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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客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夜深人静,灯焰摇曳,开房锁的声音响得吓人,曾渔推门进去,一股尘气和腐味扑鼻而来,这个房间很长时间没有洒扫过了,房里的摆设一如伯父生前,伯父因为长年在外,所以这房间摆设很简单,一床、一柜、一桌、一椅,别无长物。
曾渔打开那个樟木柜,柜子里有一把伞、一把剑、两个罗盘,这是伯父以前行走江湖的随身之物,曾渔捧出上面那个罗盘,这个罗盘是虎骨木的,伯父平时相地堪舆都是用这个虎骨木罗盘,罗盘上密密麻麻的天干地支等字迹是曾渔祖父的亲笔,墨字深入木质纹理,因为经常摩挲,罗盘表面锃亮光洁。
曾渔又捧出那个沉重的金丝楠乌木罗盘,金丝楠乌木是皇室专用的木料,即便是一品高官若用了这个木料那也是僭越犯法,但堪舆风水师却是例外,堪舆风水师可以用金丝楠乌木来制作罗盘,民间有云“珠宝一箱,不如乌木一方”,可见其这个罗盘的珍贵,罗盘上面的天干地支、二十八宿、七十二龙都是雕刻上去的——
金丝楠乌木很重,但这个罗盘重得有些离谱,曾渔颠来倒去看了一会就发现罗盘背部藏着一个暗格,卸下暗格小木门,里面竟藏有黄灿灿的金条,约有二十两左右,嘉靖时黄金与白银的兑换比例大约是一比八,这罗盘藏的金子约值一百六十两银子,广信府一亩上等水田也只值银十两,一百六十两银子当然是一笔巨款了,这是伯父多年的积蓄,留给嗣子曾渔——
曾渔眼泪滴在罗盘上,兄嫂要赶他出门,去世多年的伯父却早早给他准备了自立门户的资本,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没有钱真是寸步难行哪。
听得石田打更人绕着四门围墙敲三更鼓,曾渔将两块罗盘和那把剑搬到自己卧房,洗手上床,行八段锦导引法,叩齿三十六,两手心掩耳,以中指弹击后脑,左右各二十四次,这就叫“两手抱昆仑,左右鸣天鼓”,又舌搅漱咽、手摩肾堂,半晌才睡去。
次日早起,曾渔自感精力充沛,十二年不间断的八段锦毕竟不是白练的,他已有了决断,机遇要靠自己去争取,他一定要尝试一下,如果不行,那再另做打算,有伯父留给他的二十两金子作后盾,他可以拼搏一次,天无绝人之路。
母亲周氏起得更早,忙忙碌碌在收拾衣物,虽感前途未卜,心中不安,但表面还要努力显得从容镇定。
妞妞也起床了,自己洗了脸、梳好两个小丫髻,帮着阿娘收拾东西,与忧心忡忡的母亲不一样,小女孩妞妞对前程充满了好奇和希望,和阿娘和哥哥在一起,她不怕。
用罢早餐,谢氏就急不可待地催促丈夫向曾渔把话说清楚,今日定要曾渔母子三人离开这个家,曾筌被枕头风吹了一夜,已是晕头转向,由着谢氏安排——
曾家祖处在兴国三寮,石田这边别无宗亲,所以曾渔和曾筌兄弟二人商议析产分家就没有族人参与公证,只有曾渔的母亲周氏和曾筌之妻谢氏参加,几个人坐在前厅堂上起先都是默不作声,天气闷热,堂屋气氛也压抑。
曾筌咳嗽两声,执一把短柄蒲扇摇着,干笑道:“一早起来天气就这般闷热,午后怕是要落大雨。”
坐在曾筌身边的谢氏听丈夫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很是不满,用脚轻轻踢了踢丈夫的足踝,曾筌就又咳嗽两声,说道:“鲤弟,你今年二十岁了,理应成家立业,你且说说今后有何打算?”
曾渔道:“弟读书不成,看来只有继承祖业做风水先生了。”
曾筌皱眉道:“伯父去世时你还年幼,并没有带你出外实地看过风水,须知风水青囊术最重言传身教,可你只会背诵一些风水秘笈,这个如何顶用?”
