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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相信任何人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英)S J 沃森
我发现他说话的时候我闭上了眼睛。一幅又一幅画面从眼前飘过——画面中是亚当、我和本——但我无法辨认它们是虚构还是回忆。当他讲完时我睁开了眼睛,有一会儿被面前坐着的人吓了一跳,不敢相信他已经变得如此苍老,跟我想象中那个年轻的父亲有多么不一样。“不过我们家没有他的照片。”我说,“哪里都没有。”
他的模样有点别扭。“我知道。”他说,“你会难过。”
“难过?”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也许他没有足够的勇气告诉我亚当的死。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上去一脸沮丧、筋疲力尽。我有种内疚的感觉,为了我现在对待他的方式、为了我日复一日如此对待他。
“没关系。”我说,“我知道他死了。”
他看起来又惊讶又迟疑:“你……知道?”
“是的。”我说。我要告诉他我的日志,还有以前他已经告诉过我一切,但我没有。他的情绪似乎仍然很脆弱,气氛仍然紧张。这个话题可以等等再说,“我只是感觉到了。”我说。
“这是有道理的,以前我告诉过你。”
这是真的,毫无疑问。他告诉过我,正像他也告诉过我亚当的生活。可是我意识到一个故事感觉那么真实,另一个却并非如此。我意识到自己不相信儿子死了。
“再跟我讲一次。”我说。
他告诉了我那场战争,路边的炸弹。我尽可能保持平静地听着。他讲到了亚当的葬礼,告诉我人们在棺木上鸣过炮,上面盖着英国国旗。虽然那副场面对我来说那么艰难、那么可怕,我还是努力回想着。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我想去那里。”我说,“我想去看看他的坟墓。”
“克丽丝。”他说,“我不知道……”
我意识到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我必须亲眼看到儿子已经死了的证据,否则我会永远抱着他还没有死的希望。“我要去。”我说,“我必须去。”
我还以为他会说不行,可能会告诉我他认为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它会更加让我难过。那样的话我要怎么做呢?我要怎么逼他呢?
可是他没有。“我们周末去。”他说,“我答应你。”
宽慰夹杂着恐惧,让我麻木了。
我们收拾了餐盘。我站在水池边,他把碟子递给我,我将它们浸进热热的肥皂水里刷干净,又递回给他让他晾干,在此过程中一直躲着自己在窗玻璃里的倒影。我逼着自己去想亚当的葬礼,想象着自己在一个阴天站在青草上、在一个土堆的旁边,看着地上的坑里悬吊着一副棺木。我试图想象齐齐响起的炮声,在一旁演奏的孤独的号手,而我们——他的家人和朋友——默默地抽泣着。
可是我想不出来。事情并没有过去很久,但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努力想象着当时的感觉。那天早上我醒来时一定都不知道自己是个母亲;本必须先要说服我我有一个儿子,而就在那天下午我们不得不让他入土。我想象的不是恐惧,而是麻木、难以置信、不真实。一个人的头脑只能接受有限的东西,毫无疑问没有人能够应付这个,我的头脑肯定不能。我想象着自己被告知该穿什么衣服,被人领着从家里走到一辆等候着的汽车,坐在后座上。也许在驱车前往目的地的时候我还在想此行不知道是要去谁的葬礼,也许感觉像奔赴我的葬礼。
我看着本在玻璃窗户里的倒影。当时他将不得不应付这一切,在他自己的悲伤也达至顶峰的时候。如果他没有带我参加葬礼的话,也许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会好过些。我心里一凉:也许他当时正是这么做的。
我仍然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纳什医生的事情。现在他看上去又有些疲惫,几乎有点抑郁的模样。只有在我遇上他的目光,并对着他笑的时候他才露出微笑。也许等一会儿吧,我想。尽管我不知道是否会有更好的时机。我忍不住觉得自己是造成他情绪低落的罪魁,或许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事情,也有可能是因为我漏了什么事情。我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多么关心这个人。我说不清楚是否爱他——现在也说不清——可那是因为我不清楚什么是爱。尽管对亚当的记忆模糊而闪烁,我能够感觉到对他的爱,本能地想要保护他,渴望给他一切,觉得他是我的一部分,没有他我并不完整。对我的母亲也是如此,当思绪转到她身上时我感到一种不同的爱,一种更加复杂的纽带,有禁区也有保留,不是我能够完全理解的一种关系。可是本呢?我觉得他有魅力,我相信他——尽管他对我说谎,可我知道他是一心为了我好——可是当我只隐约知道认识他好几个小时了,我可以说我爱他吗?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他快乐,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我知道我希望成为让他快乐的人。我必须作出更多的努力,我决定掌握主动。这本日志可能是改善我们两人生活的契机,而不仅仅是只改善我的生活。
我正要问他感觉怎么样,事情发生了。一定是在他接住盘子之前我便放了手;它咣当一声掉到地板上——伴随着本小声嘀咕妈的!——摔成了成百的碎片。“对不起!”我说,可是本没有看我。他一下子趴在地上,低声咒骂着。“我来吧。”我说,可是他不理睬我,反而突然开始抓起大的碎片放在他的右手上。
“我很抱歉。”我又说了一遍,“我真是笨手笨脚!”
