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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边有个小卖部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张嘉佳
牛大田再问:“那你爸妈呢?他们能同意?”
秦小贞看病房门口,门框边缘露出秦爸鞋尖,她笑了笑,小声跟牛大田说:“同意。”
牛大田当场欢呼出声,抱着书激动得不知所措,转几圈想亲秦小贞,没好意思,就狠狠在刘十三脸颊上吧唧了一口。刘十三擦擦脸,嘴边也泛起笑容,心中有所宽慰,阴霾这么多天,终于在十月的尾声迎来一件好事。
院子门口青砖小道第一次结霜,就快立冬,王莺莺病倒了。她扶着门框,身后灶台咕嘟嘟炖着羊肉,热气蒸腾,锅铲从手里哐当掉了,老太太也缓缓滑下。
这一年云边镇的秋天,结束了。
“外婆,你会不会永远陪着我?”
“外婆在的,一直在。”





云边有个小卖部 第15章 外婆的拖拉机
1
半年前,五月份,云边镇花开得最灿烂,王莺莺去了趟县城,是镇上护士让她去的,反正不远,十几公里,搭个公交车就到。
第一人民医院门口,主任一直把老太太送出来。王莺莺手中拿着ct袋子和病历本,听他压低着声音说:“放化疗的意义不大,你回去跟家属商量下,如果需要,我给你安排。我的意见是……”主任叹口气,继续叮嘱,“你可以考虑中医疗法,不能完全放弃。”
王莺莺回过神,对医生笑笑:“哎,好的,谢谢主任。”
后来他说什么,王莺莺有些听不清,脚步好像踩在棉花上,虚虚的不受力。
“早点跟家属商量。”
王莺莺点点头。
“肿瘤边缘不清,切片验出来情况不好,恶性,这个你能不能理解?”
“肝癌晚期了,你指标太低,这个一项项说明给你听。”
“不好手术,转移太快。那不是湿疹,是癌细胞。”
“家属来吗?”
脑海里回放医生说的内容,每个字都清晰,意思却搞不明白,其中夹杂自己的一句询问:“医生,我还有多久?”
她记得主任沉默一下,说:“半年总有的。”
坐公交车回镇上,王莺莺望着车窗外,油菜花和麦田波浪起伏。她心想,小卖部的存货,拿出来擦擦灰摆上。以前干脆面总留一箱给外孙,他饭不好好吃,啃起干脆面跟大田鼠一样,上完高中,他渐渐就不爱吃了。现在促销全送掉,回来看他气不气。
想到这里,老太太笑了笑,眼睛有点涩。
她决定谁都不通知,如果刘十三知道她生病,恐怕要哭昏过去,他这个哭包,做起事绵绵软软,让他做决定,还不如自己来。
之前额头痒,以为虫子咬的,涂药膏不管用。镇上的护士见到,跟她说:“阿婆,你这边溃烂了呀,赶紧去大医院看看,不要搞成皮肤病哦。”
她半夜痒醒,一挠,手指沾了小片碎皮。想想不对,起早去医院。皮肤科的医生居然让她拍个片子,王莺莺以为医院坑钱,老大不乐意。
片子拍出来,医生说:“你重新挂个号,去肿瘤科。”
当时莫名其妙,接着医生们轮流问诊,主任都来了,问她,有没有浑身乏力?有没有低烧?抽个血验一下吧。
折腾两天,给了最坏的结果。
2
大清早,老李头敲敲小卖部的窗户:“嫂子?”
她忙回:“要什么?”
老李头说:“老规矩,一包烟。”
她自己叼着一根,教训起别人:“少抽点,年纪这么大,不晓得照顾身体?”
老李头抬抬眼镜:“买了这么多年,你不也抽?”
