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怀愫
中午来过一回,夜里竟又踩着灯光来了,窄窄一条巷子,户户都点着灯,家家都在做活计,巷子里头只看见灯影摇晃,再不见半个人。
同福巷里家家都是丝户,夜里机杼声总要到三更才停,宁姐儿守着铺子倒也不怕,等那些晚客人来买夜点心吃,挨在灶边垂了头,摊开一张薄皮子,拿小勺儿刮了肉馅搁在正中,一只手一捏,馄饨便裹好了。
抬手扔进铺了生粉的竹萝里,裹这些个,到了夜里便卖个干净,虽吃力,倒比哥哥在丝柜上当伙计赚头更多,只时候一长手就酸了,裹完一只甩了手,听见有人进得门来,眼睛都不抬:“客倌要吃甚?”
才问完就觉得那人走近了,她抬眼一看,竟是他来了,矮矮两张板灶出来的灶头间,他须得低了头进来,居高临下看看她:“一碗小馄饨。”
离得进了只觉得他身上寒意森森,身上还有股子血腥味,宁姐皱皱鼻子:“只要小馄饨?要不要加碟鸭脯子?”天越来越冷,煮了鸭架子汤,烫粉丝豆腐皮儿,倒比面条卖得好,赚头也更多,因着价贱些一桶早早就卖出去了,只那酱鸭脯子,还留着两碟,是想给安哥儿夜里回来加餐吃的。
吴少爷咧嘴笑了,眼睛盯住她,不答她的话只问:“你不怕我?”他从狱里刚出来,捉着一个跟独眼儿一处逃脱的水匪,那案子虽结了,可主案犯没捉着,吴少爷追了这条线一年有余,再不肯轻易放过,夜里还得审,却怎么也不想吃衙门里的饭,这才过来瞧瞧铺子还开不开。
宁姐儿吃这一问,闻闻他身上血腥味儿更浓,腰间还悬着佩刀,模样儿看着骇人,可他救过她的命,虽是听哥哥说的,却晓得他是个好人,那一回同个妓子戗声,那性子刁些的,早就寻人作弄她,可他又是赔礼又是揽客照顾生意,倒是个人品正的好人,宁姐儿哪里还会怕他。
“你是兵又不是贼,我作甚要怕你。”宁姐儿叫他这样看见说了句囫囵话,转身开锅给他下起馄饨来,用的老鸭汤底,一锅子老盛出来喷香扑鼻,二十来只馄饨滚熟了泛上来,一只只皮子晶莹,看得见里头包的鸭肉。
他不走,她也不好赶,只手上忙乱,待盛出来他还不动,宁姐儿红了脸:“你让让,馄饨好了。”吴少爷伸手接过来,坐到桌前不待去吃,拿了勺儿,等她送秋油并一碟子鸭脯肉来,抬头看她:“我明儿叫人来提亲。”
宁姐儿手一抖,半碟秋油撒在桌面上,脸越烧越红,看见他一双黑眼仁儿映着火光亮得灼人,反口就道:“谁肯嫁给你!”转身打了帘子进屋。
春深日暖 178暖融融冬至盘帐,雪纷纷迎风心慌
冬至节还有两日,天一日赶着一日的冷起来,下了两场细雪,日头叫浓云密密遮了,正午才见着一丝太阳,屋前院后冷得结了霜,土都冻住了。
秀娘不许茂哥儿再去院子里胡耍,每日听完了课便回书房写字,暖阁里头烧得热热的地龙,一家子人都在屋子里,蓉姐儿临了窗借那阴暗暗的光做针线,秀娘便在桌上摊了一桌的帐册。
今年因着王老爷的丧事,茶叶到底不如去年卖的多,倒是丝坊比茶场出息多些,靠着金陵近郊的两处农庄上产的稻米倒卖的好价。
她一面算帐一面叫玉穗儿给她揉腿,蓉姐儿动了两针抬眼搁下来伸个懒腰,看看玉穗儿眼睛一转:“娘,冬至节里,还给不给放假?”
