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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怀愫
采莲一噎,怔在当场不知怎么回话,碧荷又出来请安,徐礼斜她一样,坐到上首,两个丫头倒如惊雀儿似的打抖,捧砚从外头回来往徐礼耳边一通嘀咕,徐礼的眉头拧起来又松开。
既是祖母叫送人过来,便不好送回去,便是这回送回去的,也还有下回,徐礼打心眼里觉得厌恶,母亲在世时,徐老太太便没少往三房塞人,两个伯伯都拒妾,偏只有亲爹来者不拒,一个接一个的收进房里。
他自小便没少见母亲垂泪,当着人面要强,一个个和和气气又是赏衣裳又是给首饰,可背着人,却听她叹息,房里那几个一闹,便给母亲添气,为着是老太太送来的,又发落不得,生生坐下病来。
徐礼打小这样过来,更见不得这些,看看这两个丫头,再是红粉也譬如骷髅,冷笑一声:“进了我的院子,便要守规矩,小厨房里缺人用,去给陈嫂子帮手罢。”
采莲碧荷两个面面相觑,本想着不在书房侍候,也该在房里端茶递水,若能守上夜,这事儿便成了,谁想到少爷竟把她们两个发派去了厨房。
“原来的名不许再用,到陈嫂子那儿起个新的。”徐礼说完就挥手,叫过捧砚,让他开窗子通气儿,再把他从书院带回来的荷花图挂到墙上去。
采莲碧荷两个一下懵了,她们个自然不是顶漂亮,可在正院里头也是排得上号的,采莲知道些
根底,便不是给哥儿,往后也是要给老爷收房的。
比起徐三老爷这样的,自然是年轻轻的徐礼更勾人,还想着交了大运,不成想这个哥儿是个冷面郎君,还没开窍,把两个娇滴滴的姑娘送去厨房,别说厨房里头的活计,便是院子里洒扫的活儿也不曾干过。
碧荷还要开口,采莲赶紧拉拉她的袖子,两个退了出去,乖乖往小厨房里去,碧荷涨红了一张脸:“便是主子,也没这样作践人的。”
采莲想的多一想:“哥儿是前头太太的,想是觉得咱们不牢靠,先把事儿办好了,才能再想旁的呢。”到了陈嫂子那里,她一个不识字的妇人,管她什么荷叶莲花的,正巧今儿是十五给菩萨上香的日子,点了采莲说:“你叫初一,另一个,便叫十五罢。”
两个丫头气得眼睛都红了,陈嫂子看看这两个的衣着笑一笑:“还是进去换件衣裳,穿着这不出半日就污得洗不出来了。”
陈嫂子是觇笔的娘,觇笔觑了空儿来寻她,看见灶上切好的粉蒸糕,急急拿一块吃了:“娘,那两个少爷瞧不上,该怎么使唤怎么使唤,厨房统共就您一个,别累着了。”
徐礼回来头一天,预备做一桌子菜的,灶上摆满了刮好的鱼,码着切好的姜,那两个丫头换衣裳换了快要一柱香,想是觉得厨房里头腥味重,不肯过来,陈嫂子拿围裙抹抹手,麻利的把蒸糕切了来盛在碟子上。
“少爷怎么想起改名的,我听那名字起的挺文气的。”觇笔原来可不叫觇笔,叫陈小二,因着陈嫂子一向本分才把他儿子调来当了书僮,是徐礼给起的名,书僮不比别个小厮,呆在少爷身边还有书读,往后少爷作官,书僮放出去当小吏再多不过,为了这个,陈嫂子拿吴氏当恩人看,怕这两个是进来挑唆少爷学坏的,打定主意要好好磨磨她们。
“嘿,那个荷花莲叶,可不是不能取么,这两个也配。”觇笔贼笑两声,吃了陈嫂子一个毛栗子:“死小子敢跟我弄鬼!”
