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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怀愫
王家几个女儿就只有梅姐儿得了些母亲的巧,其余几个连描花用的炭笔都拿不起来,梅姐儿却不同,不仅连描还能画,不单单草色花样,就是人物也画的极好,与闺阁之中也算是能手了。
槿娘吃了这句抢白也不恼,知道从梅姐儿是真没留心,一屁股坐到她床上,又把话头扯了过来:“我还不是为着你,咱家可只有你没嫁了,嫁得好嫁得歹,全是那朱氏一张嘴,可这嫁妆却是捏在自己手里头的。”
她说着又不忿起来:“我跟你三姐姐哪个得了财,朱氏死要脸,盒子上头摆着整匹的新布,也不过就是面儿上这一尺三寸,里头裹的全是旧的,进门想给婆婆做件衣裳都不成。”她半是告诫半是挑唆:“你如今可不同了,四郎大发了,还不得给你置办些好货,要是四郎家的不肯,你就哭,四郎看上去硬心里可软,多哭上两句娘,他一准儿给你办了。”
“你教她这些作甚,四郎家的日子好容易好了,咱们是出嫁女还跟着搅和什么,阿弥陀佛,这菩萨可都是能看得见的。”桂娘双手合什祷告一声。
梅姐儿闻言倒低了头,她知道自己这几年就要定下人来,所以才把手里的钱捏得这般紧,槿娘捉了她这个心病,顺了竿子往上爬:“你好歹多得一些,姐姐们又不要你的,往后你自己日子好过,婆家也不敢把你看轻了。”
槿娘这话桂娘听见也默不作声,她是吃过苦头的,到如今她在婆家还抬不起头来,婆母跟兄嫂住在乡下,守着田地过活,每回去拜年走节,还没进门活儿就塞过来了,有回去的晚了,婆母站在村口等他们坐的牛车,手里还拎着根烧火棍,等着她去烧灶做饭。
没娘的心酸不是守孝时候的没人管,去伯母家蹭饭时的白眼儿,也不是村子里头人的指指点点,出了嫁没娘帮衬才是最苦。
王老爷歪在摇椅上头眯了眼儿,他一睡,汪文清也不肯再留,槿娘转身要走还回过头叮嘱一句:“你可得抓紧,没的全便宜的外人。”说着还指一指东屋的窗户。
梅姐儿原来打算趁着二姐不在,托桂娘去买东西,她是捕头娘子,商家也愿让她几文,比自己买要合算的多,可槿娘的话叫她心里存了别的想头,这些银子要能存下来变成私房自然更好。
桂娘比梅姐儿大上十岁,与她没甚话说,只好把花样子又提起来说,捡了几张描得好的要了去:“我下回去布店里头瞧瞧,若再有花样薄子给你买些来。”
梅姐儿点头应下,桂娘没嫁时全是她来料理梅姐儿,她把头搁到桂娘肩上:“三姐,你说那边会给我安个什么亲?”她还是有些怕的,两个姐姐在姐夫面前都不敢高声,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还落不着一个笑脸,若说三姐没生儿子,二姐总是生了的,可婆家也没因为得着个孙子就高看她一眼。
哪像隔壁徐屠户家的娘家,嗓门大的震天响,不是骂儿子就是骂丈夫,偏偏徐屠户看着五大三粗一个人,对着他娘子一点也不敢给脸子看,杀猪但凡有些收息便给娘子买布做衣,她是整条街上最先带起金戒指的,那么胖一个手,戒指带进去都勒得出肉条来,可徐屠户就是拿她当个宝。
梅姐儿又想了一回自家嫂嫂,嫂嫂在哥哥面前也少有高声的,平日里总是能顺就顺,实在顺不了,也不比徐家娘家那样叫骂,只是哭,哥哥便归心转意的去哄她,可事儿呢?一样还是一办。
“三姐,我往后要找个疼我的。”梅姐儿露个笑,带着羞意磨着桂娘的衣带边儿,大眼睛水汪汪的,跟桂娘很是想像:“要斯斯文文的。”
桂娘搂着她笑:“同你二姐夫一样是个读书人?”
