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妃使用手册.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风荷游月
陈皇后一怔,旋即面容一冷道:“那臣妾只好在昭阳殿带发修行了,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御书房安安静静,外头听不见一丝儿声音。储公公抱着拂尘站在直棂门外,望着紫禁城上空湛蓝的天空,心道若是皇后娘娘能跟陛下和好就好了,娘娘这几日不搭理陛下,陛下连膳食都用得少了。
崇贞皇帝抬手盖住眼睛,狠狠地往下薅了一把脸,眼睛红红的,嗓音嘶哑道:“好,朕答应你。”
陈皇后敛眸道:“多谢陛下。”
陈皇后离开后,崇贞皇帝在御书房呆坐许久,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般。储公公进去送茶水时瞧见这一幕,吓得不轻,搁下斗彩小盖钟唤道:“陛下,陛下?”
崇贞皇帝回神,四下看了看,陈皇后早已离去。他长叹一口气,语调悲戚,“储公公。”
储公公道:“奴才在。”
崇贞皇帝闭上眼道:“朕这心里……太难受了。”
*
靖王府。
魏箩发觉小孩子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不过短短三个月的功夫,小赵曦就从当初皱巴巴的小猴子,变成了粉雕玉琢的奶娃娃。魏箩每天抽半天的时间陪他玩,小家伙最喜欢魏箩,一见到魏箩便咯咯地笑,伸出短短的藕臂要魏箩抱抱。魏箩瞧着心都化了,这小家伙不像赵玠,倒像魏箩小时候的性子,爱笑,爱粘人,还有些调皮。魏箩想了想,这样也好,赵玠那性子古怪得很,儿子像他未必是好事。
至于剩下的半天时间……自然是要陪某个大男人。
赵玠多大的人了,竟然跟自己儿子争风吃醋。魏箩心里数落他,面上却不敢表露,还得乖乖地迎合他。盖因每当魏箩表现出在乎儿子多一些时,赵玠便脸一沉,到了晚上可劲儿地折腾她。
魏箩哪还敢忽视他。
这日魏箩拿着一个拨浪鼓,在小西瓜面前摇啊摇,鼓边两枚红绳系着的弹完不断地敲打鼓面,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小西瓜乌溜溜的大眼睛跟着拨浪鼓转,笑声不断,伸手想抓魏箩手里的拨浪鼓。魏箩用娟帕拭去他嘴边的口水,“瞧你,又流口水。小西瓜,你脏不脏啊?”
小赵曦听不懂她的话,只想要拨浪鼓。
魏箩不给他,故意拿远一些,在半空又转了转,鼓声咚咚。“你想要吗?”
小赵曦急得不行,咿咿呀呀地伸手,奈何肉呼呼的手臂太短,怎么够都够不到。
魏箩没有逗太久,很快把拨浪鼓递到他手里。小赵曦高兴地握在手里,他的手太小,拿不住,更不知道该如何玩,表达喜爱的唯一方式便是——放到嘴里啃。不一会儿,鼓面被他湿漉漉的口水浸湿了,他还无知无觉,水汪汪的大眼瞅着魏箩,张嘴啊啊哇哇一通乱叫。
魏箩把拨浪鼓从他手里拿出来,又擦了擦他的下巴的口水,皱着眉头“哎呀”,“你怎么这么贪吃?这是不能吃的,脏脏。”说着刮了刮小赵曦的鼻子。
小赵曦不明所以,倒是没闹,眼珠子一转,看向魏箩的身后。
魏箩有所觉,转身看去。赵玠刚从外面回来,外面寒风扑面,他进来时带着一身寒气,没有直接走到魏箩和赵曦面前,先去一旁的火炉边烤了烤手,待身上的寒气消散了,才走过去道:“怎么,西瓜不听话?”
魏箩摇头说没有,替赵玠解下狐裘披风,问道:“你进宫了?陛下身体如何?”
