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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怀愫
蓉姐儿看着他嘻嘻笑,他倒羞起来,从娘的腿上跳下来,自己去灶头上寻东西吃,开了蒸笼捡出个蒸得极大的馒头,一口口干着咽下去,还是当娘的瞧不过,给他倒了碗稀粥。
沈氏瞧见了就说:“怎不给他热热,吃凉的闹肚子呢。”
徐家娘子就笑:“小子哪能跟姑娘似的娇。”说着伸手就要抱蓉姐儿,蓉姐儿也不认生,张了手让她抱,徐屠户一家是才搬来的,寻常并不多见,只晓得是一家子爽利人,因着上回报信的事两家才开始走动。
徐家娘子特别喜欢女儿,无奈自己只得两个儿子,抱着蓉姐儿不肯撒手:“姨给你炸白糖糕吃好不好?”
蓉姐儿才吃了面条根本不饿,可她喜欢吃甜的,闻言看了看沈氏,见沈氏没有不高兴的样子,抱着手点头。
徐家娘子爱得不行,放她到地上,很快起了油锅,她家里是卖猪肉的,根本不吝惜油,粗手大脚的往锅里头倒,一会就把年糕炸得了。
为着蓉姐儿人小,特特切成骨牌那么大的块儿,裹上猪油跟白糖,炸的又酥又糯,蓉姐儿抱着手上下摇,头都低到胸前去了。
徐家的小子瞧着眼馋,挨过来也想吃,蓉姐儿晓得是吃的他家的,把盘子搁在中间,舔着嘴边沾住的白糖:“吃!”
两个小儿吃糕,沈氏便接过话茬跟徐家娘子道谢:“多谢徐家姐姐了,今儿我家当家的回来,我问他,直说没这回事儿,我还想呢,送东西怎的就趁着半夜来。”
沈氏虽然老实却不傻,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往后好说是旁人想要栽赃给他。徐家娘子一听就拍了大腿:“我说怎的这便吵嚷,黑灯瞎火的,非来送什么东西,赶情是想诳你开门!”
她拉了沈氏的手安慰:“妹妹莫怕,我当家的是个浑人却有把子力气,你若有个什么,隔墙喊一声便是,我看看谁的骨头硬得过杀猪刀!”
徐家娘子怎么也不肯收沈氏的礼,她便打开点心盒子让这个皮实小子每样儿尝了一些,盒子一打开里头的东西被他一捣全变了样,徐娘子眼睛一瞪又要抬巴掌拍过去,这下不收也得收了。
她新到镇上来,因着是屠户,上门来占便宜的多,真心结交的少,一看沈氏就是个实诚的人,徐娘子也乐得跟她来往,收了她几盒点心,到去厨下倒了一盆子猪血,叫沈氏回去灌血肠吃。
沈氏连连摆手,她还不乐意:“我这里别的没有,猪肉猪血猪下水管够,你也别上肉铺里头买,隔着门儿说一声,我给你送过来。”
沈氏推脱不过,只好拿碗舀了一碗回去:“家里人口简单,我当家的又去江州府跑茶叶行去了,着实吃不了那么些。”
徐家的小子特别喜欢蓉姐儿,他只有个还在吃奶的弟弟,没见过妹妹长得什么样,见蓉姐儿生得漂亮,直拿手去掐她的脸,被徐娘子几巴掌拍了还不肯走,绕着膝盖还想掐掐她:“娘,你给我换个妹妹。”
他指了堂前放的悠车,扒着徐娘子的腿儿:“弟弟太臭,妹妹香。”
徐娘子也喜欢女儿,无奈生了两个都是小子,抱了蓉姐儿问她:“给我当个干女儿可好,干娘这儿多的就是好吃的。”
沈氏拢着袖子笑:“使得,我只这一个女儿,还怕她被人欺负了去,认个干娘,还得个干哥干弟弟。”说着叫蓉姐儿喊了一声干娘,回去拿了蓉姐儿小时候穿的红兜兜跟虎头鞋帽给了徐娘子的小儿子。
徐娘子不是个精细人儿,像这样细致的活计两个儿子都没穿戴过,虎头帽给大儿子一把抢了去顶在头上,摇着铜铃铛满院子跑。