梅姐儿直摇头:“可不敢似他这样,我听哥哥背后都说他是假文酸醋。”她微黑的脸上像泛着光似的:“既不像二姐夫也不像三姐夫,也不能似四姐夫。”
桂娘只当她是小女儿发了昏,拿袖子掩着口笑:“往后保媒说亲了,我托你姐夫去问问,若真是好亲咱再结,要是家里不稳当咱就推了,如今可不比那时候两眼一摸黑了,那边再想摆布你也不那么容易。”
两个亲亲热热说了会话,等萝姐儿醒了才告辞,纪二郎吃得满身酒气,还嚷嚷着要送老丈人家去,王老爷哪个女婿都瞧不上,纪二郎到底比汪文清好些,点一点头由着他们送到门口。
沈氏到灶下收拾锅盆,这才看见灶上摆着收下来的半只鸡跟桂娘烧好的金银蹄膀,两海碗大菜都给人带走了,她不由苦笑,想也知道这是二姐做的事。
别看汪文清一句话要掉几个书袋,论起吃来绝不含糊,说什么食无肉,筷子上头跟长了眼睛似的,一挟一个准儿,一锅老笋烧肉一半进了他的肚皮。
她叹口气把剩下的收拾了,算算这一顿开销出去总要三钱银子,收下来的菜也够家里再吃几日,还有猪大肠没煮,正盘算着,门口肉铺的伙计送来了王老爷早上买的十斤肉半腔羊,沈氏赶紧迎出去取,让伙计送到了厨房,摸几个钱给他们买茶打发了。
这肉是留给自家的,羊却是给沈氏用来送人的,她叫梅姐儿看住家,寻了徐家娘子,请徐屠户来把羊切成段儿。
给沈老爹那边送了一条羊后腿儿,往桂娘那儿送了条前腿,槿娘已经连吃带拿,便只送过去半扇羊骨,又分送些给徐家娘子,最后家里还剩着大半腔,蓉姐儿看着不敢上前,沈氏便指了排骨:“炸骨头给你吃好不好?”
蓉姐儿吮着手指头口水都要淌下来了,母女俩正逗着乐,王四郎阴着脸从室里出来,裹上棉袄说了声:“我出去。”
沈氏拦了他:“怎的又出去,可别吃的醉熏熏的,大节下的,多不好看。”
王四郎心有挂碍,摆摆手往外头走,纪二郎一边喝酒一边抱怨,塌一个双荷花桥死了七八人,伤二十多,还在节里就要找人上山拉石头,叫石匠把桥重新铺好。这原本与他根本挨不着,可县太爷下的令竟是去大石山凿石。
大石山上全是石头,除了草皮连树也不生,原是最好采石场,可泺水没人干这个,茶丝都贩不过来,谁去卖这个苦力气,可去大石山就一定要穿过南山。
南山一带全是竹林,靠水又靠山,山的两边通着水路,还有个古圣人的读书台,一到踏青的时候就有络绎不绝的读书人往那儿去喝酒吟诗,找些弹唱买些吃食,一年也就热闹这么两三回。
那地方风水好,许多富户往那寻了百年福地,就是前朝也有好些个大坟在那里头,王四郎贩的货,就是这些无本的买卖。
陈大耳拉他入伙的时候,只叫他贩东西,王四郎却留了个心眼子,金银器还好说,那浸了土色的玉又怎生分辩不出。
他晓得此中有异,却不点破,跟着他们吃几回酒,大家都知道他是个三杯倒,饮上两杯就满面通红,推说上头,醉倒在桌边,那些人上山之前先要壮个胆气儿,原想拉他一回,只要动了铲子镐子就是同伙,可他回回如此,别人倒不想带他了。只是倾货还找他去,王四郎不过沾点儿油星子,大头全是那几个给分了。
这半年下来他们一回比一回顺手,王四郎算算攒的钱差不多,够本钱往更远的州府贩茶叶去了,可没成想桥塌倒跟他们关联上了。
陈大耳朵醉后胡言说半边山都给挖空,哪个穴没进过,这要是叫采石队捉个正着,岂不坏事。王四郎晓得盗墓也是有手艺的,可看看陈大耳那几个人空有一身胆儿,怕是带着铲子镐子硬给挖开,也不知道给人填上不曾。
说不得只好再去寻他吃一顿酒,把话有意无意的透给他听,从这回开始他们的事便不再沾手,他跑了那么多回的江州城,也晓得哪些价贵那些价贱,等过了正月十五,便贩些旁的,真等东窗事发也好出脱。
沈氏不知丈夫是犯了哪桩心事,看着他走到门边,忽的蓉姐儿抱牢了她的腿,见她低了头,咽着口水说:“炸排骨!”
