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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怀愫
一到冬日里门前就停了一溜儿乌篷船,上头都扎着红灯红布,从桥上看过去船跟着水波轻摇,摇的灯笼也在晃荡,红彤彤的一片。
这会儿还早,一家子都没用早饭,只有蓉姐儿吃了半串糖葫芦,年初一门楼铺子都不开,倒有些担子还挑在巷子边卖热糖粥馉饳儿。
王四郎寻个有桌椅的坐下扔了八个铜板儿,一气吃了两碗细料馉饳,担主见蓉姐儿像个裹了大红封的白团子,从汤锅里捞出两个白丸子,撒上红白糖端过去算是送的,沈氏搓着蓉姐儿的小手道了谢,哄着女儿又用了几口,这才慢悠悠往柳枝巷子去。
这条路蓉姐儿走惯了的,一看见春风桥就知道是去外婆家,摸出自己的糖人:“给表姐!”说着还点一点戴红兜帽的小脑袋。
沈氏没有正经婆婆,生孩子的时候只有个半大的小姑在伺候月子,她家里再不受宠也是亲娘生的,潘氏隔上一段儿就来看看女儿,送些活鱼给她炖汤喝。
江州是鱼米乡,泺水镇外就是个大湖,渔船往来不息,活鱼卖得贱,虽不值什么,可到底比就现了一回身,说了句“这可是王家门第一个女孩儿呢”的婆婆要贴心贴意的多。
沈氏跟几个姑子都处得不咸不淡,得了空只往娘家跑,蓉姐儿自然就跟外家亲近。沈氏笑一笑:“你舍得了,夜里又念叨着再要。”
蓉姐儿缩缩手把嫦娥捏住了,趴在王四郎肩上不说话,进了门就扑进外婆怀里不撒手,沈氏叫了两回才肯下来合了两只手拜年。
潘氏早就笑得合不拢嘴,把蓉姐儿一把搂到怀里,捡了桌上的蜜枣儿炸果条喂她,又唤儿媳妇点茶来,屋子里炭盆烧得旺,蓉姐儿小脸红扑扑的,便给她褪了棉袄,瞧见里头穿了件牡丹纹样的薄袄跟女儿腰里系的缠巾一般花色,晓得是扯了整匹的布做的。
从王四郎进门,潘氏就打量了个遍,手上的礼自有儿媳妇接过去,瞧见四五个盒子,底下还有用红绸扎的两匹新布就笑开了眼,
这个女婿沈家两口子从来瞧不上,两个女儿一年里头定的人,大女儿丽娘嫁进了殷实的高家,小女儿便配给了王四郎。
丽娘回家也感叹小妹聘得太急,若没定下她倒方便牵媒,也好往夫家亲戚里去寻摸,找个有家底的不是难事。
可沈家老爹为着还儿子娶亲欠下的债急急把小女儿秀娘也聘了出去,收的银子没给女儿添嫁妆,全还了债。
丽娘生的颜色好,早早就被高家相中了,一进门就怀上了,十月蒂落给高家添了个长孙,自此日子便好过起来,常贴补娘家,妹妹难过时也撒些银钱帮补。
原以为王四郎也就这么不上不下吊儿郎当的过下去了,谁晓得他竟到江州城里跑单帮去,眼见得小女儿的日子也一日日好过起来,眼睛跟嘴巴一齐弯,拉着秀娘进了内室。
蓉姐儿团在床上玩,潘氏便拉了女儿的手,秀娘虽不如姐姐丽娘美貌,皮子却比姐姐丽娘白腻的多,生个蓉姐儿也比一般孩童白净,乌溜溜的圆眼睛,再穿上大红袄,跟年画上的玉女一般模样。
潘氏在女儿身上扫了个遍:“当年你还怨爹妈把你聘给王家,如今还怨不怨了。”说着抬起女儿的手:“我瞧瞧,这头钗这戒指都是新打的吧。”说着就要把戒指褪下来给自己带上。
沈氏知道亲娘的毛病,雁过拔毛,糖粉粘个身还要蹭掉一层去,赶紧把手捂住了:“明儿几个姑子要来的,等些时日才孝敬您。”
正说着丽娘一掀帘子进来了,看见潘氏的手正摸着妹妹的金戒指,啧一声开了腔:“她统过就多少东西,娘还往自己怀里扒拉,妹夫才好了些,叫人看着脸上怎么挂得住。”
潘氏立时就不高兴了,可这个女儿从小就娇惯,如今又嫁进了大户,手里银钱散漫,她自己头上这点插戴一多半儿是靠了丽娘,便不挂脸,只是笑着拉她坐到床沿边:“女婿可来了?”