赵玠语调平淡道:“不大好,昨日连床都起不来了。”
魏箩闻言,没有言语。
自从两个月前陈皇后移居善安寺后,崇贞皇帝便一病不起,药石罔效,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之间便倒下了,竟连一点征兆都没有。这阵子太医轮番给皇帝诊治,却丝毫不见效。皇帝如今已有半个多月不曾早朝听政,命赵玠为监国,代为处理政务。是以近来赵玠政务繁忙,时常早出晚归,许久没有好好陪过魏箩了。
赵玠握住魏箩的手,蹙眉道:“手怎么这么凉?”
魏箩道:“天儿太冷了。我方才出去了一趟,扫了些梅花雪,来年可以煮茶。”
赵玠心疼她:“日后这些日让下人做就是了,万一把自己冻着怎么办?”
魏箩道:“这些事就是亲力亲为才有意思,代旁人之手就没意思了。”
赵玠不同她争执这个,让人又往屋里多添了两个炭盆,抱着魏箩坐在榻上,包着她的手给她暖手。赵玠的手又宽又大,结结实实地包住魏箩,很快便将她的手暖热了。
今日赵玠难得回来用晚膳。用过饭后,乳母抱着小赵曦回侧室,赵玠和魏箩洗漱一番,躺在楠木卷云纹的架子床上。赵玠伸手,胸膛贴着魏箩的后背,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低声徐徐道:“阿箩。”
魏箩有些瞌睡,“嗯”了一声。
赵玠沉默片刻,仿佛斟酌了许久:“明日我可能不回来,你同曦儿好好待在王府,哪都不要去。”
魏箩睁了睁眼,强打起精神道:“为何不回来?你要去哪里?”
赵玠将她环得更紧一些,语气却很稀疏平常,“这两日政事有些繁忙,父皇尚未病愈,我必须留在宫中处理政事。待处理完这些事,便回来好好地陪你和曦儿。”
魏箩翻身,软软香香的身子钻进他的怀抱里,嘟嘟囔囔道:“那你赶紧处理好吧,也别太累了。”说完,她又道:“你都好些天没好好陪我了,我有点想你了。”
赵玠感触颇深,低头亲了亲魏箩的头顶,“好,日后我定天天陪着你。”
魏箩轻轻地“嗯”一声,很快便睡着了。
赵玠稍微退开一些,拨开魏箩脸颊披散的乌发,露出她白皙莹润的小脸。赵玠细细地婆娑她的脸颊,从眉毛到鼻子,再从鼻子到嘴巴,每一处都舍不得放过,待摸够了,他才轻声道:“等我回来。”
次日赵玠天未亮便离开了。他这阵儿总是走得这么早,魏箩也没放在心上,还当跟平时一样洗漱,吃饭,再去陪小赵曦玩。
到了晌午时,魏箩抱着小赵曦坐在廊下,外头有些冷,魏箩把小赵曦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分明是晌午,北边却好似被火烧起来一般,云朵橘红,映衬得半个天空都变成了红色。
魏箩看了片刻,觉着这里太冷,便抱着小赵曦回了屋。
小家伙前一刻还好好的,下一瞬忽然嘤嘤地哭起来,怎么哄都哄不住,抓着魏箩的衣襟哭得伤心欲绝,让魏箩看着很是心疼。一旁的乳母道:“想必小世子饿了,让奴婢喂他吧。”
魏箩想了想,摇头道:“我来吧,你退下。”
自打小赵曦出世后,魏箩喂他的次数屈指可数,盖因魏箩的奶水不多,大部分又被赵玠吃了去,小赵曦根本没分到多少。恰好这几日赵玠不常回家,魏箩积攒了些奶水,便喂给小赵曦吃。小家伙果真是饿了,唆着魏箩的乳|尖儿便吃起来,不哭也不闹,端是吃得津津有味。
魏箩用手指拭去他睫毛上的泪珠,笑道:“瞧你这点儿出息,吃不到就哭……”
小家伙呜呜两声,继续吃奶水。
魏箩喂完奶水后,小赵曦便睡着了。魏箩把他抱回隔壁偏室的摇篮里,哄他熟睡后才走出房间。白岚从外面走进来,表情有些古怪,欲言又止道:“娘娘……”
魏箩问道:“怎么了?”
