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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怀愫
算盘再不说什么,垂了头出去,这桩事怕是这么揭了过去,秀娘可着劲的给玉娘塞东西,人心都肉长的,她帮了这许多,还叫她孤伶伶一个人家去,说起来便红了眼圈。
玉娘反倒安慰她:“太太安心,我是打定主意的,似我这般,嫁个差的侍候他汤水犯不着,嫁个好的伏低作小还自家心虚,倒不如独个儿过活。”前半辈子受了这些苦楚,再不想仰人鼻息过活。
蓉姐儿知道玉娘要走,只磨了她不肯,可往常对她千依百顺的玉娘,却怎么都不松口了,蓉姐儿趴在她身上:“玉娘,我离不得你,不是你在,我连回礼都绣不出来。”
男方给聘礼彩金,女家自然要回礼,里头最要紧的便是没过门的媳妇做鞋做袜,盛在盒里抬回去给男家,蓉姐儿手慢,亲事又定的急,鞋袜都是有尺寸的,哪里来得及做。
吴家给几个尺寸,除开徐礼那一身,从头到脚是她自个儿做的,给继婆婆张氏的那一份却是玉娘赶出来的,蓉姐儿的针线俱是她教的,怎么下针针角如何,再没有比她更清楚的,做出来放在一堆也分出来。
“姐儿若是定了性子,同我也不差什么。”玉娘摸了她的头发,蓉姐儿见这个说不动她,又指了茂哥儿:“你走了,茂哥儿要闹的。”
玉娘便又笑:“小人儿忘性大,我走了三五日也就好了。”
“可我不是小人儿了,我忘性不大。”不论她怎么缠,玉娘只是不应,蓉姐儿哭了一场,后头这些日子日日缠了她,连茂哥儿都似明白玉娘要走了,早晨起来先去玉娘屋里看着她还在,这才肯吃饭。
算盘那儿隔得一月送了契纸过来,他果然在大柳枝巷子里头赁到了房子,单门独院,契纸上写明了共有十间屋子,一个天井,有树有井,除开这些,他还在泺水乡下给玉娘买了十亩地。
秀娘不过给了八十两银子,哪里够置下地来,问他,他咬死了便说这是从八十两里头出的,因着别个急等银子用,这才把价压低了。
秀娘见他这付模样倒不知说些什么好,肚里又叹一回,把两银契纸给了玉娘,瞒下了不提,她却知道玉娘的心意,若算盘真个等下去,说不得玉娘就肯了,如今这番,倒不如不知。
等二月春风吹上柳梢,玉娘便坐上了去泺水的船,带队的就是算盘,来时两个结伴,走时,一前一后两条船。
蓉姐儿在屋子里哭的头疼,甘露兰针怎么劝都不肯用饭,大白跳到枕头边,拿舌头去舔蓉姐儿腮上的泪珠儿,秀娘又是劝又是拍,许给她一箱子一箱子的衣裳首饰,蓉姐儿还只哭,她晓得不该埋怨,还是忍不住:“作什么把身契还给她,还给了她,她就走了。”
人是长大了,可哭起来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一抽一抽,吸不上气的模样,仰了脸也不怕别个看,可等茂哥儿踩着塌脚爬到床上来,蓉姐儿就把脸别过去。
茂哥儿皱着眉头,犹豫着爬过去,小手软绵绵的拍在蓉姐儿身上:“姐姐,哇哇。”声音压在喉咙口,吐丝似的憋着,只当蓉姐儿挨着碰着了,这才哭成这样,小心翼翼的模样把蓉姐儿惹得想笑,眉头还会舒展开,就又抽起来。
茂哥儿果然跟玉娘说的那样,前五日还找,后来就知道她不在了,也不再找她,很快忘到了脑后,蓉姐儿就气他是个小没良心的,茂哥儿挨了训还不知为甚。
花朝前,吴家送了帖子过来请宴,却是吴少爷从总旗,升到了百户,这却是世袭的军职,吴家脸上立时风光起来,大肆宴请,把金陵城里头的富户一半儿都叫了过去,便是徐家也送了礼,徐三老爷原该去的,他却觉着升个武官没什么风光,只顺了礼,人不肯到。
