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姬昭璋
“我……我……我我我……”慕艾脸涨红得几乎要爆炸了。
“小艾说他愿意!”朱钰立刻补充上去。
“他还没说呢。”帐子口突然传来一声轻软的声音。
沈朝之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叹息了一声:“您来的真不是时候。”
衣白苏轻哼了一声,走进了帐子,拍了拍慕艾的肩膀,又指了指旁边的沈朝之:“想拜他做师父,真的想好了?”
慕艾本想点头,可是却突然心生一些忐忑,呆在了原地。
“其实也行。”衣白苏道,“我不介意,反正他也肯定会把你丢给我教的。他没那耐心教徒弟,就是你拜他为师之后该怎么称呼我呢?师爷爷?师公?还是师祖?”
慕艾张大了嘴巴:“……啊?”
朱钰更是心直口快:“衣白苏你在说什么呢?”
“师父。”沈朝之面不改色地打断她的调侃。“你够了,我们出去谈。”
衣白苏应下,她拍了拍慕艾的脑袋:“再好好想想。”
廓州的护城河边。
衣白苏行在前边,沈朝之落后她一步之遥。
衣白苏听着沈朝之说话,许久都没有出声,直到他声音越来越低,这才缓慢开口。
“很多事情是没有机会重来的。”她说。
“邱好古应该告诉了你,我借尸还魂回到此地之前,曾经在别处呆了十年,那十年间,我想了许多,我想我是不是还有机会回去,回到我刚跟着师父学习的时候,回到我刚下山的时候。我想既然我能借尸还魂一次,说不定还能有第二次吧……”她嘴里说着悲凉的话,面容却不是甚为哀戚,甚至还跟过往的浣衣女打了招呼,讨了个红彤彤的野果当零嘴。
“然后我就开始幻想,如果我能重来一次,我该如何避免我曾经的错误,我该如何活下去。我终究还是回来了,但是老天爷却饶了这么一个大弯子给我开了个玩笑,我回来的时候,衣荏苒已经死去十年。”她弯了弯嘴角,“你看,错误依旧无法挽回,遗憾还是不能避免,我的孩子没爹没娘的长大,我也无法见我夫君最后一面。”
沈朝之接过她的话,“师父……我害了你……”
衣白苏没应声,她扯过他袖子,擦了擦那野果子,素有洁癖的沈朝之动也不动,任凭她抹他一袖果浆。
“人这一辈子不是一张纸,你写错字就能够直接扔掉重来,我借尸还魂两次,都没有重来的机会,更何况你连借尸还魂都没机会。所以我和你都只能忍受着,努力着,挣扎着继续活下去,补救曾经的过错。”
衣白苏转身看向他,似乎有些愧疚,“师父不常跟你谈心,也不知道你听懂没。”
她看了眼开阔的天空,长舒了一口气,朝他笑了下,展开手臂,“来来,跟师父说句对不起,一切就算都过去了,好不好?”
妙手 第24章 盛熹怨气
慕艾和朱钰都按捺不住好奇心,从军医帐一路寻来,在浣衣女的指路下找到了衣白苏。衣白苏正一脸忧郁地望着天空。
朱钰在她眼前晃了晃,她一把拍掉他的爪子。
朱钰问道:“哎,你怎么了?”
她继续满脸忧郁:“说了你也听不懂。”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听不懂。”朱钰哼了一声,慕艾也好奇地用亮晶晶的眼睛看她。
衣白苏叹息一声,觉得有人出个主意也不错,想了想,说道:“我举个例子,你在路边捡了个脏兮兮的大狗狗,你本来不想养它,洗净喂饱它之后就要把它赶走,可是它抱着你的腿就不肯松开了,你身边的人也都劝你说这只大狗狗又懂事又可爱,你就养了它吧,你养了它之后呢,原本一切都好,可是突然他的家里人跑来告诉你这是一只会吃人的狼,大狗狗知道了,觉得你嫌弃它了不想要它了,而你也确实不得已抛下他很长一段时间,大狗狗的心思很重又认死理,你该怎么办?”
朱钰摸着下巴像模像样地深思起来。
慕艾则一脸纠结地看了她半晌,道:“沈……是……大狗狗?”
“小艾。”衣白苏看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刚刚说那么多的重点是应该怎么办,而且我在很认真地在举例子,你为什么要一眼看破你师兄是那只大狗狗?你看破就算了你为什么还要说破?你就不能尊重下那个例子?尊重懂吗?”