白岚跟魏箩进屋,奇怪道:“奴婢方才出门买东西,看见王府门外站了许多侍卫,不仅大门有,就连角门和几个侧门都有侍卫把手。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啊?最近城内治安不太平吗?”
魏箩动作一顿,转身问道:“你亲眼看见的?”
白岚肯定地点头,“娘娘怀疑奴婢眼花吗?奴婢确实看得真真儿的,王府里里外外都是侍卫。”
魏箩抿唇,想起赵玠昨晚同她说得那番话。她以为他只是平常的交代,毕竟赵玠什么都没说,然而目下看来,却不像她认为的那般简单。赵玠究竟要做什么?为何不告诉她?他有没有危险?
魏箩一下午都在心绪不宁中度过,小赵曦醒了,魏箩便把他抱在怀里哄了哄。
好在小家伙很听话,吃饱了就自己玩,偶尔看魏箩一眼,眨巴着乌黑水灵的大眼,嘴里咕咕噜噜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
及至傍晚,白岚又出去了一趟,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九皇子和瑞亲王一块儿反了!两人带领手中所有军队,从宣武门闯入皇宫,逼宫要求崇贞皇帝让位!
魏箩正在喝茶,闻言一个不稳,手里的茶洒到手上。她下意识问:“赵玠呢?”
白岚道:“听说靖王殿下镇守在含元殿,奴婢也不清楚具体情况。”说罢,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魏箩,“娘娘,王爷许是不想让您担心,这才没跟您说的。您看府里这么多侍卫,便知道王爷有多在乎您了。”
魏箩也知道这些,这会儿该关心的根本不是赵玠有没有跟她说,而是他眼下的安危。九皇子和瑞亲王一通策反,想必是有备而来,赵玠能抵挡得住吗?崇贞皇帝又在病中,想必也帮不上什么忙,魏箩很担心赵玠。
魏箩心不在焉地坐了会儿,又绕着屋子来回走了一圈,抬头一看,天还没黑。
宫里不知是怎么个情况,她有心让白岚去打听打听,只是王府被保护得密不透风,白岚出去的太过频繁,被门口的侍卫拦了下来。
魏箩能做的唯有等待。
这一夜她几乎没有阖眼,一闭上眼便是赵玠手握长剑,坐在马背上的画面。她怕看到他出意外,是以一整晚都坐在床边的榻上,直至天边渐渐透出一抹青白色,这一晚总算是过去了。
魏箩跳下床榻,匆匆洗了个脸便往外走。
金缕和白岚见状,忙把她拦住:“娘娘,您要去哪儿?”
魏箩道:“我去问问宫里是什么情况。”
金缕和白岚拦不住她,只好拿了一件狐狸毛斗篷给她披上,陪着她一块儿出门。奈何刚到大门边,便被两个穿玄青布衫的侍卫拦住脚步。侍卫道:“参见王妃。王爷有令,外面危险,王妃和小世子不能踏出王府一步,还请王妃回去吧。”
魏箩没有回去,看着那侍卫道:“你告诉我,王爷现在怎么样?他在哪里?”
侍卫表情不变,道:“回禀王妃,属下不知。属下的职责便是保护王妃的安全。”
魏箩一动不动,从门外往北边看,那座宫殿分外宁静,不知目下是什么情况。
她咬咬下唇,一瞬间下了决心,推开两边侍卫的长剑,道:“让开!”
她不能干等着,她要知道赵玠的情况。
侍卫们都不敢伤害她,连忙拿开长剑,一晃神儿的功夫,便让她走出了王府。
侍卫们欲追,没走几步,见前方迎面而来的大队人马,立即停住步伐。
魏箩站在靖王府门口,看向远处骑马而来的人。
很快一人一马便停在魏箩面前,风中夹杂着一丝血腥味儿。赵玠翻身下马,穿着一身明光铠,尚未来得及更换常服,腰上的佩刀甚至刚斩下一个人的头颅,染满鲜血。赵玠看着跟前的魏箩,先是冷冷地扫了一眼后方的侍卫,再看向魏箩,语气明显柔和下来:“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待在王府吗?”