我不知道自己在期望什么。我猜是宽恕吧,或者他会让我放宽心,说这不重要。可是相反本说了一句:“他妈的!”他把碟子的碎片扔到地板上,开始吮着左手的大拇指。血滴溅在地面的油毡上。
“你没事吧?”我说。
他抬头看着我:“没事,没事。我割到自己了,就这样。真他妈的蠢……”
“让我看看。”
“没什么。”他说,站了起来。
“让我看看。”我又说了一遍,伸手去拉他的手,“我去拿些绷带或者药膏来。我们——”
“真他妈的操蛋!”他说着把我的手拍开,“别管了!行吗?”
我惊呆了。我可以看见伤口很深;鲜血从伤口边缘冒出来,沿着他的手腕流成了一条细线。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该说什么。他并没有大喊大叫,但也没有试图掩盖自己的恼怒。我们面对着对方,绕着一触即发的争吵打转,都等着对方开口讲话,都不确信发生了什么事,不确信此刻又有多大的意义。
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很抱歉。”我说,尽管我有点恨这句话。
他的脸色变得柔和起来。“没关系,我也很抱歉。”他顿了一下,“我只是觉得紧张,我想。今天非常忙。”
我拿了一截厨房里的卷纸递给他:“你该清理一下自己了。”
他接过卷纸:“谢谢。”他说着抹了抹手腕上和手指上的血。“我要上楼去,冲个澡。”他弓过身子,吻了我,“可以吗?”
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我听见浴室的门关上,水龙头打开了,我身旁的热水器开始工作。我捡起碟子散落的碎片用纸先包起来再放进垃圾箱,扫干净余下的更细小的碎渣,最后用海绵吸掉了血。打扫完后我走进客厅。
翻盖手机响了,闷闷的声音从我的包里传出来。我拿出手机,是纳什医生。
电视还开着,头顶传来地板的吱呀声,本在楼上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里。我不想让他听见我在用一个他一无所知的电话交谈。我低声说,“喂?”
“克丽丝。”手机里传来了声音,“我是埃德·纳什医生。你方便说话吗?”
今天下午他听起来很平静,几乎可以说是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可是现在他的口气很急。我开始害怕起来。
“是的。”我又压低了声音,“出了什么事?”
“听着。”他说,“你跟本谈过了吗?”
“是的。”我说,“算是谈过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你有没有告诉他你的日志?还有我?你邀请他去‘韦林之家’了吗?”
“没有。”我说,“我正要说。他在楼上,我……嗯,出了什么事?”
“对不起。”他说,“可能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只是‘韦林之家’有人刚刚打电话给我。是那个今天早上跟我谈过的女人?妮可?她想给我一个电话号码。她说你的朋友克莱尔显然打过那里的电话,想和你谈谈。她留了克莱尔的电话号码。”
我觉得自己紧张起来。我听到冲马桶和水流下水池的声音。“我不明白。”我说,“是最近的事吗?”
“不。”他说,“是在你离开‘韦林之家’搬去跟本住的几个星期后。当时你不在那里,她就拿了本的号码,可是,嗯,他们说她后来又打过电话说她联系不上他,她问他们要你的地址。当然他们不能这么做,可是‘韦林之家’告诉她可以留下号码,如果你或者本打电话回去的话便可以转交。今天上午我们聊完以后妮可在你的档案里发现了一张纸条,她打电话回来给了我号码。”
我没有听明白:“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干脆邮寄给我?或者本?”