从江州带来的下人定是回不去了,除开几个配了人的,再有便是这栋老宅子里头原本留下来的人,去岁倒是放了假的,今年秀娘却没提起这茬来。
玉穗儿是金陵人,娘老子一次卖断了十年,到了时候还得放出去的,她自家知道到了十七岁还能回去配人,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儿,这才趁着闲时便做绣活,等回了家手上捏着银子,也能寻个好人家。
蓉姐儿想的却是叫她趁着回家过年,好去瞧一瞧宁姐儿,秀娘却没想这这个,清了一笔帐叹一声:“年年催年年不送来,这笔帐怕是要不回来了。”
王四郎为人豪爽,又最讲义气,那些个来借钱使的不在少数,还有那拿了茶叶卖出去再盘一回利还不来销帐的,全只拖欠着,老实的还给张欠条,不老实的索性连个借据也没有。
秀娘原说了两句,他却一摆手:“都是兄弟,哪里就有要这张纸片儿。”别个小帐便罢了,独这一笔却是大帐,千把两银子,说定了年前还,眼看着就要冬至了,怕是年前还还不回来。
蓉姐儿扁扁嘴,每到年关总要叹那两笔坏帐,这还是爹回来说了的,她们不知的外头还能少的了,秀娘也是因着这个捏了丝坊不肯放手,这些个出息再不往别处去投,王四郎心太大,家里总该有个保底的营生。
一年开销再加买丝养人,余下来的能买田俱都买了田地,连王四郎自家也晓得,没个立身的根本,他也干不得这么些事儿,便是手头银子一时周济不过,也不去动丝坊里的银子,还立了个好听的名目:“那是你的生意,我再不插手。”
说不插手,却又放心不下沈家人,除开孙兰娘,里头那些个管事的,有好些也都是王四郎的人,秀娘不是不知,只不过原就不是争先的人,睁一眼闭一眼罢了,只要这项生意保本不动,是她来办还是王四郎来办,又有甚个差别,往后总是给茂哥儿的。
便是孙兰娘,这些年的好处也尽够了,家里起屋子买地,哪会没有油水,不过看着伸过手的情份,只当是还人情,不过份,便罢了。
这一回叫秀娘忧心的,却是算盘送了信来,王四郎把孙家那个姐夫开革了,孙兰娘怀着身子,丝坊里原就有她娘家人,她一家五个姊妹,还有两个哥哥,同她一向要好的姐妹靠着收丝收蚕,家道也富起来了,还有孙家的娘家嫂子,一样俱是靠着大树好成凉。
不成想她一不在,这几个竟出了纰漏,算盘一年总有三四个月不在金陵,这个二管事当的辛苦,九江泺水两处跑,这一看瞧出门道来,那几个管事再一报上来,他哪里瞒得下,两边都送了信,王四郎一封信儿就把孙家那个挑头的踢出了丝坊。
这下捅了马蜂窝,依着潘氏的性子,好容易占了理,还不拍着门骂大街,可孙兰娘怀着身子,那肚子里头说不得就是孙子,半句难听话都没叫她挨着,反而守了大门不叫孙家人进。
她嘴皮子上的功夫,这些年却没落下来,指了鼻子骂上一回,把那两口子骂的拎着礼灰溜溜的转头回去,沈大郎原不管这些事,可他一向是个耿直脾气,晓得妻子怀胎要忍,脸上哪有不露出来的,话也少说,便是屋子里也只沾沾脚儿就又往木匠铺子里头过夜去了。
还是妍姐儿看出端倪,劝了母亲先放下身段:“这事儿,总是外家不对,姨姆家又不是过不下去,这些年没少了她们好处,还不是看着娘不方便才出幺蛾子,真要闹起来,若叫姑母为难了,娘却怎么处?”
