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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客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那两个皂隶听曾渔这么说,脸都绿了,他们这时已经猜出这位秀才是谁了,应该就是那位曾渔曾秀才吧,这几日上饶城大街小巷、茶馆酒肆都在说曾秀才如何诱敌入戚将军的包围圈一举剿灭的事迹,因为有龙虎山道士参与其中,就越传越神,说什么曾渔早半年就算到自己有难,特意改变自家宅子的风水,果然逢凶化吉;又说曾渔得到了龙虎山张大真人派遣的六丁神将的护佑,其中一位六丁阴神玉女还现形于上饶府衙,为府尊等诸多老爷们所亲见——
这两个皂隶虽然没见过曾渔,可也听过曾渔的传说啊,曾渔是不是神仙先不管了,但府尊大老爷极为看重曾渔却是事实,他二人这不是作死吗,竟惹到曾渔头上——
两个皂隶对视一眼,一齐跪下哀求曾渔饶恕,曾渔没空在这两个皂隶这里耍威风,摆手道:“走吧,走吧,我与徐先生还有事要长谈。”见两个皂隶赖着不肯走,便对黄头役道:“黄班头,带他们走,别妨碍我与徐先生。”
徐渭也说:“黄班头回去吧,今日我就与曾公子待在一起了,晚边再回衙门。”
黄头役严厉地推搡着那两个皂隶走,顺便把围观人群驱散。
曾渔吩咐来福先回宅发,就说他要晚些回家,来福答应一声就要走,徐渭把他叫住,赏了几十文钱让来福买些熟食吃,算是带路钱。
先前冷眼旁观的赵玉吾也赶紧回到自家绸缎铺,他要先打听清楚夏楮皮请的这个秀才是哪里来的讼师,竟连黄班头都要点头哈腰,赵玉吾认定曾渔是个讼师,秀才懂《大明律》,做讼师的不少。
夏楮皮还担心那两个皂隶回刑厅会拿他儿子夏贵瑜撒气,曾渔安慰道:“这个不用担心了,令郎在监中暂时是不会多受罪。”转身向徐渭揖问:“徐先生,寻在下有何事?”
徐渭搓着手笑道:“别无他事,就是特意来找你喝酒的——曾朋友怎么被两个皂隶缠上了?”
夏楮皮是商人,还是有点眼力和知道趋奉的,他见这位徐先生是府衙黄班头送来的,身边还有两个挎刀军士扈从,显然很有身份地位,忙道:“徐先生、曾相公,现在酒店还没开门,不如先到小店坐着喝茶叙谈?”
曾渔知道徐渭智力高超,有心向他请教这个奇案,便道:“徐先生,这位做纸张生意的夏朝奉是我同乡,在下落魄时曾得夏朝奉相助——”
夏楮皮在一边连连摆手,表示愧不敢当。
曾渔续道:“夏朝奉令郎日前遇到了官司,在下了解了案情之后,觉得此中颇多蹊跷,却又琢磨不透——徐先生,就到夏朝奉店里小坐,听在下说说这个奇案如何?”
徐渭欣然道:“徐某游幕多年,做的都是笔墨书启的幕客,这刑名却是没做过,左右无事,今日就与曾朋友一道推详推详这个案子。”
曾渔就径自引导徐渭进到夏贵瑜的卧室,夏楮皮麻利地上茶,小伙计发好火盆端来了,曾渔将夏贵瑜案始末细说了一遍,夏楮皮在一边不时补充几句,徐渭道:“待林知府再提审时,在下可以申请旁观审案,看能不能从赵氏父子的证词中寻到破绽。”顿了顿,又道:“还是迦楠香扇坠的问题,扇坠说不清来历就没法翻案。”说这话时,随手伸到书桌点心盒子拈起一块鸡春饼正要送到嘴边,突然发现这饼缺了一个大口子,不禁眉头一皱,将这块鸡春饼放回点心盒子——
夏楮皮看到了,好生羞恼,陪罪道:“徐先生,对不住对不住,这定是我店里那小伙计馋嘴偷吃——”
伙计小吴就在门边,叫屈道:“朝奉,我没有偷吃,是老鼠偷吃的。”小伙计的话半真半假,方才趁夏楮皮和曾渔在门外与皂隶争执之机,他悄悄溜进来偷饼吃,正看到两只老鼠在啃糕饼,他赶跑了老鼠,挑了一块完好无损的饼狼吞虎咽吃了,老鼠吃过的啃咬过的饼依旧收在盒子里,等下夏朝奉发现饼少了就全赖到老鼠头上。
曾渔看到书桌上散落着一些糕饼碎屑,桌角还有老鼠爬过的痕迹,笑道:“真有老鼠偷吃,不要错怪了吴伙计。”忽然心中一动,问:“这房子常有老鼠出没?”