衣白苏四五个问题一起甩出来,就算慕艾想要回答也一起堵在了喉咙里半个字也憋不出来了,他顿时反应过来她又存心欺负他,气鼓鼓地嘟起了腮帮子。
朱钰也恍然大悟地回过神来:“大狗狗是沈叔叔啊……沈叔叔可是位悬壶济世的医者,哪里像大狗狗?”
“你的重点也错!你们这两个偏题孩子……”衣白苏搪塞着两人,突然陷入回忆中。
怎么不像,像极了。
那个年纪的沈朝之比慕艾还小一些,眼睛像是刚出生的小鹿一样忐忑,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但是她一抬手,他好像就能知道她需要什么,那段时间她手边的茶盏都从未凉过。
可是现在……
衣白苏想起沈朝之刚刚的反应,顿时气闷。她本来预计好了,她那番话说完之后他肯定要扑过来痛哭流涕一番,然后她再摸摸头顺便开解一下场面简直太和谐……她预计的事情确实发生了,只是……她的大徒弟现如今已经高她一个脑袋,扑过来的感觉几乎是泰山压顶——衣白苏觉得不妥立刻推开了他,而心思敏感的大徒弟也闷声告退。
衣白苏显得垂头丧气,徒弟这种萌物为什么要长大啊……
打发了慕艾和朱钰两个,假装没有看到他们欲言又止的神色,衣白苏独自返回军医帐内,身子还没坐稳,突然又有人掀开帐子进来:“衣军医。”
衣白苏起身一看,发现是盛熹身边的乌衣卫首领盛九,有些疑惑,询问他的来意。
盛九只是简洁地表示殿下有请。
衣白苏想起今天还没有给他诊脉,于是背起了药箱,跟在盛九身后,朝盛熹的帐子走了过去。
此次军队驻扎虽然驻扎在廓州城外,但是上上下下所有军官士兵依旧搭了帐篷住军帐,将领们也不例外。
衣白苏赶到的时候,盛熹正对着地图,一副深思的样子,听见她脚步,动了动,却也没抬头看她一眼。只在衣白苏在他身边坐定的时候,机械地把手伸过去等她的例行诊脉。
侍立在一旁的盛九感觉整个帐子的气氛都快冻结了,他拼命朝衣白苏使眼色,让她找个话题同自家殿下说话,奈何衣白苏根本没领会他的意思,看他扭曲着脸,横肉刀疤挤在一起,还以为他在恐吓自己,赶紧埋头继续一丝不苟地诊脉。
衣白苏在那头写完每天的健康日志,眼看就要结尾,盛熹突然抬起头。
“你去见了沈朝之?”他问道。
“嗯。”衣白苏随口应了一声,没扩展这个话题的意思。手中干脆利落地收尾,停笔。
“……”盛熹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无没资格去追究,他似乎只能自顾自地委屈忧郁而已。
盛九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自家殿下刚攒起来的勇气已经用光了,此刻垂下了眼睛,时不时偷瞄一眼他的苏苏,身上都开始涌动起一层层的怨气了。
啧,有那么难吗?
盛九几乎忍不住再去唾弃自家殿下的那点胆子了。问一句凭什么沈朝之能光明正大地抱她,而他却连拉个小手都要偷偷摸摸的真的很难吗?衣白苏已经准备告退了啊,崛起吧殿下!
“苏苏。”盛熹突然叫住了衣白苏。
盛九顿时眉开眼笑,竖着耳朵机灵地偷听。
“嗯?”
“……你袖子上有果浆。”盛熹道。
盛九僵着脸,发誓自己下次绝对不会对自家殿下再抱任何希望。
衣白苏侧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有一点橙色:“应该是朝之蹭上的,我回去洗洗。”
盛熹心头从刚刚起一直捅着的小刀被人拔起,又重重刺入。他突然显得坚定起来:“盛九。”
“属下在。”
“去找些她能穿的衣物来。”沈朝之的痕迹统统要抹去,最好连气味都不要有!
盛九欢喜地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上拿着两件女装,这些是胖管家在殿下出行的时候总会准备的,以免那可能随时都会被殿下遇见的未来女主人受委屈,因为熟悉自家殿下的品味,他甚至特意按照曾经衣荏苒的喜好定做。只是这次还是这些东西头一次拍上用场。
衣白苏看着那些衣物,顿时哭笑不得,她看向盛熹,连连摇头:“算了殿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衣裙也很漂亮,但是……”她脸上笑意浅浅,似乎还带着些打趣对方的心思,“我一个未亡人,哪里能穿这般颜色,这是诚心笑话我?”