王莺莺把烟摔出去:“二十。”
她一个人发了会儿呆,动不动就想到刘十三。平日也是时时刻刻想的,今天不一样,可能来不及了。
王莺莺洒水,把地面扫干净,小卖部的窗玻璃擦得嘎吱响,走出院子,绕过院墙,后头空地停着拖拉机。柴油够的,去外孙那儿,来回两百公里,带几桶备用。
王莺莺吃力地爬到驾驶座,喘口气,心想,这铁疙瘩质量真不错,跟了她这么多年,配件换了几套,踩下去力道十足,哐哐作响。
平时最远开到县里进货,城里还没去过,她望望脚下的水壶、一袋馒头,稳稳心神,对拖拉机说:“走,接外孙去。”踩下踏板,突突声中,王莺莺向省道驶去。
3
中间休息了四五次,开到黄昏,拖拉机大灯照在路上,黄亮亮两道子。
进城干道限行,拖拉机不给进,要绕小路。拦住王莺莺的交警挺客气:“婆婆,这么晚不安全,您先找地方休息,明天打车进城,一样的。”
王莺莺更客气,从车斗拎出一捆火腿肠:“小伙子值夜班饿吧?吃两根垫垫肚子。对,我就是在贿赂你。”
交警苦笑:“你就算贿赂我,我也不能放啊。”
王莺莺遗憾地想,火腿肠规格不够,早知道带熏腊肠,不过没关系,大路走不了,可以走小路。
她王莺莺运货多年,看着星星从不迷失方向。拐错路,掉头,绕圈圈。一会儿跟在渣土车后面,一会儿蹿进小道,丢香烟给人问路。七十整的王莺莺,驾驶拖拉机,入夜后兜兜转转,找到外孙说过的地址。
敲门都不用,门没关,王莺莺嘀咕,坏人偷偷摸摸进来怎么办。开了灯,老太太看见自己的外孙,男孩脚边一堆横七竖八的啤酒罐。
男孩泪眼模糊地看着她,咧着嘴说:“王莺莺,你怎么才来?”
王莺莺眼泪唰地掉下来,止都止不住,跌跌撞撞跑过去,抱着外孙,不停摸他脑袋,像他小时候一样哄:“不哭不哭,外婆来了。”
“外婆,你怎么才来啊,你到哪里去了?你怎么才来?”
喝醉的刘十三只会说这两句话,意识不清,仿佛六七岁的小孩,满肚子的委屈,自己那么难过,外婆一直不来。
王莺莺抱着他,掉眼泪,翻来覆去说:“我的外孙哦,我的宝贝哦。”
她不明白,自己那么要强的外孙,怎么蓬头垢面一塌糊涂的样子。
刘十三紧紧抓着王莺莺的手,说:“外婆,我难受。”
“外婆给你煮汤喝。”
刘十三喃喃地说:“外婆,我是不是很糟糕?为什么喜欢的人都要离开我?妈妈走了,牡丹也走了……”
祖孙两人坐在地板上,靠着墙,刘十三嘴里含混不清,王莺莺沉默好一会儿,说:“十三,你是不是很想妈妈?”
刘十三点头:“做梦都想的,外婆,小时候喜欢躺在长凳上看云,我以为,天上的云会变成你想念的人的样子,好几次,我好像真看到了。长大一点点,学习要紧嘛,不专心去想她了,闲下来才想,可是没有断过,一天都没有断过。”老太太的眼泪一串串掉。
“是我不好吗?是不是我很小的时候特别讨人厌?不然妈妈怎么不要我?”
王莺莺说:“她有她的难处。”
刘十三认真赞同:“我也这么想,只不过想不通。智哥说,想不通,不想,喝酒。”
他打开一罐啤酒,递给王莺莺,豪爽地说:“酒逢知己,就是兄弟!你是外婆,也是我兄弟!干杯!”
王莺莺跟他干杯,咕嘟嘟喝啤酒,第一次讲了个遥远的故事。
4
你妈出生在一个岛,海边的,那里有棋盘脚花,到了晚上才开。当时你外公在,开心得不得了。后来你外公没了,家里人只要你妈,赶我走,我就偷偷带着她,回了云边镇。
她十几岁天天跟我吵,高中没毕业离家出走,回来带了个男的,就是你爸爸,说打工认识的。他们结婚,你妈肚子大了,还没把你生下来,那个男的拿了家里所有钱,跑了。
你妈上吊,没死成,整天不说话。你两岁的时候,她又要走。我说,你再走,就别回来了。她说,不能赖着我,死在外面也好。
她写过两封信,说结婚了,过得很好,就是很远很远,回不来。
我托人回信,说,你回来,我出钱。
她呀,再也没有消息。我一直想,是不是过得不好,没脸回来呢?
王莺莺絮絮叨叨,刘十三头晕眼花,叨咕一句:“外婆,我活得很没意义,想要的都得不到,算了,什么都不要,死了算了。”
王莺莺心突突直跳,擦擦眼泪,气得骂他:“你怎么能乱想!四肢健全,受过教育,我们家又不是穷到吃不上饭,怎么能说死字?年轻的时候就要走得远远的,吃好多苦,你怕什么!家里有人,我老太婆在,你就有家的,闯得出去,回得了家,才是硬邦邦的活法!”
