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客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一旁的严绍庆道:“母亲,曾先生是肺腑之言,真心为我前程考虑,孩儿已答应曾先生暂不赴京了。”
曹氏却是急着回京与她的大官人严世蕃相聚,不能落在严绍庭之母柳氏后头啊,清明前大官人寄信来说内阁次辅徐阶有意把孙女许配给他们严家呢,就不知是许配给绍庆还是许配给绍庭,所以曹氏着急啊,若绍庆能娶到徐阶的孙女为妻,以后有松江徐家这么个强大的戚族为援,绍庆就不会老是被严绍庭压一头了,她作为母亲也可扬眉吐气,她觉得这个曾渔颇有计谋,教导绍庆也的确很用心,也就毫不隐瞒地把这份心思向曾渔道明。
曾渔暗暗摇头,心道:“徐阶老奸巨滑,城府之深实在罕有,去年与婴姿议亲未成,今年又要把孙女嫁给严嵩的孙子,徐阶这般巴结分明是有意麻痹严嵩、严世蕃啊,倒严的主谋不就是徐阶吗!”问:“严侍郎的家书可曾召绍庆公子入京?”
曹氏道:“那倒没有,毕竟还在服孝中嘛。”
曾渔道:“这就是了,绍庆公子即便要进京,也须先征询严阁老、严侍郎的意见啊,贸然入京适逢其怒岂不是糟糕。”
曹氏点头道:“曾先生说得是,那就依曾先生所言,让绍庆先给京中写信,问清楚何时适合进京,这样可好?”心想大官人肯定是希望绍庆早早进京赴任的。
曾渔道:“这样最好。”略叙数语,便即辞出。
严绍庆跟在曾渔身后默默走了一段路,见左右没有其他人,便出声道:“曾先生是认为我分宜严氏将遭厄运是吗?”
曾渔不想让这少年早早的就忧心忡忡,宽慰道:“绍庆公子言重了,我只是说朝中政争步步荆棘,不希望你早早踏入其中,你依令堂之言,先写信征询令尊大人的意见,不要轻举妄动。”
严绍庆点头道:“曾先生我向你保证,我日后为官一定做到洁身自好。”
能听到这样的话很难得了,也许很多即将步入仕途者的初心都是如此,但官场是个大染缸,正如白袍客说的那样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不过严绍庆怕是没有那样的机会了,严世蕃虽然狂妄自大,如今面对六科给事中、诸道御史的弹劾,只怕也是焦头烂额,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让儿子进京。
……
七月半中元节的前一日,曹氏带着严绍庆回到城里的友竹居,暑气已消,不必待在冷清的象湖庄园了,曾渔自然也一起回城了,今科江西道乡试总裁官的人选已经水落石出,正是五年前丙辰科的榜眼浙江人陶大临。
曾渔对于白袍客的消息灵通并没感到多么震惊,更没有顾虑重重,陶大临就陶大临吧,乡试考卷都是要弥封、誊录的,总裁官想要枉法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白袍客一党应该也不至于这么小题大作就要来整他。
