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具体的细节,蔡确不想多说,蔡渭也只能不再询问,肚子里倒是在腹诽自家老子是不是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才只能拿自己发作。
不过蔡渭的猜测当然是大错特错。一些细节,蔡确都已经从韩冈那里得到了通报。
见儿子悻悻然的想要离开,又是一副肚子里有话又不说的神情,蔡确皱了下眉,把儿子给叫了回来。
“大人。”蔡渭有些莫名其妙,“可还有吩咐?”
“火器局、铸币局之事,是谁在你面前提的?”
“也没有谁。”蔡渭一阵心虚,却遮遮掩掩的不肯说实话。
蔡确心中一阵火起,口气尚还依然保持平淡:“知道他的用心吗?”
“大人。只是喝酒时议论了两句,都是随口的话。”蔡渭争辩着。
“知道他们的用心吗?!”蔡确的声音沉了下去,不怒自威。
感觉到蔡确语气变了,蔡渭终于是不敢再躲避,低头道:“知道。”
“知道就好。回去好好想想。如果有人再问,明白的告诉他们,火器局也好,铸币局也好,都不是他们可以惦记的。”
蔡确再一次打发了儿子离开,心情变得更坏了。
蠢货还真是多,没事乱打听,又能有什么好处?难道还能跟工匠争功吗?还是想从铸币中牟利?能与宰相家子弟结交,就是难得的机会,却都浪费了。当年在韩绛的宴席上抓住了机会,继而在开封府、在御史台,从不放过任何机会的蔡确,自是瞧不起自家儿子结交的朋友。
而袒护着这些蠢货的儿子,也让蔡确更加生气。相比起来,刑恕可就强多了。但儿子与刑恕交情深了之后,倒是又要担心被利用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
事。
真真是不省心。
自家的儿子和跟他厮混的一干人等,肯定还没有收到韩冈晋封莱国公的消息,不然议论的话题就不会是火器局和铸币局。
当然,能比韩冈还要早一步得到消息,除了宫中外,也就是他们这群宰辅了。
‘莱国公……’
这是怕韩冈当真接受下来,才故意封赠莱国?虽然从东莱郡公晋封莱国公看似是顺理成章,可想到那一位,终究有些忌讳。
太上皇后不可能如此对待韩冈,蔡确知道韩冈在宫里如何得到看重。那就是太常礼院的酸丁们,又在玩他们的文字游戏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怕韩冈多心。而韩冈又是个不肯受委屈的脾气,吕嘉问今天最后的表情犹在眼前。
不过也是好事,前面有三司,现在再来一个太常礼院,跋扈二字可就脱不掉了。
纵然都是一条线上,可同伴吃点苦头,坏点名声,也不是什么坏事。
不是吗?
蔡确微笑着想着。
……………………
送了刑恕走了,游酢犹在院中,良久也不见动作。
一名士子进了院来,看见一贯苦读的游酢站着,惊讶的问道:“定夫,今天怎么不见读书?”
见及来人,游酢大喜起身,“立之,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回的京城?”
前些日子郭忠孝去河北,游酢还去送了他一程,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就今日午前。”郭忠孝道,“在河北也没待几天,便赶回来了,那边静不下心来读书。”
说着便让身后的伴当送上了一份礼物。
游酢推让了一番,方才谢过收下。
相互谦让了坐下,郭忠孝看了看桌上还没收拾的杯盏,问道:“方才是谁来了?”
“是刑和叔。”
“刑七人呢?走了吗?”
“已经走了。”游酢点点头。
“刑七还是这么匆忙。”郭忠孝笑了一下,“又来说了什么事?”