“在外头给爹拜年呢。”丽娘捧着碟儿嗑瓜子,只咬了一个就吐出来:“这炒货放了多久?别是我年前拿来的罢,娘也真是,都大节了,还不知道买点儿好的。”把碟子一搁逗起蓉姐儿。
要说丽娘最得意的事,便是抢在弟媳妇前头生了儿子,高家老两口恨不得把这个金孙含在口里,连拜年都不十分乐意放他过来,街上给叫了大车还不算,一路送到了街口。
外头俊哥儿正给外公拜年,沈老爹一口一个女婿,又是招呼茶又是招呼细点,把王四郎冷落在一边,两个女婿比较起来自然是高家大郎有前程,家里十好几亩的水田,还有些个门面铺子放租,王四郎得跑多少货才能置下这些家当来。
蓉姐儿在床上呆不住,掀了帘子站到外公面前要糖吃,高大郎向来喜欢女孩儿,自己只得个小子,瞧着别人的闺女就眼热,刚过妍姐儿逗的噘了嘴儿往外跑,一把又抱起蓉姐颠了两下,把蓉姐儿唬得直叫爹。
高大郎虽然姓高人却短小,哪里如王四郎高大英武,小人儿也知道趋利避害,张着手直拄亲爹怀里扑,眼睛里沁出泪珠儿,一头靠进王四郎怀里抽抽哒哒的要哭。
丽娘掀了帘子出去:“你惹她做甚,当姨爹的,怎的见了面不把红包只知道逗她。”高大郎赶紧从袖袋里摸出红封来住蓉姐儿手里送,嘴里还要逗她:“跟姨爹上街,给你买好吃的去。”说着报一串儿吃食,蓉姐儿收了声,大眼睛睨住高大郎,想了半日还是摇了摇头。
“马上就摆饭了,还不喊妍姐的爹进来,直杵着做甚!”潘氏从里头出来见儿媳妇还立着赶紧嘱咐,兰娘赶紧往后转去,先用热水绞了毛巾再到后院寻了丈夫:“娘喊你开饭呢。”
沈大郎一身刨木花,站起来拍拍身见媳妇垂着脸拉了她的手:“等这批货赶出来,我给你做个新妆匣,这回雕个富贵牡丹的。”
他知道潘氏的脾气,晓得媳妇又受了委屈,为着两人只有妍姐儿一个女儿,明里暗里没少给媳妇颜色看,潘氏一发作起来便哭天抹泪,他只好劝着媳妇吃点亏,见她还是不开颜又说:“我估摸着这回的赏钱不少,到时候也给你打根金头钗。”
孙兰娘这才露了个笑脸,把着丈夫的手臂往前,她人生得娇小玲珑,笑起来甜甜的带着酒窝,开口声儿跟黄莺似的:“也不必金头钗,你给娘打个戒指吧,我瞧见她又跟小姑子要东西了。”
潘氏用小角杯儿倒了些自家酿的米酒,拿小勺子舀给蓉姐儿喝,妍姐眼馋的干站着,还是秀娘把她招过去:“过来,来姑姑这儿。”
米酒酒味少甜味浓,喝起来跟甜水似的,两个小丫头都喝了一小盅,手牵着手往院子里去。妍姐跟俊哥玩在一处,蓉姐儿太小插不上话,只在一边笑眯眯的瞧着。
妍姐儿捏着嫦娥面人,背过身去数自个儿得的红包,俊哥儿出门时祖父祖母给包的酥糖蜜枣饴糖进了蓉姐儿的嘴,还问她们:“是不是,同这里,不一样?”
妍姐儿最大,一手牵着妹妹,一手拉住俊哥儿:“夜里的桥上要放烟花,你们去不去看?”蓉姐儿咧嘴露出小米牙点头,爹爹许了她带她看灯。
俊哥儿鼻子一皱:“我家沿河的铺子开了席,我在楼上看!”妍姐儿蓉姐儿两个巴巴的看着他,妍姐儿扯扯他的袖子:“我能去瞧么?”俊哥儿把头一昂,手挥一挥:“都去,都去!”