“好吧,妮可说他们寄过了,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收到本或者你的回音。”他顿了一下。
“本处理所有的邮件。”我说,“早上他会去收信。嗯,反正今天他收了……”
“本给过你克莱尔的电话号码吗?”
“没有。”我说,“不。他说我们有很多年没有联系了,我们结婚没多久她就搬走了,去了新西兰。”
“好吧。”他接着说,“克丽丝,这个你以前告诉过我,可是……嗯……这不是一个国际号码。”
我感到恐惧的巨浪滚滚而来,尽管我仍然不清楚原因。
“这么说她搬回来了?”
“妮可说,以前克莱尔经常去‘韦林之家’看你,她几乎去得跟本一样多。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她搬走的事情,没有听过要搬去新西兰,没有听说要搬去任何地方。”
感觉仿佛一切突然动了起来,一切转得太快,我无法跟上它们。我可以听到本在楼上。淋浴声已经停止了,热水器沉默下来。一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想。必须有一个。我觉得我所要做的是让事情慢下来,好让自己的思绪能够赶上,可以想通是怎么回事。我希望纳什别再说话,希望他收回讲过的话,可是他没有。
“还有些别的事情。”纳什说,“对不起,克丽丝,可是妮可问我你的现状怎么样,我告诉了她。她说她很惊讶你回来和本一起生活。我问了为什么。”
“好的。”我听见自己说,“继续说。”
“对不起,克丽丝,不过请听着,她说你和本离婚了。”
房间颠倒了过来。我抓住椅子的扶手仿佛要稳住自己。这说不通。电视上一个金发碧眼的女郎正在对着一个老男人尖叫,告诉他她恨他。我也想要尖叫。
“什么?”我说。
“她说你和本离婚了。本离开了你。在你转到‘韦林之家’后大概一年。”
“离婚?”我说。感觉仿佛房间在往后退,渐渐小得微乎其微,消失了踪影。“你确定吗?”
“是的,毫无疑问。她是这么说的,她说她觉得可能跟克莱尔有关。她不肯再说别的了。”
“克莱尔?”我说。
“是的。”他说。尽管自己正处在混乱中,我也能听出这次谈话对他来说是多么艰难,他的声音透露出了迟疑,透露出他正在一一检视着各种可能,以便挑出最好的说法。“我不知道为什么本没有告诉你一切。”他说,“我敢肯定他认为自己做的是正确的,是在保护你。可是现在呢?我不知道。不告诉你克莱尔仍然在这里?不提你们离了婚?我不知道。这看上去不对劲,但我猜他一定有他的理由。”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我想也许你应该跟克莱尔谈一谈。她也许能给你一些答案,她甚至有可能和本谈谈。我不知道。”又是一阵沉默。“克丽丝,你有笔吗?你想要那个号码吗?”
我用力吞了一口唾沫。“是的。”我说,“是的,请给我那个号码。”
我伸手抓到茶几上报纸的一角和旁边的一支笔,写下了他给我的号码。我听见浴室的门把手滑开了,本下到了楼梯平台上。
“克丽丝,”纳什医生说,“明天我会给你打电话。不要和本说什么,等我们先找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好吗?”