七月半过后,曾渔去东湖北操场边上那家“春风楼”问了一下,掌柜说到二十日应该能腾得出八间客房,曾渔就想早早搬过去,严绍庆竭力挽留,说等曾先生的朋友们到了南昌曾先生再搬出去不迟。
七月十八日起,曾渔在老洲码头雇了一个脚夫,每有广信府方向来的船,这脚夫就会上前问一问有没有上饶城来赶考的吴相公、郑相公,若接到吴春泽、郑轼一行,那脚夫就会飞奔至高升巷向曾渔报信——
曾渔与春风楼客栈的掌柜说好是二十日开始入住,到二十日这天,八间客房已经空出来了,可吴春泽他们还没有到,曾渔就又去了一趟春风楼客栈,加付了一两银子订金,客房钱照样从二十日开始算,料想吴春泽他们也就是这一、两天就会到。
七月二十二日午后,老洲码头那个脚夫满头大汗跑来了,向曾渔报告说广信府的吴秀才他们到了,曾渔大喜,赏了脚夫八十文钱,让脚夫先回码头请吴秀才他们稍等,他随后就到。
严绍庆听曾渔说要搬出去,很是不舍,与母亲曹氏商议了一下,捧出五十两银子相赠,曾渔惊道:“如此厚赠如何消受得。”执意不肯收。
严绍庆道:“这是学生的拜师礼金,曾先生一定要收下,绍庆得遇曾先生这样的明师,实为有幸,先生若不收这份贽礼,学生就不放先生出门。”
曾渔摇着头笑,严绍庆也笑了起来。
曾渔道:“那我就收下了,你我一年师生,终生为友。”
四喜早已将行李收拾好,牵着一马一驴在后门边等候,门子和两个严府家丁与一个中年士人立在门外一株梧桐树荫下说话,过了一会,严绍庆送曾渔出来了,却见那门子叉手禀道:“大公子,这位汤监生已经来过几次了,就是想见大公子一面,大公子——”
那中年士人趋步上前,满脸堆笑,正待向严绍庆施礼,严绍庆恼道:“不见不见,让这人赶紧走,没看到我正在送曾先生吗。”受曾渔教导,严绍庆一般不见这些人。
曾渔从四喜手里接过马缰,道:“绍庆公子不必送了,我急着去接朋友,有暇我就会过来看看,日常功课你莫要荒废。”
严绍庆恭恭敬敬道:“是。”
曾渔踏蹬上马,举手说声“再会”,策马而行,四喜也手脚麻利地翻身骑上驴子黑宝,跟着少爷“得得”出了高升巷。
主仆二人赶到老洲码头,郑轼、吴春泽一群生员已经下了船,在码头附近一个茶亭喝茶,见曾渔赶到,自然是大喜,纷纷见礼不迭。
这次随吴春泽、郑轼结伴来省城赴试的有上饶的四名生员和贵溪的两名生员,都是曾渔的旧识,揖让寒暄之际,曾渔突然看到一个商人打扮的青年对着他微笑,不禁讶然道:“这不是袁公子吗!”
青年商人正是袁忠之子袁三立,见曾渔认出他,赶紧上前见礼。
吴春泽道:“袁大官来省城贩布,与我们同路,雇船的银钱都是袁大官付的,一路叨扰不少。”
袁三立忙道:“能与诸位相公同船,是小人的荣幸,有相公们坐镇,沿途也没有江痞水霸和无良皂隶来骚扰,算起来倒是小人赚了。”
众人大笑。
曾渔道:“客房我已预计好,在东湖边上,躺在床上都能看到湖对岸的贡院,我们这就去吧。”
袁三立作揖道:“曾相公,诸位相公,小人先告辞,城里有我的店铺,改日再来拜访诸位相公。”问明曾渔是住在靠近北操场的春风楼客栈,便告辞而去。
四喜去雇了一辆大车,将众人的行李都装上,曾渔大声道:“这里去春风楼客栈大约七、八里路,诸位是步行还是乘轿?”
