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时镜
孟阳关在牢里久了,有些时日没舒展过筋骨, 暴起杀了一人,四肢百骸上都有久违的快慰与隐约的战栗醒来。
人若放弃人性,便只剩下兽性。
他手腕轻轻一转,刀尖上那沾满的血便都抖落在地,沙哑难听的声音依旧粗粝,笑道:“没看出来吗,老子与你们不是一条道儿的!”
“好,好!”
冯明宇一张脸已然阴沉至极,心里只想小小一个孟阳杀了也不足道,毕竟他们天教这边人多势众,料他小小一人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于是把手一挥又叫众人动手。
然而孟阳既然站了出来,又知道这一回乃是深入龙潭虎穴,这天教更非善于之辈,哪里能没有半点准备?
几乎在冯明宇喊人动手的同时,他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竟是向门内一侧喝道:“愣着干什么?抄家伙!”
要知道,这一回天教劫狱可跟着跑回来一帮江洋大盗,黄潜、冯明宇这边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救了这帮人,这帮人就要归服于天教。
可谁人放出来不是凶悍的一匹狼?
区区一天教岂能让他们服气?
这些人里,他们唯独就怕孟阳一个。一路上虽然不说,可事事都要看看孟阳脸色。方才张遮身份败露,天教猝起发难,孟阳出手,他们是看了个目瞪口呆没反应过来。可现在孟阳都开口说话了,谁还敢傻站在那里?
天教这些年来再发展再壮大,也不过是从平民百姓之中吸纳信众,即便有些身强力壮的入了教也不过就是普通的丁卒,更不是乱世,他们撑死了也就是聚众闹事打打架,搞出人命的是少数。
牢里出来的这帮就不一样了。
几乎个个身上都背着人命官司,狠起来别说是别人的命,就连自己的命也不在乎。是以人数上虽然劣势,可真当他们夺来刀剑,冲杀起来,气势上却有了压倒性的优势。
整座道观虽然依山而建,可殿内观中就这小小一片地方,打斗拼杀起来时,天教人数再多,大多也只能在门外干着急,根本挤不进来。
于是里面局势几乎立刻乱了。
刀剑挥舞间,白光红血,人影纷乱,连冯明宇、吴封这边都险些遭了殃。张遮有了这帮天牢死囚的保护,加之前世也是历经过谢危燕临谋反、看过周寅之人头高悬宫门这等大场面的人了,倒是这混乱场面中难得冷静镇定之人。
旁人都在拼杀,他却是忽然想起什么,于乱局中,他却是眉头一皱,向原本右上首的位置看去。
可哪里还有萧定非人影?
在一句话揭穿张遮的时候他就已经暗中准备着了,眼见着两边打起来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个跑路的好机会,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没在他身上,当即混入人群,嘴里发出点含混不明的声音,挨着墙根偷偷摸摸就从门旁边往外溜。
老早在那破庙外头听见张遮说度钧山人隐居山中的时候,萧定非就知道这人绝对和度钧没有太深的关联。
毕竟度钧是什么人他太清楚了。
只是一抬眼看见当时旁边还有个小宝,想起多少在度钧那边见过,心里便直打鼓,琢磨小宝儿这王八羔子都没出来说话,他何必置喙?
万一是姓谢的有什么谋划,自己无意之中破坏,岂不又闯下一桩祸事?
直到瞧见那封密函。
萧定非于是清清楚楚地知道:不管前面到底有什么谋划,在这封密函送到天教的时候,度钧是不想留下张遮这个人的!
他闯下的祸已经够多,唯恐被姓谢的记恨。
这种时候哪儿能不卖个乖呢?
万一哪天落到他手里被他翻起旧账来,自己好歹也拿得出点东西来抵赖,是以方才才话锋倒转,捅了张遮一个猝不及防。
他是惜命的人,一怕死在这里,二怕落到度钧手上,是以早就练就了一身滑不溜秋的逃脱本事。
一路从观内往外蹭,竟是有惊无险。
上清观大门就在前方,跑出去就安全了,萧定非一见之下便是一喜。
然而,他脸上的笑容才挂出一刻,原本守在门口的几个道童忽然屁滚尿流地跑了进来,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朝廷带人围剿来了!”