我听见自己答应了,说了再见。他告诉我在睡觉之前不要忘了写日志。我在电话号码的旁边写下克莱尔,却仍然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我撕下报纸的角把它放在我的包里。
当本下楼坐到我对面的沙发上时我什么也没有说。我的眼睛直直地盯在电视上。播的是一个关于野生动物的纪录片,海底动物。一艘遥控潜水艇正在勘探一条水下深沟,两盏灯照亮了以前从未见过光的地方,照亮了地底的幽灵。
我想问他我与克莱尔是不是仍然有联系,却不希望再听到一个谎言。昏暗的屏幕中悬着一只巨大的乌贼,随着轻柔的水流飘动。这只动物从未被镜头捕捉到过,在电子音乐的伴奏下,旁白如是说。
“你没事吧?”他说。我点了点头,眼睛没有离开电视机屏幕。
他站了起来。“我有点工作要做。”他说,“在楼上。我会尽快来睡觉。”
这时我看了看他。我不知道他是谁。
“好的。”我说,“待会儿见。”





别相信任何人 Chapter 2 克丽丝的秘密日志:11月21日
11月21日,星期三
整整一上午我都在读这本日志。尽管如此,我仍然没有读完。有几页我跳过了,而有的地方我读了一遍又一遍,努力想要相信它们。现在我在卧室里,坐在凸肚窗台上写记录。
我的腿上放着手机。为什么拨打克莱尔的号码感觉如此艰难?神经冲动,肌肉收缩。只需要这些便足以拨通号码,没有什么复杂的,没有什么艰难的。可是恰恰相反,相比之下,拿起一支笔写下号码感觉要容易多了。
今天早上我走进厨房里。我的生活建立在流沙上,我想。它从头一天流到下一天。我认定的事情并非真相,我所能确信的、关于我生活和我自己的点点滴滴,则属于多年以前。我读过的所有经历像部小说。纳什医生,本,亚当,现在还有克莱尔。他们的确存在,不过却像黑暗中的阴影。他们是陌生人,他们的生活轨道像十字一样穿过我的生活,一会儿与之交叉,一会儿分道扬镳。难以捉摸、虚无缥缈,仿佛鬼魂。
而且不仅仅是他们。一切都是如此。所有的一切都源于虚构,是想象的结晶。我非常渴望实实在在地找到些真实的东西,一些在我入睡时不会消失的东西。我需要能够系住自己的支柱。
我打开垃圾桶的盖子。一股暖气从桶里涌出来——是分解和腐烂产生的热量——隐隐传来阵阵味道。腐烂食物的甜蜜、恶心的气味。我可以看见桶里有张报纸上露出一块填过的字谜游戏,一个孤零零的茶包打湿了报纸,把它染成了褐色。我屏住呼吸跪在地板上。
报纸里裹着瓷器碎片、面包屑,白色细尘,它的下面有个提包,打了个结封了起来。我把它捞出来,心里猜是脏纸巾,打算待会有必要的话再把它拆开。包下面是削下来的土豆皮和一个几乎空了的塑料瓶,正在往外漏番茄酱。我把它们都放到一旁。
鸡蛋壳——四五个——还有一把像纸一样薄的洋葱皮、去了籽的红椒渣、一个烂了一半的大蘑菇。
我心满意足地把东西放回垃圾桶里,合上盖。是真的。昨天晚上我们吃的是煎蛋,打碎过一个碟子。我在冰箱里面看了看:一个塑料盘里摆着两块猪排。走廊里本的拖鞋放在楼梯的底部。一切都在,跟昨晚我在日志里记下的一毫不差。我没有虚构,一切都是真的。
这意味着号码的确是克莱尔的。纳什医生真的给我打过电话。本和我离过婚。
我想现在给纳什医生打电话。我要问他怎么办或者甚至想让他给我代办。可是这样一个过客的角色我还要在自己的生命里扮演多久?能够消极多久?我要掌握主动。一个念头从脑海里闪过:我可能再也见不到纳什医生了——既然我已经告诉他我的感觉、我对他的暗恋——但我不让这个念头生根发芽。不管怎么样,我需要自己去跟克莱尔聊一聊。
可是要说什么呢?我们似乎有那么多要谈的,可是又那么少。我们之间有这么多的过去,可是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我想到了纳什医生告诉我本和我离婚的原因。跟克莱尔有关。
这完全说得通。多年以前,当我最需要他、但最不了解他的时候,我的丈夫跟我离了婚,现在我们又回到了一起,他告诉我,我最好的朋友在这一切发生前搬到了世界的另一端。
这就是我无法鼓起勇气给她打电话的原因吗?因为我害怕她还藏着更多我想也没有想过的真相?这就是为什么本似乎并不热衷于让我恢复更多记忆的原因?甚至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暗示任何治疗的企图都是徒劳的,这样我就永远无法把一幕幕回忆联系起来从而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无法想象他会这么做。没有人会。这件事很荒谬。我想到了纳什医生告诉我的、我在医院的情形。你声称医生们密谋对付你,他说。表现出妄想的症状。
我想知道现在自己是否再一次掉进了同样的陷阱。
突然间一幕回忆淹没了我,它几乎是猛烈地向我涌来,从我空荡荡的过去卷起一个浪把我跌跌撞撞地送了回去,却又飞快地消失了。克莱尔和我,在另一个派对上。“上帝啊。”她在说,“真烦人!你知道我觉得什么出错了吗?每个人都他妈的就知道上床。不过是动物交配,知道吧?不管我们怎么回避,把它说得天花乱坠打扮成别的东西。不过如此。”
有没有可能我深陷地狱的时候,克莱尔和本在对方身上寻求了安慰?
