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物语

刚上了桥,看见几个人在铲雪,华家的小哥俩,林永青和乔制,还有金伯.他们在路中铲出两尺宽的走道来.
梅兰妮和他们打了招呼,进了自家的门.王家夫妇没有来.三胞胎见买了羊肉,狗肉,高兴得很,说是要吃羊肉面.梅兰妮虽然没有做过面条,但想来和饺子皮的做法大同小异.所以也想一试身手.她和了两斤面,放到了房间里去醒.把羊肉洗了,开水汆过,放葱姜加水煮开,放入一段用筷子戳了些小洞的罗卜,用小火煲着.狗肉装在小竹篮里,吊在梁上.准备明天再吃.
做好这些事,见大门外的路已经扫出了一段.看看天色,还是阴阴的,想来王氏夫妇今天不会来了.便先去倒了夜香.后把衣物洗了.这么冷的天,华家的人也停止了每天洗澡,但是,短裤和袜子每天要换的.洗出来的衣物并不能晾到室外,否则马上就冰住了.所以梅兰妮将它们晾在了西间.随后,梅兰妮把东间收拾了一番.换过炉里的煤饼,倒了炉渣,在炉上放了一铜吊水.又生了个炭盆.关照几个小人全老老实实呆在房间里.自己去堂屋缂丝了.
没过了多久,秦炼和边峰回来了.他们几个一直铲雪铲到对岸.两人满头大汗的.梅兰妮赶紧把这哥俩拎进房间,拿了木盆放到屏风后,帮两人擦洗了一番,把汗湿的衣裤换了下来,换上干净的衣裤.两人拒绝穿上棉衣棉裤,仰躺在床上.梅兰妮拿了条薄被给他们盖上,自去洗衣服了.
午餐是羊肉面,梅兰妮第一次做的面条自然不能有太高的期望值,没成面疙瘩已属不易了.好在羊肉汤煲得很好喝.三胞胎要求在面里加点辣椒粉.梅兰妮担心他们喉咙吃不消.但在他们的再三要求下,还是给他们加了点.
几个人吃的额头发光,脸上冒汗.懒懒地靠在竹椅上,看着梅兰妮洗碗筷,擦桌椅.这时听得有人敲门.边峰跑去开门.进来的是林永青和乔制.两人的脸冻的发青.一脸的疲劳.梅兰妮招呼他们坐下,给他们一人端了一大碗滚烫的羊肉汤.把早上剩下的馒头蒸了给他们当午饭.他们是饿狠了.也没推辞.顾不上说话,便狼吞虎咽起来.一人喝了两大碗羊肉汤,吃了四五个馒头,才缓了过来了.
林永青这时方说明了来意.
把个梅兰妮惊得差点摔了手中的碗,”你说王重一家人死了?”
林永青说,”刚才,王重的邻居叫我去,说是今天一早王重家都没有动静.门外并没有上锁,门是从里面关上的.照理说,王重他们就应该在屋里.可是怎么叫都没了反应.所以大家商量了,把那门撞开了.进去一看,什么都好好的,只是王重一家五口死在了床上.看上去没有任何血迹,也不象是中毒.你昨天没给过他们吃的东西吧?”
梅兰妮说,”没有,昨天是给他们工钱的日子.”
林永青问,”你给了他们多少?”
梅兰妮说,”两人一共是二两银子.”
林永青沉吟着,”他们的邻居让我出面去报官,我是来和你通声气,万一官府的人查到了你这里.”
边峰说,”林大叔,我娘是妇道人家,胆小.我和你一同去官府,有什么事好照应.”
林永青看着边峰,犹豫着,这孩子也太幼了些.
秦炼说,”二弟,我和林大叔一起走一趟,万一有什么,也有报信的人,你胆大心细,且去王重家先察看,看看有何线索.”
虽然,秦炼也没有比边峰大多少.林永青居然同意的他的提议.
梅兰妮帮着秦炼穿戴好,想要提醒他几句,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整个喉咙里塞的满满的.看着秦炼和林永青走出了大门.
