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姬昭璋
慕艾瞪她一眼。他一直都还没答应呢,她就总以师父自居。这种比自己年纪小还总一副神神叨叨样子的师父谁想要啊!
“你……认识?”
“认识,怎么能不认识呢。”她说,“你爹是因为澶王被陛下下令处死的吧?长元初年那阵。”
慕艾哼了一声作为回答。
衣白苏边回忆边摇头:“那年年初,老邱言之凿凿地跟皇后说澶王他活不过十五岁,他药箱一背就不治了,躲到幽州去采药去了,结果陛下就把火撒在太医院那些人身上,半年换了三个主治大夫,两个月死一个。”她看向慕艾,“你爹心软,他太医院的老友跪在地上求他帮忙,他架不住人家这般恳求,就答应帮了。结果……”
“这事不怨你爹水平不够,澶王那身上不是一种病,你爹一开始觉得是简单的先天不足,后来发现不对劲,就决定换药,但是澶王病情却突然加重,陛下大怒,再加上他确实有误诊的恶名,陛下便不肯听他解释。”衣白苏道,“他临死前托君晞送信给我,说了下他的思路,要我接手澶王的病,我这才在长元初年去了长安。”
慕艾早已习惯了衣白苏自称是衣荏苒,甚至潜意识里已经开始去接受这个设定了,他皱着眉头想她的话,“我爹……误诊?”
“哈哈哈哈他不至于没敢告诉过你他当初误诊的搓事吧?”衣白苏乐道。
慕艾坚定地摇摇头:父亲大人那么伟大怎么可能会误诊!
衣白苏摊手,“他有次生病了,图方便就自己诊治了一番,结果把自己的肾给折腾坏了一个,另一个也险些罢工。”
慕艾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他也是大夫,他知道他爹肾不好,以为只是他爹年纪大了而已,却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自己误诊了自己……
“江白……”他岔开话题,又问起什布寺的情况。
“这事可不好应付,你小心为上。”衣白苏模样有些严肃。“江白格来也不是什么善茬。”
这人是什布寺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年轻时候喜爱孤身四处游历,西域,长安,山东,蜀中,甚至突厥,都有他的足迹,他见多识广,眼界开阔,曾在长安拈花寺连讲三天佛理,来者如云。但是衣白苏却打心眼里不喜欢吐蕃的和尚,甚至有些厌恶反感。她曾经是衣荏苒的时候,对江白格来的求见就不假辞色。
看来这和尚上次被她打击后,直接开始蛮干了,派僧兵掳人,掳的还是她的心肝宝贝小徒弟——这方式倒是简单粗暴。
慕艾明显还没从刚刚江白格来的威胁中回过神来,衣白苏安抚他也没能成功,他模样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呆着一动不动。
接近傍晚的时候,江白格来又来笑着寒暄了两句,就将慕艾带走了,衣白苏没打算跟去,头也不回地继续烤火剥花生。
慕艾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去,衣白苏只听见门猛烈响了一声,而后传来少年的干呕声,她拿起提前准备好的木盆朝他递过去,慕艾颤抖着手接过,哇地一声就吐了起来。
年轻人啊……
衣白苏老气横秋地感慨一句。
“你……”慕艾对着她怨气冲天。
“我提醒过你这事不好应付了。”衣白苏眨眨眼。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她解释,“他那病还有救的时候,去请过我的师父。”
怪不得白天的时候她说来过这里。
慕艾想了想她刚刚那句话,知道她言下之意是这人这病现在已经没救了。慕艾回想起那人的病状,顿时又干呕起来,伏在木盆边显得有气无力。
他从来没见过活人能腐烂成那副模样,他刚被江白格来带进去的时候甚至根本就没反应过来,一直等他指给他看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那红红白白的一片烂肉竟然还是一个活人!他当时就愣住了,待勉强冷静下来,忍着哆嗦过去把脉的时候,发现根本无从下手……
他忍着反胃让人把盖在那人身上的棉被彻底拿开,蹲下身检查了一番,发现这人似乎是从皮肤下开始腐烂的,从小腿到大腿已经没一处好皮,连下身私/处都快要彻底烂掉了。他平生第一次彻底违背大夫的责任感,转而去埋怨起江白格来,都成这副模样,神仙来了也治不了的好不好,掳他来又有什么用!