诸生纷纷表示步行,正好借此机会熟悉熟悉南昌城的路径,顺便观览沿途风土人情,于是一行二十余人便朝广润门行去。
将近广润门时,吴春泽问曾渔定了几间房,他写信时只要求曾渔预订六间,可现在连同曾渔在内总共有九名生员,各自都还带着一、两个仆人,六间肯定是住不下——
曾渔道:“我订了八间客房,每间有二张床,不够住的话那家客栈应该还空房。”
三年一次的乡试,数千名考生四方云集,还有其奴仆随从,总计不下万人,南昌的商户们抖擞精神准备大赚一笔,酒肆青楼生意尤为红火,就连街头小贩的叫卖声也分外来劲。
曾渔一行九位生员只有两人以前参加过乡试,其他人都是第一回,当然是格外新鲜有趣,且行且看且流连,一个个兴致勃勃,黄昏时才来到东湖西北端的春风楼客栈,岂料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掌柜说已经没有空房,要把二两银子的订金退还给曾渔。
吴春泽这些秀才们一时间也懵了,他们不清楚当初曾渔是怎么与这家客栈商洽的,怎么事到临头却反悔了,所以一个个都看着曾渔。
曾渔沉着脸,让四喜把那张书契找出来,对那掌柜道:“我半个月前就与你订了契约,前日又加付了一两银子的订金,房钱从二十日就开始计算,哪点亏了你,今日我朋友们都到齐了,你却说没空房了,看来是要找个说理的去处了。”
郑轼、吴春泽诸生听曾渔说得明白,又有契约在手,就都义愤填膺大声鼓噪起来,有那年轻力壮的仆人攘臂瞋目,作势要揍那掌柜。
掌柜的看着这么一群气忿忿的秀才当然害怕了,连连作揖道:“诸位相公,诸位相公,请听小老儿解释,不是小老儿违约不讲诚信把那客房给了他人住,实在是那伙客人来头更大啊,秀才好几个就不说了,其中有位还是举监老爷,很快就要进京铨选知县的,昨日来看店见有空房,就强行搬进去住了,小老儿哪里得罪得起。”又低声下气道:“小老儿有一连襟也在这附近开店,小老儿可以带几位相公住到那边去,也不远,也不远——”
吴春泽、郑轼等人简直要气炸了肺,一个举监就能这么霸道吗,把他们这群秀才都不放在眼里了,真是岂有此理,鼓噪着要那举监出来论理。
正闹纷纷间,从客栈里走出几个衣着光鲜的青年,其中一个瘦高身材的恶声恶气道:“谁人在此喧哗,打扰我兄弟们的文思,该当何罪!”
曾渔一看,此人眼熟啊,不就是去年在临川遇到那个想要以四文钱买他四幅画的恶少罗上翔吗,是这家伙抢占了客房吗,这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曾渔走上几步,叫一声:“罗公子,别来无恙?”
罗上翔见这群广信府口音的秀才中居然有人认得他,不免有些惊诧,待看清楚曾渔容貌,脸上表情由惊诧转为愕然再就是愤怒,涨红了脸大叫一声:“就是他!”简直要仰天长啸,唱上一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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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客 第208章 前倨后恭
恶少罗上翔身边有几个也是方巾襕衫的秀才,见罗上翔这般气急败坏的样子,便都七嘴八舌问罗上翔此人是谁?
罗上翔叫道:“就是去年在关王庙前殴打我的那个家伙,仗着与当时的临川知县林润有点交情,打了人竟然逍遥法外,今日决不能让他逃了。? ”
郑轼、吴春泽几个都听曾渔说过那次痛殴抚州罗恶少的经历,闻言是哈哈大笑,鼓噪道:“打得好,打得好,这等敲诈勒索的恶棍正要拳头来教训。”
罗上翔暴跳如雷,却不敢上前半步,他知道曾渔会武艺,现在又有生员功名了,他还只是一介童生,而且对方人手着实不少,有几个奴仆把挑行李的扁担都抽出来了。
曾渔问那春风楼掌柜:“是他们占了我订好的客房?”
掌柜的愁眉苦脸道:“是啊是啊,小老儿也是没办法,曾相公千万不要怪罪——”
罗上翔听明白他们现在住的客房是曾渔提前预定的,顿时转怒为笑,觉得出了半口恶气,大声道:“这几间客房我们住定了,你能奈我何,哈哈哈哈。”
在南昌的这些日子曾渔真的是很低调了,几乎是足不出户,哪里想到预订几间客房也会碰到这等蛮横不平之事,现在郑轼、吴春泽这些朋友们都是带着仆人、扛着行李想要有个落脚处,春风楼这位掌柜虽说他连襟的客店还有客房,但偏僻简陋可想而知,绝不会有这么好的位置,而且,这口气谁咽得下!