边峰穿戴了,跟着乔制往教堂走了.
梅兰妮看着他们消失的身影,坐立不安.干活丢三落四.她把那四个孩子们带进了房里,原本是午睡的时间,谁也没有心思休息.也没有人说话.三胞胎取出围棋子下五子棋混时间,梅朵坐在那里看书,半天也不见翻一页.梅兰妮心不在焉地搓着毛线.到了天黑时分,梅兰妮才惊觉到,忘了煮晚饭.这才到了厨房去做饭.想到秦炼他们还没到家,会不会出事,整颗心七上八下的.
终于等到大门有了动静.梅朵冲去开门,进来的正是哥俩.梅兰妮一见到他们平安到家,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这顿饭吃得,不是太咸就是太淡,烹调大失水准.但谁也没抱怨.
回到卧室里,边峰说,”县里的忤作来了,但没查出死因,我和大哥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们一家死于煤气中毒.”
大家听了这话都很惊讶.
边峰继续道,”王重山寨了煤炉.他用泥土做了个和这外型差不多的炉子,也做了几十个蜂窝煤.我进去的时候,炉子早就熄了.他家的房间很小,可能有了一些钱,所以墙壁屋顶都有补过的痕迹.这样他家透气性很差.最要命的是他没有山寨通煤气的烟囱.我看过尸体了,他们的脸色都是绯红的,这是一氧化碳中毒的症状.但是忤作不知道他们是中毒而亡.也不认为是被人谋杀,他家的钱都还在.此案大约以疑案了结了.官府负责把他们掩埋了.那些银两也被官府拿去了作为丧葬费了.”
接下来的几天,华家的气氛很低沉.知道了王重一家的死因,他们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内疚.当初如果跟王重讲清楚,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了.可是谁能想到呢?王重从未说起过他想山寨蜂窝煤和煤炉啊.而且,让王重帮忙安装煤炉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问起过.真是应了一句话:无知者无畏.
金姆闻讯来过了,梅兰妮只是一问三不知.金姆将此事定义为鬼神所为.
后来发生的事情好象是印证了她的这种说法.
王重一家人死后,他那房子空了出来.他家的房子近来整修过.比较抗寒.王重的邻居中也有比较霸道的.就占据了王重的房子.可是,没过了几天,住在王重房子里的人,也象王重一家人一样,莫名其妙的死亡了.这下周围的人众说纷纭了.都说那房子闹鬼.于是再也没人敢住那房子了.只有华家的人知晓,那人定是发现了蜂窝煤可以当燃料用,他用了,却不知那是催命符.
后来,秦炼和边峰悄悄的去王重家里把那些蜂窝煤全捣碎了.免得再发生杯具.
这两起死亡事件成了周围人在严冬里的谈论话题.后来越传越邪乎,什么鬼怪啊,狐精啊,把那地方说成聊斋了.东岸在西岸的居民的眼里更加异化了.
习惯了王重夫妇的帮工,突然没了他们,所有的事情又要亲力亲为.梅兰妮都有点忙不过来了.缂丝的速度明显的慢了下来.
大家商量着再找一个钟点工来.梅兰妮说,马上要过年了.这里的年假要放到正月十八.所以,一切等过了年再说.
天气越来越冷.蔬菜也越来越少,幸好,金家的塔菜可以吃了,梅兰妮经常去买他们的菜.梅朵指导梅兰妮发豆芽,在室内种韭黄,弥补了冬季的贫乏.至于腌的咸菜,大多时间梅兰妮把它们做早餐上的菜,很少在午餐和晚餐上食用.解放出来的镇宅兽,梅朵花了很多时间清洗.洗净后,把它们搬到房子的四角让它们镇宅了,省得又被梅兰妮抓去当杂役.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转眼腊月过去了一半.





清穿物语 048 阿丑
腊月里,中国不分南北都有做些咸熏鱼肉制品的习俗.苏州这个地方也不例外.一进腊月,金姆就相约梅兰妮去买鱼肉,准备做腊鱼腊肉.