吴少爷升的这样快,却是为着剿匪得力,金陵边上挨着许多渡口,将近年关水匪俱涌了出来,由个独眼的作首脑,昼伏夜出,专只掠抢过路商船,雪虽化了,天还寒着,夜里风急水大,专捡了一处窄峡,铁锁横在江面,看见官船便放了过去,看见商船,就拉起来铁链来,等着撞毁船只抢夺物品,张了鱼网在水下捞货,也不管死了多少人,只截了货物便走。
这伙水匪狡猾的很,两边都人有收风,知道混了官兵便不出来,俱是商人才拉起铁链,等着船散货入水。
那一片水面立时不再有船只敢行,既是在接壤处,两地俱派了人手过去,吴策讷便是其中之一,这烫手的山芋别个推还不及,他偏揽在身上,也不同家里说明,只说要出去几日,瞒得风雨不透,挑了二十多个手下,装作行商模样。
这事他看惯了,还会打得一手好算盘,穿了吴老爷的衣裳,戴了皮帽儿,别几个扮作担货的脚夫,在码头便一样样的打算盘,又作出十万火急的模样,逼得船老大说出走近路,再乔模乔样的请两个兵来,挂上官船的旗。
那帮子水匪早早就得了信,哪知是个计中计,船里人装着吃酒划拳,一到了峡口却忽的灭了灯火,那帮水匪点起火把寻船,只见得浅水处跳下人来,虽没抓着独眼首脑,却杀了十来个人,又活捉了二十来人。
破了水匪,还顺藤摸瓜寻到水寨,里头还有些商人家眷,一并儿全求了回来,缴得的货物金银装了三四船,上峰立时把他补了百户的缺,自此便是从六品的官儿。
家来时叫吴夫人抱了就哭,吴老爷虽气儿子一气不吭出去行这险事,却也老怀安慰,等那官服官印送了门,立时操办起宴席来。
王四郎怎会不喜,徐礼如今还是秀才,可他嫡亲舅家却出了个百户,早早带了人去贺,有知道王家与吴家是拐了弯的亲家,俱都打量起蓉姐儿来,她虽大方,却没心绪交际,寻了柳氏有意想问问怎么杀的水匪,柳氏却只尴尬一笑,招呼起客人来。
蓉姐儿见没人理她,又不耐烦去寻那些小娘子说话,吴家来得这样熟,自己带了丫头,让吴夫人身边的巧儿惠儿领着躲到暖阁里去。
她坐着无聊,大开了窗户,看见外头种的芭蕉绿油油,香绣球白团团的喜人,走到院里摘了一大朵香绣球,抛起来提脚当毽子踢,她脚上灵活,左右互换着踢起来,一个转身仰头正等着绣球落下来换一只脚去踢,就看见徐礼隔月洞门站在对面。
蓉姐儿一顿,那香绣球掉了个空,一路滚到徐礼脚边。





春深日暖 136抛花枝蓉妞问妾,细簪花徐礼明心
这一捧花香雪球开的白花,雪雪白紧簇簇的挨在一处,便似个大雪团子,蓉姐儿脚上还穿着小靴子,踢起来一点也不费力,往上一抛才踢了两下,细碎的白花着了力碎开来绕着密织金线绣合欢花的挑金裙儿飘。
徐礼一见就勾了嘴角,远远望过去便似细雪纷飞,她瞧着比冬日见那一回又高了些,脸颊却瘦了,下巴更尖,粉面含春,眼角眉梢俱是笑意,跳起来裙子鼓成半圆,一侧身看见他站在那儿,赶紧别过身去,把掖起来的裙子放到脚。
也不知是不是叫他瞧见自家这模样儿觉得羞了,规规矩矩把两手交握着垂在身前,垂了脸粉面微红,眼儿偷偷睨过去,不说话也不动弹,只头上系着的一双金铃儿还在一颤一颤的晃。
兰针还没把头探过去呢,甘露就一把拉住了她,巧儿惠儿两个见怪不怪,原还在心里头猜测表少爷甚时候来看这王家姐儿,哪里知道这么不经念叨,才说着,人就来了。
一屋子的丫头,徐礼自然不好近前来,三间小敞院儿开了六个月洞门,每个门的去处不一,他指指月洞门打个手势,先往后退去,隔着漏花窗立在门边等她。
蓉姐儿噘噘嘴儿,心里又想问他以后会不会纳妾,往前挪了一步,回头见丫头们并不曾瞧过来,巧儿惠儿两个正立在香雪球丛边,瞧着像是要摘花,兰针甘露一个在装点心碟,一个在给茶壶换水,她把裙角儿一拎,猫儿似的往前,拐过月洞门看着徐礼弯了眼睛笑起来。
徐礼把那个残了香雪球拾了起来捧在手中,不见的时候想见,见了却又不知要说甚,忍不住要多看两眼,蓉姐儿见他只笑不说话,弯着的眉毛蹙了起来,手往月洞门边开得正艳的红杏枝条上伸,拈了一朵在手里打转,抬头直通通的看着徐礼,问他:“你以后会不会纳妾?”