“不过是殿上的一些事。立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郭忠孝点点头,“多多少少知道一点。”
作为郭逵的儿子肯定要关心朝堂上发生的一切,不过若是事不关己,也只会泛泛的了解一点。
“可知铸币局和火器局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游酢问道,神情比方才在刑恕面前要严肃得多。
“铸币局,火器局?”郭忠孝微微一愣,很意外游酢不问国债,却问这两个小衙门。想了一想,回道:“铸币局大概不脱当年的军器监。以机械代人力,降人工,减工时。至于火器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兵器都还不知道呢,不过真要做出来给军中使用,也肯定是易造易修的兵器……多半是个好东西。”
“果然还是这样子。”游酢慢慢的点头,神色更加沉重。
郭忠孝的回答,与他的猜测差不多。
铸币局的规划,基本上应该还是韩冈一贯的风格,改进制造工艺,是贼人无法仿造,并设法降低大规模制造的成本,使得铸币能有更多的收益——铸大钱的好处,任谁都是知道的,而韩冈的钱源论,更是说明了只要维持信用,钱币完全可以超越材料的价值。世所共知,钱币的工艺,就是信用。
而火器局那边,则是用易造易修的新式军器取代霹雳砲,能够在野战、攻城、守城时更好的消灭敌寇。
韩冈的屡屡成果,也正是为技术发展指出了两个方向,一个是制造上降低成本,另一个是工艺上精益求精。
对于工艺的进步给现实带来的好处,在这东京城中,任谁都有过体会。而官员们应该是感受最深刻的。
实在想不明白的话,看章疏、公文时,可以摸一摸架在鼻子上的眼镜。最早的水晶眼镜全都是靠工匠们很是生疏的手艺去磨制,实际效果并不如何出色。之所以得人赞许,也只是因为好歹比没有眼镜的时候要强不少。
随着工匠人数的增加,磨制技术的提高,镜片的水平也在上升,选配的余地也大了许多。可以真正选取到配合自己视力的镜片,而不是之前的凑合着用。很多重臣的眼镜,从一开始用的时间长了便感觉头晕,到现在可以一个晚上都架在鼻梁上。而普通士人,也能用不算太高的价钱,选配到还算合用的眼镜。
精益求精的好处就在身边,大规模生产的成果就架在鼻梁上,再是近视眼也能看得见。
见游酢脸色沉郁的摸着鼻梁上的眼镜,郭忠孝有了几分明悟,轻声问道,“还是在担心?”
“的确是担心啊。”游酢轻叹,“我等无法让先生的学问发扬光大,怎么能不担心?”
韩冈代表气学一脉主张事功,有实际上的成就在,也让更多的官员认识到技术进步的好处,不至于成为阻力。
相较而言,程门道学说得再精妙,也很难吸引绝大多数官员,更不用说在广大百姓之中留下深刻的影响。
二程门下的弟子中,并不是所有人都钻在性命之学之中。就是孔门七十二弟子,也研习和用事分为两派。颜回在陋巷自得其乐,而子贡能行商致富、能游说诸国,还能为相治国。
儒学终究是治国的文章,道德性命上说得再多,也没办法压倒韩冈主持的气学。这不是用‘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就可以搪塞过去的,气学可也是从道理发轫,任何发明、发现,终究都可以通过格物致知归结为道理。除了天人之说以外,游酢找不到气学的其他破绽,也许有,但他力不能及。
郭忠孝沉默的点着头。游酢是同窗之中难得将各家学派的优劣之处看得分明的人物。尽管他的兄长曾得韩冈所荐,任官江南,而游酢本人的观点也近于气学,但郭忠孝觉得游酢并不会站到气学的那一边去——只有心存敌意才会认真去研究对手。
“方才小弟过来时,刚刚听到了一个消息。”郭忠孝过了一阵,又开口,“方才宫中遣人至韩府,以其在枢密副使任上种种功劳,官、职、勋、号,皆有擢升,甚至晋封其国公……莱国公。”
宰执天下 第39章 欲雨还晴咨明辅(29)
【一会儿还有一更。刚刚在韩家宣读的诏书,两府几乎比韩冈本人还要早一步知道。
蔡确听说了,章惇同样也收到了消息。
“竟然是国公!”刚刚上京的章恺惊讶莫名,这未免升得太快了。
“韩冈又不会糊涂到当真接下来,不过是太上皇后不想看到有人以为他失势了。”章惇语气淡淡的。
章恺眼底泛起狐疑之色,太上皇后当年的一句‘依卿所奏’在地方上都是经典的笑话了,她真的能想到这么深?