回来的路上,梅兰妮才知道,金家夫妇相约她一起来买鱼肉.实则为了照顾她.
用来腌的鱼都是很大的.梅兰妮买了两条青鱼,每条都有十二斤以上.这时的物价有些怪,小的鱼比大鱼贵.鲫鱼,鳊鱼小鱼类,要二十文一斤,近似于肉价.年底的肉比平时有略贵了些.二十五文一斤.大鱼则便宜,只要十二文一斤.梅兰妮买了条六斤重的花鲢鱼,是一种头很大的鱼.江南人经常用来煲鱼头汤的.还买八条了半斤重的鳊鱼.另外买了十斤腿肉.买的时候不觉得,到买好了,方知这些鱼肉加起来的份量不轻了.
金伯用担子替她挑了回去.梅兰妮非常感谢.金伯说,远亲不如近邻.让梅兰妮很好的体会了一把古代的睦邻关系.现代社会,特别是在大城市里,邻里关系都很淡薄.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趋势.
做腊腌制品,梅兰妮相当能干.青鱼的鳞都不用刮去,从背上破开来,拿去内脏,用布擦干净,抹上炒热的盐,压进钵里.几天后放到通风处风干.梅兰妮把六条鳊鱼做了腌鱼,另外的两天鱼肚里塞了肉糜,清蒸了吃.那条花鲢则养在缸里,准备下一天再吃.腿肉自然也是用来腌制的.
三胞胎看着梅兰妮做这些事,很是希奇.
梅兰妮说,”这没什么希奇的.江南人家,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拿手腌制品.不信,你问问他们.”手指了秦炼他们.
秦炼点头,”我家还自己制做火腿.皖南的火腿虽然没有金华的火腿有名气,但也别有风味.”
边峰也说,”我外婆做的蜡肉和风鸡也很值得怀念.”
梅朵补充,”有时还要自己做香肠.和腌制海鲜呢.”
梅兰妮怀念地,”过去,每到腊月,我家都要腌一条大海鳗,风干后,蒸了吃,那味道比鸡肉都鲜.可惜这里没有海鳗卖.”
后来金姆闻知梅兰妮这样说,便驳道,”怎么没有海鲜卖.朝廷有海禁不假,可是渔民总得生活.他们打了海里的鱼,自然不会光天化日之下卖,但苏州人都知道何处找到他们.”
梅兰妮一听,原来还有黑市啊.
在金姆的带领下,去逛了一次黑市,当地人叫海市.就在匠门外,梅兰妮想到,那里有条苏州河当时叫吴淞江,海鲜自然是从上海沿着这条河运来的.里面的东西真不少.也有干货卖,比海鲜店里卖的要便宜.
梅兰妮如心所愿买到了一条大海鳗,两斤开洋(干海虾),六斤黄鱼鲞,一斤海参,一斤鱿鱼干.得意的乘着小船回家了.
由于,家物繁重了,梅兰妮的缂丝进度明显慢了.前些日子由于王重家庭的意外,让她情绪低落了几天.到了腊月十六,梅兰妮惊觉到,原本应该完成的缂丝,如今只完成了一半.所以有些个‘只争朝夕‘的气势来.
这晚,边峰提了个建议,”我们不如买个丫头来我们家干活.”
”买个丫头?”梅兰妮思考着这个问题.作为现代人对人口买卖是有心理障碍的.
边峰劝说道,”我们要学会入乡随俗.这年头买卖丫头是合法的.所以我们不能用前世的认知来想这个世界的习俗.这里的人大多数会买小女孩,从小就按要求培训.而且,这样的女孩容易控制,不会在外面乱说家里的事情.那位王大嫂,我可不是要讲死人的坏话,嘴巴不严实,什么事都往外说.她夫妇拿多少钱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而且按月结帐什么的.她还说,我们家的火镰很神奇,一划就着火.还讲我们家的小孩会败家,整日里搞些不着边际的事,讲我们往蜡里倒碱,做没底的马桶,做没后面的鞋.那些鞋子她已经拿出去秀过了.把那些个婆娘笑死了.幸运的是,她没讲出蜂窝煤的事,如果说了,这次肯定会给我们带来麻烦的.”