盛熹心头插着的那小刀还没拔起,又被捅入了一柄青龙偃月刀。
妙手 第25章 感情暴发
这些日子一直压抑在盛熹心中里情绪突然找到了个突破口,瞬间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他想要和以往一样继续忍着,可发现却无能为力。未亡人这三个字魔咒般一直刺痛着他的神经。让他再也忍受不了。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腕:“……他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你难道为了他连正常日子都不过了,你这般又有什么用,他能死而复生不成?你这么年轻,你以后还可以嫁人生子,为什么偏偏要去做他君家的寡妇!”
衣白苏手腕被他抓得生疼:“你不知道他有多好才会这么说,他——”她挣了挣手腕,示意他放手。
盛熹看着她的眼睛,衣白苏和他对视一眼,突然皱起眉头,露出深思的神色,而后她回避地躲开他的视线,咽回了想要替君晞解释的话,侧身说道:“殿下,你失礼了。”
她的神色分明没有什么变化,盛熹心中却陡然一惊,像是被罩入了黑暗之中。
衣白苏从来不是笨蛋,她聪明得过分,是正儿八经的天才。太学里念书的小君归据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连陛下都啧啧称奇,世人说是因为像他爹,其实则是随了她,他亲眼见过她瞥一眼就记下一整页的书。她初入世的时候不通世事,君晞便教她人情世故,她学得很好,她也很懂得怎么对人察言观色,只是很多时候她并不屑于如此。
盛熹知道她已经察觉了他的那些心思,即使她现在默不作声,但是出了这个门之后,她便会彻底疏离他。
沈朝之说的对,他本该好好地隐瞒着她那些他的情感,他不能让她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可是他突然觉得实在是太累了……
十三年了。
他反倒笑了起来,双眼弯弯地看着她,手却依旧不肯松开她的手腕,反倒下移握住了她的手指:“怎么?察觉了?还是沈朝之跟你说了些什么?”
衣白苏正在重新去翻找曾经的记忆,面上表情呆愣,似乎有些走神。
盛熹也不笨,既然事情总要挑明的,不如在她全无准备的时候彻底坦白,她脑子会一时蒙掉,他便占了一时先手。
想到这些,他又忍不住苦笑。
感情这回事,他早就输了个彻底,先手不先手早就没了意义,不过是趁着她发愣没收回手的时候这般蹭个软豆腐。他低头,拿指尖轻轻去划过她的指腹,感受那些温暖的触感。
“不是朝之。”衣白苏已经清醒过来,她快速抽手回去,脸上依旧恢复了平静。
他面露惋惜:“那还能是谁?”
“夫君曾经委婉提醒过。”只是当初她觉得盛熹这还是实在太可怜,再加上君晞的话又说得实在是委婉仿佛他自己都不怎么确定,于是她也没把那些放在心上,刚刚觉得他不对劲,努力一回忆,便重新从记忆里揪出来了那么一段。
盛熹脸上暖暖的笑容瞬间消失:“怪不得……”
“殿下,也许只是你自己太过偏执了而已,你应该去见见长安的世家闺秀们。”她说,“我理解你的这种感情,这只是类似于小鸟啄破壳的时候,会把见到的任何动物认作母亲,我治好了你的病,所以你把那些病愈的美好情绪一起放在了我身上而已,这些并非是如你所想的那种感情……”
她劝了两句。
“你再说一个字,明天就嫁我。”他声音冷淡起来。“别以为我不敢。”他不想同她争论这些,沈朝之说的对,她根本不会去理解他的情绪,即便她口中自以为是地说着什么理解同情,但是实则没有一丝半点的心软!
他不需要她这般责备他十三年爱慕之情的不合理!他不需要她来劝诫他早日放弃!
衣白苏皱了下眉,干脆告退离开,盛熹没有去拦,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听她脚步走远,突然平静地唤道:“盛九。”
“属下在。”
“去让管家准备婚事吧。”
“谁的婚事?”盛九纳闷,王府里就殿下一个主子,难不成突然想开了准备成亲了?那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倒是挺高兴,只是他真的能放下衣白苏吗?
“我的。”盛熹继续埋头看地图,顺着之前的思路继续思考起来,在地图上圈圈点点。
盛九更是纳闷:“……那咱家王妃是哪位闺秀?”