徐屠户一开门,儿子就撞在他腿上,一屁股坐到地下,张开嘴就要嚎,被徐屠户一把拎起来塞了个糖人儿。
沈氏见她男人家来便告辞出去,走的时候徐娘子还要抱着蓉姐儿,跟沈氏说:“妹妹常抱着她来玩儿,原来我还恨命里没有女儿缘,如今白得一个,细活儿我做不来,见面礼却是要给的。”说着摸出个银锁来,沈氏一径推辞,徐娘子眉一皱:“娘还是白喊的?”执意给蓉姐儿挂上了。
消磨了这些时候回去坐在屋里还是心慌,坐立不定的,连梅姐儿都瞧出来了,躲在自己屋里不出来,蓉姐儿自个在院子里玩耍,沈氏心口怦怦直跳,她喝了好几口凉水还压不下去,手上的针线一扎就是错的,一双袜子半天连个边儿都没琐好。
索性到灶下去,把猪血蒸起来,再拿出前两天买的藕清净了切成断放在石臼中打成浆,做成藕浆再倒进石磨里慢慢磨,泺水镇人人都会做藕粉,这里的女儿家全都肤白细腻,除了脸皮上抹的珠粉,就是吃下去的藕粉,还有湖里的白水鱼,加起来叫三白。
蓉姐儿最爱吃这个,看到娘亲磨浆就知道是要给她做粉了,这些磨好了的浆晾出来做成粉团,吃的时候削下一片来,这样磨出来的粉能调藕粉还能蒸糕,不费粮食又养人,冬日里存上一季都不坏。
其实家里还有些粉,可沈氏不想让自己闲着,她推着石磨转,蓉姐儿就跟在后头转,她才吃过炸年糕,也没那个肚皮吃藕粉,可她就是乐颠颠的跟在沈氏屁股后头打转,银锁上挂的小铃铛叮叮当当的响。
有这么个小磨人精沈氏倒松快一些,她把磨出来的粗浆又磨过两回,好让它出粉出得更多更细,再把磨出来的细浆倒进布袋,放进木盆里淲出藕渣。
梅姐儿几次想出来帮忙,都叫沈氏赶了回去,她一个人慢慢的磨,慢慢的淲,等天色发暗,她才吁出一口气来,觉得这一天总算是快过去了。
夜里蓉姐儿吃的就是她惦记一天的藕粉,沈氏在里头搁了干桂花跟红枣丝儿,蓉姐儿自己捧着碗拿勺舀着吃,不一会儿就吃得肚儿圆。
沈氏跟梅姐儿点着灯做针线,蓉姐儿拿着两根彩绳学打结,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可她每打一个都要凑到沈氏面前给她看,沈氏点头夸她,她就低了头再打另一个。
等两条绳子打满了结,蓉姐儿忽的抬起头来:“爹?”她歪着脑袋不解,这时候王四郎应该家来了。沈氏吃她这一问僵住了,才要答她的话儿,外头“乒乒乓乓”响起捶门声,沈氏手一抖,绣棚掉在脚下,圆棚子滚到门槛边停住了。





春深日暖 10寻赃物官差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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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 11听恶言蓉姐护爹
衙役一走,沈氏就瘫在墙上,看热闹的指点了一会儿各自家去,这场风波在这个小镇里怕是两三年都不会散去。
徐家娘子赶紧扶了秀娘进来,梅姐儿晓得闯下大祸,跟在后头挨挨蹭蹭,等徐家娘子把锅摆正打水烧得滚了,才敢到沈氏面前,一开口就是哭:“嫂嫂我实不知那是甚,只以为是哥哥叫捎家来的,不防开了门他一扔进来就跑没了影儿。”
沈氏脸上一片青灰,眼珠儿也睨不动她,挥了挥手,徐家娘子却是个直肠子的,她没好气的瞧了梅姐儿一眼:“王家小娘子,可不是我虚长你几岁就捏什么大道理来教导你,你哥哥嫂嫂全不在家,一个当家的也无,你就敢给个生人开了门儿?”