谢氏不想丈夫与曾渔说这些,这样说来说去曾渔就根本不可能独立谋生了,对丈夫道:“鲤弟读了十几年书,见识强胜你,他既说能继承祖业,你又何必灭他志气,难道坐在家里就能学会风水术!”
曾筌不吭声了,半晌道:“伯父临终时也是说过的,让你承接他的衣钵,以风水术谋生,你现在已成丁,既有志继承祖业另立门户,做兄长自是欣慰,你且说说,需要哪些帮助?”
曾筌懦弱惧内却又好颜面,所以说话就这么吞吞吐吐。
曾渔直截了当道:“弟就直言吧,我们曾家在石田畈有二十亩水田、湖根山上有十五亩山地——”
“你说什么,你想说什么!”
原本坐着的谢氏横眉立目暴跳起来,曾渔说这些分明是想分家产啊。
曾渔不动声色,继续对大哥曾筌说道:“就是祖父与伯父手里建的这两堂大屋也有弟的一份,这大屋就算折银八十两吧,弟得一半,四十两,石田畈水田每亩值价八两,往低里就算七两吧,弟也应得七十两,湖根山的田地每亩值三两银子,弟得二十二两,今日分家析产,弟应得一百三十二两银子,考虑到父亲去世后的六年间,弟一家三口依兄长过日子,弟读书求学也费了不少银钱,就减去五十二两,兄长应分给弟八十两银子。”
谢氏面色通红,冲着曾渔怒叫道:“你说完了没有,你话说完了没有,你一个妾生子竟敢说什么分家析产,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
曾渔的母亲周氏一向良善,从不会与人争执,谢氏这样骂人的粗话她说不出口,这时双手紧握座椅扶手,脸色发白,嘴唇发颤,气得说不出话来,依偎在她身边的妞妞小嘴半张,一脸惊恐——
曾渔腾地站起身,喝道:“谢氏,我是因为我兄长才称你一声嫂子,你若再敢辱我母亲,那就休怪我无礼。”又对曾筌道:“大哥,我已有言在先,大哥莫要怨我。”
曾渔是谢氏看着长大的,从没敢这样当面顶撞,此时那目露凶光的样子让谢氏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随即尖声道:“你敢把我怎样,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我难道不能告你忤逆!”
曾筌赶忙起身拦在妻子和弟弟之间,愁眉苦脸道:“哎呀,莫要吵闹,莫要吵闹,让邻人听到了笑话。”
曾渔冷笑:“我母健在,哪来的长嫂如母!你说我妾生子分不得家产吗,大明律户令规定,凡嫡庶子男,除有官荫袭先尽嫡长子孙外,其分析家财田产,不问妻、妾、婢生,止依子数均分——大哥,难道我们兄弟真要公堂上见?”
谢氏忙问丈夫:“大明律上真的这般说?”
曾筌唉声叹气:“那是当然,唉,怎么就要闹到这般地步!”
曾渔摇头道:“大哥,我也不想这样,我们祖父、伯父、父亲都是本地有名望的人,若我们兄弟闹到县衙公堂上去,那真是出丑,可是兄嫂要把我和母亲还有幼妹就这样扫地出门,那我岂能甘休。”
谢氏又叫了起来:“你已过继给大伯,凭什么分我们的家财田产!”