虽然慕艾心里这般吐槽,但是小少年这些日子对于自己的水平还是不敢确认,待回来听衣白苏说这人确实无药可救之后,这才偷偷舒了一口气。
“不是你水平不够,大概真的有报应这一回事吧……”衣白苏懒洋洋地说道。
她话音刚落,门口突然有吹火折子的声音,衣白苏皱眉看了过去,江白格来正静静站在门口,旁边的小僧提着灯笼,一脸忐忑地朝室内张望着,江白格来笑了下:“衣圣医,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衣白苏稍有些惊讶,而后面露嘲讽。
“转世灵童这种事情竟然也能发生在衣大夫这种俗家人身上,倒是惹人惊奇。”江白格来慢吞吞走进来,徐徐行了一礼,算作尊敬。
“少见多怪尔。”衣白苏不甚礼貌。
江白格来并不介意她的无礼,态度反倒越发恭敬起来,结果话还未开口,衣白苏就自顾自继续说道:“这世上神医大多脾气古怪,你可赞同?”
江白格来见多识广,自然知道大秦的那些神医们一个个都是什么德行,衣荏苒相比可以算是其中最正常的一个了。
“其他人都规矩多,这个不救,那个不救,有的是因为大义,有的是因为私仇。”她道,“但是我这人简单,我就一个不救。”
江白格来心中突然升起忐忑。
“不救番僧!”她冷淡道。
妙手 第27章 谈论病情
衣白苏一向是软绵绵的,即便是被军痞们嫌弃地威胁,她也一副笑眯眯地求饶的样子,反倒是惹得那些军痞们不好意思。慕艾同她相处这么些日子,虽然她总是说些不着调不正经的话,神神叨叨的样子惹得人哭笑不得,但是从没见过她生过气或者大声说话。
她突然显露出这般冷凝的态度,似乎谁都不能动摇她心中想法,声音也寒如削冰断雪,竟是让慕艾硬生生地哆嗦了一下。
江白格来反倒笑得越发开心:“衣圣医还是这脾气。”
衣荏苒当初脾气古怪任性,但是连陛下和皇后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天才,若是不仅医术上无可挑剔,性格也完美无瑕,难道真准备立地成佛不成?任性古怪反倒让这两个人精觉得这确实是个真真切切的少年人,所以二人对于她偶尔的直言和无礼不仅不怪,反倒颇为宠让。
慕艾看着江白格来被她越无礼对待,态度却越发恭敬,不禁嫌弃地撇撇嘴,这人肯定欠虐,越虐他越爽歪歪,嗯,一定是这样!
衣白苏觉得自己不该随便动气,她顺了顺呼吸,朝他招招手:“小和尚你先坐,我还有一件事。”
慕艾正虚弱地伏在一边灌水漱口,听见“小和尚”三个字,险些一口水喷出去。这么一个黝黑壮实的大叔,衣白苏你是多大的心才能说出小和尚三个字啊!
衣白苏正抱着她剥好的果仁从地上站起来,听见动静,她瞥了慕艾一眼,道:“小艾你话不多,心理活动倒是挺丰富,嗯?”
“……”他瞪大眼睛一脸无辜。
江白格来撩衣坐下:“圣医这句小和尚,贫僧想想觉得自己还是担得起,只是这么些年没人这般叫我,觉得好生想念。”
他头一次见衣荏苒的时候,也不过十岁左右,刚被父母送到师父身边,衣荏苒那时候便称呼他为小和尚。除她之外还有一人,也一句一个小和尚的叫他。想起这些,他心中有些哀戚,但是面上依旧不露声色。
慕艾继续在心里吐槽:大和尚你脸可真大!要不要给你递个镜子照一下再增强一下自信心什么的,说不定就觉得自己能年轻到可以回娘胎了呢!