孙兰娘自家也知道,娘家人下她的脸,却是这些年都不曾吃过亏,大着肚皮帮潘氏炖了汤,又给沈大郎端了碗面,放下身段算是服了软。
她抱着肚皮也想,自家这些身家也尽够了,便是丝坊里头还有她二十张织机,有这些便是有银子进项,娘家人脸上再不好看,她却是在夫家过日子的,是她们求她,又不是她上赶着要被占便宜。
写了信给秀娘辩白一回,可王四郎那个脾气,有了这头一回,再不信人的,她正犯愁,叫女儿一问收了神道:“今年要给你阿爷做冬至的,人手不足,便不放假了,每个人再多一个月的月例银子。”
玉穗儿是得过蓉姐吩咐的,低声央告:“原不该说这话,只我家里实是有事,也不过夜,只告个半日假,回去看看。”
蓉姐儿扑哧一声笑出来:“娘,你便准了罢,她娘老子给她说亲呢。”
玉穗儿刹时红了脸,秀娘倒点点头:“那是该的,可是相看了?”说着叫杏叶开了匣子拿了一股钗出来:“这个给你戴,别叫人看低了。”
玉穗儿确是有事要家去,她娘送了信来,说是又有媒上门,好几张帖子叫她回去掌回眼,玉穗儿不意还能得着钗,嚅嚅道谢,等夜里去了蓉姐儿屋里就道:“幸而不曾跟太太扯谎,不然我成什么人了。”
蓉姐儿笑嘻嘻:“原来托你事就要给你跑腿钱的,如今只当我一并给了。”说着把一个大荷包拿出来交到她手上:“这一个你好好收着,里头全是给宁姐儿的,我不能瞧她去,你代我问个好。”
还有一包袄,里头却是衣裳鞋子:“这些是我旧年的衣裳,咱们身量差不离,她定能穿。”俱是青蓝孝里穿的,王老爷丧事上头做了一箱子,回了金陵又做了些,她捡了几件出来给宁姐儿,再有便是药材布料,嘱咐着玉穗儿定要送到了,又摸了一对金丁香儿来:“这个给你。”
玉穗儿怎么也不肯收了:“哪有跑一回腿就收这些个的,我不必做活了,只给人跑腿便罢。”说着收拢了包袱,把荷包收好了,只等着明儿去寻宁姐儿。
找陈家的门便寻了好几家,原说的地方屋子空关着,还是问了邻居才知道摆到了同福里,再往那头赶去,急急出了一声汗。
外边飘着雪粒子,打的地上湿滑,玉穗儿一进陈家食肆的铺子,便搓着手舒了口气儿,里头可比外边暖和多了,宁姐儿不意她来,拉了她往里头去,笑盈盈的问她:“你怎的得空来?”
玉穗儿把手上的包袱一摆:“可找着姐儿了,我在原来的地方扣了半日门也没个应声的,幸好有人指了路,咱们姐儿给的。”说着把手一摆:“我不过跑个腿,姐儿收不收,却不是我的事儿了。”
宁姐儿看着这厚厚两包袱东西,垂了眼儿,玉穗儿又道:“这原就是家常旧衣裳,两边都守孝,穿起来也相宜。”说着又打量着院落:“姐儿真是能干的,这食肆就这么着办起来了,好不热闹。”
因着天寒家家户户都想吃一口热食,自家不开火,到这儿买一碗面馄饨,又裹腹又暖身,吃的人浑身上下热烘烘的,连夜里宵夜都卖得好了,宁姐儿还预备着买些红薯来,在灶头里烘熟了,摆在馄饨汤锅那层铁皮板上热着,也算一样吃食。
她快步出去拿一个过来,搁到玉穗儿手里给她暖手,也不说推让的话:“咱们家原也要做冬至的,等这段过了,我上门去拜访。”她说着颤了颤睫毛,问:“蓉姐儿可还好?”