魏箩扁扁嘴,责怪道:“谁叫你不说清楚!这么大的事,瞒着我很有意思吗?”
赵玠弯了弯唇道:“我不想让你担心。”
他这般不清不楚,她只会更担心好吗!魏箩心里怨怒,但是一看他完好无损,又松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地往他怀里扑去。
赵玠下意识后退半步,道:“我身上脏。”
魏箩不管,紧紧地搂住他的腰,隔着明光铠感受他身体的温度。她怒气冲冲道:“下回你若再这样,我就一辈子都不原谅你了。”
赵玠无奈失笑,默默她的头发,“嗯,日后有什么事我都告诉你。”
于是一众属下便看着他们冷情冷血的王爷当众抱住自家王妃,神情温柔宠溺,跟刚才一剑砍下瑞亲王头颅的狠决简直判若两人。赵玠任由魏箩抱了许久,一动不动。直到魏箩气消了,一抬头看见他身后还站着这么多将士,她登时脸蛋一红,颇有些不自在。
赵玠低笑,转身对其中一人道:“庾直,你带所有人回神机营,听候本王差遣。”
庾直应是,领着众位将士回神机营。
魏箩牵住赵玠的手,踅身快步往回走,“你跟我来。”
她还没跟他好好算账呢。
*
这次九皇子和瑞亲王逼宫,瑞亲王被赵玠当场击杀,九皇子赵玠也关入天牢中,被贬为庶民,择日流放两千里。瑞亲王的家属也一同被降了罪,男的流放,女的卖为奴婢。瑞王世子赵珏流放途中因不堪劳苦,生生累死在了路上,听说死的时候连快像样的墓碑都无,被人随手扔在了荒郊野外。
到此时魏箩才知道,原来前阵子崇贞皇帝重病是假的,只是为了引出瑞亲王和赵璋的野心罢了。
赵玠分明是知道实情的,却一个字也不跟魏箩透露。
这样魏箩又着实气了一会儿。
此次逼宫后,崇贞皇帝借着身体抱恙的缘由,将皇位传给赵玠。
文武百官皆目睹了这次赵玠平定谋逆的一幕,无人异议。商议好黄道吉日后,官员们便开始催促着新帝登基。
赵玠倒是不怎么着急,让崇贞皇帝又坐了两个多月的皇位,他则带着魏箩和小赵曦去了江南玩一圈。因赵玠答应过魏箩,处理好政务便好好陪她,这一陪便是两个月,可把崇贞皇帝和官员们急坏了。
崇贞皇帝急是因为他要去善安寺找陈如馥,官员们急则是因为崇贞皇帝不早朝,无人处理政务,这奏章都快堆积如山了!
好不容易把赵玠从江南水乡盼回来,崇贞皇帝正式宣布退位。赵玠身穿帝王衮服,头戴十二旒的冕冠,坐在浮雕龙纹金座上,面对文武百官的叩拜,面容沉静,只抬了抬手道:“众卿平身。”
赵玠跟官员们说了几句话,便匆匆离开金殿,回了后宫的无双殿。
这无双殿是他们前往江南之前,赵玠特意命人为魏箩建造的。先前的昭阳殿依旧留给陈皇后,这个无双殿距离赵玠的寝宫更近。当然,赵玠日后恐怕只会留宿在此处。
无双殿同靖王府的摆设有些相似,全都是依照魏箩的喜好布置的,殿后有一个偌大的花房,里头是赵玠命人从各处寻来的珍贵花种,花房旁边是一架秋千,秋千对面是一个葡萄花架,夏天既能乘凉还能随时吃到新鲜的葡萄。魏箩自然是喜欢的,抱着小赵曦绕着后院走了一圈,问道:“小西瓜,你喜欢吗?”