这声音一出,观内所有人耸然一惊。
萧定非更是直接愣住,没呆上片刻,外头山呼海啸似的喊杀声立刻传进了耳朵。
“砰”地一声响,观外那两扇扣着黄铜门环的大门被外头大力撞倒,砸落下来,溅起满地烟尘!
紧接着便是潮水似的人涌入。
来袭者身上所穿竟非衙门官差的皂服,而是寒沁沁一身兵甲,抬眼望去黑压压一片,竟是摄人无比,使人胆寒!
前方兵士冲杀过去。
稍后方一些却是萧氏父子高坐马上。
萧远都没想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简简单单就直破了天教老巢,只道自己拿这帮乱党乃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一时得意大笑:“胆子大了竟然敢到京城劫狱,今次犯到本公手里,一个不饶!统统杀个干净!”
萧定非还不知道这傻货是谁,只是听见这声音已经知道朝廷真是围剿来了,心里面顿时大叫了一声倒霉。原本他已经快跑到门口,眼下非但没能逃出去,反而将首当其冲,一时没忍住骂了起来:“操了你个奶奶的腿儿!”
但骂归骂,转头就跑的机灵他还是有的。
在天教中他地位高,只管把旁人拖了来挡在后头,自己径自朝人少的地方逃。
天教这边的教众原本只在对付孟阳那帮人,哪里料到骤然之间竟然有朝廷的兵士来围剿?
一时间都多了几分慌乱。
人人骇然不已。
“朝廷怎么会知道这地方?”
“果然是有内鬼啊!”
……
死亡的恐惧袭上心头,人人都变得面目狰狞。
然而冯明宇与吴封,这时竟有几分诡异地对望了一眼。
出人意料,没什么慌乱。
黄潜同他二人交换了个眼神,便是口哨吹出,震声向众人大喝道:“兄弟们勿要慌乱,边打边退,我们往后山退去!”
往后山?
天教这般反应可不在张遮意料之中。
他遍寻萧定非不见,便知这滑不留手的“定非世子”只怕已经跑路,神情已现凛冽。再听外头朝廷来援,声音竟透着点熟悉,分明是那定国公萧远,眉头更是紧蹙。
眼见冯明宇、吴封要带着人后撤,他直觉有地方不对。
然而此刻局面实在太乱。
原本是孟阳一帮人与天教起冲突,早已混战成一团,萧氏这边带来的兵士哪里分得清哪边是哪边?更何况萧远早说了统统杀掉一个不留,便只道他们是出了内乱自己打起来的,要么是天牢里跑出来的死囚,要么是犯上作乱的逆党,完全不需要分辨,提刀砍杀就是。
这一来何其骇人?
想要抬高了声音交涉,却被淹没在喊杀声里,无人听见。
朝廷援兵这边的攻势节节攀升,极其猛烈,逼得张遮孟阳这边的人往后退,转眼就包夹在了朝廷与天教中间,竟成腹背受敌的劣势!
孟阳杀了十来号人了,“当”地一声将旁边一名天教教众砍来的剑挡开,一刀把人搠死后,那刀收回来刀口都卷了刃,咬牙道:“你们朝廷真有意思,怕是连你这官儿的命都不在乎!”
这帮死囚打天教还成,还压对方一头。
可朝廷援兵一来,便不免左支右绌。
张遮虽非会武之人,此刻却也提了一柄刀在手。只是他心电急转,正考量天教这边后撤的目的,不想一时分了神没注意身边,被人一刀砍在左肩之上,顿时血流如注!
孟阳见机得快,趁势一刀戳到那人心口。
这边厢又倒下一个。
冯明宇与吴封那边却是虽惊不乱,神情间隐隐然竟还有几分兴奋:度钧先生既然已经提前警告过了随他们回来的人里有内鬼,又岂会不知朝廷的动向?
先才他们拿出来的密函不过是同时送来的两封密函之一罢了。
另一封密函早将萧氏带兵来剿的行程告知!
到底是瓮中捉鳖还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就看大家本事!
天教这边带着人迅速往上清观后方撤去。
冯明宇眼看着孟阳张遮那边要支撑不住,心里便起了歹念,阴森森道:“那张遮一路上随我们来,探知了教中不少秘辛,如若不杀后患无穷!”
他直接吩咐左右:“去,务必取了此人项上人头!”