觇笔哪里肯说,端了糕点出去,一阵风似的跑到书房门口,把热腾腾的糕送进去,徐礼没有心思吃,赏给他们俩,捧砚一把抓过去,在廊下冲觇笔咧嘴:“你定偷吃了,我得多一个。”
那边采莲看见了,晓得觇笔是陈嫂子的儿子,心里定下主意,卷衣袖进去:“大娘,有甚要我帮手的,洗菜切菜俱都使得。”
碧荷还磨磨蹭蹭不曾出来,见采莲殷勤了还白她一眼,拖了腿儿去井边,她哪里打过水,把水桶扔下去,回回都浮在水面上,还是洒扫的小厮看不过眼儿,帮她打了一桶水送到厨房,碧荷叉了两只手:“谢谢小哥了,实是拿不动呢。”
陈嫂子把脸一沉:“十五,既是天长日久呆在厨房的,这活计该做出来,把那菜都泡上。”





春深日暖 120陈嫂子小计斗婢,徐小郎胆大擎香
徐小郎没在家呆上几天,又回书院去了,初一十五两个知道少爷不日要走,恨不能立时在他跟前露了脸,好叫他去了书院也记着她们,可书房门叫捧砚觇笔两个守得死死的,别说红袖添香了,就是端个茶送个水也只能送到门口,再想往房门口进一步,这两个就跟门神似的,把她们当作是妖魔鬼怪。
隔了窗倒常看见少爷,越是看,越觉得不能这么耗在厨房里过日子,这样的哥儿,又年轻又俊俏,还是个秀才,照徐家这个势头应举作官就在眼前了,若是能早早近了他的身,生下个一儿半女来,便是往后正头娘子进了门,也要让一头。
有了这个想头,得了空便往门前过一遭,去送水端茶的,立在门边娇滴滴的吐那一管声音,陈嫂子在厨下瞧见了,啐了一口,当着初一的面就骂:“下贱样子。”
初一却老实的很,陈嫂子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便是拿刀刮鱼也从来不叫苦,手上叫割了刀口子,只裹一裹又在厨下帮灶,寻常也不去院子里走动,看着十五跟没脚鸡似的乱扑腾,心里暗暗笑她。
这个院子统共就这么些人,黎叔的老婆年纪大了,便只陈嫂子一个说得上话的女人,她的儿子还在书房当差,只要这条路通了,还愁没有机会往上。
收拾了那些个绸衣绸衫,卸了钗环,抹去脂粉,一样样的重新学起来,十五见了她这模样哧一鼻子:“你倒认命,便想这辈子在厨房呆了?”她一个独木难支,若是采莲肯同她一处,不信调不开那两个小书僮。
初一便只笑一笑:“都来了,不认命还能怎的,我不比姐姐生的好,也不知太太怎么就挑中了我,既进了厨房烧火担水都是命。”
十五见她这付扶不上去的样,越发懒怠理她,只自个儿一门心思的往上爬,给过银钱卖过俏,可那两个却一眼都不瞧她。
觇笔常来小厨房看他娘,总瞧见初一在做活计,便是得了闲,也只拿个小杌子坐在门口做针线,便悄声对陈嫂子道:“倒不成想,还有个老实的。”他跟捧砚两个哪里瞧得上十五,若真个叫她进了哥儿身,那便是大罪过了。
陈嫂子冷笑一声,狠狠戳一下儿子的额头:“合着我生你,便生了个瞎货,这一个才是厉害的,那一个出乖露丑,过不得三日便要求去了。”
觇笔吐一吐舌头,再看初一那模样,便瞧出大概来了,她总不急着同他搭话,无事也不往前凑,有送吃食送茶水这样的活计全交给十五,可回回自家来时,耳朵却竖的老高,眼睛也时不时的飘过来。
看明了这一节,觇笔冲他娘比了个大指:“高!您老实在是高哇!”说的像戏台子上唱大戏的,叫陈嫂子一巴掌拍在头上:“你也跟捧砚说说,我看这娃儿心眼实,哪里懂这些个弯弯绕绕的。”
“得令!”说着右腿一抬,做个打马的手势,踩着锣鼓点去了。
陈嫂子看看还在做针线的初一,甩甩手走过去:“死小子,又费了一双鞋子,天天跟着少爷,倒比少爷穿鞋子还要费。”