“咱家姐儿有甚不好。”玉穗儿回了这一句,撕开皮子吃起红薯来,红心的又甜又软,又暖了手又暖了身子,宁姐儿张张口又抿出个笑来:“我这儿都好,叫你家姐儿不必挂心。”
说着又要到外头张罗馄饨给她吃,叫玉穗儿拦了:“我还得家去呢,只告出半日假来。”半个红薯还捧在手里,带了风帽就往外头跑,宁姐儿追上她,给她一把油纸伞:“好歹挡着些脸,别打湿了头发。”这雪叫风一卷,沾的满身都是,玉穗儿笑一笑接过来往家去。
宁姐儿一直看她过了桥,这才背过身往回走,雪粒子叫风刮的直往颈项里钻,她缩了脖子搓搓手,抬头望着河边面落光了叶子的大柳树。
自那日他说要来提亲,已是过了三日,不说他没再来过,连着往常那些他带着来光顾的下属也一个都不见,宁姐儿咬了唇儿,心里也不知是喜还是忧,紧紧衣裳往回走。
店堂里坐满了,热气腾腾的面条馄饨一碗碗出锅,一个伙计不够使,她又请了个打短工的妇人,店里有人忙,她瞧着不缺甚打了帘子往里头去。
俞氏看见她回来,点着床上的东西:“可是他来了?”宁姐儿笑着摇头:“哪儿呀,是蓉姐儿送来的。”这么两大包东西,几套衣裳,里头竟然还有一枝参,看着年份不大,夜里正好炖个鸡汤给娘跟哥哥补一补。
她心里想着这些个事,总觉得没心绪,心里慌得很,砰砰直跳,推了俞氏去屋子里歇息,自家紧着衣裳回屋,门叫风吹开来,她一脚抵了门斜签着身子去寻顶门的门栓儿,抬眼看见叶子浓绿浓绿的桂树,一时又发起怔来。
许是听见她这样回话,这才不来了,不来也好,她背了身,把那门抵上,也不做针线,倒在床上倒枕头闷了脸,便是他知道她是清白的,恐怕家里也不愿意。
肚里乱纷纷的想一回,坐起来重挽过头发,把那布料子翻出来,拿翻出尺来,预备给俞氏裁件衣裳,刚见了玉穗儿实是想问问她的,可她怎么好开这个口。
来的时候怕他来,倏地的不来了,倒也不是难受,一时空落落的心慌,一时心口又堵着气舒不出,衣裳拿尺量得了,度着做件小袄还有富裕,正思量要裁些甚,外边一阵风吹落了支窗的棍子。
她搁下布料开了门,木棍子滚到井台边,她才走过去拾,就看见安哥儿回来了,脸上涨得通红,满面都是喜气,跟吃醉了酒似的,一看见她就道:“妹子!那个匪首抓住了!”
春深日暖 179捉匪首伤俊郎面,雪夜会动冷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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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 180救猫崽大白护幼,写大字茂哥吃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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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 181匪案结归还家产,见夫婿终问春情
蓉姐儿想的比安哥儿不同,女儿家计较的,却是他家里有个妾,肚皮里头还有娃儿,眼看着就要生了,秀娘还备下了采生礼,因着是送妾生子女,头痛了好些时候。
虽是妾生的,却是吴少爷头一个孩子,吴老爷吴夫人头一个孙辈,不论是生了儿子还是女儿,这份礼怎么也不能薄。
女儿儿子各样都备了一份,还有后头的洗三满月周岁,都得看着吴夫人的脸色来,宁姐儿在这时候同吴少爷定亲,若是头生的是个儿子,她进门那孩子都已经两岁了。
蓉姐儿说了这一句,就看见宁姐低了头不言语,房里的丫头都退出去,甘露守在帘子外头,几个丫头预备点心茶水,互相看一眼,只作没听见。
蓉姐儿挨着她身边坐,伸手搂住她:“你同我说,是不是他强你的?”仗势逼人,陈家家境艰难,宁姐儿为着母亲哥哥应下了也说不准。
“我有甚个好让人逼迫的地方?”宁姐儿听见这句笑起来:“是我自个愿意的,我们往后就是妯娌了,你不高兴?”
蓉姐儿嚅嚅的开不了口,她还记得柳氏呢,软团团的人,说话都怕惊了人,她匆忙忙合离回家,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着了。
宁姐儿一眼瞧出她有话说,握了她的手:“还有甚不能说的,我便是要清清楚楚的嫁进去才好,你有话便说。”
蓉姐儿这才开了口:“他前头有一个,你就不在意?”睨了宁姐儿的神色,见她还是笑的安然,跟蹦豆子似的把话吐出来:“那一个我见过,脾气再好不过,你却不是软和人,能受得住?”
