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怀愫
蓉姐儿赶紧把弟弟抱起来拍哄:“茂哥儿不哭。”指着床上的秀娘道:“娘没病,娘累了,躺躺。”茂哥儿却不受她的骗:“吃药了。”
“糖粉,吃的糖粉呀。”蓉姐儿颠他两下,低头看他:“茂哥儿吃不吃芝麻糖?才烘出来,又薄又脆。”茂哥儿立时不哭了,身子还一抽一抽的,却咽起口水来:“吃。”
春深日暖 150恶毒妇献恶毒计,禽兽父作禽兽事
槿娘杏娘来了,桂娘梅娘却不曾上门,倒不是她们不想,兄弟一家好容易回来一趟,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的,更别说桂娘还做了好些茂哥儿穿的衣裳,预备着来的时候一并带过来,她不能来,是为着脸上有伤。
纪二郎自得了个外头的儿子,越发不把家里的老婆女儿看在眼里,他一年三百六十日,总有三百五十九不着家,桂娘又是落过一胎的,月子里头作下病来,好容易得了萝姐儿,也不知烧了多少香喝了多少药,家里还单供了送子观音跟药师菩萨,俱没用处,耕田的不肯犟地,哪里能有收成。
萝姐儿眼看着就要十五了,桂娘已是认了命,哪里知道纪二郎在外头还能折腾出个孩子来,那李寡妇的馄饨店就在衙后街前两条巷子。
王老爷刚离开泺水时,纪二郎就跟这俏模俏样的寡妇勾搭成奸,桂娘先还说他,只当他还能收回心来,哪里知道纪二郎原就是看在王老爷面上才收敛的,似他这等人,脱了钳制倒比原来更凶,吃酒打老婆还是寻常,到得后来,整日整日的宿在李寡妇店里,再不进家门。
桂娘在他跟前还不如样物件,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半点不留情面,可对着个靠他吃饭的小寡妇,反倒千珍万爱起来,但凡她说出口的,再没有个不依的。
李寡妇原还遮掩着,怕人知道了说嘴,待看见没个娘家人帮着桂娘出头,她自个儿还恨不得把事儿捂住了不传出去,气焰一下子高起来,倒先伸手去撩桂娘,特特打湿了纪二郎摆在她这儿的衣衫,使了街上帮闲的往纪家去传话,叫桂娘送一套干净的来。
桂娘只闷了头哭,还不敢不送,再怎么也不能让女儿沾这样的事,只拿干净包袱布包了衣衫鞋袜,还请那帮闲送过去。
李寡妇原来肚子里没东西,不敢做得过份,桂娘又绕着她的馄饨店走,,只指使她一回两回,等到她腰身粗起来,气也跟着粗了,拿到手就拿剪子剪碎,再拿了一包袱碎布去跟纪二郎哭:“姐姐这是咒我呢,我自从来不于她相争的,倒剪起官人的衣裳来,倒不如把我这身子剪碎了。”
纪二郎暴跳如雷,也不问情由,脸涨得通红回得家去把桂娘揪着头发打了一顿,等他气性过了,再看桂娘,脸上竟也破了相,待他酒醒了,见桂娘伤得倒在榻上,萝姐儿小声抽泣,还待上前要骂,萝姐儿抬头直瞪瞪盯住他:“舅舅送了信来,阿公舅舅都要回来了。”
纪二郎原见着女儿这付模样啐一口正要上手,听得这一句,硬生生停住,骂咧咧的出了门,度了桂娘的性子不敢去说,又想着王老爷如今已不是县丞,就算王四郎富贵,县太爷也不定就听他的,到底有些心虚,往李寡妇店里去,叫她关了门不作生意,打上半斤酒,吃个头晕眼花,大了舌头叫她先不上门,只作断了来往,等人走了,他再来。
李寡妇打横了坐陪,手里拿了盅儿陪着吃水酒,口里还道:“纪大捕头还怕他,想儿子的时候怎不说的,如今到要我瞒着,我这肚皮哪里还瞒得住!”