衣白苏没接他的话茬:“我不会救老江白,但我确实有救他的法子。”衣白苏当初被称为圣医,自然有她圣医的资本,她虽偶尔任性蛮横,但是医德却是真正的无可挑剔。
江白格来脸上笑容猛地停住,他皱眉沉默了好一会儿,而后摇摇头:“圣医您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您有什么条件?”敏锐如他立刻觉察出来这件事情的不同寻常。
衣白苏仰头笑了下,没直接回答,反倒对江白格来身边那个拎灯小僧道:“你先出去,小孩子听这些要做恶梦的。”
江白格来也点了点头,用吐蕃语吩咐了几句,小僧一脸欢喜地将灯搁在地上,欢快地走了。
“老江白的病是筋膜坏死。”她说,“我师父当初已经给他说过,要他直接将腿砍掉,免得扩散到全身,但是他不肯。”
“江白主持以为会有别的更温和的治疗手段。”
衣白苏毫不客气地嘲笑一句:“温和到现在像块烂肉一样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衣圣医请放尊重一点。”
衣白苏将手中零散的果仁丢在一边,“噢,刚说到哪里了?对,我救他有什么条件。”
“圣医请讲。”
“你也知道他现在成了什么模样,即便是我亲自去救他,救活的可能性也十不存一。更何况我不会救番僧,小艾的水平你若是信任,可以一试。”
“为了师父,愿意一博。”江白格来一副有心理准备的样子。
“那便好,我要三样东西。”她说,“第一,长条的布,能吸水的。”
“好说。”虽说布这种东西在这种偏远的地方还是比较昂贵的,但是这种富得流油的寺庙里,几匹布还是拿得出来的。
“第二,一个人。”
江白格来显得有些不解:“圣医要哪个人?”
衣白苏倒是耐心地冲他解释起来,但是嘴角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带着恶意:“老江白的病说起来也简单,得先把坏死的部分全部切除掉,然后植皮在坏死处,但是他身上已经没一块好皮了,所以得从别人身上剥皮给他,这个人也得有讲究……万一出现什么排异反应,就只能等死了。”
江白格来眼神明显飘忽起来,他似乎依然不动声色,但是慕艾敏锐地察觉他挺直了身体,似乎有些僵硬。
“第三。”衣白苏停顿下。
江白格来勉强弯了下僵硬的腰,恭敬地请她继续。
“不管能不能救活他,我都要你一条手臂。”衣白苏道。她口气非常随意,像是普通的医生诊治之后问人要诊金一般理所当然。
慕艾本就觉得她让他做这般的大型外科手术太恐怖,正在一边瑟瑟缩缩地听着她的条件,前两条还都挺靠谱,都是为了治病而已,但是最后一条……平白无故地要人家手臂干吗?血淋淋得多恐怖,难道跟南边那蛮子一样要把敌人的手臂风干了留作纪念?
慕艾丰富的内心吐槽没人看懂,室内依旧是一片诡异的安静。江白格来看起来不如刚刚那般僵硬,反倒一副虚脱的样子,衣白苏依旧歪歪扭扭地坐着,毫无姿容,脸上表情严肃。
“你是还记恨着我……”江白格来突然说道,他态度不如刚刚以来的那般小心翼翼地恭敬,反倒是像把脸上那层面具卸下来,如同面对多年故人一般随意。
衣白苏没有否认,她说道:“你本可以留在拈花寺,再也不回这个地方,你却要回来,你既然不肯同此地断绝关系,我便要你一条手臂。”
江白格来叹息一声,他不奇怪她不能理解自己,心底微怅,却也不解释。只躬身微微行了一礼,而后退出了房间。
慕艾立刻扭头凑到了衣白苏身边,好奇简直写在了脸上。
江白格来缓缓走下台阶,冰凉的地面浸透他的双足,似乎凉到了心底,他看着远处的苍山白雪,面容沉寂,有悲凉泛起。
一直等待在拐角的小僧拎着灯过来,稚嫩的嗓音小心翼翼地呼唤他。
江白格来回过神,轻轻揉了揉额头。
——即便没人理解,他也不后悔!
与此同时,衣白苏正在和慕艾随口说起自己的异常反应:“我十岁的时候,跟师父来过这里,那时候江白格来也不过十岁左右,刚被他爹娘送来这里,他很聪明,所以被老江白一眼相中,留在了身边。”
“师父给老江白看病的时候,江白格来便招待我玩耍,我们在寺外认识了个农奴的女儿。”她陷入回忆当中,“那时候老江白因为那古怪的病而陷入了魔障,又被人挑拨,就想到了双修法,于是在附近挑选十二岁左右的处女作为他的般若女。”
慕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已经脑补出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戏:哭泣的少女被强行送入了寺庙中作为般若女,如同奴隶般供一个病歪歪的色胚双修驱使。这其中那个江白格来也发挥了作用是吧?否则衣白苏也不会记恨他。说不定还是他把这个农奴女儿送上老色胚的床的。说不定农奴女还偷偷暗恋江白格来?嗯,一定是这样!
衣白苏一巴掌拍醒他:“想什么呢?!”