徐礼初时还笑,一听这话皱起眉头,急得上前一步:“是哪个又在你跟前混说?”经了雁姐儿的事,他是彻底怕了,也不知这事儿算是怀璧其罪还是算作贼惦记,别样他都不怕,可蓉姐儿那句还没出婚书却吓着了他。
没出婚书便是婚事未定,什么纳采相看俱不作数,可如今已经出了婚书了,她做的那双鞋他也穿
在脚上了,再嚼舌根,又是为甚?
蓉姐儿摇摇头,往凉磁墩上一坐,侧身抬头看他,还似小时候那样,对着徐礼就咕咕咕的说个不停:“玉娘回家去了,算盘纳了妾。”说着托起腮:“我不明白……”
徐礼才是真个不明白,她说的一句也没懂,可隔着红艳艳的杏花看她的脸,却忍不住笑,薄薄的嘴唇粉润润的吐着气,他挨着花树站着,只觉得一树红杏也没有她半分艳色。
蓉姐儿眼波一睇就见他在笑,竖起眉毛气哼哼的指他一下:“你笑甚?你也想纳个跟我长得像的妾?”那些背地里的话,她又怎会不知,隐隐知道这事的由头,心里还厌恶上了算盘,见着徐礼笑,顺手就把杏花砸在他身上。
徐礼手一捞接住了:“我有了你,作什么还要和像你的。”这话一出口,耳朵跟血滴似的红起来,他本就生的面似冠玉,长眉星目,平日里板正着脸面如寒霜少有笑模样,此时红起脸来,倒又成了俊俏小郎君。
蓉姐儿听了这句满意了,点头嗯了一声,见他还傻看着脸红,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脸:“你热的很么?”从上到下的打量他,便知道他为什么热了,他身上穿着的还是回礼时自家做的那身袍子。
用了暗纹绸缎,做得厚厚的,这时候虽还春寒,却比冬日里暖和的多了,还穿着这一身怪不得热,蓉姐儿晓得他没娘,见他这样,以为没人照顾他,很可怜似的瞧了他,轻声轻气的:“你别穿这个,我以后还给你做薄衣裳。”
徐礼哪里是没人料理,不说徐家一季要做的衣裳,吴家这里有了自家儿子的,便少不了他的,他特特穿了这一身出来,便给蓉姐儿瞧的。
袍子身量正好,鞋子也正合适,密密的一切切纳起来,鞋底儿厚的很,便是山上落了雪穿着它也不冻脚,为着这一身儿,又叫学里同窗笑话一回,说他这身衣裳是租出来,恨不得天天穿在身上。
听见她说这话,徐礼也不去想为甚说,只克制着不笑,怕把她吓坏了,她还不知道羞,她还是个傻妞妞,可她心里已经惦记着他了。
说完了要紧事,蓉姐儿就惦记起了那几对大雁:“那雁你是怎么猎着的呀?”头一回送来的那一对一放生就扑了翅膀飞走了,后头送来那些,放了出去也不肯飞,想是养家了,有吃有喝,外头又天寒地冻,飞不到南边去,干脆就在王家住下。
大白去院子里巡一回,看见这些雁儿在水塘里悠然来回,还低颈项去吃鱼里的鱼,知道是新来的,神气活显的踩着步子,在靠着水的栏杆上来回踱步,叫里头一只公雁扑着翅膀跳上去吓得滑了脚。
自此就结了仇,每日吃饱喝足就要去吓一吓这些雁,伏在草间忽的扑出来,把那只雌雁吓的食也吃不好,直往水塘里飞,它这才得意洋洋的往别处去。