伙计小吴道:“老鼠极多,大白天都能看到,在墙角边乱窜,桌上椅上都有老鼠屎,还常把库房里的纸咬坏,夏大官以前说了好几次要养一只猫来防鼠
夏楮皮摇着头道:“这房子有些年头了,老鼠多也是无可奈何。”
曾渔问夏楮皮:“令郎说迦楠香扇坠就是在这房间书桌上拾到的?”
夏楮皮点头道:“犬子是这么说的,就是这叠书,他抽取其中一本,那扇坠就滚落下来了。”
伙计小吴力证道:“夏大官真是冤屈的,那日小的就在边上,亲眼看到这扇坠从书上掉下来,当时夏大官很高兴,摇头晃脑的说什么书中自有玉,快哉快哉的。”
夏楮皮叹道:“谁知道那扇坠竟是来祸害我儿的”
徐渭看着曾渔若有所思的样子,笑问:“曾朋友是不是悟到了什么?”
曾渔抬眼看徐渭,二人相视一笑,心知双方都想到一块去了,曾渔笑道:“徐先生也想到那扇坠极有可能是老鼠从隔壁拖来的是吧,只是这依然不能作为呈堂证供,因为老鼠不会说话啊。”
徐渭想了想,说道:“我已有计较,能不能成就要看天意了。”起身道:“案子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找酒楼饮酒去,我早起至今还饥肠辘辘呢。”
夏楮皮连称怠慢,跟着曾渔和徐渭出了店门,问道:“不知徐先生和曾相公能否赏脸,由我请两位到酒楼小酌几杯?”
徐渭说话直来直去:“不用你请,今日我专请曾朋友,曾朋友是少有的让徐某敬佩的人物,我请朋友喝酒不喜他人打扰。”
曾渔道:“夏朝奉你先去探望令郎吧,这案子我会留心的,能出十分力,我不会留一分。”
夏楮皮感激涕零,谁会知道杉溪驿渡口那顺水人情竟会有这样涌泉之报,虽然救儿子夏贵瑜依然没有头绪,但有曾渔和这位来头不小的徐先生相助,总比他自己无助地奔走好上百倍了。
徐渭与曾渔并肩在城隍庙广场上闲步,四喜和那两个挎刀军士跟着,雪后天晴,冬阳暖人,腊月十七,年关将近,来此购置年货的民众甚多,五日前这上饶城还是一片风声鹤唳,百姓都担心过不好年了,没想到山贼这么快就溃败了,上饶周遭未受任何袭扰——
徐渭指着一家匾额为“太白遗风”的酒肆道:“就这一家吧?”
曾渔微笑道:“在下迁居上饶城是八月间的事,这几个月也是在外奔波,这上饶城的茶馆酒肆还真是不熟悉,那就‘太白遗风,吧。”
上到酒楼,酒保上酒上菜,徐渭与曾渔对坐而饮,曾渔对酒保道:“给这两位军户一壶酒、一只香醋鸡,我那小厮也给他一盘糯米子糕让他慢慢吃。”
那两个挎刀军士大喜,躬身道:“多谢曾相公,多谢徐先生。”
徐渭笑道:“谢我作甚,是曾秀才请你们的,我可不付钱,哈哈。”
几杯热酒下肚,寒气退散,胸胆开张,曾渔开口道:“徐先生——”
徐渭道:“我与你一见如故,你就叫我老徐,我称呼你一声老弟,如何?