盛熹提起笔,平淡看他一眼。
盛九立刻明白,澶王府的王妃还能是谁?只能是那位了。可是……人家刚刚还在这里说要给夫君守寡呢,殿下你没听见?盛九挠了挠头:“人家似乎不愿意。”盛九毫无压力地继续往自家殿下心头插刀。
盛熹面无表情:“请旨逼婚。”
哎殿下你这是仗势欺人啊,你这是强抢民女啊,感觉简直……太棒了!这才是他们杀伐果断的澶王殿下嘛!当年若不是殿下他自己拼命隐瞒,又去求了自家皇嫂一起糊弄,怕是陛下早就把人抢来塞到他身边了,哪里用苦呵呵地等这么些年……
陛下那人表面看起来很尊敬御史言官,但是实则是连弑父的罪名被写入史书都不介意,哪里会在意给自己最宠爱的弟弟抢个女人?陛下他一直觉得亏欠盛熹,若是见了补偿机会,别说抢一个了,抢十个都没问题。
盛熹忙完正事,合起地图,将写好的敌情分析交给盛九让他送去给宿国公。自己又陷入那些繁杂的心事里。
她会抗旨吧?有这种可能。衣白苏若是自己,确实是敢抗旨,但是她的儿子,还有君晞的家族,可都在长安。她本可以来去自由,只是她自己给自己套上了枷锁。
那就羁留尘世吧,我的神医。
衣白苏安然过了两天,平日里就看着慕艾给人诊治,偶尔在旁边指点一下。
但是这个军营里的汉子没有见识过她的医术,对她毫无好感,只知道她只要一开口说话,那少年军医就满头在旁边本子上写写记记,好半天才会继续搭理他们。
这天到了吃饭的时间,衣白苏左右等不到慕艾,起身往外看了几次,依旧连个人影都没看见,她心中奇怪,前两天他和朱钰就缠着非要她下厨做些吃的,平日里肯定饭菜还没熟就坐在桌前了,怎么今天这般耐得住性子?莫非碰到了什么疑难杂症?
衣白苏心里想着,朝外边寻找去,巡逻的士兵挠头回想半天,模糊给她指了个大致方向,她顺着路一直走去,只觉越来越偏僻。
衣白苏觉得不能再往前了,这边已经没有帐子了,士兵也不会巡逻到这里,说实话这里实在是有些危险。慕艾怎么可能会跑到这里?
她摇摇头,打算回去。
衣白苏刚扭头,结果就发现一个平民打扮,但是肤色和脸部轮廓明显一副吐蕃人的汉子站在自己身后,汉子高大粗壮,头顶带着个毡帽,鬓边长着些短粗的头发茬子。他手上拎着个手腕粗的棒子,明显正要敲上来直接打晕她,但是没想到衣白苏会这么快回头,一时间愣在原地。
不远处还站着几个人,和这汉子一般打扮,其中一个肩膀上还扛着个扭曲乱动的东西,衣白苏默默估摸了下那东西的身量胖瘦,果不其然正是失踪的慕艾。
几人中头领模样的人突然叽里咕噜地说了两句,衣白苏身前的大汉点了点头,丢掉手里的棒子,一个手刀就砍向她的后颈。
青色的藏马依旧哼哧哼哧地赶路,这马耐性极好,步伐也走得稳重。
慕艾伏在车边,吐得昏天黑地,嘴唇都发紫了,片刻之后,他虚弱地靠着车沿,有气无力地去看衣白苏,哀怨之色溢于言表。
衣白苏懒洋洋地窝在一边晒太阳,察觉他视线,啧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你底子这么虚,一个高原反应而已,就弱成这德行,回去长安以后跟着朱钰去习武吧。”
“回去……”慕艾委屈地抽抽鼻子。他不觉得他们落入吐蕃人手里还能活着回去,陛下正在跟吐蕃打仗呢,他们还是军队的军医呢,这下肯定得被祭旗了。
“这是什布寺的僧兵,不打仗,绑你来估计是想要你给人治病的,这里有个挺有名的番僧,病了有些年头了。”衣白苏道。
她掀开马车前的帘子,抬眼望去,山地连绵成一片黑灰色,广阔无垠仿若一片死气沉沉的海洋,偶尔露出些许颓废的青色草地。侧面是终年不化的雪山,上边盘绕着零碎的云彩,正在缓慢地移动着。
寒风让她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她很快又缩在了帘子后边。
“……来过?”慕艾问道。
“嗯,十岁的时候跟我师父来过。”衣白苏回答。“这不是个好地方。”
妙手 第26章 初入寺庙
什布寺依山而建,规模极为宏大,随着山势起伏几个上下依旧不见尽头。
僧兵将慕艾和衣白苏带入第一道门后就恭敬退下,他们又被僧侣模样的人押送着绕了几个弯,爬了许多台阶,二人终于来到一处大殿前,被人引入殿内,衣白苏随意跪坐在垫子上,慕艾看她一眼,规规矩矩地跻坐下来,不像她那般坐得歪歪扭扭。
两人没等待多久,另一边突然走来一个模样古怪的和尚,约莫三十余岁年纪,耳朵上带着两个硕大的圆环,身上缠着黄布,头发和胡须都是卷曲的。和尚手上还端着两个牛角碗:“贫僧早上起得早,这会儿还没来得及吃饭,慕小神医不介意吧?”