引得王老爷也每日出来看看,如今天暖和了,那些雁就又想着飞,养了一冬天身子肥团团的,见天的在石台子上练飞,弄得满地都是水,喂食的小厮差点儿跌断腿。
“我到野地里头猎的。”徐礼见她杏眼盯住自己,很是专注的模样,心里受用:“野雁儿往南边飞,我便在水草密的塘里等着,铺上网,盖上些水草,等到半夜捕住它们。”
“不是拿箭射的呀。”蓉姐儿失望了,扑闪着眼睛:“我还当是秋林渡燕青射燕似的,嗖的就有箭飞出去,那雁儿便落下来呢。”
“那便是死雁了,咱们得用活雁。”徐礼看她高兴起来还是比比划划,说到兴起处脸也红了眼睛闪亮亮的,跟小时候一个模样,伸手在摘了支杏花,靠过去扶住她的发,给她斜斜插在鬓边。
蓉姐儿立时不敢动了,她转了眼珠儿拿余光去看徐礼的手,徐礼也在看她,乌光水滑的发丝挽成饱满的发髻,系着丝绦金铃,一边一朵插上花儿,手指滑过耳廓,看那薄薄的透着光的耳垂,没忍住拿手刮了一下。
这回她脸红了,从耳朵开始红,人也立起来,隔远些站着,噘了嘴儿,把手里的东西扔过去砸他,转头跑了回去,巧儿惠儿还在摘花,兰针甘露依旧在装点心,蓉姐儿咳嗽一声,这几个才似刚刚回神。
甘露吐出一口气儿,点心都装了三回了,再不来可没事儿打发,说着迎上去,看见蓉姐儿头上的红杏花,跟兰针两个彼此看看,都不说话,蓉姐儿却伸了手去摸,摸到细绒绒的花瓣又怕碰坏了,点了甘露:“把我那靶镜拿来。”
一朵是正的,一朵却是歪的,兰针拿了镜子笑道:“我给姐儿重簪过罢,前头就要开席了。”手才要伸过去,就叫蓉姐儿拦了:“不要,这就好。”
徐礼吃了娇嗔,心里却甜丝丝的,她知道羞了,头一回知道羞,她知道他喜欢她,这第二回知道羞,是不是解人事了?心里甜蜜,手上捧着花球,转过门洞觇笔跟捧砚两个正在不远处等他。
捧砚一瞧见少爷身上拿着花,飞快的动着嘴皮子:“完了完了完了,这回又不知道要折腾什么。”那朵红梅花儿如今还夹在书里,失了色香,还时不时拿出来看一回,这么个大花球儿,要搁哪儿才好。
等回了席上,秀娘只当女儿又是混玩,吴夫人也不及打理,只柳氏一个瞧见她不时抬手去摸那花儿,心里一瞬明白过来,这付小女儿情态怎么瞒得过人。
因着定亲,蓉姐儿便挨了柳氏坐,请了一班戏,隔着水台子看那头生旦谈情,这时节火的还是牡丹亭,这咿咿呀呀的柳氏看着入神,蓉姐儿却觉得无味。
既是请戏,各家子都点上一折,徐礼同蓉姐儿远远隔了水台,只能隐隐绰绰瞧见影子,他这边才碰了杯,喝尽了抬头一望,就知道她无趣的很,人缩在椅子似的,转头吩咐觇笔:“你去打赏些银子,叫把大闹天宫先提上来演。”
家个班子拿手的一个文戏一个武戏,文戏便是游园惊梦,武戏便是大闹天宫,武生扮了猴子,上台就先连着翻了几个筋斗,蓉姐儿精神一振,立时坐直了,别个夫人却都趁了这空当更衣抿发,还要相互小声儿交际的。
柳氏添了一回花酒,侧身才要跟蓉姐儿说话,就看见她目不转晴直盯着戏台子,哪里还有半分才刚的娇羞模样,掩了口笑一回,等前头一通锣鼓敲完了,蓉姐儿低头吃酒,这才道:“可要给妹妹加一碟子炒鹅掌?”