曾渔道:“祖父于正德六年迁居到石田,那年伯父十九岁、父亲十四岁,伯父与父亲何曾分过家,而且置这些田产伯父出钱只多不少。”
谢氏见说理说不过,就撒起泼来,大叫大嚷说曾渔欺负她,她要回娘家叫人来对付曾渔,她谢家在本县算是比较富裕的人家,她有兄弟六人,娘家势力大,这也是曾筌惧内的一个原因。
谢氏不顾曾筌劝阻,带着两个女儿、一个陪嫁仆妇怒冲冲出门回娘家去,扬言要叫人来教训曾渔,曾渔倒不怕谢氏撒泼,但他不能耗在这里为分家产与兄长曾筌打官司,他有急事要办,说道:“大哥,我也不是急着就要分家产,但亲兄弟明算账,我今天就要与母亲和妞妞搬出去,但在搬出去之前,我们兄弟先要把家产分清楚,立字为据,我日后再来处置也可以。”
曾筌也怕弟弟分家产闹到县衙去,听曾渔这么说,心下略定,便与曾渔各写了一份分析家财田产的字据,写明房屋、石田畈水田、湖根山田地的位置和数目,兄弟二人均分,属于曾渔的那一份暂由曾筌代管,但曾渔随时可以分出去——
写好字据,兄弟二人各自画押,曾渔又去请来本地塾师方秀才来居中作保,与兄长曾筌各封了三钱银子作为保人的佣金。
用罢午饭,曾渔母子三人收拾好行装,那头黑驴就归了曾渔代步驮东西,小奚僮四喜也想跟曾渔去,曾筌面露难色,生怕妻子谢氏回来没法交代。
曾渔也不想兄长太为难,兄长这个人心地其实是良善的,只是性子庸懦了些,便对四喜道:“少则半年,多则一年,我还会回来的,到时再让你随我去。”
小奚僮四喜眼泪汪汪。
周氏侧骑着驴,驴后鞍两侧还挂着两只细藤编的衣奁,曾渔一手牵缰绳,一手拉着小妹妞妞,背上还背着沉重的书箧、两块罗盘,那把剑也斜背着,既是负笈求学的书生,又是挟剑远游的剑客。
曾筌送到丰溪渡口,摸出一个小布囊塞给曾渔道:“小弟,这是哥哥平日积攒下的一些碎银,你嫂子不知道的,你带着路上用,唉!”曾筌显得很悲伤。
哥哥毕竟还是自己的哥哥,曾渔接过小布囊,谢过哥哥。
曾筌又问:“你们这是打算去哪里?”
曾渔道:“我想先到府城,那里好谋生。”
曾筌点点头,说道:“大妹嫁在府城,有事也可有个关照,我有暇也会去看你们。”
渡船来了,曾渔扶着母亲上船,妞妞第一次出远门,很兴奋,叫着“黑宝黑宝”,把黑驴拽上了船。
渡船向对岸驶去,庙山巍巍,丰溪汤汤,曾渔开始离乡远行。





清客 第七章 豪雨
午后阳光白花花的晃眼,丰溪蒸腾起的水气如梦如幻,曾母周氏坐在渡船上手搭凉篷往石田方向看,白墙黑瓦,屋宇连绵,东门里那数十株百年古樟最是醒目,那是石田的标志,在那古樟左边就是曾家的两堂屋,这时当然看不到,但心里知道那两堂屋静静的就在古樟绿荫下——
“娘,不要难过,儿子长大了,总要自立门户,依兄嫂过日子岂能长久,莫看我们现在走得凄惶,日后一定能风风光光回来,若一直困在这小村僻县,儿子难有出息。”
曾渔握着母亲的手,小声安慰,此时展望一下美好未来是有必要的。
母亲周氏展颜微笑,点头道:“我儿定有出息的,先前那作保的方秀才都夸你写得一笔好字。”
妞妞小脸晒得红扑扑,脆声道:“哥哥本事多着呢,哥哥什么都会。”
曾渔笑,眺望对岸的丘陵,说道:“娘,我们这次离开石田,总有个一年半载回不来,去狮头子坟地向祖父他们拜一拜、说一声吧。”
母亲周氏连连点头:“娘正要提醒你呢,你要自立门户,当然要祭告祖先,也请祖先多多保佑我儿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撑船的老艄公耳聋多年,听不清曾渔一家三口在说些什么,只是一脸憨笑,下船时帮忙把黑驴拉上岸,又与曾渔作揖告别。