章惇摇摇头,垂帘听政都这么长时间了,如此简单的御下之术自当熟练掌握了。
“但莱国公又是怎么回事?国号几十上百,选哪个不好?太上皇后若是真有想法,不应该不知道真宗时的事。”
“哦,这倒没什么。”章惇倒是不在意,太上皇后见识上有所欠缺,这是短时间内无法弥补的,不比心术手段,“只要不是宋国公就行。”
章恺苦笑,大宋的国号,怎么都不可能给他人用,“可莒国公都比莱国公好。毕竟寇莱公的事还在前面。”
“莱国是小国,莒国可不是。”章惇摇头,“太常礼院不会在礼仪上犯蠢。”
封国大小有等级,封国公必小国,继而才会是中国、大国。太常礼院可以在细节上做些小动作,来玩什么一字褒贬,但他们不会蠢到将把柄送到他人手里面。
至于曾封莱国公的寇准,在真宗晚年,被卷进了周怀政谋图废刘皇后、尊真宗为太上皇、立时为太子的仁宗为帝的公案中,寇准由此被贬去了岭南雷州,并病逝在那里。韩冈刚刚参与了拥立太子一事,现在就送了个莱国公的封爵,这不免给人以遐想。
“说得也是。”章恺点点头,觉得在这件事上议论实在是闲得慌,正如他兄长说的,韩冈肯定不会接下来,“反正都是虚名。还是田宅在手更实在。”
“京中的庄子市面上可少见。”章惇道,“十五六顷田,除了皇亲国戚,外臣哪有机会拿到手?”
“也不值多少……”章恺笑了一下,“哥哥若是想要,小弟这就去想办法。不过十五六顷,有钱还能买不到?”
“算了。”章惇摇头,当初就是自家的这位兄弟买地连累了自己被罢职,好不容易才回来的,可不想再被捅篓子,“措大眼孔小,老七你觉得不算什么,我可是觉得不少了,真要去搜罗下来,可是觉得拿着烫手。”
“哥哥怎么妄自菲薄呢?”章恺叫道,“我们章家诗礼传家,累世簪缨,岂是寒门素户出身的那一干措大可比?!”
“韩玉昆也是寒门,他是吗?”
章恺给噎住了,干笑了几声,道:“……韩玉昆当然也不能算。天授之才,贵气在骨子里。”
韩冈当然不是措大。靠了韩冈拉着章家一起在交州财,章恺才有今日的豪气。
韩冈在交州的布局,章恺都看在眼里,随着交州的展,他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就是昧着良心,也说不出韩冈的坏话。
章惇总觉得,在对钱财的态度上,韩冈与他贫寒的出身并不相称。说是骨子里就与寒门出身的不一样,那倒是没有错。
要知道,学问与贫富不一定有关,但养移体、居移气,生长的环境不可能对人没有影响。
冯京商人出身,纵然是解试第1398章惇清楚,白糖、棉布,还有香精、玻璃这几个暴利的行业,虽说韩家带动了一大批商家将其展起来,可钱财并没有少赚。
韩冈的家底也就也同样变成豪富的章惇更清楚一点。
谁娶了韩家的女儿,那就立刻翻了身。可惜早就跟王厚的儿子订了亲。
钱财多寡,其实还是为子孙考虑。到了他们这一步,也只有手中的权力最为重要。
韩冈放弃了枢密副使,吕嘉问就欺上头来,让他不得不出手反击。现在太常礼院又开始做手脚,背后是谁姑且不论,不知韩冈会怎么做。不依不饶的要个说法吗?
章惇忽的呵呵笑了两声,韩冈若是那么糊涂,之前在他手下吃过亏的那么多宰辅重臣,就未免输得太冤枉了。
……………………
“怎么是莱国公啊……”
当着周南、素心、云娘,以及冯从义和满院的下人的面,王旖没说什么。但回到后院,私下里,王旖就长吁短叹起来。
韩冈知道王旖为什么心情沉重,曾经的一位莱国公下场的确不怎么样。只是他本人并不放在心上:“岳父可为荆国公生过气?”
“最后又没除授!”王旖当即反驳。
从舒国公转封荆国公,的确是晋封,可连在一起,却应了诗经之中‘戎狄是膺,荆舒是惩’这一句。不过在韩冈得知后,直接就捅了上去。所以王安石现在成了楚国公,由小国直升大国,算是天子给他的补偿。
“是啊。不正是还没有除授吗?”
“现在是官人没有接。”
“难道为夫以后会接吗?”韩冈笑问道。
被韩冈一句句堵回来,王旖愤愤然的狠狠瞪了他几眼,最后也只能放弃,“终究是晦气。”依然带着些许嫌恶的口气。
韩冈哈哈笑了起来:“为夫可从来不在乎晦气不晦气。哪家毛神敢犯到为夫头上?”