曾渔一把拉过那掌柜,大声道:“掌柜的,是你贪图小利把我预订的客房让他们住的,还是他们看到有空房不顾你劝阻强行住下的?说明白,冤有头债有主,不然我们今日就把你这小店给拆了!”
瘦得象干丝瓜一般的老掌柜被曾渔抓着手臂,好比被铁钳住一般,心想:“这秀才好大的手劲,买卖人不吃眼前亏啊。”赶忙道:“曾相公,曾相公,小老儿方才说得明白,是他们强行要住,小老儿当时说了这几间房已有人订下,可他们不听啊,那位举监老爷还说不干小老儿的事,到时曾相公找上门他会亲自对曾相公分说。”
罗上翔这蠢货在一边得意洋洋道:“没错,我三舅就是这么说的。”心里想:“看你这个秀才怎么和我三舅斗,就算闹到南昌县衙那里去又有何惧,南昌辜知县与我三舅乃是乙榜同年,让你有理也没处说去,哈哈,痛快。”
这时的春风楼客栈大门外已经围了很多看热闹的闲人,有住店的客商、士人,也有小贩、脚夫,人头挤挤,摩肩接踵,曾渔高声道:“那就请举监大老爷出来说话,看看举监大老爷是依仗大明哪条律法可以这般横行霸道。”
罗上翔带着捉弄的语气道:“你可以在门外候着,我三舅去拜访本县县尊了,应该快要回来了,若是辜县尊留饭,就有劳汝辈多等一会了。”说着哈哈大笑,招呼身边的几个秀才回客栈喝酒去。
郑轼怒道:“认得本县县尊就能不讲理了!”
广信府另几个秀才也都是忿忿不平,但他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也只能动动嘴皮子骂骂咧咧,没有其他法子可想。
曾渔虽然不是多么虚荣的人,在外也处处谨慎,但这些朋友都是他带到这里来的,这个颜面怎么也要挣起,哪有灰溜溜另觅住处的道理,他做童生时就敢打府学禀生,现在是秀才了,与那个举监大老爷斗一斗却也不惧,当下挽着老掌柜的手臂,也进到客栈。
春风楼客栈一进门就是个大院子,两边是平房,是住客饮食、娱乐之所,也有几间客房,往里还有一进,一个大天井,围绕天井三面的是一座木楼,上下两层共有二十多间客房,曾渔半拖半拽着老掌柜进到大天井边,让老掌柜一一指明哪八间是他预订的客房,把襕衫下摆往腰间一掖,招呼来福和吴春泽的一名健仆跟在他后面清理客房,这八个房间的杂物一律丢出去,谁敢反抗就由他曾九鲤来揍——
与罗上翔一道的那几个秀才不是临川罗家的亲戚就是密友,大抵牵亲带故,见曾渔摩拳擦掌杀气腾腾的样子,都是大为吃惊,蛮横的他们不是没见过,罗上翔对外人就很蛮横,但象曾渔这般胆大妄为的却是第一次见,他们表舅可是举人哪——
罗上翔拦在楼下一间客房门外,怒道:“反了天了,今日你敢——”
狠话还没说完,就被曾渔随手撂倒在地,来福和吴家仆人从罗上翔身子跨过进到客房把里面的行李一股脑儿都搬出来丢到天井边上。
罗上翔挣扎着爬起来,怒叫着让他们的健仆过来揍曾渔,曾渔两手一拍大喝道:“你们这些奴仆敢对生员动手,见官先就是一顿板子,叫你们主人来与我打。”
罗家的那几个仆人就只是虚张声势不敢太靠近曾渔,平时欺负一下平民百姓可以,打秀才他们的确不敢,还是让少爷公子他们上吧。
罗上翔的那些秀才亲戚看到罗上翔被曾渔轻易打翻在地,哪里还敢上前,只是叫嚷着“王法、斯文”什么的,还有的叫着快寻三舅回来,没有举人镇不住场啊。
罗上翔对自家那些仆人是拳打脚踢,罗家的仆人们只好硬着头皮上前,秀才不敢打,那就打仆人,仆人对仆人,公平,可那个明显是会武艺的秀才几步过来一把就撂他们一跤,勇不可当哪。
就这样,曾渔和来福、吴家仆人三人清理一个房间就叫自己这边的人把行李搬进去,一楼三间客房清理完,又上二楼去——
罗上翔声嘶力竭暴跳如雷,他的那些秀才亲戚则是异口同声谴责曾渔,却没半点实际的办法,只有寄望于那位举监大老爷,已有仆人飞奔着出去找了——
举监大老爷真是及时雨,恰在这时候回来了,客栈大门外好几个人高声叫道:
“舅老爷到了。”
“叔老爷到了。”
舅老爷、叔老爷都是指同一个人,这位举人监生四十多岁,中等身材,走起路来四平八稳,很有点官老爷的派头,进到客栈天井边,沉着脸看看那一大堆行李,严肃地问:“出了何事?”