守在他们几名话事者旁边的都是天教里武艺高强的好手,一听便逆着人潮往张遮那边去。
孟阳等人防守的压力顿时更重。
眨眼间地上七零八落都是尸体。
眼见着就要支撑不住,没成想观后的山林之中竟传来一阵喊杀之声,萧氏、死囚、天教这边三方人马听见都愣了一愣,竟似都不知道这方人马的来历!
仓促之间,三方都起了警惕。
可这方人马乃是从上清观侧翼抄上来,切的是近路,正正好截断前后,狠狠地楔了进来。身上穿的都是差役皂服,手里压着朴刀,领头的乃是个身材五短的胖子,穿着的官服差点被沿路来的枝条刮破,头上戴着的官帽都歪了几分,口中却偏偏义正辞严大声地喊道:“通州府衙剿匪来了,你等乱党还不速速投降?张大人何在,下官带人救您来了!”
所有听到这番话的人嘴角都不由微微抽了一下。
一眼扫过去便知此人腹内乃是草莽。
可架不住他带来的人实在是多,一拥而上之时,天教这边的人立刻有些支持不住,往后方败退。
嘈杂的人声中,隐约竟能听见那胖子问:“哪个是张大人?”
有道娇俏的声音夹在刀剑的声音里急道:“这么乱我哪里看得清?”
张遮听见时浑身一震。
他豁然回首向着那声音的来处看去。
那帮差役也不知是不是横行乡里惯了,下手皆是极不留情的,砍杀之间已冲出了一条血路,于是便听得一声惊呼,一道窈窕的身影飞也似的朝他奔来。
她素面朝天的一张脸,已没了先前送她去永定药铺时的惨白,还因一路奔来染上几分红晕,从上清观侧翼的山上抄近路,让她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了几道枝条划破的细细血痕。
可她浑无半点知觉。
一见着他,一双潋滟的眸子里顿时满盛灼灼光华,到他近前来时却差点连眼泪都掉出来,巴巴带着颤抖的哭腔唤他:“张遮!”
张遮左肩的伤处已淌了不少的血,染得半边衣袍深红,见姜雪宁没有离开通州而是跟着人一道来救,胸臆之间便有一团火轰然炸了开,数日来未休息好,眼底爬着血丝,竟是少见地发了怒,厉声斥她:“你回来干什么?!”
坤宁 第131章 愿舍身
第131章 愿舍身
开在街边的长乐客栈, 原本是迎来送往, 城小事少, 既没出过什么贼也没遭过什么兵。不管是掌柜的还是店小二, 都是本地人士, 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直隶, 见过最厉害的人物就是县官, 哪里见过什么真正的大场面?此时此刻,个个垂首哆哆嗦嗦地立在大堂角落里,大气儿都不敢喘上一下, 唯恐触怒了眼前这帮人。
只是堂内静立的那名男子,实是个神仙人物。
一身雪白道袍,神姿高彻, 渊渟岳峙。容长的面颊, 有些远山画墨似的悠远净逸,眼角眉梢仿佛还沾着一路来的湿寒露气。只平平看人一眼, 便教人觉着自己已被这一眼看了个通透, 生出几分无处可藏之感。
随他一道来的那黑压压一片人大多数并未进门, 只将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 闲杂人等莫能进入。还好临近年节时候,来往住客栈的人实在不多, 倒未引起太多的恐慌。
剑书带着人很快将整座客栈搜遍。
从楼上下来时却是空着手。
这里并没有他们要找的人。
剑书瞥了下头脸色微白的小宝一眼, 心下也有些打鼓, 走到谢危近前来,道:“先生, 没人。”
谢危沉默没有言语。
小宝在听掌柜的说黎明时分并无女子入住客栈时便知道事情有变,此刻听见剑书的话,埋头便跪了下来,请罪道:“是我疏忽大意,考虑不周,失了二姑娘行踪。”
小宝在天教之中,自是谢危养的暗桩。
年纪虽小,办事却很机灵。
只是毕竟他在通州,谢危在京城,便是暗中传信让他先将姜雪宁救出来,也无法把事情交代详尽。是以小宝按常理推论,既已经将姜雪宁救了出来,到得客栈前面,这位姑娘手无缚鸡之力,看着也不像是有什么大本事的,自然会乖乖进到客栈里面。
哪里能想到大活人能平白不见?
竟是从头到尾就没进过这家客栈!