初一正等着呢,好容易能给陈嫂子做点事,急道:“嫂子若不得空,我来也是一样,虽说活计不好,也还能看得过眼呢。”
陈嫂子等的就是这句话,拿了布料子给她,叫她浆鞋底,接下来一旬日,初一再没功夫干别的,一闲下来就做鞋,浆好了鞋底还要裁鞋帮子,裁完了鞋帮子,还要绣云头纹,一双鞋做得细致精巧,底儿厚厚的,觇笔穿在脚上夸了好几声。
陈嫂子在初一面前也直夸她好,实则却是半个字也没透给儿子听,又把那烧灶的活派给十五,叫初一干些轻省活,闲下来拉了她磕两句家常,夹枪带棒把十五贬一回,没等两个把书房那道门给闯开来,自家已经先人斗了起来。
徐小郎往书院去前,又去了吴家一回,拜见过吴夫人见桌上一小匣子的金银锞子,眼儿一扫瞧见下边压了张帖子,露了个边角,上边露出个王字来,笑一笑问道:“这又不年又不节的,舅姆怎么备上这个了。”
吴夫人看他一眼,拿了茶盅儿举到嘴边,开了盖子撇撇浮沫,啜了一口,抬眼看看自家外甥,见他面上只作无事样儿,还拿一声干点心吃着,心里叹一声道:“哪儿呀,是王家哥儿过生辰,小娃娃抓周,请了我去。”
本该摆在八月十五正日子的,王四郎还不曾家来,各家的太太夫人也要预备家宴,哪得功夫来贺,便往后挪了一挪。
徐小郎听见王家就红了耳廓,这些日子把短短说过那几回话每日倒要想上百来回,越想滋味儿越浓,她一个眼神一点笑意,俱在眼前,越想便越急,若是按长久计,此时便得先定下来,等她再大些,说不定就有百家来争了。
吴夫人瞧见外甥这个样子,心里又是重重叹一口气,还有甚个瞧不明白的,他这是想要跟了去,却又不能开口,这上头还真不能松了他,瞧这模样已是衷情,往后若远着些许就丢开手去了。
吴夫人心疼外甥,偏又做不得主,知道他这性子跟自家儿子不动,那一个是没个三日火热劲头,可这一个却是认准了就不放,又不知道他喜欢了多久,若是才瞧进眼里便罢,可若是种在心上,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两个正对坐无话,吴老爷进了门,他也是刚跑船回来,徐礼赶紧起来给他问安,吴老爷自然也在应邀之列,瞧见外甥便道:“你明儿就要进书院了,今儿松快松快,跟了一道,也好见一见人。”
吴老爷不比徐家那几个兄弟,只认作官一条道,他心思更活,做官也要与人打交道,到得一处便先跟乡绅交际,开了方便门好行方便事,徐礼年纪不小,只怕他过刚易折,带他多见见多看看,跟这些个三教九流打打交道,才算是学了做人。
既是丈夫开口,吴夫人也不好驳,只把话茬开了:“赶紧下去疏散一回,在家可不清静罢。”
徐礼也没什么好瞒的:“祖母叫母亲给调了两个丫头进来,我让她们在灶下做活计了。”来的时候又没人说明这两个是干什么用的,派在哪里还不是看徐礼高兴。
吴夫人一怔,跟丈夫两个互相看看,有些话不得当面提起,差人送徐礼回他的院子,把王家的事搁在一边:“你说,那徐老太太,是个甚意思?”若不是有这么个婆母不时给吴氏添一添堵,吴氏哪里会这样早亡。
“想是觉着哥儿到了年纪罢,这上头想是没人提点他,万幸这个外甥心思正,我来提点他,亲近也不是不可,却不能叫坐下胎来,到时还有哪家肯结亲的。”吴老爷皱了眉头,想来徐三老爷这个妹夫也不会在这上头警醒儿子,若真的有了胎,女儿便罢了,是个庶长子,可不就是乱家的根本。
说到亲事,吴夫人张张嘴:“这上头倒不怕,我怕的是,礼哥儿自个相中了人。”
“哦?相中哪一家的?”吴老爷来了兴致:“若是好,咱们便给牵个头,上回办的中秋宴,可是那时候瞧中的?”