蓉姐儿摇了头,捏起块点心拿帕子托了吃起来,嚼了满口花生,咽下去又问:“姐姐,那杀水匪,是怎么杀的呀?”
蓉姐儿知道水匪,若是王四郎时运差些,早就交待在了水里,打小儿便知道那是坏人,却没听哪个收拾过水匪,才刚就想问,只柳氏不得空,如今闲下来,自然想要问个明白。
柳氏听见她问这个却煞白了脸,拍拍她的手:“小人儿家家的,别问这些个事,血淋淋的。”说着叫丫头递仁丹过来,放在嘴里含上一枚,这才觉得胸口舒坦些。
丈夫回来时已是在百户所里庆过功,喝得烂醉,腰上还挎了大刀,身上穿着皮衣,帽子不知落在哪里,散乱着头发便一路由人扶着进了门。
柳氏才要去给他脱衣,吴少爷一把解下腰刀,“啪”的一声拍在桌上,腿也架在椅上,柳氏吃了一吓,捂住心口,定了定神才要往前给他倒茶醒酒,就听见丈夫晕陶陶的伸出两只手搭在一处,比个十字:“十个,我一个,砍了十个!”
柳氏这才知道他身上冲鼻的味儿竟是人血,皮子都叫血浸透了,脱下来里头的毛一络络沾在一处,结着暗红的血块,丫头们骇的拿不住,搁在盆子里端了出去。
柳氏捂着胸口,气儿都喘不上来,他才杀了人,又喝了酒,通身俱是热意,心里豪气万丈,打眼瞧见柳氏,“呼”的一声立起来,上前两步一把搂住她:“咱们,生个儿子。”摇晃晃的把她抱起来,柳氏差点硬着厥过去,脸色一片死白,只觉得头重脚轻身子发软。
吴少爷打横把她抱起来,两只手使力抛她上床,扯开衣裳才要往上压,撞在塌脚上扑倒在柳氏身边,头砸在褥子上,半晌也不起来,柳氏拿手去推,才要碰着,就听见他高声打起呼噜来。
咬着嘴唇吐出气来,抖得落叶也似,几个丫头原站在门边,听见那话躲还来不及,半晌里边没有动静,嬷嬷推了门进去,看见柳氏抱着身子低声哭泣:“姐儿……”
一句还未说完,柳氏就抬了头:“奶娘,我的命,怎么这样苦。”




春深日暖 137灭匪盗吴少升官,遇水祸陈家上门
蓉姐儿看着柳氏脸色煞白一付要吐的模样,吃了仁丹咽下茶方才好了些,眨眨眼儿,忽的笑起来,凑过去低声问她:“姐姐,你是不是有了小娃娃了?”
秀娘怀上茂哥儿时,蓉姐儿已经懂事了,秀娘那一胎怀的甚是艰难,怀上头三月倒是能吃能睡的,过了三个月,一径儿吐到生产,她瞧见柳氏吃仁丹只当她怀了孩子:“吃盐津梅子有用呢。”
开春还没有梅子的时候吃酸笋也抵用,秀娘便是吃这个压住恶心的,蓉姐儿看着柳氏煞煞白的脸,拿手拍她的胳膊:“我家里每年都备着酸笋,也给你送一瓯儿来吧。”
柳氏白着一张脸笑,又不便对她细说,可蓉姐儿说的这话,却实是戳在她心上,若真个送了酸笋来,还不定婆婆怎么想,赶紧推了:“并不是,昨儿夜里吃的油了,再看这些个油腻的就有些犯恶心,饿两顿清清肠便好。”
蓉姐儿似懂非懂,从上打量她一回,以为她怕羞不敢说,还没过头三个月是不便告诉别个,笑眯眯的道:“那姐姐给我添一道酸子汤,叫煮的酸些,多摆几粒梅子。”
柳氏知道她是好意,可她一听那问,便想起那血气冲天的屋子来,开了窗户怎么吹都似还留着,又没到春日里洗晒的时候,只有桌幔换过了,那毯子褥子被子还在原处,就连帐幔也恨不能一并换了去,这些天她实不愿意在屋子里呆着。
还有丈夫那双靴子,比那件皮袍还不如,里头浸了血,全沾在皮子上,丫头拿毛刷子也没刷下来,拿裁纸的小银刀一点点的刮,泡在水里泡出一盆子血水。
柳氏想着这个便作呕,听见梅子汤心里倒好受了些,吩咐丫头去作:“叫多上一碗来,我陪着也用一碗。”