俊哥儿自小是爷爷奶奶跟前抱大的,亲娘没有沾过几天手,无奈爷爷有个结巴的毛病,他叔叔几个全没学着,全落在他身上了,为着这个爷爷更宝贝这个大金孙,觉得几个孩子里头只有这个孙子最像他。
蓉姐儿瞅了哥哥姐姐一遍,她人虽小却跟王四郎是一般脾气,小小的人儿浑没听明白,却晓得抬起一根手指头,认真说道:“我爹抱我去!”
这一头王四郎脸上正不好看,开了两桌,男桌上的整鸡整鸭子全在高大郎一边,打横里就只摆了一尾鱼跟一大海碗的猪大肠。
这东西往日常吃,为着下饭,一碗猪肠到好配三碗蒸饭,可年节里拿这个来待客显得看轻了他,偏生沈老爹还不住口的劝菜:“女婿,这个可是你娘灶上花了功夫炖的,你且尝一块。”
不消说都是在劝高大郎,王四郎年轻力壮,高大郎吃一碗他须吃三碗才饱,便是一盘子切肉都能干嚼下去,见岳家还不拿他当回事便阴了脸,心里暗暗发狠,定要闯个名堂出来,叫他们刮目相看,听得女儿这么说,招手把蓉姐儿抱过来:“爹给你给你买彩灯。”
屋子统共就这么些地方,男桌上的情形跟女桌上差不多,秀娘心中不乐,吃的也少,等到散了席帮着孙氏洗了一盆子锅碗,抹了手便要回去。
沈老爹夫妻两口子从没拿这个小闺女当回事,却独独舍不得蓉姐儿,抱着她不肯放:“你们先家去,到夜里再来接她。”
秀娘看看女儿正团在外公身上,软绵绵的小手摸着老头的胡子,轻轻一抻,老头儿也不生气,祖孙两个还笑对着看,便拉了拉丈夫的衣袖:“咱们先家去吧,看着天色梅姐儿也该回来了。”
高大郎喝的却不是女桌上的米酒,是潘氏特地去外头沽好的竹叶清浇酒,他喝了整整一壶,面上通红口里多话,直拉着王四郎不许他走,嚷嚷着要请连襟去东大街后头的汤儿巷里泡澡堂子修脚去。
丽娘一步上前拎了他的耳朵:“叫你别喝别喝,回去爹娘又要念叨。”扯了耳朵一使劲,高大郎举手就给媳妇作揖,口里含含混混“哇”的一声吐在丽娘新做的鞋上。
她也顾不得生气,直跳开两步,脸都涨红了:“没卵用的浊才!”又是叫潘氏打水给她擦衣裳,又是叫孙氏给她拿干净没用过的布条儿来,屋子里乱成了一窝粥。
蓉姐儿躲在屋外头,王四郎一招手就跌东跌西的往他面前跑,张手叫他抱,一家三口趁着乱往屋外头走,还是沈大郎默不作声的跟在后头送到门口,他不会说什么客套话,只跟妹妹说:“这回剩下的木料多,我给妍姐儿蓉姐儿一人打一对桌椅。”
沈氏从小便跟哥哥亲厚“诶”了一声,让蓉姐儿谢谢舅舅,跟在王四郎后面往家去。





春深日暖 4家家有本难念经
王四郎心里存着气,沈氏跟在后头撵他都撵不上,大街上也不能分辩,只一叠声的问:“可要买只白切鸡回去,明儿爹要来,西首丁胖子家定了只肥鸭子还得去拿呢。”
再不是也是自己的爹娘,秀娘不好当着丈夫的面说父母不好,可心里也着实埋怨潘氏不给她脸,那么些个肉菜,往王四郎面前搁上一盆有什么难了。
高大郎细瘦零仃的,连身上的绸袍子都撑不起来,喝上几口酒就饱了,吐得一地黄水,屋子里臭的熏人,可沈老爹跟潘氏就是把他当成宝,王四郎在他们眼里恐怕就是根草。
蓉姐儿趴在爹爹肩上打瞌睡,她疯跑了一回早就累了,兜帽罩在脑袋上,打了小哈欠就要睡,心里还惦记着王四郎许给她的灯:“爹,灯。”
沈氏跟在后头把气往肚里咽,一直到了家门口王四郎的气儿还不顺,把蓉姐儿往堂下一下放下,自个儿往内室床上躺倒,脱了袍拿被子闷住头,秀娘往里张一张,知道他在娘家没能吃饱肚皮,到厨下开锅点灶,把备着昨儿做大菜的东西拿出来看了看,挑了火腿跟虾肉,想做个汤给丈夫吃。
厨下的木盆子里也浸着大肠,可才在娘家打过这场官司,王四郎怕是半旬都不想尝这个味儿,秀娘又是一声叹息,拿了碗儿把虾剥出来,见女儿乖乖的挨着门玩,笑着招招手:“妞妞想不想吃糕?”