吴夫人摇摇头:“哪儿呀,再早些,这个孩子开窍倒早。”她跟柳氏两个自小就见过蓉姐儿,那时候外甥就抱了不肯撒手,还只当他是喜欢妹妹,想起吴氏那个早夭的女儿来了,这样往回一串,一条条都连了起来。
“我怕,是那王家姐儿。”吴夫人吞吞吐吐:“像是咱们礼哥儿瞧中了她,王家怕还不知,便是那姑娘也懵懵懂懂,不像是知道的意思。”想是礼哥儿跟人家搭上句话就乐成那样,当着丈夫也不瞒,叹一口气。
吴老爷倒不曾皱眉:“王家还要往上的,只这年纪不大般配。”徐家三房这个模样,还真不能讨个厉害娘子进门,若是后头这个填房再生下个儿子来,哪怕结亲的人家要先掂量掂量,大儿子哪比小儿子是心头肉,本来只这点东西,徐礼能归多少。
“我也这样想,这才不想带了他去,凭白又见一面作甚。”吴夫人只觉得这门亲事怎么也无望了,吴老爷拈拈须:“不急,说不得,礼哥儿还正是要寻这样的人家呢。”
到了日子,茂哥儿叫打扮的红包似的,红绸衣衫红绸裤,手腕上带了两串金铃铛,常屋里烧了香点了烛,金银七宝的各样事物俱都备齐了,当中那套文房却是沈家巴巴送来的。
泺水人家的规矩,文房要舅家送,这一枝金子打的笔,虽尺寸不大,沈家拿出来也还吃力,王四郎收了这个心里满意,也不去看那些个姐姐妹妹上船给的红鸡蛋,亲自把那文房书籍、道释经卷、秤尺刀剪、升斗戥子、彩缎花朵、官楮钱陌围成一个大圈儿。
茂哥儿再不怕生,可他还没睡醒呢,就叫人摇起来,又是折腾身子又是折腾脸,还非给他额间点了一抹红,哼哼唧唧的不乐意,趴在蓉姐儿身上不肯起来。
别个越是要抱,他越是不肯,犯了牛脾气,谁来就瞪圆一双眼睛嘴里唬唬出声,像闹别扭的小狗儿似的,只好由着蓉姐儿抱他出去。
围着茂哥儿自然吉利话不断,这个说儿女生得好,那个说王四郎有福气,只徐礼,心里头想往前些,脚步却往后挪,再想挨一挨她,也怕当着人前露了相。
看蓉姐儿也穿了一件红衫子,下边是宝蓝色镶了圈银闪缎包边的裙子,还梳的双丫髻,缀了金通草,笑起来便似喝蜜似的甜,他倏地脸上就烧起来。
在船上听见别个作那声儿,他还不懂得,如今却明白过来,哪有一日夜里睡去不火烧似的发烫,再背多少句圣贤书也无用,翻来覆去便只想着她。
那些嗤之以鼻的人约黄昏,原在他眼里俱是下贱勾当。如今却想着听怕不能对面,听一听声儿也是好的。
待茂哥儿被抱进了圈,个个都哄着他去抓官印星,福财星,他脖子里挂了一圈圈白绒线串的陌钱,只觉得脖子沉不舒服,拿手去抓了想要扯下来,别个急他不急,一屁股坐在圈在当,就是不动手。
徐小郎绕在人后走到蓉姐儿身边,往后错开一步,蓉姐儿霎归粉透了一张脸,自他进来她就瞧见了,眼角余光才瞧见他不见了,略一回头便在身后。
她咬了唇儿笑,别个都顾着看地上,她也低了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尖,那上头缀的珠子一颤一颤,手指头绞着帕子,羞得动都动不得了。
两个俱没明说,却又哪个不知心意,徐小郎一双眼睛钉在她身上拔不出来,把心一横,觑着茂哥儿摇摇摆摆站起来,全都盯了他看他抓甚样事物,手一伸,又稳又快的一把攥住了蓉姐儿。




春深日暖 121见鸳鸯柳氏伤怀,动红鸾徐郎求娶
茂哥儿一手抓了福财星,一手抓了官印星,两个都金灿灿的好看,最后厥着屁股往前,一只手兜住元宝官印,一只手去勾那支金笔,他拿一样便有人说一句吉利话,甚个“一生富贵,官运亨通。”等最后抓了那只金笔,又说了声“锦绣文章”,抓周才算是抓完了。