曾氏墓地在狮头山半山腰,这是曾渔祖父生前自己选择的墓穴,面向空阔,两边拱卫,山水环绕,藏风聚气,是方圆数十里最好的吉穴了,但与《青囊奥语》、《葬法倒杖》这些风水秘笈上提到的龙脉吉壤显然相差甚远,其实堪舆风水师并非不能给自己找到上好的墓穴,但天下土地都有主,并不是你看准哪里就能葬到哪里的,只有皇帝例外,而且即便是皇帝,也只在都城周围数百里寻穴下葬,不会葬到外省的什么吉穴去——
曾渔的祖父、伯父、父亲和嫡母吴氏都葬在这里,狮头山寂寂,坟头草青青,曾渔和母亲周氏、小妹妞妞依序向四座坟茔磕头祭告,周氏指着吴氏边上那块空地对曾渔说:“鱼儿,你记住,娘百年后你就把娘葬在这里。”
曾渔道:“娘,你才四十多岁,身体还健得很,现在就说这些干什么。”
周氏肃然道:“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娘百年后当然要回这里陪着你父亲和大姐姐,鱼儿,你答应娘。”说罢,两眼紧盯着儿子要儿子答应。
曾渔知道母亲的心思,母亲这大半辈子都待在石田,谨小慎微,与人无争,临到老来却不得不离开这住了几十年的地方,当然会感到前途的叵测和不安,母亲不怕生活艰辛,却怕死后不能归葬石田,所以借这个机会叮嘱他——
曾渔郑重道:“娘放心,儿子谨记不忘。”
母亲周氏顿时露出笑意,掠了掠鬓发,眺望三面群山,见山顶有黑云聚集并逐渐向天空扩展,忙道:“儿呀,我们赶紧上路吧,这天怕是要落雨。”
母子三人相跟着下山,忽听山下驴鸣,接连叫了好几声,曾渔瞪眼道:“莫不是有人偷驴!”上山时他把黑驴系在山下的一株歪脖子树边,行李、书箧都搁在树下,只把两个罗盘和剑背着。
还没等曾渔仗剑奔下山去,山脚下有人叫了起来:“少爷,少爷,二奶奶——”
妞妞睁大眼睛道:“是四喜,不是偷驴贼。”
曾母周氏道:“四喜怎么来了,莫不是你大哥有甚急事?”
小奚僮四喜气喘吁吁跑上山来,赤着上身,肋骨嶙峋,下身穿着靛蓝色梢子裤,右臂挟着一个包袱,一头一脸都是**的,脖子下还挂着一双草鞋,跑到曾氏母子跟前,扑通跪下,哭道:“求二奶奶、少爷、妞妞小姐收下四喜,四喜要跟你们去,四喜不要留在这里,呜呜呜,四喜要跟着鲤少爷,呜哇哇——”
四喜说着说着就大哭起来,满脸都是鼻涕、眼泪和汗水。
“起来说话,起来说话。”
曾渔将这小奚僮扶起,却见他手肘、手背好几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这些伤痕是前天夜里在博山道上摔到擦伤的,原本都已结痂,曾渔惊道:“四喜,你泅水过来的!”
先前四喜看到大少爷送鲤少爷母子往渡口去了,他就回房急急忙忙收拾了几件自己的衣服包成一个小包袱,从后门溜出来,绕到北门出了石田,一路往渡口跑,远远的看到大少爷和黎叔回来了,他赶忙闪到路边一株大槐树后,等大少爷和黎叔走过去了才又往渡口跑,赶到渡口时却见鲤少爷一家已经上了岸正往狮头山行去——
四喜大叫“少爷少爷”,隔得远,少爷听不到,四喜又大叫“聋子伯聋子伯”,艄公聋子伯也听不到,渡船系在对岸垂柳下一动不动,四喜知道这聋子伯喜欢靠在船上打盹,隔河很难叫得到船过来,见少爷一家已经绕过狮头岩,他急得不行,生怕追不上,仗着自己水性不差,丰溪也没涨水,便脱了衣裤一起收在包袱里,脚上的草鞋挂在脖子上,就这样一手托着包袱游过了丰溪,一路追到狮头山来了——
曾母周氏好生为难,望着儿子曾渔道:“鱼儿你说怎么办?”