梅姐儿身上套着刚裁好的花衣,她哭得襟前一片湿,袖子都擦皱了,沈氏这才看她一眼,叹了一声:“罢了,也不能全怪到你头上,他们要栽赃总想得出法儿来,你回屋罢。”
此时发恨骂她也无用,原来王四郎是吃准了家里没有东西,如今这包东西搜了出来,脏水要再洗干净可不那么容易了。沈氏脑袋昏昏沉沉,蓉姐儿哭累了,改成了抽泣,一地的碎碗粉盘,那些衙役进门就搜寻到这么大包的东西,全都以为立了功,把灶头都挖开了。
徐家娘子见不是个事儿,把秀娘梅姐跟蓉姐儿全都带到自己家,蒸了一笼饭,拿猪油拌了,爆了个猪肝佐饭吃,蓉姐儿哭得嗓子痛,一口也咽不下,两个眼睛兔子似的,扒着沈氏不肯放。
沈氏端着碗勉强吃了两口,梅姐儿见她这样,自家也不敢吃,徐家娘子啧了一声:“天塌下来也得吃饭,你当家的不在,这个家就靠你撑着,再不吃累倒了可怎办?”
沈氏味如嚼蜡,听了徐娘子的话扒拉了半碗,蓉姐儿一口也不肯吃,徐娘子知道她是伤了嗓子,调了蜜水儿给她喝,蓉姐儿喝了半盏,推开杯子不要了。
沈氏立起来冲徐娘家福一福:“还烦姐姐借个盆于我梳洗。”她得往公爹那儿走一回,王老爷此时应当下了衙,就算朱氏话说的再难听,这个气也得咽下去。原想把蓉姐儿放在徐娘子这里,可她受了惊吓,怎么也不肯放开沈氏,只好把她也带了去。
这事儿跟春风吹绿杨柳梢似的,将将一刻,便满镇子的人都知道了,秀娘抱了蓉姐儿一路走就有人一路指点,巴掌大的地方,民风一向纯朴,出了件挖人坟茔的事闹得满城风雨,秀娘还没拍开公爹家的大门,就听见里面苏氏尖刻的声儿传出来。
“爹每日都在衙役,怎的不知,外头都传这是杀头的罪呢,我说四郎干个差事不好,便是不想在巡军铺屋里头当差,也不能去做这个,咱们家一向清白,出了这事可怎生好。”一句话说的转了三个调,秀娘气得咬牙,硬生生忍住了拍开门。
苏氏开了门见是沈氏露出个笑来,这笑怎么看怎么透着古怪,沈氏来时是重新挽头洗脸的,大人脸上瞧不出来,可蓉姐儿一双红眼却遮不住:“哟,蓉姐儿怎的哭成了这样儿,老爷子不得心疼死了,秀娘,可不是我说你,你也该劝四郎收敛着些,那伤阴德断子孙的事儿可不能沾。”
若不是站在门前,沈氏定一口啐过去,可她是来求人的,便只看了苏氏一眼,越过她进去了,有那知道底细的邻居不齿苏氏开了沿街的门儿探看,苏氏白眼儿一翻“嘭”的阖上门进去了。
苏氏这话说的响,王老爷“忽”的张开眼睛,盯着跟前端茶递的水朱氏看了一眼,朱氏被他拿眼一瞧浑身一个激灵,她心里暗恼苏氏沉不住气,越是这时候越是不能说这些个风凉话儿。
她皱着眉头侧身唤道:“宝妞的娘,锅上的水冷了,赶紧去添些柴。”
苏氏刚要回话说让雇佣来的婆子做,见朱氏阴恻恻的盯准了自己赶紧把舌头缩回来,扭身往厨房去了,隔了道帘儿吩咐婆子把水烧上,自己贴着窗听外头的动静。
沈氏先是给朱氏见了礼,她为着丈夫几乎从不到这院里来,跟朱氏的交际更是有限,但听几个姑子说的话也知道这个婆婆不是好相于的,她先是抱着蓉姐儿见了礼,问过安,见朱氏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垂了眼睛把事儿说了。
“那包东西是梅姐儿接下的,街坊四邻都听见夜里拍门的声儿,若是住的偏僻些,许就潜了进来,爹是县丞,总得帮四郎说说话儿,不能叫他凭白冤屈了去。”沈氏顾及着有朱氏在,王四郎深恨朱氏,他这些事怎么也是丑事,不肯十分说出来。
王老爷重重叹息一声,他自己的儿子他知道,真要挖人坟茔还没到丧德到这个地步,可明明知道却去沾点油星子的事还是会干的,可如今他却偏偏帮不上忙。