李寡妇将要临盆了,她是开店的,又从没想着要瞒,街上哪个不知,俱都有看纪二郎笑话的意思,还有些个知道关窍的把王家拿出来说事儿,说是原来王四郎下了冤狱,就叫纪二郎差点打死,如今王家富贵不可同日而语,别个巴结还来不及,才走了一年多,竟作践起人来了。
李寡妇若不是着急肚皮,哪里会干这样的事,她也晓得王家势大,不说王老爷退了下来,王四郎有钱,在泺水便是独一份的,她这肚里的娃娃,若没个名份就是奸生子,不论男女,长大了俱没个好前程。
她一向哄着纪二郎给她个名份,便是个妾又如何了,可纪二郎别个吃她的哄,这上头却不肯应,还同她说:“那老东西看着就要死的,等他死了,便是把你娶进来当了正房又如何。”
她一面哭一面诉苦,到得最后咬着牙,抱了将要临盆的肚皮往衙后街去了,一进门就颤抖着跪下,哭一声姐姐,又是说自家怎么怎么命苦,又是说甘愿作妾,实是仰慕纪二郎的人品,又说她命里就是生男的,这一胎定是个男娃儿,却无端端的要背着奸生子的名头,求桂娘给她一条活路,若不然她便只好去跳河了。
桂娘自个儿伤着躺在床上,看着她又哭又跪又是陈情,一字字一句句说得动人心肠,又戳中了她没儿子,往后怕也不会再生,咬了唇儿还不曾开口,萝姐儿端了药碗进门,扫她一眼:“那便去罢,河上不曾加盖子,等你发送,我只往菩萨面前多烧几卷经罢了。”
李寡妇一噎,她亲瞧见过几回桂娘带了萝姐儿绕了她走,只当这母女两个俱是软弱人儿,哪里知道她竟是个口利的:“姐儿这是要我的命,我这肚皮里的娃娃,却是纪家的种。”
萝姐儿冷笑一声,眼里的轻蔑刺痛了李寡妇:“寡妇怀孕闻所未闻,下贱人别踏脏了我家的地。”说着就赶她出去,李寡妇气得很了,原想着顺势一倒,偏舍不得肚皮里的孩子,灰溜溜回得家去,一路上衙后街那些个妇人都在骂她没脸皮。
往纪二郎面前又少不得一番哭诉,说自个儿带了礼上门去的,大着肚子还下了跪,偏叫姐儿赶出了门,纪二郎又想发作,可到了家却怎么也拍不开门,萝姐儿把门拴得牢牢的,吹了灯,任他在外头怎么叫,就是不开。
纪二郎抬腿踹门,可那结实的大木门哪这么容易踢坏,他恨踹了几脚,差点儿没把脚给踢伤了,里头桂娘胆颤心惊,可萝姐儿拦了门不叫她开,她也怕开了门,纪二郎由着性子打了女儿,抱成一团,等到白日里,才敢开门。
王四郎信是来了,人却还在船上,李寡妇知道这孩子得赶紧生下来,头上绑了帕子,两手攥着绳子在后院里头起跳,跳得提前发动,果真生了个男娃。
她心里恨桂母女不给她路走,抱了娃娃给纪二郎,说道:“姐姐虽不叫我进门,我却是你纪家的人了,依着我说,倒不如亲上作亲,幸许姐姐知道我的心,就能容了我。”
纪二郎还不曾想到什么亲上加亲,李寡妇已经开口:“我表哥家里的儿子,学问人品样样都好的,看着倒跟咱们家的姐儿衬头,不如把姐儿嫁了他,自此也算连上了亲,往后咱们荣哥儿,也能有个离不脱的靠山。”
李寡妇原在当闺女时,便跟表哥有些不清不楚的,后来成了寡妇,更加不避讳了,她打的主意,就是纪二郎家里是有份家私的,萝姐儿那份子陪嫁正好给表哥赚去,自个儿把得另一份,到时萝姐儿捏在他们手里,还怕桂娘不让着她,说不得就要三跪九拜的请她进门,到时候拿乔的就是她了。
纪二郎回去便说:“我给女儿寻了门好亲事,你把庚帖子拿出来,我好去跟人合八字。”桂娘自身软弱,女儿的事情上头却比谁都警醒,听他一说忙忙问道:“是谁家的子弟?我也好去打听打听。”
纪二郎一脚就要踹上去:“你打听得甚,头发长见识短,操蛋都没人要的东西,赶紧把那庚帖拿出来。”他这话一说,桂娘更不肯应,纪二郎吃得一张红脸,待她问了两句,便道:“原是你妹妹表哥家的儿子,咱们亲上作亲。”
桂娘譬如大冬天掉了冰雪窝,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头一回大了胆子啐上去:“不要脸的破烂货!还敢打这个主意,叫她死了心断了念,我便是死了,也不会许!”