赵曦张开短短的藕臂,对着那架秋千咿咿呀呀,显然是看上了。
魏箩便抱着他去那玩了会儿。赵玠回来时,恰好看到魏箩坐在秋千上,怀里抱着小小的,玉团子似的赵曦,慢悠悠地摇荡。
魏箩垂眸跟小赵曦对视,兴许是玩得高兴,小家伙弯起眼睛笑得开心极了。魏箩被她传染了笑意,也弯起杏眼,刮刮他的小鼻子。两张相似的脸,一大一小,赵玠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唇边不知何时勾起了弧度。
魏箩总能带给他满足,这种感觉是即便登上皇位也感受不到的。
赵玠走上前,问道:“喜欢这里吗?”
魏箩抬头看他,含笑点头:“喜欢。小西瓜也很喜欢。”末了想起什么,问道:“你今日不是要见文武百官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玠停在她面前,俯身,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道:“回来陪我媳妇儿。”
魏箩抿唇,嗔他一眼,“当了皇帝还是不正经。”
赵玠低低一笑,贴着她的耳朵道:“正经是给外人看的,对着阿箩,我无需正经。”
……
又是一年春好处,燕鸟归巢,春暖花开。
***
【全文完】
宠妃使用手册. 第169章
【番外:李颂篇】
李颂清醒时,天仍未亮,屋内寂静无声,紫檀浮雕螭纹的桌案上染着一盏灯,勉强照亮了昏昧的房间。李颂皱了皱眉,从床上坐起,幽黑深邃的眼眸慢慢打量四周——朱漆嵌螺钿翘头案、青色帷幔、四扇画竹韵常青的屏风,左手边的墙壁上悬挂着一把宝剑。
这是汝阳王府他的房间。
李颂的脸色有些奇怪,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攒握成拳。汝阳王府早在五年前就被抄家了,他离开此地已有多年,因何又忽然回来?
李颂记得他骑马经过两座雪峰之间,忽然地面震荡,山顶的积雪毫无预兆地落下,雪崩了,他被埋没在积雪之下。竟没死么?李颂抬起手,就着昏沉沉的光,看见自己手脚健全,毫无异样,不免更是疑惑。
许是做梦。
李颂看了一眼窗外,槛窗外晨光熹微,氤氤氲氲,夜里似乎才下过一场小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味。他不动声色地坐在床头,背后倚着绣银丝的枕头,面沉如水。当窗外第一缕日光投进屋子时,他稍稍抬了抬眼睑,眼角下那个浅色的蝴蝶状胎记迎着朝阳,格外柔和,衬得他整张脸都冶艳了许多。李颂微微眯眼,许久没经历过这般平和的清晨。
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停在直棂门外。有人推门而入,一边往内室走一边道:“少爷,您今儿怎么起得这般早?天还没亮呢,您不是晌午才出门吗,还能再睡会儿呢。”
是李颂身边的仆从陆实。
李颂蹙眉,直直地盯着他。
陆实伺候过他数十年,对李家忠心耿耿,只不过当初李家被抄时,他被年迈的母亲叫回老家,听说路上出了意外,没能撑几日便去了。为何会出现在此?李颂眼眸深了深,若真是梦,这梦未免做得太真实了一些。
陆实见他不言不语,有些不解,又问了一遍:“少爷,您今儿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奴才去给您请大夫看看。”若是以往,李颂肯定懒得搭理他,然而今日却什么都没说,只低头揉了揉眉心,一声不吭。
“少爷?”陆实道。
许久,李颂哑声道:“我没事。”
陆实半信半疑地看了看李颂,见他除了脸色不太好之外,别的没什么异常。陆实便不再追问,服侍李颂穿衣洗漱完毕,退出房间便准备让人端早膳进来。只一条腿刚迈过门槛,迎面便有人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一声招呼都不打,直奔内室。
能在汝阳王府这般肆意妄为的,只有府里的大小姐李襄了。
李襄身穿杏黄色绣银纹百蝶穿花的短衫,底下配一条蓝底白花的挑线裙子,一阵风似的停在李颂床边。因她生得标致,朱唇皓齿,杏脸桃腮,即便横眉竖目,也别有一番娇俏动人的韵味。李襄撅着嘴,质问道:“哥哥,你答应我的事怎么还没办?”