泺水是个富镇,每三年一回来的官儿都是京里下来的官,过来沾点水气财气好往别处升官去,王老爷在县丞这个位子一坐就是七八年,算是流水的知县,铁打的县丞,那些从京里来的官儿,初初一到任还须得跟他拜礼,拉拢着他才好摸清楚府里库里有多少东西,税收多少人口多少,下属地方的村长族长又是些什么人。
可这回子这个却不一样,刚刚到任也不请富户下属摆宴吃酒,绕过了一众下属,茶礼都不受,往大堂上一坐,各自见了礼就躲在后衙不出来,后来才知道是往库房钻了去,拿着连年来的帐本一一核对,县衙里的算盘都响了整个月还不停。
俗话说的好,千里当官只为财。一任任官员到了地方总要收些茶菱丝米,也有那初时羞涩的,到任期满时也成了官场老油子,如今这个一点都不收,还摆开了架势要清算,自上到下全都慌了神。
如今全县的大小官都盯住了王老爷,他是除了县太爷官儿最大的,底下的人都等着看他怎么跟这位县太爷打交道。
王老爷当官这些年,油水捞了不少,可他惯会做人,上下一齐发财,泺水又富,乡民们过得富足,官儿贪一些也不碍什么,如今来了个县官倒想把这混水滤干净了,怎的不讨人嫌。混水里头才能游得了鱼长得起藕,干干净净只怕虾米也无。
何知县既是抱着肃清的心思,如今这案子算是撞个正着,本地民众少有过不下去的,小偷小摸民事纠纷倒是不少,至多也不过是张三踩了李四家田里的稻子,抑或是王五被赵六家的牛给踢伤了。
上一任在位时三年不过薄薄一抽屉的案卷,判词倒比案情还多几行。县衙门口的站笼,更是好些
时候都没立过人,那竹条都干的发脆了。
如今出了这么个案子,何知县连算盘都不打了,连夜提审了陈大耳几个,看着夹棍哨棍先自虚了,两句一问把这些事全推到了王四郎身上。
陈大耳几个倒也不是真心想要陷害他,原想着东西放在他那儿,只要他把那当官儿的爹抬出来,没人敢拿他怎样,横竖他不在县里,能拖得几日就拖几日,总比日日吃一顿打好上许多。
王老爷既是县丞,管的便是治安财务,何知县正疑他财政上头不干净,却怎么也拿不住把柄。王四郎一犯事等于打了王老爷的脸,何知县下了衙便叫住他,当着人的面让他休养两日,这个节骨眼上他还真不好上下走动。
王老爷长出一口气:“四郎家的,你也莫慌,回去便是。”
沈氏是抱着期望来的,哪知道哭诉了半日只得了王老爷这么一句话,她哪里能安下心来,这么些年公爹几乎就没管过儿子,可到底是骨肉至亲,难道娶了后头的婆娘,就真个成了后爹?
沈氏的声音都在发抖了,她私心里也想过他并不似王四郎嘴里说的那样无情,为着她肯教导梅姐儿,王老爷待她一向是好声好气的,虽则不多口,可有什么王老爷也会帮衬一把,这回子的事竟一点办法也没有?
朱氏凑上来挽了沈氏的手:“蓉姐她娘也别急坏了,若事儿真不是他做下的,不过让人诬了去,你爹定能给洗刷干净了,你跑了这一路可用饭了罢?蓉姐儿吃了没?”
蓉姐儿听见问她,直点头,她就来过这儿几回,每回沈氏都要嘱咐她,叫她不许馋嘴不许抢食,要个什么回去再说,她嗓子疼,肚里却空,才点了头腹里就打鸣。
朱氏笑一笑,还是这般亲热的说:“哪能让孩子饿着肚皮,我去灶下给她炖个烂面条儿。”
沈氏也想留下来多跟王老爷央求一回,放下蓉姐儿,叫她跟了朱氏到厨下去,朱氏一撩帘儿,儿媳妇就凑了过来,脸上的笑掩也掩不住:“娘,真个叫您说准了,王四郎还真是发了昩良心的财。”她欺负蓉姐儿小,当着她的面便这般说。
就连宝妞也笑吐嘻嘻的刮脸皮:“你爹要去站笼!”