刘十三赶紧摸摸王莺莺的背,帮她顺气,没想到王莺莺反应这么大。
王莺莺说:“就算我不在,你也要好好活。”
刘十三撑不住了,嘀咕:“外婆,你会不会永远陪着我?”
王莺莺说:“外婆在的,一直在。”
刘十三睡着了,梦里笑嘻嘻:“外婆长命百岁。”
5
行李捆成一包一包,一次性搬不动,慢慢搬。最后王莺莺蹲下身子,把刘十三的胳膊搭在肩上。
刘十三醉成一摊烂泥,不停往下滑。
王莺莺半背着他,慢慢下楼。不像小时候的他,一只手就能抱起来。
楼道口,王莺莺停下来喘气,唾沫星子一股血腥味。她扭头端详外孙,把他的头发拢好。
夜未央的省道,拖拉机匀速前行,车斗颠簸,刘十三躺在里面哼哼唧唧。王莺莺把拖拉机停到路边,帮他翻身,等他吐完,拿毛巾蘸了水给他擦脸。
拖拉机开了一夜,刘十三吐了几次。有次擦脸,刘十三醒来,恍恍惚惚的,以为回到了某个深夜,他喊着:“我不去,我不走,我要回家。”
王莺莺说:“好好,我们不去。”
刘十三眼泪滚下来:“我不去找她了,我不想见她,太伤心,我们不去找她。”
王莺莺哄他:“不去找不去找,我们回家。”
刘十三满意地滚回车斗:“回家好,我想我外婆,我想她做的豇豆炒肉丝,我外婆真好,我跟你说,她一点都不凶,一点都不,她会打麻将,我们找她打麻将。”
王莺莺回到驾驶座,踩下油门,七十岁开着拖拉机,近乎一日一夜,整个后背湿了。省道尘土重,夜里没灯,王莺莺努力望着前方,泪水和汗水滑过皱纹。
外婆真想好好活下去,真想永远陪着你,外婆在,你就有家。
现在怎么叫她放心,老太太心痛,痛得快碎掉。生死是早晚的,可惜太快了。
马达的突突声中,王莺莺呜咽的声音被掩盖得很好。
山顶穿破云层,
两人仿佛站在一座孤岛上,
海浪涌动,雾气弥漫。
岛上铺满白雪,
一棵树上挂着熄灭的灯笼,
云海之间孤立无援。




云边有个小卖部 第16章 除夕
1
主任说,癌症来的时候静静悄悄,不声不响,一旦长大,摧枯拉朽。
主任说,住院没有意义,她自己也想回家。老年人这种情况,都想回家。
主任迟疑一会儿,又说,运气好的话,能撑到新年。
他开出杜冷丁,告诉刘十三,按照恶化程度,前两个月她就很疼,撑到现在,已经不用管剂量大小,三小时一支,打在脊柱上。
外婆入院后,刘十三整宿整宿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想,王莺莺现在会多痛?
镇痛泵打完,她都痛到哀号。那前两个月,她做饭的时候,会有多痛?她在家等待的时候,会有多痛?
他不敢想,念头一起,难受得喘不过气。
主任最后说:“一次不能开太多,用完过来取。高蛋白开两瓶,吊命用。收拾好东西,去办出院手续吧。”
回到病房,王莺莺打过镇痛泵,睡着一会儿,醒了,小口吃着程霜剥的龙眼肉。
刘十三声音是哑的:“外婆,我们回家。”
王莺莺鼻下挂着氧气管,精神不错,听说能回家,开心地催程霜扶她起来:“早说不要进医院,耽搁几天,赶上下雨。”
她伸出胳膊,让程霜给她穿外套,“最怕过个脏年,地都扫不干净。”
刘十三用手掐自己大腿,心痛得不行,勉强开口:“我去办出院手续。”
他一出房门,王莺莺垮掉似的,身子一软,程霜赶忙扶她缓缓往后靠,王莺莺摇头,喘息着穿好衣服,坐在床边。她干瘦的手,抖着去抓程霜的手,说:“小霜,外婆知道你的事,我去找罗老师聊过天。”她把程霜的手贴着胸口放,用尽全力贴着,似乎要用苍老的身体去保护什么,说:“别怕,小霜别怕,你这么好的姑娘,老天爷心里有数的,不会那么早收你的。”
程霜眼泪哗地下来了。
她笑着说:“外婆,我撑了二十年了,医生都说是奇迹,你也可以的。”
王莺莺一只手握着她,另一只手去替她擦眼泪:“外婆不成了,就想告诉你,你要喜欢那小子,是他的福气。你要不喜欢,就别管他,随他去,外婆留了钱给他,他能活下去的。”
程霜眼泪吧嗒吧嗒,王莺莺把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程霜发现手心也是湿漉漉的,外婆也哭了,那个耀武扬威的王莺莺哭了。