徐渭是不拘小节洒脱不羁之人,曾渔道:“弟就以老兄称呼你吧——老兄先前说已有计较,弟心痒难熬,只想忙知道老兄妙计将安出?”
徐渭嚼着酱香鹅,上唇髭须一动一动,笑道:“老弟是装傻,既已知道那扇坠有可能是老鼠叼来的,怎么还会不知道我的计较,无非是让衙役皂隶去赵、夏两家挖鼠洞而已,至于能不能找出另一块汉玉扇坠,那就是天意。”
曾渔笑道:“不是装傻,是不能确定的事太多。”
徐渭忽然皱眉道:“对了,赵家的那块汉玉扇坠是否真的遗失还不好说,若是赵玉吾偷偷藏起来,那挖鼠洞也没用,赵家是苦主,总不能叫皂隶去抄搜赵家,挖鼠洞尚可借个名义。”
曾渔喝了一口热酒,说道:“以弟拙见,赵家那块汉玉扇坠应该是真的丢了。那赵玉吾状纸上说夏贵瑜席卷他赵家媳妇的衣玩千金,但真真确确丢的只有两块名贵的扇坠,这事街坊四邻都知道,因为以前赵玉吾经常是两块扇坠轮换着在街邻面前卖弄,后来没看到了,说是儿媳何氏喜欢,就都给了儿媳,四邻对此都是窃笑非议。再后来街坊看到夏贵瑜有了一块迦楠香扇坠,极是诧异,就故意向赵玉吾说想再欣赏一下那块迦楠香扇坠,赵玉吾得了几句奉承话,就回去向儿媳何氏讨要,何氏遍寻不见,赵玉吾只好出来对众人说媳妇把扇坠借给娘家兄长把玩了,一时讨不回来。那些促狭的街邻就说纸铺的夏大官有一块扇坠,力邀赵玉吾去看,赵玉吾就去了,那夏贵瑜并无推辞,把迦楠香扇坠取了出来任众人观赏——据邻人所言,那赵玉吾当时就满脸通红,盯着那废除一言不发。夏贵瑜不知就里,还说‘老伯莫非疑我家小本生意不该有这玩器吗?老实对你说,是别人送我的。,其实夏贵瑜也不知扇坠从何而来,说捡的多难听,就说是人送的,在赵玉吾听来这岂不是极大的羞辱,睡了他媳妇竟还当面讥诮他,简直当场就要咆哮起来,却又爱面子,忍气出来了。那些街坊可恶,更因为赵玉吾平时喜欢批评别人,说张家扒灰、李家偷汉,所以街坊四邻存心要看赵玉理笑话,七嘴八舌,冷言冷语,逼得赵玉吾不得不告起状来,原以为只是和奸案子,打些板子、看个笑话也就罢了,没想到出了人命。”
徐渭道:“自来没有这般嚣张的奸夫,敢在淫妇的公公面前卖弄,这不合情理,无法理喻。”
曾渔道:“是这么个理,但查不出迦楠香扇坠的来历就无法翻案,林知府对本府风化甚是看重,奸情案子一律重处。”
徐渭点点头,又道:“赵家媳妇何氏也是奇怪,既然与夏贵瑜没有奸情,为何一听说要上堂见官就上吊死了呢”
曾渔道:“他人闺闼之事不好妄测,只要能找到夏贵瑜那块扇坠的来历,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徐渭嘿然道:“老弟去向林知府说情挖鼠洞便是,你有这个面子。”
曾渔也就不客气,笑嘻嘻道:“这事还要老兄想个不露痕迹的法子,要扭转府尊大人的成见可不易,而且弟与那夏朝奉有点交情,万一府尊大人说我与夏家父子狼狈为奸,预先把汉玉扇坠塞到鼠洞里那我还真无法辩白啊。”
徐渭认真道:“老弟不是那样的人。”
曾渔离席一揖:“多谢徐老哥,知己啊。”
徐渭哈哈大笑,说道:“分宜严氏权势熏天,你都不去攀附,岂会为一个纸商作伪证。”
曾渔微笑道:“弟出身堪舆世家,又且好读史,对功名利禄看得较淡,求的是清闲自适的生活,严氏的荣华富贵与我何于,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更何况官场富贵。”
徐渭赞道:“老弟有道家仙气,不是道学腐气——听说你与龙虎山张家还有渊源?”