沈氏一下笑了,弯腰去捏女儿的小脸:“小吃货。”





春深日暖 8夜半敲门欲栽赃
眼儿一瞬便到了正月十五,黄昏时分王四郎囫囵吃了些饭菜,带着一家子往他当差的巡军铺屋去。他早早跟人调了日子,专等着这天带老婆女儿来楼上看灯。
姐儿跟着沈氏送饭时来过,此时没有别人,她便玩开了,围着推车转了又转,地上的吊桶火叉猫儿索,哪个都觉得有意思,只不敢去碰。
王四郎拎着女儿的领子一把抱到怀里,迈了大步往砖楼上爬,日头坠到山后,映得泺水镇外的泺水湖融金一般。
前儿才下过一场雪,这儿下雪跟下雨没甚大分别,那雪籽儿细细碎碎的,一碰着石板路便化开了,只湿一湿地面。到是乌瓦翘檐上积了些雪,受了一日风吹成了冰。
四郎抱着她指点:“那是咱们家,”又转个身:“那是春风桥。”
“蚕娘娘!”蓉姐儿伸着指头点着镇冬头的红檐顶,供蚕娘是泺水县的风俗,泺水县下的农户几乎家家都头养蚕织缎,就是镇子里人也是一样,家里有了余钱便添一张绸机,织了好绸往外贩。
蚕花娘娘庙里头供的是蚕娘子,与别的庙不一样,蚕娘子是个圆脸盘身穿彩衣的女子,比旁的罗汉菩萨更可亲,蓉姐儿去过蚕花庙会,一眼就认了出来。
望火楼四面空空,夜里风夹着水气冻得人发抖,王四郎把女儿裹进大棉袍子里,沈氏紧了紧领围搓搓手:“你原说夜里冷须得喝酒才能挨得住,我还不信,如今站一站骨头都在打颤了。”
食盒里头装了一小坛子酒是来的时候便温好的,沈氏拿出来喝了一口,这才觉得全身暖和了些,王四郎是早就惯了的,席地坐下,让蓉姐儿扒着栏杆玩,捏了肥烂烂的猪耳朵下酒吃。
“等明儿我就进到江州府里去,头前认识个茶叶行的掌柜,肯带着我往并州府贩茶去,正是节里,请他用回饭,等这线跑熟了,我就自己单干!”王四郎背靠着栏杆,长腿一伸就把望火亭占了一半,一面说一面往嘴里扔花生。
“那这个差事不就要撂下了?”沈氏只图过个小日子,没有王四郎那么大的想头,她劝道:“如今咱们的日子也算得好过了,再积攒上两三年,卖了如今的院子,也能置个大些的房子,等往后蓉姐儿大了能自己有个屋,你就别东奔西跑,一家子过安宁日子不成么?”