纪二郎伸手又是一顿打,这回下了狠手:“不会下蛋还占着窝,你个臊性的东西。”批面打了两记耳光,桂娘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一口血水一吐,还没等嚷起来,萝姐儿拿了绣筐回家,看见娘又在受苦,随手摸了绣筐里的剪刀,挡在纪二郎身前瞪住他:“你再上一下手,我的剪子可不长眼!”
“反了反了!”纪二郎气得哧哧出气,抬手就要打她,叫她剪子一晃,差点儿刺中了手,纪二郎一脚踢过去,萝姐儿替桂娘一挡,挨在骨头上,当即倒在地上,手上的剪刀飞了出去,落到门边的街上。
外头正热闹着,忽的一把剪刀飞出来砸在地上,这动静却不小,俱都伸头往里看,一眼就瞧见地上吐出一滩血。
这却是要打出人命来的,几个妇人原就厌恶纪二郎为人,大声嚷嚷起来,纪二郎恐怕事情闹大,推开人出去,还是邻居进来扶起了桂娘萝姐儿,又给她们请了大夫,抓了药煎得了送了一碗进去。
桂娘才刚吐血的时候没觉着,等收拾起地下来才晓得被他打掉一颗牙,萝姐儿挨的那一脚,虽没伤着骨头,解了衣裳也却一片都是红的,到第二日渐渐青紫,桂娘一瞧见就落泪:“再不能叫他把你嫁给那人,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断不叫他做这禽兽事。”
萝姐儿却拍着桂娘的背:“娘,我谁也不嫁,咱们不靠着他,我来养活你。”等手上的钱再多些,便能典了屋来住,她瞒得风雨不透,就怕走露了消息纪二郎上门去寻玉娘要钱,父母在无私产,她赚得这一分一厘,若他真个想要,一文也拿不回来。
桂娘听见女儿这样说,只当她是气话,却不知她早就在盘算这桩事,还拍她的手:“往后给你寻个好夫婿,再不似你爹这般的。”
“娘,我真个不嫁,不如咱们一起入姑婆屋罢。”她盯住了桂娘,桂娘吃这一惊头也晕起来,姑婆屋便是那些赁不起一间屋的寡妇呆的地方,可是死了丈夫的,可是守了望门寡的,从年轻守到年老,几个人凑钱典了屋子,日夜关在里头绣经,一双手挣出衣食来。
玉娘的绣坊里,俱是这样的人,萝姐儿同她们在一处时候长了,竟觉得似这样身边没个男人才得自主,不必看人脸色,不必遭人打骂,只须养得活自家,再没哪个过来管束,连衙门见这些孤寡人,出来的绣品俱都不收缠裹钱,若不然,萝姐儿也不会偷偷去拜了玉娘。
桂娘一把掩了她的口:“你怎么好说这混帐话。”若入姑婆屋,须得她成了寡妇,萝姐儿靠在桂娘身上:“舅舅一年能回来几日,阿公年纪大了,难道真个长命百命,咱们若不自己打算,十日都挨不过去。”
“娘,如今他有了儿子,那个是一门心思要进门的,只要咱们搬走,叫他写个放妻书,便往姑婆屋里去,做什么不行。”萝姐儿脸上泛着光,桂娘却哭起来:“你可怎么嫁!”休妻哪能带走女儿,等于是她出脱了,把女儿留在火坑里。
“这万般罪俱是我自个儿要受的,挨过了就好了,等你舅舅回来,咱们就有盼头了。”桂娘一边落泪一面摸着女儿的头发:“你再不许说这挖我心肝的话。”
萝姐儿眼里的光淡了下去,阖上眼儿,身上挨那一脚发木,贴了药膏凉丝丝的疼,过一会儿又火热起来,她黯着一张脸,以手作拳,一双手除了小指不留指甲,此时掐进肉里,她却觉得不够疼。
这些事,没人能帮,除开她自个儿做下来。