曾渔含糊道:“弟与大上清宫的一位高功老法师有点交情。”随即岔开话题道:“老兄虽然知我,但林府尊却不这么认为,你说我有这个面子,昨日夜宴我直陈自己只不过是个伴读,而且还把严侍郎的嫡子都给得罪了,我的面子在府尊那里是大跌价了。”
徐渭正待开口说话,却听酒楼外有人在叫:“曾相公——曾相公是在这楼上吗?”
四喜立即跑到楼窗边应道:“是这边,这边。”
徐渭侧耳道:“似是那个黄头役的嗓门,怎么又找来了?”
四喜点头道:“是那个黄班头,好象有什么急事。”
“咚咚咚”楼梯响,黄头役跑上来了,向徐渭和曾渔二人唱个肥喏,气喘吁吁道:“曾相公,府尊有请。”
曾渔问:“有何急事?”
黄头役道:“分宜严家派了人来要见曾相公,说是得知南城、抚州一带山贼猖獗,担忧曾相公安危,特地派人来问。”
徐渭大笑起来,大声道:“老弟,你说在林知府面前你有没有这个面子,这是严府伴读能有的礼遇吗”
曾渔料想是严世蕃长子严绍庆派来的人,严绍庆与他很投缘,是真把他当师友相敬的,笑道:“的确是伴读,并无虚言,自来只有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谁见过自贬自污的,我只是实话实说。”
徐渭摇着头道:“老弟是有大智慧的人,我感觉你有避凶趋吉的能耐。”
曾渔笑道:“弟的祖处乃是兴国三寮嘛,青囊术、马前课都会一些,嘿嘿
结了酒钱,二人下了楼,黄头役已雇好两顶暖轿等着,上轿一路轻快到了府衙廨舍,曾渔刚下轿,就见两个人迎上来,其中一人正是严绍庆的心腹仆人严健,另一人曾渔也认识,就是严氏寄畅园里的护院,姓樊,上回跟着严世蕃到达龙虎山。
“曾先生,曾先生——”
严健大步过来,纳头便拜,抬起头来满脸笑容,道:“得知曾先生平安到家,小的不胜欣喜,我家大少爷自先生离开分宜后,一直十分挂念,又听说前途有山贼作乱,更是担心先生的安危,便命小人和樊哥两个前来广信府探望曾先生是否平安回乡,我二人马不停蹄,日夜赶路,今日一早进的城。”
曾渔很是感动,拍着严健和樊护院的肩膀道:“辛苦了辛苦了,绍庆公子的情义让曾渔铭感五内。”
林知府的一位姓张的幕友也与严健二人一道在廨舍门前等候,曾渔与严健二人寒暄时,这张幕友就与徐渭揖谈,徐渭道:“在下昨夜给胡部堂的书信,草稿已写就,准备今日一早誊清寄出,早起却发现失了第一张草稿,等下我再去找找。”
张幕客一听这话就有些紧张,写给胡部堂的信啊,其中定有机密,这要是遗失了那可不是小事,忙道:“会不会是被风吹落到地上了?”