我低下头,手机静静地躺在我的腿上。我不知道本每天早上离开后实际上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在回家的路上他可能会在哪里停留。哪里都有可能。我也没有机会由一次怀疑推断出另一个怀疑的理由,把一个个事实连接起来。即使有一天我把克莱尔和本捉奸在床,第二天我也会忘记我见到的东西。我是完美的欺骗对象。说不定他们还在交往;说不定我已经发现了他们,又忘记了。
我这么想着,然而不知为什么我又不这么想。我相信本,可是我又不信。同时拥有两种相反的观点、在两者之间动摇不定是完全可能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说谎?他只是觉得自己是对的。我不断告诉自己。他在保护你,不让你知道那些你不需要知道的事情。
理所当然,我拨了那个号码。我没有办法不那么做。电话铃声响了一会儿,接着传来咔哒一声,有人在说话。“嗨。”那个声音说,“请留言。”
我立刻认出了这个声音。是克莱尔,毫无疑问。
我给她留了一个言。请给我打电话,我说。我是克丽丝。
我下了楼。我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
*****
我等着。等了一个小时,又变成了两个小时。这个过程里我记了日志,她没有打电话来,我做了一个三明治在客厅里吃了。当我正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擦着工作台,把碎屑扫到自己的手掌里准备倒进水池 ——门铃响了,声音吓了我一跳。我放下海绵,用烤箱手柄上挂着的抹布擦干手,开门去看是谁。
透过磨砂玻璃我隐约望见了一个男人的轮廓,穿的不是制服,相反他身上穿的看上去像是西服,系着一条领带。 本?我想,接着才意识到他还在上班。我打开了门。
是纳什医生。我知道这点有一部分原因是不可能是其他人,但另一部分原因是——尽管今天早上读日志的时候我无法想象他的模样、尽管在知道我的丈夫是谁后本对我来说仍然有些陌生—— 我认出了他。他的头发有些短,向两边分开,系得松松的领带不是太整洁,外套下是一件很不搭配的套衫。
他一定是看到了我脸上惊讶的表情。“克丽丝?”他说。
“是的。”我说,“是的。”我只把门开了一条缝。
“是我。埃德。埃德·纳什。我是纳什医生。”
“我知道。”我说,“我……”
“你读过你的日志了吗?”
“是的,不过……”
“你没事吧?”
“是的。”我说,“我没事。”
他压低了声音:“本在家吗?”
“不。不。他不在。只是,嗯,我没有想到你会来。我们约好了要见面吗?”
他犹豫了一下,只有不到一秒钟,但已足以打乱我们的谈话节奏。我们没有约,我知道,或者至少我没有记下来。
“是的。”他说,“你没有记下来吗?”
我没有记,但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们站在房子的门槛上看着对方——我仍然不认为这栋房子是我的家。“我能进来吗?”他问道。
刚开始我没有回答,我不确定是不是想请他进门。不知道为什么这似乎有点不对,像一种背叛。
但是背叛什么?本的信任?我不再知道他的信任对我有多大的意义,在他撒谎以后。整个上午我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读这些谎言。
“好的。”我说着打开了门。他进屋时点了点头,左右看了看。我接过他的外套挂在衣架上,旁边挂的一件雨衣我猜一定是我自己的。“进来。”我指着客厅说,他进了客厅。
我给我们两人冲了喝的,端给他一杯,拿着自己的坐到他的对面。他没有说话,我慢慢地啜了一口等着,他也喝了一口。他把杯子放在我们之间的茶几上。
“你不记得让我过来了吗?”他说。
“不。”我说,“什么时候?”
这时他说了那句话,让我身上冒起一股凉意:“今天早上,我打电话告诉你上哪里找你的日志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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