小人儿最懂颜色好坏,一直不敢出声,见娘亲笑了也跟着笑,点点脑袋:“妞妞吃糖。”沈氏伸了脖子往梅姐儿屋里一瞧,见下着帘子知道她回来了,指指门说:“去找你姑,跟她讨糖吃。”
朱氏大面儿上从来不错,梅姐儿每回去都要拎几包吃食回来,沈氏这里脱不开手照顾女儿,只好把她引到小姑子屋里去。
蓉姐儿摸着柱子下了石阶,一步一扭的往小姑姑屋里去,到了廊下还知道叫门:“姑!”梅姐儿正坐在床沿上数着亲爹给的银子,总有二钱,抿着嘴儿想着铺子里头的胭脂粉盒跟雕了花儿的铜镜子,连哥嫂进门也没听见。
听见蓉姐儿叫慌忙把荷包往枕头下面一塞,理理衣裳起来开门,一把抱起了蓉姐儿,转身往里拿了食盒就出来到了灶下:“嫂嫂回来了,哥哥可是醉了酒?要不要打碗醒酒汤给他。”
见沈氏正在剥虾晓得是给哥哥做的,她搬了个小脚凳让蓉姐儿坐着吃糕饼糖果,换上家常衣裳接过碗去:“嫂嫂去吧,我也饿呢,想烫个面吃。”
沈氏一跺脚,生闷气生得忘了换衣裳,幸好新衣裳不曾污了,赶紧回房换了一件,一边拿手系衣带一边推了推床上的王四郎:“小姑子也不曾吃,我做个火腿虾丸子汤可好?”
沈氏虽不如孙兰娘针黹裁衣上了得,却能造得一手好汤水,吃食上头可比王四郎家姐妹几个精细的多,王四郎闷着头应了一声,沈氏脸上露了个笑意,又悄没声的退了出去。
火腿片下几块细细剁成肉茸,加上粉捏起来,每个里头包上一只整虾,锅里的水滚得冒了泡,一砧板的丸子一个个落进水里,肉色一变就捞将出来。
鸡汤是年夜里吃的,炉子上热过了加上汤过的面,再把丸子满当当的铺在上头,蓉姐儿糖糕都不吃了,撵在沈氏后头进了内室,眼巴巴盯着碗,王四郎碗刚接过去,女儿就过来抱着他的小腿张开了嘴。
他捡一个咬开吹凉的送到蓉姐儿嘴里,蓉姐儿半个还没咽下去,他这一碗就下了肚子,把空碗一放这口气才算顺了,把女儿抱起来拍拍:“夜里咱们去镇上最高的地儿看灯,比高家的铺子还要高!”