毕竟是乙榜功名取得为官资格的举人,真有一种气场一般,整个春风楼客栈霎时就是一静,这位举人监生略略提高嗓门又问:“谁人这般大胆,敢动我的行李!”
罗上翔叫声“三舅”,正待说明情况,曾渔从楼廊护栏上探出上半身,应道:“是我。”他是下决心和这位举监大老爷斗一斗了,有契约在手,人证亦有,没什么好怕的。
罗上翔伸着脖子叫道:“三舅,就是他,去年在城西关王庙打我的也是他,嚣张至极啊。”
那位中年举人抬起头来,与楼上的曾渔一照面,二人都是一愣,曾渔心道:“此人不就是方才在高升巷求见严绍庆的汤监生吗,真是巧了,罗恶少的三舅就是他啊。”
楼下的中年举人当然也认出了曾渔,表情变化极快,从一脸的怒色到惊讶愕然再到眉眼带笑,只是眨眼间的工夫,两手高举过头,作揖道:“曾公子,久仰久仰,临川汤尚学有礼。”
罗上翔和他的那些秀才亲戚一个个目瞪口呆,一口气兜转不过来呀,客栈老掌柜和小二还有那些看客也都是惊诧莫名,不知曾渔是什么来头,举监老爷对他都要这么恭敬!
罗上翔近身道:“三舅三舅,就是此人把我们的行李都扔了出来,要把我们赶出客栈——”
“滚出去。”
举人监生汤尚学反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得罗上翔一个踉跄,半边脸顿时红肿起来,汤尚学复又向楼上含笑拱手道:“在下实不知这几间客房是曾公子预定的,得罪了得罪了,在下这就让小介们把东西都搬走。”转身喝命汤家、罗家的奴仆厮役赶紧把客房腾出来。
吩咐毕,汤尚学又向曾渔作揖道:“在下的甥侄辈有眼无珠,冒犯了曾公子,在下愿摆酒赎罪,请曾公子和曾公子的朋友赏脸。”
曾渔心里是感慨良多,权势真是好东西啊,他曾九鲤自身哪有半点权势,只是与严嵩的孙子沾点边,这位举监老爷就前倨后恭现出两样嘴脸,若无高升巷那一面之缘,这时只怕是立即要见官理论了,但这个时候分宜严氏的权势还能凭借吗,他曾九鲤可想不淌那样的污水,拱手道:“既然汤举人道明了误会,那就没什么事了,汤举人赶紧领着贵宗子弟另觅住处吧,晚生的朋友们旅途疲惫,只想洗漱早点歇息,少陪了。”说完,就从楼廊上消失了。
汤尚学有点尴尬,干笑两声,朝着楼上曾渔方才站立的位置说道:“那在下先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拜会曾公子。”
曾渔从楼上抛下一句话:“不必再会,各行各路罢。”
被曾渔拒绝得很没面子,汤尚学老脸一红,装作没听清,支吾道:“好好,那就改日再会,改日再会。”说着,快步出客栈去了。
汤举人一行离了客栈,那老掌柜赶紧上前奉承,向曾渔百般陪不是,不但把每日每间房钱降了两分,还摆了两桌酒席向广信府这九位秀才赔礼道歉。
郑轼、吴春泽诸人是兴高采烈,行李搬进客房了,一场风波化解了,酒席间皆赞曾渔敢担当、有办法,郑轼还问曾渔:“那位汤举人与你有何交情,对你这般相敬?”