徐渭道:“我这就再去找找。”向张幕客拱拱手,又对曾渔道:“老弟,我先回客房,等下再寻你喝酒。”
张幕客见两个拔刀军士护送徐渭进廨舍去了,心想:“廨舍内又没有闲杂人等,会有谁去偷一张草稿纸,定是徐渭自己夹在故纸堆里或者被风吹落在墙根屋角,很快就能找到。”这样一想便宽下心来,上前对曾渔道:“曾公子,府尊在南衙后堂等着曾公子,有些话要说。”
上回林知府见到严世蕃就比较阿谀,对曾渔分外礼遇也是因为曾渔和严家的关系,曾渔昨夜的撇清的确让林知府有些失望,今日上午却见分宜严府特意派人来探望曾渔安危,让林知府九分惊喜一分恼火,见曾渔随张幕客进来,起身迎了数步,笑着埋怨道:“曾生,分宜严府对你可是敬重有加啊,你昨夜却说不再赴严府为西席,这如何对得住严府的礼贤厚义。”
这个时候曾渔只有部分实话实说,对林知府说了严世蕃的两个儿子明争暗斗,庶长子严绍庆为人宽厚,嫡次子严绍庭有些刻薄,他处在其中颇为尴尬,所以要辞掉严府的教席。
林光祖对严世蕃的两个儿子的情况了解得很不少,听曾渔说罢原委,心里暗暗惋惜,严世蕃次子严绍庭的母亲柳氏乃安远侯柳坷之女,曾渔若是与严绍庭亲近那可就不是与庶长子严绍庆交好能比的,当然,这话现在已经不好对曾渔说,不管怎样,曾渔在分宜严府上下很有地位——
正说话间,忽见张幕友匆匆跑来道:“府尊,有件事不大妙,徐先生写给胡部堂的信遗失了一张,遍寻不见。”
七千字大章,状态逐步恢复中。





清客 第一百八十四章 说媒与论画
张幕客挂心着徐渭丢失信件草稿的事,在林知府与曾渔说话之际他就去廨舍客房探询,徐渭与两个军士已把房间找了个遍,书桌上的书籍和纸张都清理过了,可那张草稿纸就是找不到,不翼而飞了——
若是寻常信件草稿丢了也就丢了,无所谓,但这可是写给闽浙总督胡宗宪的信,若是泄露了什么机密,府衙上下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所以张幕客就匆匆赶来向林知府禀报,林知府忙问张幕客:“那徐先生怎么说?”
张幕客道:“徐先生倒是没说什么,但看他那着急的样子,想必是要非找到那页草稿不可的。”
林知府皱眉道:“去看看。”出了南衙后堂,又吩咐道:“把昨夜在廨舍当值的衙役和仆佣全部召集起来,一个也不许遗漏,若有传召不至者,立即缉
曾渔不动声色地跟在林知府来到廨舍客房,就见徐渭在檐廊上掸袍褂上的灰尘,抬眼看到林知府走了过来,便上前作揖道:“些许小事惊动府尊了,罪过罪过,一张信稿,丢了就丢了吧,只要不流传出去,倒也无妨。”
林知府听徐渭这么说,更是心头一紧,道:“徐先生放心,这廨舍来来去去就是这么些人,那张信稿一定能找到的。”
徐渭道:“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不要紧,不要弄得人心惶惶。”
府衙的五大头役全部赶到,先是核实昨夜当值的差役和奴仆,把这些人全部召集起来问话,林知府神色凌厉,五大头役栗然自危,下面那些公差仆役个个脸有惊惧之色——
曾渔和徐渭袖手立在廊上观望,曾渔低声道:“这事情闹得有点大吧。”
徐渭含笑道:“无妨,府衙承平日久,难免有人懒惰懈怠,这也算是查找漏洞预警演习。”
问话半晌,那张不翼而飞的稿纸依旧毫无消息,林知府性情急躁,即命将昨夜在廨舍当值和侍候的十二名衙役、十六名仆佣全部收监,对其中几个在廨舍客房侍候的衙役仆佣更是要动用夹棍,林知府对夹棍有偏好,动辄就对疑犯用夹棍——
曾渔轻叹道:“这夹棍是能随便用的吗,古来这两块无情之木不知屈死了多少良民,夏朝奉儿子的小腿骨都被夹棍夹扁了,又不是凶狠坚忍的江洋大盗,谁受得了这种酷刑,就算是一只狗熊也会被打得自认是兔子,我敢说这几个衙役仆佣一用夹棍,个个都会承认草稿纸是他们偷的,至于为什么偷,那原因多了,但要找回那张草稿纸,嘿,怎么可能”
徐渭摇着头笑,说道:“狗熊会自认是兔子,这比方打得好,现在这出戏也演得差不多了,不能让无辜者遭罪,我老徐要登场了,老弟你还继续看戏?