慕艾惊讶地瞪大眼睛。这和尚模样明显不是关中人,可这一口长安官话却比长安本地人都要地道些。
和尚仿佛看透他心思,不紧不慢道:“在长安拈花寺里待过几年,侥幸学得大秦官话,慕小神医见笑了。”
慕艾惊讶过后,看起来就懒得搭理他了,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他高原反应难受得厉害,这几天才刚适应了一点,还没恢复元气。而且面对这个绑架自己的罪魁祸首,他没一丁点兴趣应付。
“贫僧江白格来。”他自我介绍了下,而后就吃起自己的早饭起来,看起来不紧不慢。他显然不在意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每次咀嚼完毕后都会问慕艾一些问题,明里暗里地在试探他的医术水平。
慕艾只点头摇头作为回答,江白格来手边的粥米香气让他觉得有些饿,他偷偷看衣白苏一眼,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
衣白苏无奈从垫子上端坐起来,她轻咳一声,打断了江白格来的用餐:“上僧,我家小少爷还没吃饭,还请借用一下厨房,我去给小少爷做些吃的。”
江白格来知道僧兵顺手掳来了个丫鬟来照顾慕家小少爷,他打量她看了一眼,没起什么疑心,唤来小僧带衣白苏去厨房,继续将精力放在慕艾身上。
待一刻钟后,她端着一碗香喷喷的素面过来的时候,江白格来早没了刚刚的老神在在,衣白苏听见他无奈地在问:“慕小神医就没想过治下自己的结巴?”
“我家小少爷可不是结巴。”衣白苏毫不客气地接过江白格来的话茬,她将素面和竹箸塞到慕艾的手里,可怜的孩子立刻狼吞虎咽起来。衣白苏揉揉他的脑袋,而后朝江白格来嘲讽,“小少爷只是不喜欢和无聊的人多说话。”
江白格来眯起眼睛。但是并没有生气,也不觉得被冒犯。他早些年待在长安的时候,更难听的嘲讽都听说过,衣白苏的话对他来说只是毛毛雨。更何况他确实有错在先直接将人绑来,若是人家毕恭毕敬的,他才觉得诡异。
“冒犯慕小神医了,只是贫僧也是心急而已。”江白格来非常好脾气地道歉。“若是慕小神医能救好师父,贫僧必定亲自去向慕青神医请罪。”
慕艾手中竹箸啪地掉在地上,他脸色又惊又怕,将碗随便往身边一丢:“你……?”
不仅是慕艾,连衣白苏都有些吃惊,她掩饰住脸上的表情,脑子快飞快地思索起来。她刚见到慕艾的时候,就怀疑过他是神医后人,但是想想年纪差不多的那些隐居的老家伙并没有姓慕的,于是也就放弃了。
原来这孩子的爹竟是慕青吗?听江白格来的口气,慕青原来没有死啊。
若是慕青的儿子,倒是说得通了。
“是的,慕小神医,贫僧在威胁你。”江白格来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净的牙齿,“若是小神医治不好师父,就莫怪贫僧去请慕青神医下山了,世人看见神医复活自然欢喜,但是你们的陛下怕是不喜看见吧。”
他起身整理了下身上裹着的黄布,招呼小僧进来,用吐蕃话吩咐几句,而后朝慕艾道:“慕小神医请稍作休息,晚些时候贫僧再来看望。”
衣白苏一边烤火一边剥着胡乱往嘴里塞。她侧头看了慕艾一眼,看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安抚道:“别想那么多,江白格来在吐蕃确实有势力,但是真想派僧兵深入大秦去找你爹,也是异想天开而已。”
“……嗯。”慕艾应了一声,依旧有些晃神。
“你爹竟然是慕青。”衣白苏摇摇头,一副没想到的模样。“早知道就不收你做徒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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