两个人一眼也不敢往对方瞧,早立开远远的,蓉姐儿只觉得腕子发烫,徐礼恋恋不舍叫她拿指甲在手心搔了一下,只觉得半边胳膊都是麻的,身子直打飘。他还只当无人瞧见,却不知早就落在旁人眼底。
吴夫人倒确是没瞧见,她立在蓉姐儿身边,一门心思只看茂哥儿,吴老爷也没瞧见,他跟这些个堂客俱沾着关系,又是招呼又是问安,再没闲的时候。
却有一个人瞧见了,徐礼才往这边凑,柳氏就瞧见了,别个看那娃娃,她为着自家进门这些年都不曾怀上,年纪越大越是着急,丈夫再在外头,每年也回来两次的,次次都不中,也不知是不是她没福。
茂哥儿胖墩墩白嫩嫩的,瞧见他便勾起柳氏心事,目光一撇这才看见徐小郎越靠越近,她还在发怔呢,那两个便牵上手了。
袖子底下那番拉扯看得柳氏面红耳赤,心里觉得徐礼恁大胆,又觉得蓉姐儿不庄重,可不知怎的,瞧了这两个便想起自家来。
原出门子前哪个闺中不盼着跟丈夫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柳氏只当这是一句好话,若夫婿是个这样的人,还有甚个不圆满的。
是以她做什么都比着那书上学的,闺学里的教的来,听了这些道理,一样样都刻在心头不敢忘,自忖自家没有行错一步,可日子怎么过成了这样。
如今丈夫已经是正七品的总旗了,三十不到升了总旗,哪个不夸,回了娘家也风光的很,可这里头的苦只有自己知道,她跟丈夫成亲这些年来,亲近的回数两只手都能算得过来。
也不是丈夫没那个意思,他在家既无通房又无姨娘,后院里清清爽爽,别家院里三日两头不得安宁,她却闲得只能逗廊下的鹦鹉说话,头一二回还好,越到后来越觉得睡在身边的不过是个陌生人。
已是相敬如宾了,又怎么跟宾客钻一个被窝里去,越是觉得远,越是受不了他亲近,他也不强迫她,每回忍不住了,就到院子里甩长枪,甩得浑身臭汗,怕是军营里那些个男人都是这么过的。
眼前这一双小儿女面热心跳,拉拉扯扯,一个涨红着脸,一个低垂了头,还只当别个瞧不见,一段眼波不知漏出几种心事。
未出阁时不懂得,如今看在眼里,才懂什么叫难得有情郎,柳氏眼光投过去又收了回来,默默站定着,两只手扶住吴夫人的胳膊,眼睛是瞧着圈里的茂哥儿了,可心却飞得远远的。
若能有个孩子,就不必再行那事了吧,柳氏咬咬唇,算着丈夫年前还有几日假,等那时候,便是忍也要忍住,等怀上个哥儿,便万事都不愁了。
抓完了周直到入席,柳氏都木呆呆一句话不说,吴夫人见儿媳妇木了一张脸,还当她是瞧见了茂哥儿又勾起心事来,她进门都多久了,别说开花结果,连点动静都无,原还能说小两口亲近的少,一年到头统共那几日假。
吴夫人算得是个开明的婆婆,只要儿子回来,她绝不霸着,恨不得叫这两个粘在一处才好,却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她自然着急,吴家只有这一根独苗,在这儿断了香火,可不成了罪人。
心里又急又怕提了那话头伤了儿媳妇的心,儿子常年不在家,她却在跟前粥茶细点早请夜问时时周全的,跟吴老爷也提过好些回,叫他疏通了把儿子调到金陵城来,往后好日日着家,不愁生不出个孙孙来。
若等调了回来,还没有,吴夫人看看儿媳妇,到时由她自个儿挑一个丫头,生下儿子来也不必留人,发落出去便罢了,总要她把孩子当作亲生的才好。