梅兰妮说,”你讲得有道理.只是,我们家这会子住房紧张.”
边峰说,”小丫头进门,先在你们那半边挤了睡.反正,最多也就一年半载的.克服克服就过去了.”
秦炼说,”老二说的极对.我们以后用人要考虑忠诚度.那些,大嘴巴的,养不家的千万不能用.这样的人早晚要惹祸的.想王大嫂才来我们家个把月,我们家在棚户区里就有了知名度.你想,金家和教堂比我们在这里时间长,反而别人很少提起.这全是拜托了王大嫂.”
梅兰妮问,”用小丫头,会不会有使用童工之疑?”
梅朵说,”边峰说的对.你先别考虑什么童工不童工的.这个时代,女孩子十六岁就能出嫁了.她在娘家要从小学习操持家物,缝补浆洗,纺纱织布,各类针线活,还要学会烹饪.擦灰扫地的更是不用说了.我们到了这里才有深刻的体会,这现代的家务和古代的家务根本就不能相比的.这古代的家务要难多了.所以女孩子们从六七岁起就要帮着家里干活,到了十二,三岁,就是家里的主力军了.所以,小孩子干活在这里是习以为常的事,如果,一个家里的女孩子,象现代社会里的那些女孩娇惯着,别人倒会觉得有问题.里那样的家庭除外.”
梅兰妮问边峰,”你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边峰说,”有一个,叫阿丑的丫头.”
齐逸打趣道,”二哥,你什么时候暗通款曲,和这丫头搭上了?”
秦炼说他,”别胡闹,听你二哥说.”
边峰说,‘这丫头也是有人推荐给我的,但暂时我要买买关子,不提他.先说这个丫头.阿丑原也是常熟乡下穷秀才的女儿.她八岁那年,父亲去世了.家里过不下去了,母亲把她卖掉了,带着儿子改嫁了.那年阿丑九岁.买她的人就是住在通?坊里的牙婆.姓周.周牙婆干得是买卖人口的勾当.买了她们是要把她们转手卖掉.从中赚钱.没想到,出了意外,阿丑的脸烧伤了.从此,阿丑的左脸上留下了伤疤,算是破相了.破相的女孩是卖不掉的,谁家也不会买个丑丫头给自己添堵.所以阿丑卖不出去了.周牙婆觉的买阿丑买亏了.对她经常打骂.家里的事都是阿丑在干.而且待遇很差.”
梅兰妮说,”我经常看见一个女孩在水桥头洗东西,脸上是有一片疤,那就是阿丑吗?”
边峰说,”应该就是阿丑.周牙婆不许她去井台洗衣服,怕她把家里的事对人说.每日只让她去河里洗刷.冬天,河水冷,她的手上生满了冻疮.我觉的这女孩很适合我们家.西岸的人异化我们东岸的人.所以要挑好的来,也是难的.”
梅兰妮问,”阿丑今年多大了?”
边峰说,”过了年就是十二岁了.”
梅兰妮说,”那明天我就去找周牙婆买人?”
边峰说,”金家阿姆和那周牙婆有些交往,所以,你托金家阿姆去买,更容易些.因为棚户区的闲话传流到西岸,如果别有用心的人也许想在我们家里安插眼线.这也许是我的多想,但防着点总没有错.”
有句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
第二天,梅兰妮感冒了.咳嗽,流鼻涕,头痛,发烧.按照他们的经历,知道是得了流感了.
边峰去请了大夫来.无非是风寒之类,开了药方,自去了.
梅兰妮见药方上,有柴胡,板兰根,甘草,陈皮,麦冬,防风,干姜等药,以她那点常识,认为也对诊.所以让他们抓了药,煎服了.当下出了汗,人也睡着了.
其他的家务事可缓些做,可是马桶必须要倒掉.所以,边峰和秦炼两人一起拎了去.到了金家,金姆见了,赶紧接过去.问了才知梅兰妮病了.