有这个心固然好,沈家原来也不是泺水镇人,沈老爹家里原是城里的富户,排行第三,两个哥哥各有所长,到他这里就只会写几笔字画几幅山水,分家的时候不要田不要铺,只捏了一注钱到处游乐,等回神了,袋里也不剩几个钱了。
那是早些年月的事,沈老爹自觉没脸回去靠着哥哥,娶了潘氏,才在泺水落了脚,秀娘小时候没少听他念叨外头如何如何好,原来家里又是如何如何富贵。
“从前往后数,一天要过个十多道门!”这一句是沈老爹常说的,可数字却常常在变。整个家里没人当真,哪当他是酒后胡言,沈氏却当先儿说书似的听着,好歹知道些外头的事,怕王四郎一出去就不再回来了。
王四郎两条腿搭在一块:“妇道人家,我日日在这里胡挨,哪一天能出头,这巴掌大的地方转个身就看尽了,往后好了,把你们娘俩一块儿带到江州府去。”
沈氏知道劝他不住,这事儿在他心里已经盘算了不知几回,她叹了口气,垂了头给他添酒:“我也不劝你什么,出去总要知道回来,别叫外头的给迷了眼。”
王四郎笑一声,捏捏沈氏的手儿:“我吃过这个亏,还能叫闺女再吃?你这个性子能降服得哪个?就是发达了,我也不敢讨小,叫你吃苦头。到时候你便不必吃那些个窝囊气,那个酥油泡螺叫你日日都吃。”王老爷拎过来的那盒子点心一下子就去掉四个,沈氏只尝了一口女儿嘴里省下来的,可她却喜欢上了这个味儿,跟王四郎念过一回,他倒记住了。
沈氏脸上红晕一片,捶他一下:“女儿还在呢。”
因着双荷花桥塌,县里这个年算是没过好,这回十五的花灯就格外用心,双荷花池子两边都搭起了山棚,上头扎着彩纸跟绢扎出来的荷花,下面衬着一圆圆的绿叶,点上灯还以为是在盛夏。
有船的人家都扎上了彩灯,一字儿排在河道中列队,虽没有请花娘来唱曲儿,却叫了船娘唱船家小调,荷花池边的两个楼铺开了六扇大窗,请了两班乐师吹拉弹唱,这边琵琶刚响,那边就用琴瑟来合。
蓉姐儿看的眼儿也不眨一下,只不会说,拿手指头点头河道里长龙一样的渔船:“船!亮!”沈氏搓搓她红彤彤的小脸,蓉姐儿咯咯笑着躲她的手,直往王四郎衣裳里钻。
泺水的富户们一个接一个放完了烟火,东西两边映得满天都是,照的整个镇子都亮了,望火楼上虽好,到底还是冷,风夹着湿气让人一阵阵的打冷颤。
王四郎吃完一坛子酒,猪耳朵炸排骨也吃了干净,把蓉姐儿交到沈氏手里:“家去吧,趁着烟火没散还能给路照个亮儿。”
蓉姐儿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团起来窝在沈氏肩上,小兜帽遮住了眼睛,带着肉窝窝的小手往沈氏的围领里伸,她疯了半天早就倦了。
沈氏应了一声:“盒子底下还有几块吊桶烧,我夹了炸过的猪肉,你半夜里饿了嚼一个。”说着抱着蓉姐儿出门往家走。
正月十五也是梅姐儿去亲爹那儿过节的日子,她吃了碗红白丸子受了桃姐宝妞两个的挤兑,到临走王老爷又塞了银钱给她。
这回朱氏可沉不住气了,她装着给梅姐儿东西,像是恰好撞上的样子,一见着埋怨一声:“老爷真是的,该给四郎家的才是,她小姑娘家家的,哪里好有私财。”
说的梅姐儿满面通红,上一个荷包她一文也没拿出来,初五拜财神的时候在庙前称了一两珠子,串了耳环手串,今儿特意戴在身上,不意竟被朱氏识破。
她脸上还是那付圆团团的笑容,走过来把手里拎的东西塞到梅姐儿手里:“这是刚买的布,我寻思着给你跟蓉姐儿两个都裁身衣裳,跟桃姐儿的是一样的。”