春深日暖 151探桂娘蓉姐上门,遇萝姐诚哥生情
桂娘萝姐儿不上门,秀娘这头又忙得走不开,孙兰娘拿出帐册来跟她对这一年的帐,屋里算盘声响个不停,她心里惦记着桂娘,便叫蓉姐儿带了东西往衙后街走一遭。
“这些个礼给送过去,再往你干娘那儿走一遭。”干娘说的便是徐屠户娘子,隔是远,两边来往日渐淡了,可秀娘却记着这一份情,按年节给带东西回来,徐娘子也是个念情的人,秀娘这头不断,她这头也不会断。
蓉姐儿穿了潘氏给她做的新衫子,身后跟着小厮来福丫头甘露,来福抱布匹礼品,甘露扶住蓉姐儿,一路往衙后街去,这两个俱不识得路,全靠蓉姐儿领着,还跟着叹:“还是在这儿自在得多,在金陵咱们哪能就这样出门。”
似这样出门的俱是小家小户的女娘,进香拜佛也都要同人挤在一处,王家虽是贫寒起家的,成了富户自然也要遵富户的规矩,哪回出门不套车,车前车后都要跟两个小厮,车里还要坐两个丫头。
蓉姐儿自回来泺水,再无一日不松快的,听见甘露这样说嘴上应着,心里已经琢磨着夜里吃甚么:“我干娘家里是开猪肉铺子的,叫切一片肥肥的猪皮,咱们烤着吃吧。”
甘露早已经叫蓉姐儿练出来了,她嘴里说出甚来都不惊慌,可听见这烤猪皮儿还是一怔:“这个能好吃?”
“自然好吃了,烤的脆脆,油滋滋的,可香呢。”原来王四郎不曾发迹时,靠着跑单帮每回赚个百来文的铜板,拿回家里想去切一刀肉又舍不得,鸡鸭更是吃不起,秀娘便去那猪肉摊子上饶价儿买了点猪皮回来,把上头的油刮干净了榨成猪油渣子,那一层皮,便放在火上烤,烤得油汪汪,一家子分吃一盘子猪皮,吃得满嘴留油。
蓉姐儿虽然还小,却已经记事了,好长时候不曾吃到肉,小虾小鱼吃得肚里没油,伸手也顾不得烫,抓起来就吃,手指头烫得红通通,小嘴巴还不断去咬,秀娘拿了个馒头撕开口子,把猪皮夹在里头,叫她这么拿着吃。
猪皮上的油脂浸在馒头里,她一顿就吃了拳头大的馒头,小肚子圆滚滚的,后来得的钱多了,却依旧馋那烤猪皮,回了泺水一下子想起来,嘴里的口水都要兜不住了。
甘露直啧舌头,她晓得姐儿瞧着是大家姑娘,骨子里头这些个却改不脱,听她这么说,自家也馋起来:“那咱们要买多少猪肉才够吃的。”
蓉姐儿是小财神,这回出来带足了银子,把装靶镜的荷包掏空了,里头塞了满满的大钱碎银子:“这值什么,买个半扇猪回去。”
这回不独吃馒头包猪皮了,再沾些个雪花洋糖,再来点玫瑰酱子,旧年的桂花酱也好,路过街市口,见个老婆婆正坐在脚店边上,守着小炉子摊春卷皮子,手上拿个竹制小摊子,舀一勺子面糊糊,拿小推子推平一整块圆铁,立时一张春饼皮便烘熟了。
蓉姐儿指一指:“咱们再买些春饼皮子,把芝麻酱也拿出来,拌得甜甜的,裹在饼子里头吃。”几个人都是吃了饭才出门的,甘露这时候却咽口水:“姐儿赶紧别说了,我都饿了。”
连来福都跟着馋起来,蓉姐儿手一挥:“都有都有,先把亲戚走了,咱们好挑猪肉去。”她一路过去都有人看,担担子的,卖切肉的,眼睛直往蓉姐儿身上扫,甘露也是一样,金银挂件绸缎衣裳,还不曾走过就闻见熏衣裳的香风,甘露不意往市集上去竟这么些人。
蓉姐儿却觉得寻常,到了衙后街,她已经记不得纪家在哪一门,甘露寻个开脚店的妇人问了,那妇人打量她们一回:“东边到头第三家便是了。”