蓉姐儿懵懵懂懂,只知道要去看灯,呵呵笑着拱手,这是她才学的,沈氏教她年节里见了人就要这样拱手,别人给塞给红纸袋,也须拱手还礼。
王四郎坐起来套上袍子,捏了捏钱袋子跟沈氏招呼一声:“我出去,晚间回来。”
“大年初一你们还聚,答应了看灯的,在家多待些便罢了。”沈氏不敢十分说他,王四郎也只摆摆手,系上头巾出去了。
王四郎自小游荡,别的子弟读书写字了,他还在大街上走东串西,又有一把子好力气,跟几个一样混赖的人混在一处,人憎狗厌,这些年成家生子也没断了来往,还拜了把兄弟,有事无事都要聚一聚。
“你爹心里不痛快,出去撒撒气也好。”沈氏把女儿抱起来,拿帕子给她擦擦嘴角,这话不好跟小姑子说,闷在心里又难受,只好跟不懂事的女儿吐一吐苦水,眼圈一红差点掉泪。
蓉姐儿掏出自己的小荷包儿,从里头拿出块糖来,她趁着两人不注意偷藏了两块,此时拿出一块荷花糖递到沈氏嘴边,沈氏一张口接了,含在嘴里凑过去香了她一口。
都说闺女是娘亲的小棉袄,还是闺女最贴心,小小的人儿就知道哄她,沈氏把蓉姐儿搂紧了,蓉姐儿玩了大半日早就困了,伸着沾着糖渣的手揉眼睛。
沈氏把碳盆烧得旺旺的,在窗上开出一道缝,脱了棉衣棉裤让她窝进被窝里,两边掖得严严的,用四方枕头压住了,蓉姐儿刚一沾枕头就眯着了。
明儿几个姑子都要来,少不得要打一场口头官司。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前头几个还不抱成团,五个姑娘里自个儿也有小帮派,每个人都打着自家的算盘,在家不过争些零钱花销,出了嫁还是如此,见着弟弟稍好一些便拉三扯四的跑回来刮油水。
沈氏是吃过她们苦头的,无奈王四郎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拿这些个不当一回事儿,他姐姐们的话虽不听,却也不听沈氏的,各样事体都只自己拿主意,沈氏说破了嘴只惹了他厌烦,只好把气往肚里吞,把自己当个石木人,凭她们说甚,只不接口。
沈氏早就备下色色菜品,泺水镇本来便小,到了年节门店铺子也只关上一天,三十这天不开,初一上午不开,自后就如一般行市。这还是不知哪一任的县太爷定下的规矩,泺水从镇东走到镇西也不过一个时辰,到了年节不开铺,冷清清似空城一般,他便定下规矩就算年节也一般开市。
镇子小有小的好处,至交亲朋隔上两条街就走到了,真要去外镇拜亲的便贴上红纸条儿。地头虽小却因靠山靠水蚕桑鱼茶日子过得富裕,来此的县官也是打点好了做个一任就升官顺带捞上一笔的。
真要说起来哪家的日子也没苦到过不下去,大姑子嫁到了外地不提,二姑子嫁了个屡试不第的童生,越是不中越是要考,把个家底全都掏空了,全靠着老娘跟媳妇给人做活贴补家用。
三姑子嫁了本镇捕头,日子过得比几家都要好,可婆母凶悍,妯娌也不是省油的灯,为着只有一个女儿,不知被骂了多少回,说她们王家女儿多,嫁进来也只开花不结果,是个摆着空好看的。
家里孩子多亲爹又不管,四姑子便被亲娘的妹妹她抱回去养活,姨母无子又丧夫,去了的丈夫有个小铺面留给给她卖些杂果零碎,日子过得好比姊妹几个都好。可到了说亲却死活不肯听姨母的,非要嫁给隔条河对门家的儿子,姨母怎么劝都不听,气的姨妈旧疾复发,赶了她家来,如今日子也就这么含混的过着。
这几个大小姑凑在一块儿每个人都能开锣唱大戏,沈氏自小便怯弱惯了,还是嫁了人自己当家了才立起来些,见着这些姑子脑袋就跟箍桶似的,平日里不甚走动,到了年节凑一处必要挑她的刺儿,只好把事都做在头里,眼看蓉姐儿睡熟了,便让梅姐儿进屋里守着她,自个儿挎了篮子去拿定好的鸡鸭鲜鱼。
案鲜小菜都是备好的,烧鸡肥鸭拿油纸包起来放进篮子里,冬日里没有鲜果菜蔬,只捡几根老藕当作鲜菜便家去了。
蓉姐儿睡得小脸红扑扑,额头上泌着汗,梅姐儿支着手盘算怎么买铜镜花粉,余下的钱再添些个手绢绒花也够了,货郎担子上那些个小米珠儿买下一盒串一串也能给自己添个首饰。