手里拿了布自然就不能去接荷包,王老爷背手收回来,也不当着梅姐儿的面争论,带着气音儿挥挥手:“家去吧,趁天还亮,别叫你哥哥嫂嫂担心。”说着让大郎送她,那王大郎跟朱氏活脱脱一个模样,一叠声的答应着,笑眯眯的把东西接过来,嘴里还喊着老婆的名字:“玉娘,给点个灯笼来。”
王老爷背手坐回东边屋去,坐在摇椅上合了眼儿,大郎打了个眼色给朱氏,朱氏知道王老爷不会拿这个发作,微微摇头,苏氏点了灯笼出来,几个人送到大门口。
苏氏等丈夫走出十步开外喊了一声:“拿稳了,别把梅姐儿的布掉了。”喊得四领八舍都晓得梅姐儿带东西回去了。
到了王四郎家门口,沈氏还得跟他客气一番,问他要不要茶喝不喝甜汤,推来挡去说了几句,王大郎才家去。
此时蓉姐儿早就睡了,沈氏把东西拎到堂前,看一看花色就晓得这布是给梅姐儿,她打心底里瞧不上这个婆婆,觉得她心不正,人不厚道,若不是因为她,几个姑子的日子也不会过成这样,不乐意拿她给的东西帮蓉姐儿裁衣裳,便全给了小姑,只把吃的捡一些出来。
沈氏拿了竹筐子跟小姑坐在一处缝袜子,梅姐儿自家绣着手帕,在帕角上绣一朵梅花,两个用一盏油灯只好挨在一处,头压的低低的,沈氏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朱氏的事。
梅姐儿原来没把那个荷包当回事儿,本来就是亲爹给她的私房,可朱氏这么一说她倒觉得自己做错了,吱唔两声只说朱氏没为难她,便不再提。
两个人正说着话,外头响起了拍门声,此时烟火花灯早就散了,若不是王四郎要远行,沈氏也不会熬着给他做袜子,听见拍门两人对视一下,沈氏拢了衣裳出去,隔着门问:“谁呀?”
门那边是个男人的声儿:“弟妹,是我!”
这管声音听着耳熟,却想不起来是谁,沈氏听他这一句倒不知道如何作答,思想一回又问:“告罪了,我当家的正当着差,这位大哥有事明儿再来寻他。”
门口那男人却不依,又拍了一回门:“弟妹且把门开一开,我这里有些物事要给四郎,他叫我送来的。”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沈氏便起了疑,她抱着蓉姐儿回来的时候丈夫还没说过有人要送东西到家里来,更何况是在这半夜里头。
王四郎有个毛病,爱吃醋,倒比妇人更会拈酸,沈氏未嫁他之前,沈老爹是想把她许到领镇去的,为着那家给的彩礼高,后来还是沈大郎说动去的,他不想妹妹嫁得太远,有个事儿娘家人帮衬不上。
王四郎到会子还记着那个领镇姓范的人家,两个在一处还要调笑两句“姓范的如何如何”,虽则送东西不是一回两回,这半夜里来还真是头一遭。
见沈氏迟迟不应,那人急了:“这是走货四郎该得的一份,还有给弟妹添的钗环,女儿的金锁,都是好货,我带着不便,弟妹且开开门。”
沈氏不是见钱眼看的人,既是事涉金银,自然要让这人跟丈夫当面交割,若是短少了什么,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跟人攀扯的清。
“烦请大哥明儿再来一遭,四郎实没交待,不是寻常事物,不敢领受。”沈氏放低了姿态推拒,梅姐儿倚着房门往外看,帮上一句:“嫂嫂,我也听得声音耳熟呢,要不看门瞧瞧来的是谁。”
那人听了越发叫开,沈氏越是不敢,她不是个有急智的,只闷着不作声儿,还是间壁徐屠户听见声儿开了门,冲着大街吼了一嗓子:“别个男人不着家,你明儿再来费得了什么事儿!”