王旖没好气的又瞪了丈夫一眼,也就把这件事给放下了。
王旖回房了,还在院中的韩冈,脸上的笑容就收敛了起来。
不是什么大事,就跟一脚踩到狗屎一样,只是恶心人。
这太常礼院,是太久没收拾了吗?还是说……韩冈皱眉想了一下,同样在心中放下了,转去找冯从义。
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哥哥怎么来了。”冯从义正在灯下看着账本,见韩冈到了,连忙起身。
韩冈打量着冯从义的房间,虽然布置得很用心,但以顺丰行东主的身份,还是朴素了点。
“住得还习惯?”韩冈问道,他是知道冯从义在京城的宅邸有多奢华,韩家这间御赐的宅子,可远远比不上了。
“哥哥说哪儿的话,早年能有块木板躺着就很舒坦了。”冯从义满不在意。真的要在乎吃穿享受,就不会全国各地到处跑了。在外面的享受,哪里都比不上家里面。
看得出表弟的回话出自真心,韩冈点点头,道:“刚才忘了问。襄州的事解决了吗?”
京城的商家,想要在襄州港口要一个仓库来作为中转地。由于数量不小,加上背景很深,所以惊动到了冯从义,今天亲自去与对方的后台商议。韩冈也知道这件事。
“都商量好了。”冯从义点头,“襄州的地皮不卖,但可以长租,五年一重签。不过仓库和轨道要这边先修起来。”
“商会里面其他人怎么想?”
“都交托给小弟了。之前也都说好了,就这么几条。钱是小事,重要的是将人拉进来。”
“所以不卖地?”
“当然!”冯从义点头笑,“卖了地可就没现在的好处了。”
只要地皮还在冯从义等雍秦商人手中,京城商人就仰仗他们,若是卖了地皮,日后翻脸都不用顾忌什么。冯从义并没打算在这个买卖中赚钱,所以契约才是五年一重签,他只想将京城商家拉上来一起去外面合作,而不是仅仅将关系局限在在京城里面。
韩冈对冯从义的明智很满意,这并不是他教导的,而是冯从义自觉去这么做。
影响力比钱财更重要。
越到高层,影响力和控制力,就越比家产的多寡更重要。
比如后世的富豪榜。其中有些富豪,往往能影响整个世界的商业秩序,一句话就能飘红飘绿。而有些富豪,纵然家产不会输给前者,他们的影响力则只是局限于一国中的某个产业。这里面的差距可就大了。
冯从义现在的情况,一方面背后是有韩冈的支持,另一方面,他本人的才干也让他在商界中如鱼得水。最重要的,在韩冈的影响下,他也学会不以钱财为念,而用更为宽广的眼光来看待世界。
冯从义为代表的雍秦商人在关西、在京畿、在荆湖、在广南的影响力,已经出了世人的想象。而冯从义和他背后的韩冈,在雍秦商人中的影响力,也只有内部人士才清楚。
宰执天下 第39章 欲雨还晴咨明辅(30)
韩冈与冯从义说了一些话,便要起身离开,冯从义却叫住了他。
“哥哥。”
“什么事?”韩冈停住脚。
冯从义堆起了笑脸,“铸币局铸造钱币的手艺,能用得到的地方可不少……”
“若是出了伪币怎么办?”
韩冈没有一口否决,这让冯从义精神一振,“如果有那份手艺,造铜器只会赚得更多。”
既然精美的钱币可以标上更高的面值,那么精致的铜器,当然能卖更多的钱。但冯从义的心思不在铜器,却是在铸造的零件上。
“织机、纺机不可能全用木料,用铜、用铁,就得用上铸造。这当然是越精细越好。”
“自己想办法。”韩冈没答应提供方便,但也不是否决。看了看冯从义,又问:“怎么不再问国债了?”
