆你一群出色的弟子来。”
“家师学究天人,不让先贤,非韩冈能望其项背。”
郭逵笑了一笑:“玉昆总是这般谦虚。”他举步走进城门,守门的官兵如爻倒的麦子,一个接着一个跪下。转眼就跪了一片。进门后,却不往城中去,而是叫着韩冈从门后的阶梯上,走上了城头。
宰执天下 第228章 心念不改意难平(六)
第22章 心念不改意难平(六)
秦州城头上没有什么好风景,东面一条大道直通陇城,背后是人烟辐辏的城市,南北两面青绿色的山峦已经让人得厌烦。
藉水在城南不远处流过,河水泛着浑浊的黄色,藉水河源处树木茂密,水土完好,河里的泥沙也不知是从哪条支流从山沟里冲下来那么多黄土。
都是韩冈惯了的风景,早已没了兴致。今天的天气又是个‘秋老虎’,太阳才升到半空,就已经展示出堪比三伏时的热度。黄土夯筑而成的墙体被晒得滚烫。比呼吸还要轻微的山风根本缓解不了城头上如地狱般的酷热。
郭逵对酷暑似无所觉,扶着雉堞,向四处远望。
韩冈站在后面,已经热得汗流浃背,回头已经散入城中的官员们,他心中羡慕不已。回头着郭逵宽厚的背影,韩冈弄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说是要谈谈话,但现在却一句话也不说。如果说是要挖墙角,又不是很像前面郭逵说得那些攀交情的话,显得太没有水准,一点也不含蓄,有失他郭太尉的身份,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假。
可总不会真的是站在城头上风景,欣赏一下秦州的美丽风光吧……
韩冈想了一阵,放弃继续伤脑筋了。若是郭逵想故弄玄虚,自己就奉陪到底好了,反正自己的年纪轻,就谁的体力更好一点。
“玉昆。”郭逵突然出了声。
韩冈精神一振,“下官在。”
“你对河湟之事法如何?”郭逵的问题突如其来,简单直接得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韩冈却是胸有成竹,慨言道:“河湟不定,克复西夏便是水中捞月。”
郭逵听得一奇,拓边河湟仅是偏师,其重要性完全比不上横山,这是朝野共同的法。韩冈之言别出心裁,让郭逵觉得很新鲜。问道:“河湟当只是偏师,‘断西贼右臂’可是王子纯在《平戎策》中说的。不知玉昆所言,又有何凭据?”
韩冈自有一套解释:“自鄜延向北越横山,便是银州、夏州。而西贼巢穴却是在兴灵。光是夺取了银夏,并不足以剿灭西虏。银夏与兴灵间有七百里瀚海。韩海之中少有水草,渡瀚海攻贼。恐怕尚未见敌,便已是自行溃灭。”
“这跟河湟又有什么关系?”
“河湟的北面,过了六盘山,就离兴灵没多远了,而且并不需要渡过瀚海。而且蜀道不止一条,经由岷水、洮水转运亦是一条要道。若能攻下河州熙州,蜀地的粮秣钱饷就能直接运入关中,不需要经过陈仓道。而秦凤一带,需要的粮草物资,也可以由蜀地运出一部分,而不是必须从东面调来。
另外,收复河湟蕃部后,就有了足够的蕃军可以驱用,有粮有兵,便可翻越六盘山直捣敌巢。日后朝廷讨贼,先以河东、鄜延、环庆攻银夏,秦凤、河湟牵制贼军。若西贼不救银夏,西贼依之为命脉青白盐池就会落入我手。若救援银夏,西贼南面必然空虚,秦凤、河湟届时就能趁虚而入。”
“……这是王子纯的想法?”
“王安抚正按着《平戎策》上的计划,来主持军事。托硕、古渭虽有巧合的一面,但都是计划中的一环。”
韩冈答非所问,而他的回答是在向郭逵说明王韶在开边事上的作用,还有自己的立场。
韩冈委婉的表明立场,让郭逵沉默了下去,又转回身起了风景。而韩冈对自己必须在两人中选边,心中有些无可奈何。
相处了几个月后,他对王韶的了解已经很深。王韶是绝对不会让出河湟开边的主导权的!拓土之功在开国之初也许不算什么,以曹彬平灭南唐的功劳,甚至也不能换来一个枢密使。但在如今,却足以让一名小臣籍此挤进宰执中的行列王韶的心气一直很高。
任何人想在这方面打主意,必然会引发王韶的疯狂反扑。高遵裕就是清楚这一点,才甘心做着王韶的副手,并不试图取王韶而代之。因为在天子心目中,高家的舅公远远比不上王韶,绝不会支持高遵裕的野心。
而郭逵甘心做绿叶吗?他平过荆湖山蛮,他孤身降伏了保州叛乱,在关西更是屡有战功,眼光精准闻名朝中,但他却缺乏狄青在昆仑关大破侬智高那样光彩夺目的战例。
韩冈的思路突然一顿,狄青? 而这时,郭逵再次开口:“王子纯的《平戎策》,本帅也过,的确难得。朝中少有人能把关西局势说的如此透彻。”
“不过王安抚也说过,《平戎策》并非他凭空而来,也是有其源流。家师早年就有开拓河湟的心思,而关西军中不少人都有同样的想法,好像太尉也是提过的。太尉当年在关西,能与狄武襄和种仲平并称,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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