想也是徐娘子把他支出来的,大冬天谁不恋被窝,徐屠户这一声带足了怨气,那人吃这一吓退了回去,沈氏隔着门听见没了动静,想着明儿要谢谢徐娘子,回屋一看蓉姐儿被吵醒了,正捂在被子里转眼睛,看见娘来了才打个小哈欠,睡了过去。




春深日暖 9蓉姐得幸拜干娘
第二日王四郎早早换了值回来,天蒙蒙亮就到了家,沈氏头发都不及挽赶紧到厨下给他热羊肉,烫了碗面条,摆在托盘上端进内室。
羊肉炖了满满一沙壶,到吃了才舀一碗出来,上了锅好几回,此时早就煮的肉皮稀烂,已经切不成大块,拿来下面却最好不过,王四郎有滋有味的吃了两碗,这才摸着肚皮伸个懒腰。
沈氏把夜里的事告诉了他:“你也真是,叫人送银钱不能赶个天亮,我且不知道怎么回人,今儿人来了你请人家喝碗酒,道个不是。”
谁知道王四郎一听就变了脸色,他“忽”的立起来,浓眉一凛,满面寒霜,他哪里叫人送什么金银来,怕是知道他昨日当值回不来,特意包了东西送家来,好诳沈氏收下,这起子人是想把事儿赖到他头上了。
若是寻常愚妇,只怕已经开门拿了赃,王四郎冷笑一声,又问那人是谁,沈氏只道声儿听过,却想不起来是谁,想必是往常曾到家里来过,叫他出去吃酒的。
这下更是坐实,王四郎换了身儿衣裳,打了个包袱,把话透给沈氏:“原我给出的那批货,大约是来路不正,如今怕是他们也觉着坏了事儿想脱在我身上,你不必怕,若人来提问,你只管一问三不知,咬死了我不当值的时候都在家过的夜!”
沈氏唬的脚都立不住了,扶着桌儿跌在椅子上,一只手捂着心口:“四郎,你不是干了那湖盗的营生吧。”
王四郎急中还笑起来:“别胡绉,那是他们出东西,我出货。”说着做了挖的动作,沈氏一下子明白了,刚才只是白了脸儿,如今眼泪都下来了:“你怎么的能干这伤阴德的事儿,要是坐实了,可不是八棒十三笞的罪过”
王四郎无心再跟她攀扯,进了内室从柜子里摸出钱来,塞进怀里,拉着沈氏又嘱咐两句:“不打紧,只要东西没接手,就赖不着我的事,我从没露过形迹,你只说我去江州府寻那个茶店掌柜,谢他带我贩茶。”
王四郎早就盘算好了,他从未在泺水镇里带着东西走动过,也不跟着出船,更没上过南山。如今由头也是现成的,陈大耳拉他入伙的时候可没敢明说,只说是前头富贵过的人家,如今没落了,谁晓得起家里的地还能再翻出一批东西来,今日挖一些明日挖一些,又怕给分了家的几房知道,这才偷摸往外卖。这几个都各有家业,独他当差有轮休,便托了他往江州府去贩货。
王四郎顶多算是被愚弄,他每回去江州府的路费车马全是这几个出,他便趁着机会带点私货回来,寄在相熟的铺子里卖,对外并不声张,一来二去也得些小钱,光靠着贩货的报酬也置不了这许多东西。
沈氏骨头都在发寒,王四郎吩咐完这些便趁着天未大亮,出镇去了,她一个人枯坐在堂前,直到蓉姐儿醒了,从被子里头翻出来,揉着眼睛叫娘。
沈氏听见蓉姐儿一声唤才算回了魂儿,她想想女儿,再想想若是没了王四郎,孤儿寡母不知怎生过活,把牙咬了又咬,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撑着手站了起来。
明白现下更不能慌乱,事儿已经做下了,如今只能一推干净,绝不能叫人知道王四郎是知情的。沈氏妇人们不知刑讼事,却晓得捉贼拿赃,捉奸捉双的道理,只要没捉着实证,便无事。
沈氏走进内室冲女儿笑一笑,给蓉姐儿穿上花袄,把锅里剩下的烂面条拌了羊肉汤喂她吃下,挽发穿衣,叫了梅姐儿起来,让她自家烫面条吃,自己去徐屠户家串门去。
若不是昨天徐屠户那一嗓子,沈氏也挨不过别人的央求,她抱着蓉姐儿,拎了点心盒,又从剁了两段腊肉,拍开了徐家娘子的门。
徐屠户要赶早市,早早就出了门,徐家娘子此时才刚起来,沈氏立在门口倒有些不好意思:“我来早了。”
“不早不早,是我那冤家起的早,误了我每日的觉,这时候也该起了。”徐家娘子把头发一拢,到里间的把儿子抱出来。
她的儿子长得虎头虎脑,被娘从被窝里抱出来张了嘴就在哭,徐家娘子一巴掌拍到他屁股上,立马收了声,张开眼睛左右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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