四喜见曾渔有些犹豫,赶紧又跪下求道:“少爷,四喜打死也不回去,定要跟着少爷。”
曾渔道:“好吧,你就跟着我们,赶紧穿上衣服,打赤膊象什么样子。”
“多谢少爷,多谢二奶奶——还有妞妞小姐。”
四喜眼泪未干,欢天喜地找块平整些的大石头坐下穿草鞋,他方才赶得急,草鞋一直挂在脖子上没来得及穿。
妞妞欢喜道:“好极了,好极了,四喜也跟我们去,路上有伴。”
曾母周氏有些担忧,对曾渔道:“你大哥那边也就罢了,你大嫂岂肯甘休,只怕到官告你拐带人口呢,这种事她做得出来。”
四喜忙道:“不是拐带人口,不是拐带人口,是四喜自己愿意跟着鲤少爷的。”
曾渔笑了起来,对母亲道:“不妨事,我们也是四喜的家主,我上回去府城不也是四喜跟我去,哪里扯得上拐带人口——四喜,一起上路。”
四喜快活地答应一声,跟着曾渔一家下到山脚,卖力地抢着书箧背上,牵着黑驴小心侍候着曾母周氏。
这样曾渔就轻松了许多,他背上的青布袋里是两个大罗盘,左边肩头是伞,右边肩头是剑,小妹妞妞蹦蹦跳跳走在一边,看到石头缝里跳出小蛙就去追,又摘路边的小花自己簪到小丫髻上,笑眯眯问母亲:“阿娘,妞妞美不美?”
曾母周氏笑应道:“美,我家妞妞是个小美人。”
离石田渐渐远了,曾渔一家的心情都开朗起来。
有龙船鼓不知在何处“咚咚咚”地敲,今日是四月二十六,再有九天就是端午节了,曾母周氏把曾渔叫到身边,将一个钱袋子交到曾渔手上,沉甸甸的锵锵响,这是铜钱的声音——
曾母周氏道:“这是娘这么些年积攒下来的一些碎银和铜钱,大约有一贯多钱、二两多银子,你拿着,到了府城先租一处房子,也好有个落脚处。”
曾渔接过母亲的钱袋,将兄长曾筌给他的那三两多碎银一并收好,却把一个小木匣递给母亲,说道:“娘,你看,这是伯父留给我的,我昨夜才发现,伯父临终时提起过,我一直没在意,伯父好象早就算到我们母子会有这么一天。”
骑在驴背上的曾母周氏接过小木匣,看到了里面的金子,惊讶万分,同时心里也笃定安稳了许多,身上有钱心里不慌啊,把木匣子递还给曾渔道:“你大伯是一心为你着想的,小时候很宠爱你,可惜你不能为他多尽些孝心,这匣子你收好。”
曾渔笑道:“娘收着吧,以后给儿子娶一房好媳妇。”
母亲周氏眉开眼笑,小心将木匣子收好,心想儿子今年都二十岁了,还没娶妻成家,是该着紧了,儿子品貌端正、学问又好,当然要娶知书达礼的好人家闺女为妻了——
“轰隆隆”一声炸响,好象天塌了一般,原本烈日朗照的天空眨眼工夫就暗了下来,四面群山的黑云原本叠压收束着,被那一声惊雷震动,黑云如大幔般从四面八方向天空上方拉开,遮天蔽日,风骤起,搅动乌云滚滚,乌云深处,电闪雷鸣——
四喜叫道:“少爷,要下大雨了,怎么办?”