蓉姐儿学话慢,可是听的懂,早早就晓得好坏,抬起大眼看了这个伯娘一眼,抿了嘴儿瞪着她,脸上的神情与王四郎活脱一个模样,伸手把宝妞推了个跟头。
宝妞比她大些,却不防她敢伸手来推,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起来,苏氏倒吃了一吓,一只手叉了腰,才要竖起眉行教训两句,蓉姐儿甩了朱氏的手从帘子底下钻了出去,冲着堂屋大声叫:“娘!走!”叫完就又开始哭起来。
沈氏吃了一惊,看见女儿皱着脸哭成了泪人,知道是朱氏苏氏两个惹着了她,她人小脾气大,最受不了委屈,想是那婆媳两个当着她的面说了四郎的不是。
王老爷从摇椅上站起来,到院子里抱孙女搂起来,蓉姐儿趴在他身上,嗓子刚被蜜水润过,这一喊又疼起来,哭出来的声儿也是哑哑的,
女儿都知道要护着爹,这个当爹的却不拿儿子当回事儿,蓉姐儿不肯叫王老爷抱着,她一被抱起来脸上就是苏氏见到的那种表情,眼睛瞪得大大的,眼泪吧哒吧哒往下滴,两只手撑住王老爷的肩,不愿贴过去。
沈氏上前把女儿接了过去,蓉姐儿小脸哭得花猫一样,眼睛也肿着,鼻子脸颊通通红,王老爷看看孙女,难得说了一句:“这个脾气,真是像她爹。”




春深日暖 12官司缠身吃棍棒
蓉姐儿哭累了趴在沈氏肩上睡了过去,她一路走回家,打开门见地上清理过了,碎碗碎盘儿扫到墙根下面,灶台上还摆了两个已经补好了碗跟盘子。
梅姐儿一听见声儿就跑了出来,见沈氏脸色不好,咧咧嘴想哭又忍住了,舀了碗粥递给沈氏,沈氏接过去就叹一口气,梅姐儿怯怯的:“要不,我去求求爹吧。”
沈氏摆摆手,到最后王老爷总算肯给她一个准话,当着朱氏跟苏氏的面,拍了胸脯说王四郎定会无事,又叫朱氏从屋里拿布拿银子,提溜着出了门。
他坐上县丞的位子四五年了,从来只有别人登他的门给他送礼求办事儿的,这回少不得拉下脸来,往知县带过来的那个师爷家里走一遭,上峰是个不贪嘴儿不偷油的,身边跟着的人难道也一齐饿肚子?
原来王老爷是端着不肯先去走动,这才刚到任,往后这何知县还要呆三年,总有拉下脸来的时候,可为着儿子哪里还有端得住,师爷天天跟着何知县同进同出,若说明白何知县的心意,再也没有比得过他的。
王老爷先时请了一回宴,何知县根本没到场,只有刘师爷过来一回,喝了杯薄酒便走了,倒还算是个精明人,既有了前因,如今走动起来也就不显得尴尬了。
这些沈氏全不知道,她只晓得公爹肯替丈夫走动,这便把心事去了一半,可连女儿都受了奚落,她心里梗着难受,一路上回来都哄着蓉姐儿,问她要不要糕,要不要糖人。
小人儿没了精神便恹恹的什么也不肯要,乖乖趴在肩头,一声儿都不出,沈氏越发心疼女儿,她虽说不明白,可定是说了十分露骨的话,连个三岁的娃娃都听出了好坏。
当面不说父母,沈氏再怨丈夫做下这事来,也不当着蓉姐儿的面说她亲爹的不是,她抱蓉姐儿放到床上,到灶下调了蜜水,梅姐儿跟前跟后,也不开口说话,只拿眼儿看着沈氏。
沈氏倒先心软了:“爹提了东西寻人去了,不过听了两句难听话,心里不得劲儿。”
梅姐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一直饿着没吃东西,快手快脚的打了两个蛋,撒了葱花儿加上米面粉摊饼子吃,锅里的羊肉倒没打翻,姑嫂两个悬了一日心将将放下一半儿,就着饼胡乱吃了些,又给蓉姐儿打了个糖水蛋,留在灶上温着,防她夜里饿醒了要吃。