程霜抱住她,怀里的身体又轻又瘦,她哽咽着说:“外婆,你没事的,我们都能活很久的……”
王莺莺笑了:“知道了,傻孩子,那,外婆就不说谢谢你了。”
在女孩的怀里,老太太轻柔地说:“因为啊,一家人。”
回家后,王莺莺时而迷糊,时而清醒。清醒的时候,她让刘十三取她照片,去年补办身份证拍的,说这张照片好看,头发梳得时髦,留着放大当遗像。
讲到自己好看,她口气还很得意。
头脑模糊的时候,刘十三紧紧握住她的手,老太太手心冰冷,一滴汗都没有。她会无意识地流眼泪,说天太黑,走路害怕。刘十三把家里的灯都打开,她还是说太黑。
腊月二十三,这几天莺莺小卖部都有熟人。年长的婆婶们知道,丧葬的事刘十三不懂,一个个自发地忙前忙后。刘十三守在卧室,大家奇异地保持安静,没有吵醒睡着的王莺莺。
街道办的柳主任告诉刘十三,他请了和尚,刘十三道过谢。
昏睡几天的王莺莺突然咳嗽一声,醒了,刘十三赶紧凑过去:“外婆,我在这儿。”
王莺莺瘦得皮包骨头,轻微地喊:“十三啊。”
“外婆,是我。”
“我的外孙啊。”王莺莺手动了动,刘十三深呼吸,弯腰,脸贴着她的脸。
王莺莺说:“我的孙媳妇呢?”
王莺莺没头没脑冒出这一句,刘十三一愣,旁边程霜一直听着,这时候握住王莺莺的手:“我也在呢。”
王莺莺转动眼珠,看着两个年轻人,说:“你们结婚吗?”
程霜说:“结的。”
老太太说:“什么时候?”
程霜说:“马上。”
王莺莺笑了,笑意只回荡在眼里。她松开刘十三的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支录音笔。她递不动,攥着录音笔,搁在床边。
王莺莺仿佛很累很累,咕哝出最后一句:“十三,小霜,你们要好好活下去,活得漂漂亮亮的。”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屋内哭声四起,一名和尚双手合十,掌中夹着念珠,快速念起经文。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利哆毗迦兰帝,阿弥利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2
王莺莺腊月二十三走了,云边镇已经满满过年的气息。卖场放着《恭喜恭喜你》,街角孩童炸起零散的爆竹声,人们身上的衣服越来越鲜艳,年轻人陆续返乡,笑容洋溢在每一张面孔上。
腊月二十四葬礼,和王莺莺有交情的,都来帮忙,人依旧少,快过年了,普通人还是害怕晦气。刘十三拒绝了一切仪式,他只想让王莺莺好好躺着,好好休息,好好在这个院子里,能平静地度过最后一夜。
腊月二十五火化,刘十三心中空空荡荡,一丝裂痕悄悄升起,疼得浑身都麻木了。但他没有哭,他和程霜忙所有的事情,他要挺住,不然王莺莺会骂他。他甚至忘记了,程霜也没经历过,女孩戴着黑袖章,咬着牙和他一起撑着。
腊月二十六夜里,飘起细密的雪花,清晨白了连绵的山峰,街道满布脚印。除了超市,只剩卖兔子灯的、爆竹店和腊货铺子营业。家家户户开了自酿的米酒,随便一个窗户,都会飘出来蒸汽和腌菜肉丝包子的香味。小雪带点冰珠,和着人们的欢声笑语,在小镇飘了一天。
腊月二十九小年夜,程霜掀开刘十三家门口的白布幡,屋檐挂着白条,满院子的雪没铲,眼内全是一片白。正屋门槛后,花圈靠着台子,桌台上摆一幅老太太的黑白遗像,哪怕这几天日日相见,她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明天除夕,也是王莺莺的头七。《天气预报》说,晚上暴雪,上山的路政府用护栏封了。但刘十三一声不吭,小心翼翼整理灯笼,万一哪支蜡烛没有芯子,点不着。
雪太大,上不了山,挂不了灯。程霜知道,但没有劝他,无声地蹲在他身边,跟着整理灯笼。天黑后,程霜没走,和刘十三一起,肩并肩坐在灵堂前,守好最后一夜。