“诶……”
“那小姑娘是自愿的,老江白说这是奉献神灵,是光荣是幸福。”她说,“这附近的吐蕃人都非常虔诚,他们对于信仰极为忠诚。”
“然后……”
“老江白毫无好转,一怒之下就让她奉献生命,她就死了。”衣白苏简单地说道。
慕艾有些呆滞,好半天才勉强反应过来。他有些理解不了这种让你死你就死,毫无反抗地如同捆住了手脚一般,在少年的印象里,即便是最渺小的雀儿,在被人类抓住之后也会竭力挣扎地扇翅膀啊,更何况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呢!
“之后我和师父就走了。”衣白苏继续道,“江白格来继续待在这里,在之后的六年里,老江白还能动弹的时候,他换了几十个般若女,都是十二三岁的处女。后来江白格来不堪忍受,就独自出走,靠人施舍一路去了长安。”
“可怜……”慕艾吸了吸鼻子,不知道在说谁,亦或者都有。
衣白苏看着窗外,而后她招呼慕艾:“快去睡吧,明天还有的忙。”
慕艾立刻垂头丧气起来。他一点也不想待在这里了,他想回去。即便整天背医书,即便朱钰天天在他耳朵边聒噪,即便每天陪着衣白苏去澶王殿下那请脉的时候,忍受着澶王从背后看她的那副痴汉脸。
慕艾哀怨地把自己丢进了被褥里。
妙手 第28章 光和黑暗
王喜是陛下身边的贴身太监,他从陛下十岁起就跟在他身边,站在陛下身后经历过残酷的宫廷风波,挨过很多次刑讯逼供依,从没有踏错一步。若不是他性子太过耿直愚忠,早就可以担任内侍省总管了。虽说他职位不高,但深得陛下信任,所以地位超然,朝臣对他都不敢不敬。
身为来廓州传旨的内侍,他先去将大帐前宣读了陛下的旨意,又模板式说了几句俗套之极的场面话。朱心正和赵无涯欲宴请他,王喜直接拒绝:“咱家还有要事在身。”他态度不甚婉转,而后扭头就走没有片刻停留。
好在朱赵二人都是陛下前当差许久,早就清楚这位王内侍的脾气,不如那些年轻将领般生气他不给面子。年轻的将领在王喜走后勾头乱骂阉人,忙被两人喝住。
王喜急匆匆地穿梭在军队间的帐子里,他来这里,还要做一件陛下和娘娘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
前锋军刚和羌人打了个不大不小的遭遇战,取得了不错的胜利。军帐附近显得有些嘈杂,时不时就冒出来个裹着白布的轻伤士兵横冲直撞过来,王喜烦透了这群臭烘烘的士兵,但是又觉得他们确实不容易,便忍下了脾气。
王喜屏退一路跟来的侍从,独自进了盛熹的帐子。
盛熹正坐在桌前,抬头看他一眼,对他的到来并不惊讶,只称呼了一句,便又安静下来,垂了眉眼,继续翻看着什么。
王喜这才信了他来之前皇后交代的那句话:殿下他可能会心情不好,若是想做傻事,千万要安抚下来。
王喜当时其实颇为质疑,但是这会儿看见殿下见了他的时候,脸上连常年带着的温暖笑意都没了,这才觉得事情有些严重。
“殿下,陛下和娘娘让老奴送封家书给您。”王喜在其他人面前,都是自称咱家,因为在那些人眼里,他是陛下的贴身太监,而在陛下皇后一家子和盛熹面前,他却自称老奴,因为在这些人面前,他再怎么风光,也只是家奴而已。
王喜从怀里掏出一个贴身放着的信封,叹息一声,递给盛熹。
盛熹接过去,但是似乎没有伸手去看的意图。
“殿下?”
盛熹手指拂过那信封,他知道他的兄长和嫂嫂会说什么,根本不用拆开这个他甚至都能模拟出一份措辞微有差异但是内容大差不多的信件,所以他才会觉得心里泛起苦涩。
“本王不会自己去找她的……”盛熹干涩地说道。
王喜立刻喜形于色,连称殿下圣明。
王喜知道盛熹前些日子请求陛下赐婚。
陛下当时震惊了好半天。他对于自己这个弟弟非常关爱,每日闲暇时间都会询问弟弟今天身体好么,做了什么,开心不开心。说句不客气的话,即便盛熹真要喜欢上哪个女人,他也会比自己那个对待感情略有些迟钝蠢笨的弟弟早察觉。
皇家婚姻的政治意味往往大于爱情,但是陛下却不会允许这些出现在他这个同胞弟弟身上,联姻?他同父异母的兄弟足够去联姻了!根本用不上自己的亲弟弟,他只希望这个孩子能知道爱情的曼妙滋味和无边无际的幸福。
但是这个衣白苏是哪里冒出来的野女人啊?他贴心可爱的弟弟为什么连商量的口气都没有用直接就要他赐婚?这感觉糟心透了!