沈氏哪里还睡得着,粗粗把屋子理一理,钻进被窝握住女儿的小手,也不知道丈夫何时回来,将到天亮才迷糊了一会儿,起床一照镜子,眼眶都陷进去了。
徐家娘子一大早就拍门,一碗猪肠煮得喷香稀烂,沈氏一要推辞她就敞开嗓子:“这是给我干女儿的,她这么丁点儿的人,哪里经得了饿。”
沈氏确是没心思煮饭,今儿还要跑一趟娘家,全镇都知道了,沈家定也得着了信儿,潘氏是个听见风就是雨的性子,不定想得如何坏,她还得登门说上一回,再请哥哥往江州府里走一回,寻一寻王四郎,把镇上的事儿告诉他。
蓉姐儿乖乖坐在小杌子上,端了碗拿木头筷子往嘴里扒面,这筷子还是沈大郎单给她做的,筷子头是扁的,容易夹食,长短正好衬她的手。
蓉姐儿喜欢这双筷子,捏在手里就叫舅舅,沈氏应了两声,再抬头就见哥哥拎了东西正站在门边,沈大郎一进门先抱了抱蓉姐儿,放下东西去了灶间,把昨儿被公差掏坏的灶重又垒了起来。
他昨儿就想过来,被潘氏拦住了,就怕把自家的儿子也牵扯进去,沈大郎刚要出门,潘氏就跟在后头哭,骂王四郎是个混帐杀才,连累了她家姑娘,又哭秀娘的命苦,往后拖了个孩儿要怎么再嫁。
那话说的就跟王四郎明儿就要上刑场似的,沈大郎忍耐不住回了一句,潘氏不依不饶,孙兰娘抱了女儿躲在屋里当听不见,还是沈老爹发了话,叫儿子隔一日再去看看。
一进门沈大郎就看见院里乱糟糟,连柴伙堆都叫人翻了个遍,他心里一直觉得欠了妹妹的,该她的嫁妆钱给自己还了债,若不是为了这几两银子,也不会急匆匆把她嫁出门去。
沈大郎里里外外拾缀,秀娘见了娘家人心里的委屈翻了上来,沈大郎也不知如何劝她,只晓得闷头做活,又把摔折了椅子腿儿钉牢,站起来拍拍手:“我今儿就到江州府去,你莫怕。”
沈氏应了一声,把眼泪咽回去,一直把沈大郎送到街口才转回来。接下来几日沈氏日日都派梅姐儿去王老爷那儿,可就是没个准音儿,朱氏的脸也一天比一天难看,为着钱财都扔出去打了水漂。
那个刘师爷跟着这样一个官儿一年到头也没个三两银子的油水好捞,何知县是京中富户出身,他却不是,好容易寻个前程,为的就是个“财”字儿,如今王老爷送上了门,哪有不狠咬一口的道理。
朱氏心里再不乐意面上还要圆乎,为着蓉姐儿那一顿哭,王老爷连着四五日没给她好脸,她当面不敢摆到脸上,背后却不知啐了多少回。
苏氏更甚,拿出去那些,她可都算作是自家的,梅姐儿头前几日还跑得勤快,后头听着这婆媳两个嘴嘴舌舌纠缠不清,每回家来都苦了脸闷在房里。
沈氏却无暇顾及她,蓉姐儿恹了两日,病了。
半夜里忽的就起发高热来,迷迷糊糊嘴里还说着糊话,小儿口齿不清,沈氏这几日都浅眠,还以为她是说了梦话,手伸上去一摸就知道不对。
家里没个男人连半夜请大夫都不成,她着急忙慌的起来烧热水,拍开梅姐儿的门,绞了湿帕子给蓉姐儿贴在额头上,摸出些柴胡煮了汤给蓉姐儿灌下去。
一碗还没尽,“哇”的一口全吐了出来,沈氏急得直掉泪,她怀蓉姐儿时很是辛苦,家里没人帮衬,丈夫又是个浪荡的,打水都要沈氏跟梅姐儿一处分担,还不足月就破了水,生了两日两夜才把个猫儿大的女儿给生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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