家家户户都敞着门,这地方住的俱是官家人,更没个小偷小摸的了,因着天好,也不坐在矮屋里头,家家妇人都拿了小箩筐沿着墙边坐下,手里或是做针线或是打络子,缝补些衣裳,再不就是抓了瓜子生果磕牙,一个听是找纪家的,几个都凑在一处。
蓉姐儿不明就里,带了甘露数着门过去,让小厮站在门边,自个儿去拍门,别家俱都开着门,只有纪家关了门,蓉姐儿一声唤,半天没听见里头有响动。
等再唤一声,还没个人应,那墙下的妇人就道:“萝姐儿出门抓药出去,桂娘怕是起不来身,作孽哟。”说着又摇起头来,另一个自上往下打量蓉姐儿一回,道:“你是桂娘娘家亲戚吧,赶紧着叫人来看看,脸都肿了。”
这些个妇人也不过白叹一回,那厉害的看不上桂娘这么软,自家日子好过了,便打听的东家西家有甚个奇闻,纪二郎打老婆已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条街上哪个不知,偏她还要为着男人遮掩,街坊也不是没人劝她,她却一意信了那个三仙姑,说她上辈子是个卖黄鳝鱼的,杀了一辈子的冤气,都在纪二郎身上,这辈子便是来受苦还他的。
蓉姐儿不听便罢,一听就立起了眉毛,问明了是哪一家的药铺,一路寻了过去,这却没了说吃食的兴致,蓉姐儿皱了眉,甘露却在旁边劝她:“姐儿,不若咱们换一天再上门罢。”桂娘怎么说也是长辈,原是不知道这事儿上门来拜访的,既是出了这回事,蓉姐儿一个小辈拿东西再来,便不成话了。
“我省得,先去见过姐姐再说。”果然在生药铺子里头寻着了她,萝姐儿素了一张脸,穿了件白绢裙子,远看还当是黄底的,近了看才看出是洗得失了本色。
蓉姐儿总有两年不曾见过萝姐儿,却还是旧时形貌,抽了条高了些,人清瘦清瘦,白着一张脸,腰条细的一掐就断,头上也没个饰物,只腕子上还戴了个绞纹银镯子,嘴唇半点血色也无。
蓉姐儿走过去拉她,她一回头才看见,定神看了会子才笑起来:“蓉姐儿,怎的寻到这里来了。”她一心记挂着家里的娘亲,同她说定了,她不在家,不论是谁来拍门都不能开,早晨才吃过药,这会子想来正睡着,她急赶着回去,那小伙计却手慢的很。
蓉姐儿一个眼色扫过去,甘露赶紧去会钞,她拉了萝姐儿:“姐姐,我竟不知三姑病着,该买些东西去看,抓得药,叫来福先送去,咱们逛一逛罢。”
萝姐儿听了心里犹豫一会儿应下了,既有小厮在,便不怕亲爹上门闹事,这些日子都没正经买过菜,总要给娘买点好的补补身子。
两个一路往市集上走,这会子正是热闹的时候,小食馆子菜肉铺子面前都排了人,还有那蒸扁食饺儿的蒸笼前,未开笼就排了十多个人,小伙计肩上搭了白毛巾,往下一抽缠在手上掀开蒸笼,热乎乎的白气立时喷了人一头一脸,带着刚出笼的麦面香味儿。
“三姑姑吃了没,买些热的,也省得你烧灶。”蓉姐儿见萝姐儿面作难色,晓得她是袋里无钱,荷包扁扁的,想是买药花费得多,她这些日子更不敢去玉娘那里,就怕叫人知道了,连银钱也不敢支,这才无钱,纪二郎是早早就不再往家里拿钱了。
甘露进了店,只须扔下银钱,店里自有锅碗送到纪家去,买了一锅子新豆浆,配上炸油条跟蒸扁食,小伙计捧了大沙锅子,拿了只干净箩筐捡了油条扁食,顶在头上一路往纪家去。
萝姐儿笑一笑,有些窘迫,蓉姐儿没等她开口一把握住她的手:“病了该吃些补的,大夫怎么说的,羊肉汤能不能喝的?”