李颂看向她,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半响道:“什么?”
李襄见他没反应,还当他是想反悔,便从袖中取出一个白釉青瓷的小瓶子,塞进李颂手里。“这里头是五石散,我命人从外头买的。你答应过我要给魏常弘吃的,你可不能反悔。”说罢,李襄见李颂毫无反应,软声道:“哥哥,你也知道,我根本不想嫁给那魏常弘。唯有这个法子,才能让父亲母亲心甘情愿地退了亲事。求求你了,你今儿不是要去御和楼么?听说魏常弘也去?你就把这个东西给他……”
魏常弘。
李颂垂眸,看着手心的青色瓷瓶,有些想忘却忘不掉的东西逐渐充满他的脑海。他离开五年,走遍大江南北,看过江河湖海,却始终抹不掉心里的那点执念。一提起跟她有关的任何东西,便不由自主地失神。
李襄见李颂一言不发,不免有些着急,跺跺脚叫了一声“哥哥”。坐在床头,抓着李颂的手臂道:“哥哥,这五石散不会要了魏常弘的命的,只是让他名声差一点而已。我是姑娘家,总不能牺牲自己的名声退亲吧?都怪爹娘,非要我嫁给他做什么。”
李襄嘟嘟囔囔,不放心地叮嘱了许多遍,直到李颂皱着眉头说了句:“好了。”
李襄立即噤声。
李颂把青瓷瓶纳入掌心,看也不看李襄道:“出去吧。”
李襄晓得他这是不耐烦的表现,还想再说什么,但见李颂神情晦涩,脸色冷沉,到底有些怯懦,不情不愿地走出了房间。李襄离开后,身边无人絮叨,李颂静静地呆坐片刻,想起李襄方才触碰他时温热的体温。触感太清晰,根本不像梦。他身子一倾,重重地砸在床褥上,架子床结实,只轻微地晃了晃。李颂抬手盖住眼睛,看似还算冷静,身子却紧紧绷着,手臂微微颤抖,仿佛极力克制某种情绪。
这不是梦。汝阳王府仍在,李襄仍是十四岁的姑娘,他竟回到了六七年之前。
只是李襄何曾跟魏常弘定过亲?李颂记得父亲母亲本有这个念头,只不过有一年狩猎,李襄先是跟魏箩起了冲突,后又举箭射伤了魏常弘,两家的婚事告吹,父亲母亲此后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事儿。目下李襄怎么已经跟魏常弘定亲了?
李颂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许久,才缓缓放在掩住眼睛的手掌。那双眼深不可测,透着幽光,眼眶红红的,谁也不知他方才决定了什么。
*
御和楼,二楼雅间。
李颂着一袭藏青色素面杭绸直裰,坐在黑漆小几后,身后是敞开的窗户。他斜倚着窗棂,眼睑半抬,漫不经心地打量周围的几人。这些人是他往昔好友,一个个都是纨绔子弟,游手好闲,此刻正围在小桌旁兴致高昂地掷骰子。李颂曾经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如今却一点也提不起兴致。许是在外头漂泊得太久,对这种日子已经陌生,难以融入了。
李颂缓缓婆娑青釉冰裂纹茶杯的边沿,若有所思,从进来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
身边一位穿玄色缠枝莲纹袍子的少年凑上来,好奇地将他打量一遍,故意道:“不对劲儿啊。咱们李少爷今儿是怎么了,怎么这般沉默?这双陆数你玩的最好,如今你不参与,是怕兄弟们输得太惨么?嗳,你倒是说句话,是不是心情不好?谁惹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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