蓉姐儿越发笑得弯了眼睛,眯着眼儿看看柳氏,扭了脸又转到戏台子上,这个姐姐怕羞,有了娃娃还不敢说。
这场宴一直闹到月上中天,水戏台子点了灯,锣鼓一直响到下半夜还没散,王家因着有亲戚关系在,陪坐到了散场才走。
蓉姐儿已经迷糊糊打起瞌睡来了,徐礼跟在吴老爷身后送她们出去,眼睛一路沾在蓉姐儿身上,年节他也常往王家去,按着女婿身份送年礼节礼,可在王家却见不着她,只在吴家能见一见,也不知下一回是甚个时节,一径瞧着她上了车,才跟着舅舅回身进去。
吴少爷早早喝倒了,他连升的这样快,一是为着他自己敢拼,二是有亲爹在给他运作,补上百户缺就只少这一口气儿,杀水匪便是把这口气吹足了,还不到三十岁就是从六品武官,若是摆在先帝那儿倒没什么稀奇。
新帝却是重武不抑文的,武官与文官一样受人敬重,不独凌霄阁里出来的是大好男儿,这些保家为民的一样受得封赏。
他意气风发,平日里一斤的量,倒喝了一斤半,嘴里还叨叨个不停,睡在凉床上打呼噜,打几声再大着舌头说两句,也没人听的懂他说了甚,迷糊糊的翻身。
柳氏跟在吴夫人身后,送走了宾客,还跟在吴夫人后头,吴夫人回头看她一眼,晓得她有话说,只觉得人乏力的很,也不跟她再兜圈子:“有事儿?”
柳氏把牙一咬:“婆婆,我想给相公,纳个妾。”这个人都已经相看好了,原是房里的二等丫头,人生的圆润,瞧着就是好生养的。
吴夫人把眉头一皱:“可是他……已经收用了?”哪有正房娘子一上来就把人抬成妾的,开脸做姨娘也得肚子里有货,若不然,扔在通房丫头的位上熬着就是,怕是肚皮掩不住了,这才要抬成妾。
吴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她对柳氏实是有怨言的,却又不能说她不好。她太老实了,若是做官家妇那一等一的守规矩,可她们家是商户,便是儿子当了从六品的官儿,那些个人脉且还没串起来,往来交际的也还是吴老爷生意上头的人。
商户娘子行事怎么跟官家相比,坐下来打马吊花牌叶子戏,酒桌饭桌上的交际,这些个柳氏不精也罢了,可她只坐定着,进了门这些年还学不会,样样都要吴夫人亲自上阵,半点也不能靠着儿媳妇。
吴夫人算是个慈和的婆婆,既不是个长袖善舞的,那老实把得家也成,可儿子回来半年多,还时时住在百户所里,好容易调回金陵,撒下去大把的银子,却不曾盼得个孙子来。这下到好,嫡孙没来,来了个妾。
吴夫人把心里这口气咽下去,拉了柳氏的手:“你同我说,可是那个丫头不规矩?看我怎么发落她。”这句一说完,就看见柳氏摆手:“不是不是,是我……”
半日也没说完一句话,吴夫人一瞧就明白过来,她是怕自个儿不能生了,这才给塞的丫头,儿子那儿且不知道愿不愿意呢。
吴夫人到底没忍住:“你的心也太实了,我知道你家是那付模样,纳个妾有个通房不算什么,多子多福也要看是哪个养的,咱们这样的人家只怕财气越分越少,你肚子里头爬出来的,才跟你一条心!”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柳氏却还只嚅嚅着开不了口,她是真怕了,根本不敢上前去,挨着就要打颤抖,哪里还能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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