柳氏哪里知道吴夫人已经想的这么远了,她的心思还在那明明站得远,却跟分不开似的两人身上,心里不知是叹还是悔,上上下下的不得安宁,又不知怎么开口把这事告诉婆婆,便把事情瞒在心里。
吴夫人有意提上两句,到底还是忍住了,也不急在这一时,等儿子调了回来,若还没有,便是天意,那时候再要个好生养的通房,她这个婆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王家自大门边往里,挂了一溜红灯笼,摆开八仙桌,开了十多坛好酒,茂哥儿抓了这三样好事物,王四郎喜得在席上喝一坛子酒,他是个三杯倒的量,一个个的敬过来,竟还摇摇晃晃站着,红涨着一张脸,还摆手:“没醉没醉,喜酒哪能喝醉人。”
茂哥儿早就困了,下巴搁在蓉姐儿肩膀上,流了一襟的口水,蓉姐儿也没心思在席上玩闹,假借了换衣服的由头,抱了茂哥儿回房去了,那几家的夫人还说一句:“这个姐儿倒真是疼弟弟呢。”
抱了他在屋里,才放到床上,他又一骨碌坐了起来,刚才睡得脸都扁了,这会儿打个哈欠又淘起来,大白知道今儿院子里头人多,老实伏在罗流床上,压了两只爪子不动,茂哥儿一来,它就立起来了。
蓉姐儿走过去逗逗弟弟,又摸摸大白,心里想着徐小郎,羞得很了,一把把大白抱到怀里,兜了它转圈圈,蓉姐儿这说喜就乐的性子,几个丫头都熟了。
大白却遭了央,在怀里喵喵直叫,蓉姐儿一停下,只看见它摇着脑袋,从怀里跃出去想蹦到床榻上,失了准备挂在褥子上,爪子使力勾住,那绸子叫勾出六道花来。
蓉姐儿吐吐舌头,赶紧躲到帐子里头换衣裳,上衫一脱便看见手腕上露了痕迹,红衫儿上的珍珠扣怎么都扣不上,甘露瞧着笑一声:“姐儿是抱哥儿抱得累了,我来罢。”
只蓉姐儿知道,她那腕子上头有道红印子,急急拿袖遮了去,想着徐小郎又皱眉头又抿嘴儿,原来他看着清清瘦瘦的,力气倒大,她怎么挣,他都不放手,还拿手指头摩挲她的手背。
那一块只觉得又软又烫,跟别处俱不相干似的,独这一块碰不得,一碰就烫在心上,蓉姐儿换了外罩衣裳,下边自然也要换一条银条纱的裙子,抿过头发,在屋子里怎么也坐不住,又住席上去。
男席女席隔开两边,都是对着水摆的,请了一班小戏唱曲儿,咿咿呀呀唱甚姹紫嫣红开遍,徐小郎隔了水还在寻蓉姐儿的影子,一片倒影红绿黄紫,他看那抹正红立起来转出去,不多时又回来,料得她是去换衫子,有意站起来装作更衣往院子里去。
隔了院儿走到角门,两个在那酴醚架子下遇着了,蓉姐儿身后跟着两个丫头,想说话也不能,她一双眼儿直睨着徐小郎,眼睛碰一碰,想到手腕上的红印子,嗔了他一眼,又各自移开去。
徐礼吃这一眼,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恼了,在那花架子下来来回回几趟,怔怔坐在凉石墩上头发呆,还巴着能见一见她,一声声唱词隐约飘进耳里,莺声呖呖溜的圆,耳边听着烟丝醉软,只觉得春色哪有她嘴边那一点点笑意醉人,真个是牡丹再好,也占不得先。
那一眼,又喜人又磨人,徐礼一路骑在马上还只当自个儿在发梦,沿街两旁的红灯笼红的糊成一片,他听不清楚也看不清楚,只觉得红红火火,像那手掌手上那一点点痒意,从皮到骨,顺着筋往上爬,越是攥着手想抓住着痒,就越是往骨头里钻,从掌心一直痒到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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