她想的入迷,连蓉姐儿发汗口中呼呼喘气都没发现,沈氏一进门就瞧见了,赶紧给女儿松开些被褥,拍起来喂了些水,眼睛往梅姐儿身上斜一斜道:“菜我摆在厨下了,你把鸡鸭挂到房梁上别给耗子咬了。”
梅姐儿这才回神,应一声往灶下走,心里还念念想着新首饰。王四郎夫妻再待她不错,也置不了许多首饰,沈氏自己有的,总也给小姑子添一份,可她心里打着积蓄的主意,阖家也不过吃上头好了些,穿衣首饰自然不及苏氏跟桃姐儿。
桃姐儿才只多大,七岁的人儿就带着金丁香了,腕子上还用四五个金珠儿串戴着,梅姐儿眼热不过,也想要串个米珠戴在耳朵上,她浑没在意嫂嫂的不满,到灶下涮了锅碗挂起鸡鸭,转身回屋把这些时候攒下来的钱又点了一遍,只等着明儿姐姐们来了,托三姐给她置办。
沈氏把蓉姐儿拍哄得不哼哼了,就叫她自己下地玩耍,摸过柜上头摆着的竹筐裁布缝袜子,自王四郎跑了单帮,脚上的鞋袜费得厉害,沈氏得了空就纳鞋底,攒到五双就开始做鞋帮鞋面儿,她捏着针又叹一口气。
丈夫是个风性子,到哪儿都定不了,跟人跑了几回江州城,就嫌泺水地方窄了,发了愿要举家办到江州城里过活,还说甚么“往后也给你买个洗脚丫头。”沈氏一劝,他便不耐烦的皱起眉毛,虎目一瞪,说她是妇人家心小。
蓉姐儿忽的抱住沈氏的腿,冲她咧开嘴笑,也不知什么时候从竹筐子里翻出朵琐好了边的花来顶在脑门上,沈氏眉头一展把愁思都丢到脑后,瞅着闺女便笑,拿手指头去刮她的嫩脸。
天将暗未暗,王四郎一身酒气的回了家,沈氏早晓得他要吃酒,拿老藕捣成泥用纱布挤出汁来温热着给送下一小杯去,到了晚间还不醒,蓉姐儿倚在床边眼巴巴瞧着,嘴巴扁着要哭不哭的样子。
沈氏不好独放王四郎一个在家,梅姐儿还小怕她看不住蓉姐儿,只好哄女儿:“元宵的烟火花样更多,咱们那时候去瞧。”
蓉姐儿抱着手低头不肯应,梅姐儿自家也想去瞧:“我抱着她去吧,不往桥上走,沿河看一看就家来。”沈氏还是挂心女儿,拿出个缠腰来把梅姐儿跟蓉姐儿的腰带绑在一处系了个扣藏进袍子里,又定下时辰:“这会子去,等月亮升起来就回来。”
梅姐儿应一声,抱着侄女出了门。




春深日暖 5荷花桥塌埋祸根
沈氏守着丈夫做针线,心里骂了十七八遍的“冤家”,别个看着王四郎这般壮实的模样只道他没有半斤也有八两的量,实则他却是个三杯倒,根本不会吃酒,比他几个姐妹都不如,梅姐儿还能喝上三四杯烧酒,王四郎一口口抿着还嫌多。
他这是心里不痛快正撞上了那三四个朋友,寻了角店吃成这个模样,还是陈大耳把他送家来的。沈氏口上埋怨心里还是偏着丈夫,起了好几回身,去看铜壶里的水滚了没有,好给他沏一盏酽茶来吃。
正用抹布包了铜把倒水,听得外头一阵喧哗,隐隐从河边传过来,沈氏放下铜壶走到院子外,刚打开门就听见“桥塌啦,死人啦”,沈氏一晃这才立住了,叫住常去食铺的小子急问:“前头怎的了?”
“桥塌啦,看烟火的都掉下去了,踩死好些人呢。”烟火的红绿衬得他急切的神色:“婶子告罪,我得赶紧家去,跟我娘报个平安。”
沈氏门也来不及关,进了屋就推醒丈夫,声音里头带了哭腔:“赶紧起来找女儿去!”见推他不醒,急得直打转,回身瞧见竹筐里头的针线剪刀,拿起来就用针尖儿扎了他一下。
十指连心肉最软,王四郎吃痛一记醒过神来,听沈氏又说了一回“忽”一下跳将起来,头还晕着,磕在床柱子上鼓了一个大包,他外袍也来不及扣上,急急奔出门去,一面奔一面喊:“你在家等着,说不定她们见乱家来。”
沈氏眼睛里含了泪一路送到门口,立在门边不伸长了脖子往外望,间隔的徐家娘子丈夫带着儿子看灯去了,也立在门边急等,她不比沈氏纤弱,扯住一个便问见没见过她家当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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