后半夜,程霜头耷拉在门框上,被冻醒,她起身,腿脚一阵酸,走到院子,一抬头,鹅毛大雪扑落,灯光中翻飞不歇,跌在身上也不融化。
刘十三坐在桃树下,默不作声,全身是雪,头发衣服白了,不知道已经多久。
程霜坐到他身边,没有伸手去替他拍掉雪花,默默守着,让夜空无数洁白不知疲倦地坠落。
慢慢地,院子里的两个人,变成雪人。
年三十,大雪封山,不能给王莺莺点灯,镇上的人陆续冒雪而来,灵堂前鞠躬。刘十三和程霜一一回礼,送走大家。下午两三点,就没人来了,毕竟是除夕,尽早表了礼,还要过年。
黄昏时分,天就黑了。路灯打亮飞舞的雪花,爆竹震天响。小孩子成群结队,提着花灯,到处拜年,到谁家喊一声新年好,就收到一个红包。欢笑声,劝酒声,阖家团圆有说不完的话,汇聚成河,流淌在云边镇的街道。河流绕开一个院落,院内白素在寒风中摆动。
刘十三轻轻抱住程霜,说:“谢谢,罗老师会等你的,总得回去吃个年夜饭。”
程霜摇头:“她说让我看着你,我不走,怕你犯傻。”
刘十三勉强扯下嘴角,说:“怕我去点灯?不可能的,封路了,这么多灯笼,我一个人怎么挂。”
程霜认真地说:“如果你要去,我陪你。”她鼻子冻得通红,昨夜雪中坐了半宿,浑身湿了,也没回去换衣服,白天一个一个鞠躬回礼,这会儿脸上浮起不正常的红晕。
刘十三说:“会感冒的,你回去洗个热水澡,我就在这儿,不走。等你来了,我们一起把灯笼挂院子里。王莺莺那么厉害,看得见的。”
程霜哆嗦着往掌心呵了口气,点头说:“好,那你等我。”
3
弯腰钻过山脚的护栏,鞋子陷进雪堆,刘十三把一盏灯笼系在腰上,奋力拔出脚,电筒光柱随他吃力地动作,一阵乱晃。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爬山。
这条山路,他上下过无数次。春夏秋冬,山峦绿了又黄,他见到沿路不同的色彩。大雪纷扬,原来山白色的时候,每一步都那么艰辛。刘十三喘着气,膝盖以下湿透,心脏跳得飞快。他不能停,一停,羽绒服里的汗水会把人冰僵,刀割一样。
一脚下去,脚脖子就没了。身后的脚印,只能依稀看见十几个,一溜顺着山道,盖住只用几分钟。刘十三摔倒的次数都数不清了,从第二次开始,他解开灯笼,抱在怀里,怕被压坏。雪深不好走,一摔,陷进雪里,也滚不下去,只是整个人爬起来,太吃力了。这跟自己的人生真像,咬牙已经没有用了,摔不死,爬不动,自己喊着加油,挪一步拼尽全力。
一个多小时的山路,雪夜中,刘十三爬了七八个钟头。
刘十三踩到山顶的雪,鞋子不见了。他瘫了一会儿,艰难地起身,手脚冻得失去知觉,连续试了几次,才把灯笼挂在树枝上。
他喃喃自语:“王莺莺,我没本事点亮整条路了,就挂一盏,山顶挂一盏,你肯定能看见的。”胸口内兜几个打火机,还有一瓶火油。刘十三点着灯笼,卖灯的师傅说,这盏防风,贵五十。
微弱的火苗,跳跃在山巅,驱开一圈小小的夜,围着它四周,雪花晃悠悠。
树底下碎石块简单搭好,捡些粗细不一的树枝,浇上火油,刘十三点了堆粗糙的篝火。靠着树干,围巾包住脚,头顶就是随风摇晃的灯笼,刘十三昏昏睡着。
雪停了。
4
刘十三醒来的时候,被人紧紧抱着。天色蒙蒙亮,篝火熄掉,山巅寒风逼人,他揉揉眼睛,看见程霜扑闪着眼睛,浑身裹得球一样,正用一个小暖炉焐他的脸。
她笑嘻嘻地说:“我比你聪明,带装备了。在家我就知道不对,穿了两条秋裤才出门。果然,你上山了,还想骗我。”话出口,虽然她假装轻松,声音却是抖的。
刘十三拿过小暖炉,抓在手心,焐她的手:“很冷吧?”
程霜瘪着嘴,泪水从眼底漫上来,放声大哭:“太他妈的累了,呜呜呜呜,我爬了他妈的十个钟头,呜呜呜呜,鞋子掉了好几次,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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