“哥哥想法,小弟怎么会不明白?想想也就知道了,国债现在只是拿出来好看的,实际上还是铸币局更重要一点。”
韩冈点点头。国债的信用还没有确立,现在只是处于让人熟悉的阶段,而铸币局对技术进步更有意义。
“另外要注意点。”韩冈提醒道,“不要像玻璃一样闹得沸沸扬扬。”
“……哥哥放心,小弟明白!”冯从义猛点头。
“但愿如此。”韩冈叹了一口气。
玻璃的制作技术自开发出来后,便通过各种途径传播了出去,可是真正用心去研发质量更好的产品的,只有陇西的一干玻璃工坊,其他地方,都是坐在从将作监流布出来的配方和工艺上不思进取,眼下虽然还没有转成恶性竞争的局面,可也离之不远,玻璃器皿的价格在大幅下降。在韩冈看来,如果是自家参与研究出来,应该就不会有这样的情况了。
玻璃器皿的价格大幅下降带来了很多方面的问题。许多大食海商,满载着一船船珍奇的玻璃器皿到了广州、泉州,却发现才过了几年,港口的货架已经摆满了各色晶莹剔透的玻璃制品。一年来,直接蹈海自尽的胡商,广州报上来的就有三个。
在京城中,这些事只是当成轶事来传播,多是当笑话来讲,最有同情心的也只感慨几句行商的风险。但在几处瓷器的主产地,贩售玻璃器皿的商人,甚至惹来的了瓷器行会的敌视,甚至是雇人上门捣毁店面。
百姓家多用陶器,玻璃器皿的竞争对手只有瓷器,比起成本较高的瓷器,玻璃制品的成本,已经渐渐与其平齐。而且玻璃损坏之后,还能重新回炉,这是陶瓷器皿所无法比拟的优势。虽说现在官窑、私窑的不良品都有了去处,可碎瓷片拿去做镶嵌画,比不上失败的玻璃器皿直接回炉更能挽回损失。
虽说玻璃不可能完全取代瓷器,但瓷器的市场的确是正在被玻璃所侵占。但这样的侵占非韩冈所愿见,两个行业之间的矛盾不应该这般激烈,也不到爆发出来的时候。
在韩冈推进技术发展的过程中,类似于玻璃、瓷器之争的情况并不鲜见,甚至更为严重。
轨道和龙门吊的发明,其成本和运营费用很低,降低人工和压榨的力度总是有极限的,力工们的努力和反抗,终究还是比不上官府和商人对效率和成本的追求。许多在港口和矿山出卖力气的力工,失去了他们的工作。最后还闹出了一些乱子。比如京城,比如六路发运司治所所在的泗州。
幸而这两样发明,一开始只局限于矿山和港口中时,牵涉到的人群并不多。此外,两项发明一个是以军事研究的成果出现,而另一个,则是事关国家命脉,来自底层少部分人的反扑,在上层不可能得到支持,有的只是无情的镇压。就是之后有人想借题发挥一下,也被一并打压下去了。
同样的理由,大宋钢铁业的飞速发展,也给天下铁匠带来了灭顶之灾。来自官坊出品的更加精致的铁锅、铁锹、锄头、犁头、镰刀等日用品及农具,在市面上业已占据了越来越大的份额。
曾经有一段时间,为了更多的收益,官坊出产的铁器价格都比民间铁器的价格更高一点。这让韩冈极力反对,贵价铁器的结果是很多百姓买不起农具,没有上好的农具,田地里的产出就很难提高,百姓也就必须投入更多的时间在农田里,无力去做些小买卖贴补家用,生活会更加困苦,也不会有时间去参加保甲训练。
薄利多销的道理,从皇帝到大臣都不会不明白。甚至皇帝最后都作出了决定,铁制农具比照灾害后官府下发的种子一样,允许百姓用赊账的方式来购买,以收获后的产出来偿还。至于铁匠,终究也只是占了户口很小的一部分比例,完全可以牺牲掉,何况修补也可以赚钱,大部分铁匠不至于饿死。
如今的问题,已经变成了怎么保证官坊制作的质量。对此韩冈并没有太在意过。
铁矿出产的铁料并不是官府可以独占,铁匠们手中也是有铁的。在南方,已经有了雇工超过二十人的铁场,使用的机械也有官坊类似的水力锻锤,出产并不逊色于官坊。所以最终还是竞争的问题,百姓会用他们手中的钱说话。不管怎么说,韩冈并不是站在官府一边,而是技术发展的一边。
比起有官方背景的的钢铁、轨道和龙门吊,玻璃产业就要面对竞争行业的反扑。
棉纺的危机也在这里。幸而大宋如今的棉纺业,是在完全没有任何基础的陇西先行发展起来。而南方,大规模的织造工场并没有如后世那样出现,没有失去工作的织工,就不会有被毁的纺机、织机。而这个时代的绸缎由于拥有着货币属性,是官方的通货储备之一,麻布则属于低端,都没有与棉布厮杀起来。这也算是一种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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