萝姐儿抿了嘴儿:“倒不必羊肉汤,我想买对猪肝。”也好补补血,牙是长不回去了,嘴里破开的地方生了一个个的泡,汤水只能喝凉的,还有身上的淤血要好好发散。
蓉姐儿听见了弯弯眼睛:“正巧,我也想去看看干娘。”两个一路去了徐家肉铺,远远就看见挂了幡,到了地儿却不识得里头的人,里头站了个黝黑脸盘,赤着上身,拿了把杀猪刀正在剁肉碎骨的高壮年青人。
蓉姐儿定睛看了半日,大了胆子问道:“这是徐家铺子么?”
吃她这么一问,那正切肉的抬头拿毛巾子抹了把脸:“是!要哪块?要多少?”待说完了再细看,咧着一口白牙笑起来:“蓉姐儿!”
蓉姐儿听他叫了名儿,笑起来:“诚哥!我干娘呢?”
“娘在家呢,你们甚时候回来的,我娘一向念叨着呢。”因着是正经拜过的干娘,当初又是换了信物的,虽不见面,却也常带了礼物,诚哥儿一年四套衣裳,徐娘子手上活计不好,却也学着做了双虎头鞋子给茂哥儿,还给蓉姐儿打了双宝葫芦的金耳环。
蓉姐儿笑完了拉过萝姐,点着诚哥儿铺子上摆的肉:“给我姐姐挑块好的,再来一对猪肝。”萝姐儿认生,诚哥儿又赤着膊,被她一拉抬了头,侧了脸抿了嘴笑一回。
诚哥儿手里那把刀直直剁在案板上切空了,怔怔盯了她细伶伶肩背,水盈盈的大眼,还有抿嘴一笑露出来的梨涡。
所幸脸黑瞧不出红来,寻常只觉得赤着上身活动的开,这会儿见她不敢往这头看,扯了衣裳挡住,急急穿起来,声儿也低了:“我到后头挑对好的给你。”
蓉姐儿看看他,又侧头看看萝姐儿,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萝姐儿兀自不觉,听见他要挑对好的,又冲他点点头:“多谢你了。”
诚哥儿真个挑了对肥大的猪肝出来,拿草绳儿串了就要往萝姐儿篮子里头放,她退了两步:“还不曾过秤呢。”
诚哥儿进去是仔细打理过的,头发也拿水抹过了,身上的衣裳带子也系起来了,这么一收拾看着便不如才刚那样杀气重,见她不接挠了头笑:“哪儿要过秤,送你的。”
萝姐儿拧了细眉:“那怎么好,你开门做生意呢。”她这一拧眉头,诚哥儿连大气也不敢喘了,这么娇怯怯的人儿,一口气都能把她给呵化了。
蓉姐儿作主接过来:“收着就收着嘛,三姑病了要常吃,你再光顾就是了。”她说完这句,诚哥儿脸上笑开了花,忙不迭的点头:“是是,我日日给你留一对儿。”
萝姐儿摇头:“倒也不必每日,隔两日留一对就好。”她说完了急急要走,平素虽也跟人说话,买菜买肉的也要在外走动,可她除了这些,再不曾往外头来,见着诚哥儿一膀子肌肉,很有些怕人,若不是他低了声儿说话,她连铺子口都不敢立。
诚哥儿一径送出来,搓了手憨实的笑:“哎哎,隔两日,我记着了。”
春深日暖 152王四郎出手惩治,李寡妇黯然下乡
蓉姐儿一路都带了笑,侧脸去看萝姐儿,她却少见笑意,眉头轻蹙,梨涡不现,一路挎了篮儿不说话,行到家门口,推开虚掩的屋门,见桂娘正坐着喝鲜浆,脸上扯出笑意来:“娘,今儿觉着怎样?”
蓉姐儿垂手立在门边,桂娘嘴里起泡,等鲜浆凉得透了才敢一小口一小口的咽进去,抬眼看见女儿刚要笑,扯了伤口“丝”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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