皇帝陛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而后陛下调查了衣白苏的身世,觉得没什么大碍,忍了酸唧唧的滋味刚准备下赐婚圣旨,结果廓州又来报:衣白苏失踪了!
皇帝陛下呵呵地按捺下心中诡异的快意,但是立刻又担心起自家弟弟来。
这才有了王喜带着一封家书亲自过来的事情。
盛熹已经合上了手中那本书,王喜瞥了一眼,他略微认识几个字,发现那是一本记录健康情况的健康日记,他见过这种东西,内容无聊至极,他也不懂为什么刚刚澶王殿下能对着它看那么久。
“不会亲自去的……”盛熹又重复了一遍,“大秦的澶王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甚至不能去分神多想念她,战况越来越急,本王必须为此付出全部的时间和精力,身为皇族必须承担的责任,这些本王都懂得,皇兄多虑了。”他脸上依旧没笑容,桃花眼不如以往明媚,安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王喜想再说两句称赞他正确的抉择,可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可是。”
这两个字一出,王喜的心顿时揪住。
“她要是再出事,我该怎么办?”死水般的眼眸突然点出些许涟漪,盛熹显得有些茫然无措。“光这么想一想,就觉得像是死掉了一次一样。”他又问了一遍,“她要是再出事,长生该怎么办?”
为了大秦,为了军队,为了陛下的荣誉和百姓不被欺凌,澶王会在这里出谋划策,寸步不离。但是若是那姑娘一旦出事,盛熹会很难受,会活不下去吧……
盛熹努力去寻找一个在责任和个人情感之间的平衡点,寻找澶王和盛长生的平衡点,他的选择令人挑不出一丝错处,可却让他整个人都痛苦得想要蜷缩起身体,他似乎又回到了十五岁前的那段时日,不……他只会比那时候更痛苦。
他曾经终日沉浸在黑暗中,他甚至并不知道这是黑暗,而终于有一日他得见光明,可却无法拥有,她让他看见希望,又总是让他绝望。即便以后绑她在身边,他不能再让她溜走,不能让她被任何人抢走。即便她不会爱他,也不想再放开了。
“王喜。”盛熹道。
“……老奴在。”王喜忙回答。
“回去告诉皇后,衣白苏就是本王要等的人。皇后会懂的。”
皇后牙疼。
皇后着急上火地脸都肿了老高。
“陛下说什么?”皇后尝试着温柔地笑一下,却无意间牵动了肿痛处,令她这个笑容显得分外狰狞。
陛下觉得妻子看透了自己的心事,却又不想承认,继续扯冠冕堂皇的大理由:“乌衣卫是禁卫,哪有派出去找个外人的道理,此事不妥。”
“呵……”
妻子的轻笑声让他头皮都有些发麻。
陛下自认为自己是明君,是圣君,可是这样伟大的他偏偏拿自己的家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尤其是自己这位聪慧的爱妻。
忍受不了妻子古怪的眼神,他挥袖斥退了内侍和宫女,而后一脸蛮横地承认,“是是是,没错,我就是不喜欢那个女人,才和长生见了几面?就把长生哄得五迷三道的!听起来就不像个靠谱女人。”
“她能哄长生?”皇后哼了一声,“哎哟我的夫君啊你做梦呢醒醒吧。”
陛下脸顿时拉长了,皇后话里的意思他立刻明白了,感情是他弟弟一厢情愿?一想到这些,平日里威武霸气的皇帝陛下脑子立刻短路了,他一拍桌子站起来:“王喜给我滚进来拟密旨!”
王喜慌里慌张滚进来,头还没抬起来。
“滚出去。”皇后斥道。
王喜还没站稳,又立刻慌里慌张地滚出去。
“阿情……”陛下觉得泛委屈,扭头去扯妻子的手。
“你给我坐下!”皇后一点也没惯着他:“那是你弟弟,不是你的爱妃。”她眯起眼睛,“一副抓奸的样子丢不丢人,刚刚还想支使乌衣卫直接把那姑娘杀了?”
陛下没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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