曾渔苦笑,他心里清楚这位汤举监与他套近乎无非是想通过他见到严绍庆,进而与严世蕃、严嵩攀上交情,他曾九鲤现在是求洗白白而不可得,又被这汤监生一闹腾,只怕与分宜严氏的关系是要尽人皆知了。
与其这样,不如先把话说明白,曾渔就把今日午后在严氏友竹居后门见过这位汤监生一面的事说了,更把自己平日如何教导严绍庆清白做人的话也说了——
郑轼、吴春泽等人都知道曾渔在分宜严府为西席,听曾渔道明原委,自然少不了大赞曾渔,又笑那汤监生可鄙,席间笑语喧哗,好不热闹。i752
清客 第209章 三道符
除了曾渔之外,郑轼他们都喝醉了,有两个还吐了一地,被各自仆人架着回房歇息。
酒席散后,曾渔回客房洗漱毕,与往常一样自己拟题作一篇八股文,尚未完篇,就见吴春泽扶着墙壁、喷着酒气进来了,大着舌头说道:“曾贤弟,方才忘了一件事,令堂还有一个包裹托我带给你。”扭头让跟在后面的仆人把包裹呈上,然后就坐着与曾渔天南地北地神聊。
吴春泽平日虽不能说是不苟言笑之人,却也并不健谈,没想到半醉之后简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尤喜谈神仙鬼怪因果报应故事——
曾渔给吴春泽沏上一杯醒酒茶,微笑倾听。
这时郑轼晃晃悠悠进来了,来福跟在后面,手里捧着一个书匣子,曾渔一看到这个制作精致的榉木书匣子,就知道张广微送来了,该不会又是道经吧?
“九鲤,这是羽玄道人托我带给你的,应该是令正送你的私房礼吧,啧啧,未过门就如此恩爱,让人好生羡慕。”
郑轼笑呵呵说着,一屁股坐在曾渔床上,催曾渔赶紧打开匣子,让他也饱饱眼福。
曾渔看到那书匣子还贴着黄裱纸的封条,封条上还画着符,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张广微还真是煞有介事啊——
吴春泽近视,凑近前看书匣子上的符,肃然道:“这是五雷符,辟邪除秽,鬼物莫近,这符只有曾贤弟能揭,其他人一揭必遭天打五雷轰。”一扯郑轼的袖子:“郑兄,我们告退吧,让曾贤弟揭符收检礼物。”
郑轼、吴春泽回房去后,书僮四喜近前仔细端详那只画了符的书匣子,很是稀奇,曾渔笑道:“四喜,把这符给我揭了,我要看看匣子里有些什么物事。”
四喜闻言赶忙退开两步,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我不揭我不揭,雷公会打我。”
曾渔笑得不行,自己把那黄纸符揭了,随手在油灯上点着燃烧成灰烬——
四喜在一边全神贯注地看着,感叹道:“小仙姑贴的符果真的只有少爷才能揭!”
曾渔笑道:“你也能揭,谁都能揭,小仙姑唬人的。”
四喜只是不信,对那神秘的符充满敬畏。
曾渔抽开木匣子,只见里面白灿灿有两锭银子,约为二十两,还有一块祥云图案的金饰,呈蚌壳状,里面折叠有三张符,再就是十余册道经,首卷道经夹着一封信,是张广微写的信,上回在元纲老法师那里他看到过张广微的笔迹,书法稚嫩有女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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