大堂里一片冷清。
人声俱无。
谢危没有叫小宝起来,但也并未出言责备,只是抬手轻轻一扶桌角,坐在了剑书仔细擦拭过的一张椅子上。
没片刻,刀琴带着人进来了,躬身便道:“先生,府衙那边的人。”
这人穿着一身藏蓝绸袍,乃是府衙的师爷。
被刀琴拎着进门时,打了个趔趄,几乎是屁滚尿流,狼狈地摔在谢危面前,五体投地把脑袋磕到地上,战战兢兢:“小人拜见少师大人,确、确确确实有位姑娘半个时辰前到府衙来,指名道姓要见我们知府老爷。”
谢危搭了眼帘:“怎么说?”
师爷额头上冷汗如雨,回忆起来道:“说是天教教众聚集通州有谋逆之嫌,有刑部来查的朝廷命官身陷其中,亟待驰援。知府老爷本来不信,可很快就听城门守卫那边说定国公率兵入城直取上清观去,于是没坐住连忙点了府衙一干差役兵丁,抄近道去助一臂之力了。”
谢危问:“她人在何处?”
师爷乍听一个“她”字,下意识想说知府老爷去了上清观,可转念一想,心头一跳,连忙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答道:“那位姑娘一定要跟着知府大人去,拦都拦不住,按脚程算,现下怕已到了上清观。”
侍立在旁的剑书,几乎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姜二姑娘手无缚鸡之力一闺阁女儿家,安敢如此涉险!
小宝也是瞪圆了眼睛。
唯独谢危,好像对此有了那么一点预料似的,竟突地笑了一声。那真是说不上什么味道的一声笑,喉咙里呛着什么似的,且含糊且辛辣,末了化作沉沉的两字:“好,好。”
倒是小瞧了她的胆气!
在宫里当学生时乖觉听话,到了外头却一身反骨!
为个张遮敢同他作对了!
谢危搁在桌沿上的手指压着一片冰冷,那一股萦绕不散的戾气又从眼底深处蔓延出来,起身来,拂袖便朝客栈外面去,只冰寒地道:“去上清观。”
*
村落河滩那一日午后,姜雪宁曾对张遮吐露过心声,说过自己不想待在京城,不想待在宫里,想要趁此机会逃得远远的。
他想,他是历尽浮华,寻回本心。
便是往后不能常相见,也盼着她心愿达成,去得远远地,海空天阔,再也不要回来。
可她偏偏回来。
还是在这样危险的境地中。
张遮一恼她糊涂,二恨她莽撞,声音出口时,那一分疾言厉色,便是连自己都惊了一惊。
他身畔的孟阳都没忍住向他看了一眼。
姜雪宁见着他只觉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自也没想到张遮劈头便这般吼了自己一句,顿时怔了一怔:“我……”
为了你呀。
永定药铺既然根本没有朝廷接应这回事,那张遮一定也被人蒙在鼓里;小宝既费了一番周折将她带了出来,可知至少小宝背后的谋划者是想救自己的;小宝又以永定药铺的事哄骗于她定她的心,却根本没去过药铺,便知张遮的死活他们是不在乎的。
朝廷若无驰援,张遮必陷危局!
她去到府衙之后更听闻率人来围剿天教的乃是萧氏父子,越发觉得心惊肉跳,索性铁了心的跟着府衙援兵一道前来,孤注一掷——
赌的是背后谋局者不想她死!
她若来了,在张遮身边,这帮人若是想要袖手旁观或是想要连张遮一并坑害,也要考虑一二,甚至被迫来救!