曾渔道:“用油布把书箧遮好,书不要打湿了,前面四、五里有个驿亭,尽快赶到那里避雨——娘,你坐稳些,这有伞,你撑着。”
四喜背着书箧牵着黑驴小跑起来。
曾渔蹲下,把妞妞背在背上大步赶路,想在大雨落下来之前赶到那座驿亭,但泼天大雨已然迫不及待,听得山野间“沙沙”声响,瓢泼大雨自南向北倾泄下来,只几步路的工夫就把曾渔劈头盖脸淋了个精湿——




清客 第八章 路亭
大雨倾盆,漫天泼洒下来雨水象鞭子一般飞舞抽击,天地间都是浩瀚的雨声,山川树木默默承受,还有这古道上冒雨赶路的一家人。
这里是石田与杉溪相邻的下洲畈地界,平畴旷野,不见村落,路边亭亭如盖的大树倒是不少,但这种雷雨天气在树下避雨有危险,曾渔叫四喜牵着驴只管往前走,赶到前面驿亭再歇。
除了骑驴的曾母周氏有伞,其他三人都没有雨具,曾母周氏示意要把伞给曾渔和妞妞,曾渔背着妞妞大步赶上,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道:“娘,我和妞妞早已湿透,还打什么伞啊——娘把伞放低一些,把头脸身子遮住就好,我们不妨事,这夏天的雨又淋不坏人。”
雨实在是猛,又是闪电又是打雷,妞妞起先有些害怕,听哥哥这么说,这小女孩儿也快活起来,锐声道:“娘,妞妞不怕下雨,下雨凉快。”
“妞妞很勇敢。”曾渔一转头说话,雨水就流进他的嘴巴,赶紧吐掉。
同样一件事,有些人以为苦,而另有人却认为是一种奇趣的体验,苏轼的“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就是一例,但苏轼那个显然是小雨,比不得现在这场豪雨,劈头盖脸浇下让人眼睛都睁不开,脚下的道路处处是水洼,踩下去泥水四溅,颇为狼籍,曾渔却是兴致勃勃,他对远方很有期待、对未来怀着希望,当然,以苦为乐也是有条件的,若是寒冬腊月被淋成落汤鸡显然不是奇趣,恐怕还会送掉小命,而且曾渔知道前边三、四里处就有驿亭可以避雨,困难只是暂时的,所以何妨洒脱一些——
趴在曾渔肩头的妞妞见哥哥头上戴的方巾全湿了,软塌塌的映出里面发髻的黑色,大雨还在不停地往哥哥脑袋上落,雨水又顺着脖子直往衣领里淌,这时她看到曾渔脖颈的那条紫色的勒痕了,触目惊心,小女孩儿惊叫了起来:“哥哥,你这里怎么了!”
好在雨大风急,几步外的曾母周氏没有听到妞妞的惊呼,曾渔急忙放缓脚步离母亲远一些,说道:“妞妞别叫,哥哥前日赶夜路时不小心被树枝划伤了,你可别对娘说,你若说了,娘就会担心,娘就不肯走了,我们就要回石田——大嫂子很凶的是不是?”
妞妞忙道:“妞妞不说,妞妞不说。”
曾渔知道小孩子不容易守口,又道:“你若真的很想告诉阿娘,那也可以,但要过几天——”
“过几天,那是哪一天?”妞妞问。
曾渔含笑道:“要离石田很远很远才行,到时你问我,我说行你就可以告诉阿娘。”
“离石田远了大嫂嫂就找不到我们是不是?”
大嫂谢氏的泼悍凌虐给年幼的妞妞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曾渔道:“是,那时我们就自由自在了。”
妞妞高兴了,爽快道:“好,妞妞不说,妞妞要等到离了石田很远才说。”说着,用**的柔软的小手轻轻抚摸曾渔脖子的勒痕,小嘴凑在曾渔耳边:“哥哥,还痛不痛?”
曾渔道:“不痛,已经好了。”
妞妞“嗯”了一声,但看着雨水不停地从曾渔脖颈伤痕淌下,料想哥哥还是有点痛,这小女孩就想给曾渔遮挡一下雨,她两手掌心向天、并拢,护在哥哥头顶,可是雨水渗过她的指缝,全往曾渔脖子上淋——
曾渔道:“妞妞,抱紧,哥哥要走快一点了。”
妞妞赶紧搂住曾渔的脖子,尽量小心不碰到那勒痕,过了一会又叫了一声:“哥哥——”
曾渔应道:“嗯,还有什么事?”
妞妞迟疑了一下,还是在曾渔耳边问道:“哥哥以后也是要娶嫂子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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