宁姐儿拍拍她的手:“我晓得,妞妞,我嫁给他半点都不委屈的,若不是出了这样的事,还成不了呢。”吴少爷名声再坏,只要吴夫人肯放低身段,小富之家的女儿哪一家会不应,比着宁姐儿这样的,都算是小门小户里头差些的,更不提她家里还遭过难。
蓉姐儿张张口,说不出话来,宁姐儿见她皱了一张脸又笑:“你疼我才这样说,外头的哪一个不说是我高攀了。”便是吴夫人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她笑一笑,这回却抬起头来:“到时候你可不能算是婆家人,得算我半个娘家人才是。”
等她过两年再嫁过去,蓉姐儿都已经成亲一年了,算是男方礼宾,蓉姐儿见她主意已定,也不再劝她,大大方方点头:“嗯,到时候我给你去坐房。”女家亲戚该去坐房的,可宁姐儿在金陵哪有亲眷:“茂哥儿也算一个,定不叫空出座位来。”
外头秀娘拉拉扯扯说了一车话,知道陈家东西大半要了回来,本是冬至前要来拜访的,因着捡点东西才晚了。
秀娘念了一声佛,知道陈家要出脱货物,道:“这火急火燎哪个不给你压价,不若沽个市值,就在我家质铺子里头出脱,先周济起来才是。”
既是两边要结亲了,那也没甚个好说,事都定了下来,若不是秀娘知道安哥儿的性子,定要当他把妹妹半卖了出去,可既知道这两个孩子肯上进,绝不是那贪图的,自然也愿帮一回。
质铺里头再没有赔本买卖,安哥儿那些东西好容易要回来,再不肯贱价卖出去,可摆了那么时候,好丝都次着一等了,本就卖不出高价,若不是这时候天寒地冻,来年蚕丝还未兴,他的东西白送人都没人肯接手。
如今只当次等货出脱,可哪一家一次要这许多货,再拖到明年更是砸在手里卖不掉了,王家帮了这个大忙,他当场便要给秀娘磕头,叫秀娘赶紧拦了:“别这样外道,真个要磕头,等着年初一来。”
秀娘叫来福去质铺子里头寻二掌柜说一声,就走质铺的帐,叫钱先生跟着去盘了货物,安哥儿面红耳赤:“原是来拜节的。”
秀娘笑一笑:“进了吴家门,又是一层亲了,往后同咱们蓉姐儿便是两妯娌,这门生意不亏本。”沽的市价,平价买来,并不算亏本,只利得的少些罢了。
一次把丝出脱了,泡在水的绸缎也有人肯要,小户人家买不起整匹绫罗,遍身绮罗者,不是养蚕人,家里织就那些是要出去卖的,这些个折价物里寻出来看着图案们锦色尚好的,也有人肯低价买回去。
若是不卖也是一堆烂布,到是葛布经得起水泡,等天好了浆洗一回,倒能平价卖,算一算真有千把两进帐,原安哥儿不成想王家肯收丝,千把两银子还不算那些退回来的金器银器,这时候还充什么门面好看,能卖的卖,变了形卖不出去的,俱都请人融了。
又各处去寻访空铺子,想趁着年前办起来,到置年货的时候,也算有笔进帐,总归出脱的是自家的货物,先平价赚个人气儿。
一时没有可意的房子,最好是前边是铺面,后边是院子,一家子住在后头。安哥儿寻着中人跑了好几家,还不曾寻定地方,手头的事忙乱的很,跟绸庄里告了五日假。
陈家兄妹一告辞,秀娘就叹息,又不能当着蓉姐儿说,男边来看,娶这个姑娘是低了些,女方来看,嫁这个男儿又有些不衬,听见女儿说两句,点点她:“你当别个都似你这般有福气?”