赌赢了,她能救下张遮的命;
赌输了,也不过是她这条命偿给张遮。
所以在张遮的怒意迎面而来时,她心底又那么一刹的苦涩和委屈,然而转瞬便知道张遮的怒更多是因为担心和气恼,于是又变作暖烘烘地一片。
姜雪宁眼眶红红的。
上辈子就是她欠张遮的,欺负他,针对他,对着他发脾气,这辈子就当是还给他。
总归,她甘之如饴。
她不想掩饰自己的心意,仍旧定定地望着他,眼泪还啪啪往下掉,带了些哽咽地道:“我担心你。”
细嫩的脸蛋上划出的那几道红痕格外扎眼。
张遮便有十分的火都被她浇灭了,心底竟是横遭鞭挞似的痛:本可以一走了之却偏偏回来,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他明明知道的,却没能控制住那一刹出离了理智的怒意。
然而此刻也不是多话的时候。
眼见着天教那边暂被打退的教众又朝这边反扑而来,他顾不得再说什么,冷了一张脸,径直抬了手把姜雪宁往自己身边一拉,横刀往更安全处避去。
姜雪宁的手被他的手攥着,所感觉到的是一片粘腻。
垂眸一看,竟沾了满手的血。
是他握着她的那只手掌,被左肩伤处流下来的鲜血染红,刺目极了。
她忽然便恨起自己的孱弱与无能,在这种时候无法帮他更多,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尽量不拖后腿。
原本是天教、囚犯与萧氏这边来的人三方一场敌我难分的混战,加进来府衙这帮救急的差役之后,倒是忽然规整了许多,至少张遮、孟阳这边的压力陡然一轻。
反是天教那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先前来杀张遮的那伙人被刀剑拦下,明显是不成了,冯明宇没料着横生枝节,已气得大骂了一声。
吴封这边劝道:“小不忍乱大谋,不必单计较个张遮。”
冯明宇这才强咽下一口气,道:“还有多远?”
吴封抬目向周遭一打量:眼下天教这边的人已经完全撤出了上清观,绕到通往后山的一条半山腰的山道上,再往后便是荒草丛生的山谷。
他眼底异芒一闪,道:“十五六丈,退!”
几方混战之中,于是隐约听见天教教中这边传来一声哨响。
战线拉得长了,听到的人不多。
远远跟在后面的萧氏父子更是没有听见,在看见前方一阵骚动,半路杀出偏通州府衙的人时,父子二人的神情都变得难看了几分。
萧远此次为的便是独得头功,为此连谢危都故意撇下了。
哪里料到这里还有个不知死活的知府敢来分一杯羹?
越是如此,越不能让对方抢先!
他眉头一皱,双鬓已经有些斑白,可半点也不妨碍他发号施令时那一股凛然在上的气势,高声大气地喝道:“不许后退!死死往里面打!谁若退后一步,回去军法伺候!”
这帮兵士都是禁军里带出来的,向来听萧远的话。
再说不过就是打个小小的天教,比起真正边境上打仗来实在小事一桩,他们本没怎么将此事放在眼底,萧远一说往前冲,顿时一个惧怕的也没有,挺起刀剑便往前逼进!
张遮隔得虽远,可两边都听了个大概,轻而易举便觉察出萧远这边竟有贪功冒进之态势,再想天教前后行动的诡谲之处,心内始终不安。
眼见萧氏众人越逼越近,连他们都要被携裹着往后山去,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能再往里进了。
张遮断然道:“对方是在诱敌深入,小心埋伏!”
那通州知府一脸懵。
萧氏父子则不屑一顾。
然而根本还没等他们发出自己的疑惑或是嘲笑,就在张遮话音刚落的那一刹,山腰之上忽然“轰隆”一声恐怖的炸响,所有人脚底下都摇晃起来,根本来不及再躲了!
坚硬的岩石飞起,朝着人群砸落。
泥土四溅。
偶有小石子激射撞到人脑袋上,直将人头骨都打穿,楔了进去!
连孟阳这等练家子都站不稳了,骇然道了一声:“火i药!”
这东西乃是道士炼丹时无意之中炼制出来的,辗转几十年后被用到了战场之上,制成大炮,往往有以一杀百的奇效,当其发时若天雷滚动,威势煌煌。
只是此物研制不易,且事关重大,一向只有朝廷军中能用。
天教怎么会有?!
别说是孟阳,但凡是少有见识一点的,都已经感觉到大难临头。
一声炸响只不过是个开始。
仅仅片刻后,便像是开启了一道恐怖的闸门,“轰隆隆”炸响之声不绝于耳,种种惨叫更是接连响起。
上清观这一座山本就不高,土层山石都不够坚固。
几处埋好的火i药一炸,山石剧烈摇晃,竟是由下而上地垮塌下来一片,立时便将一半人拖入了泥土,另一半人埋进了山石。
打了个血肉横飞,炸了个尸横遍野!
张遮便是料到有埋伏,也绝没有想到天教竟能搞出火i药来,半山腰垮塌的瞬间,他只来得及拉着姜雪宁往前面天教众人所在的方向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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