曾渔笑道:“看徐老兄演技。”
徐渭咳嗽一声,走过去对林知府道:“府尊,切莫对这些人用刑,毕竟只是一张草稿纸而已,在下方才忆起一事,昨夜打好草稿之后,怕纸被吹走,随手放了一块葱糖在上面压着,早起时发现第一张稿纸和葱糖都不见了,会不会是饥鼠偷糖吃,顺便把那张草稿也拖走了?”
一边的张幕客眼睛一亮,忙道:“徐先生说得有理,这廨舍颇多老鼠,老鼠偷糖时因为糖粘住了纸,就一并拖走了,只要搜索鼠穴,定能找回徐先生的草稿纸。”
林知府便命这些衙役仆佣在这一排客房查找鼠穴,挖地三尺也要把徐先生的草稿纸找到。
那些衙役仆佣听说要收监受刑的,正吓得魂不附体,这时岂有不卖力的,一个个猫腰在墙根屋角仔细搜寻,也不及去找钩子等工具,直接用手掏——
这边林知府和徐渭几个还没说上几话,就听一个衙役大叫起来:“大老爷,大老爷,找到了,找到了。”随即就有一个皂衣衙役飞一般跑过来,单腿下腿,双手捧着一个纸团呈上,喜气洋洋献宝一般。
张幕客接过纸团,略微展开拂了拂上面的土屑碎末,便转递给徐渭道:“徐先生看是不是这张纸?”张幕客游幕多年,很是谨慎,徐渭对这草稿纸这般看重,他当然不便觑看。
徐渭扫了一眼,大声朗诵了几句,笑道:“就是这张,还真是被老鼠给拖走了,这老鼠该上夹棍,哈哈。”
廨舍一片紧张的气氛霎时轻松起来,林知府、张幕客等人都是满脸笑容,徐渭道:“这要怪我自己不慎,不但惊扰了府尊,还差点让无辜者受刑,罪过罪过。”
张幕客打圆场道:“找到就好,皆大欢喜。”
曾渔向林知府告辞,林知府心情不错,说道:“就在廨舍陪徐先生喝两杯吧。”
曾渔道:“学生已约徐先生晚上痛饮,中午就与严府两位家人叙叙话。”
林知府道:“那也好,严府家人远来辛苦,是要好生款待一番,这算府衙的开支吧——黄劳,领曾秀才到户科房支取五两银子。”
黄劳就是那黄头役,黄头役应声上前,点头哈腰道:“曾相公,小的带曾相公去户科房。”
徐渭送出几步,低声道:“好极,官款吃喝。”哈哈大笑,掉头回客房去了。
黄头役跟在曾渔身边,一脸讨好道:“范麻子两个得罪了曾相公,小人还未及向府尊大老爷禀报,曾相公说要怎么惩治他二人?”
曾渔道:“不必了,叫他二人收敛一些,莫做这些勒索良民之事。”
“是是是。”黄头役点头如鸡啄米:“不过这次还是要让他们受点教训丨竟敢讹到曾相公头上,岂不是作死。”又道:“曾相公那位同乡之子夏贵瑜,小人已吩咐刑厅衙役多多照拂,受罪就决不会了。”
曾渔道:“多谢黄班头,照律法办事就好,既不循私,也不要枉法。”
黄头役又是一阵“是是是”,领着曾渔到户科房支取了五两银子,恭恭敬敬送曾渔出门,四喜和两位严府家人在仪门边等着,一起回北门外宅子,严健竟还带着送给曾渔母亲的礼物,貂鼠裘袄一件、银抹金嵌宝首饰一副,另有杂礼若于,都是方便长途携带,不易破损的——
严健道:“大少爷和曹奶奶吩咐了小的,到了上饶见到曾先生平安无恙,也要到府上向曾奶奶磕个头再回去。”
樊护院道:“我二人下午就动身回分宜,大少爷一直挂心着等我二人消息呢。”
曾渔道:“两位长途奔波辛苦,怎么也要歇一夜再走,就住在寒舍,回去后对绍庆公子说是我硬要留你二人,绍庆公子必不会埋怨你们,而且我还要给严二先生和绍庆公子分别写封长信,下午就走哪里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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