这头才见了陈家兄妹,那头吴夫人相请,说是请过去小聚,就定在一天后,蓉姐儿急巴巴的开箱子捡衣裳,又把打的银头面拿出来戴。
秀娘斜她一眼,知道她那点小心思,也不说破,由着她打扮,穿了一身蓝锦袄,外头披了件白色绣蓝边缠枝花缀灰鼠毛斗蓬坐车往吴家去。
一进大门,吴夫人就迎了出来,握了秀娘的手捏一把,还叫丫头带了蓉姐儿去暖阁,一路走过九曲桥,河面上结一层薄冰,里头的锦鲤竟还在动,透着冰瞧不分明,只看见一团红浮上来,又沉下去,她指指冰面:“这鱼不捞出来在缸里头养着,可不冻死了?”
却是对面走过来的人答她的话:“往年都捞出来的,今岁想是不及。”先是吴夫人病着,后头又是吴少爷受伤,下人忙作一团,有人偷尖耍滑也是常事。
蓉姐儿听见声音就知道是他,咬了唇儿不肯抬头,几个丫头都见过礼了,她还斜签着身子装作看鱼,眼睛盯着湖面,却拿余光偷睨过去。
徐礼又高大了些,身上穿着一袭蓝衫,披了件乌云豹毛的斗蓬,看见她手上空着,鼻子红通通,脖子叫毛领子围着,尖下巴搁在厚毛里头,两颊似抹了胭脂,想是叫风给吹的,皱皱眉头:“给姐儿拿个手炉子去。”
手上连个手筒都没有,心里怕她冻着了,想伸手去摸一摸,当着人又不能,蓉姐儿眨眨眼睛:“我不冷,可热乎呢。”
徐礼心底一荡,这句热乎叫他想到别处去了,以手作拳摆到嘴边咳嗽一声,定住心神道:“我是来看表哥的,他在后头水阁里养伤。”
“伤得怎样?”蓉姐儿只知道他伤着了,徐礼才说是伤了眼睛,她就失口“呀”了一声,徐礼也听说了吴家陈家结亲的事,这回去看吴少爷,却是吴少爷开的口,吴夫人心里总有些疙瘩。
“我寻着个能为我捧刀递巾的人了。”吴少爷伤着半边脸,幸是冬天,伤口不曾化脓,收敛起来看着倒没那样骇人,眼睛上只划破了皮,没伤着眼珠。
他是人逢喜事,心头那口郁气散了,养起伤来也不作怪,倒真个禁了酒肉,日日吃着鱼汤,还非要厨房加味火腿进去。
知道吴少爷眼睛没伤着,蓉姐儿吁出一口气来,徐礼见她这模样觉得好笑:“妞妞,你就没别的要问我?”
上一回见问他要不要妾,这一回该问他包不包花娘了,徐礼正笑,等着逗她玩儿,蓉姐儿又是一
声“呀”,点点脑袋:“有呢!”
徐礼嘴边笑意更深,前边两个人慢慢行着,两个丫头两个书僮在后边远远跟着,九曲桥,十八个弯儿才过了大半,蓉姐儿头一偏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徐礼:“春宫是不是摸耳朵?”
徐礼脚下一滑,差点儿踩空了掉到河里去,蓉姐儿一把抓住他,惊的瞪大了眼睛,他稳住身子,摆手不许后边的觇笔捧砚过来,甘露一把拉住了兰针:“别去。”定是她们家的姐儿又说了甚,她闭闭眼又睁开来,再看徐礼已经站住立定了。
徐礼脸红的似能滴出血来,他本变生的白,脸一红便跟烧起来似的,他上回作的那一场大梦,几天都神思不属,觇笔捧砚只作不知,吕先儿却悄摸的给了他一本册子,脸上还笑的贼忒兮兮:“好兄弟才给你,我好容易得来,你小心着看。”
一打开竟是一本春宫图,徐礼翻了一页似抓着烫手山芋般扔到桌上,外头觇笔听见响动要进来,叫他急急阻了,又收拢回来,夜深时分背了人拿出来翻了两页,塞到枕头下边,第二日一早就还给了吕先儿。
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他头一回梦中原是朦胧胧的,这回之后便有情有态,梦里那个人穿着一水红,声音娇滴滴的,眼睛水盈盈的,可不就是面前立着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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