金姆随着小哥俩一起到了华家.帮着照料些家务,见梅兰妮醒了,方回家去.
梅兰妮睡了一天,感觉好多了,怕感冒传染,起来后,把卧室通风,然后在卧室里烧了醋.
家里人劝她多休息.梅兰妮说,”哪有那么娇贵.从前上班的时候,感冒也不过只有一天,两天病假.现在好多了,干会子家务活,还能休息.”
金姆过来时,看见梅兰妮在厨房忙碌.感叹了一会女人的命运.后来说道,”你家这样,不如买个丫头来干活.你可以轻松一些.”
梅兰妮说,”我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孩子多,家务重,到我家的丫头是既没有什么体面,也没什么好出路的.如果买来了不情不愿的,只更加有得烦.”
金姆觉得她说的有理.想了想,说道,”我认得一个人,她倒是不会挑人家的,只是,她长的丑,恐怕不能入梅娘子你的眼.”
梅兰妮猜想,金姆说的大概是阿丑,”长的丑,不要紧,来家里做事的,又不是来当花瓶的.”
金姆说,”我说的丑,还不算,她是破相的.一般人家都不喜欢那破相了的.没的带来晦气.可这个,我敢打包票,干活不怕苦.”
梅兰妮问,”阿姆说的莫非是那个叫阿丑的女孩?”
”正是,你也知道她?”
梅兰妮说,”我经常见她在水桥头上洗刷.大冷的天,可怜见的,满手的冻疮.”
金姆叹息了一声.说出了一番话来.




清穿物语 049 阿丑初到
金姆叹息了一声,说道,”那孩子是个好人家的女儿,谁想竞落到这般田地.这命运二字是说不得的.她父亲是个秀才,早死了,母亲又是个守不住的,带着儿子改嫁了.那家人家不要女儿,那妇人竞将女儿卖了.说到这里,我倒是佩服你梅娘子,这么多儿子都靠你一人拉扯,还带着个亲戚的女儿.把个日子过的周周正正的.嗨,扯远了.再说那阿丑,被周牙婆买了来,那周牙婆做事最是有成算的.你说阿丑吧,从小颜色就不好,但也算看得过眼.她的好处是识字.大户人家经常要些会识字的丫头.可以在书房里侍候.你知道,书房里的丫头是不讲究颜色的,只要过得去就行了.大家公子读书,一旁立了个如花似玉,除了那柳下惠,几个人能好好读书?苏州读书人出息的多,可是苏州的丫头并不俏丽.当年唐伯虎追秋香是追到了无锡的.”她的意思是无锡的丫头要比苏州的丫头俏丽.
梅兰妮笑了,这个金姆讲话真是有趣,七拉八扯到现在还没说到重点.
”你别笑,细想想,就知我的话是否有道理.哦,说到阿丑.周牙婆要把她卖到了彭家,你知道,彭家是出状元的人家.就在十全街那里,整个苏州都是有名气的.爷爷是状元,孙子又是状元.真是乓乓响.阿丑的身价都讲好了,十五两银.你见那周牙婆会算计吧,买她的时候说是颜色不好,杀了价,只用了五两银子,一转手,就赚了十两.可是,谁想到,一起来的女孩中,有人嫉妒她,竞趁晚上,她睡觉了,把油涂在了她的脸上,再把蜡烛翻了下去.她的一张脸算是毁了.”
梅兰妮听了很惊诧了,想不到阿丑毁容还有这样的内幕,”那个女孩,也不过十来岁,小小的年龄,行事竟然如此歹毒?”
”戏文里不也有姐妹易嫁吗?那有钱的人家,都争着去,那贫寒的人家,都不想去.自家姐妹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两姓旁人呢.”
梅兰妮皱着眉头,”烫伤了,也就可以了.又何必非要毁人容颜呢?”
金姆说,”烫伤了,养个几日好了,还是可能她去,不如毁了容,倒是干脆.”
梅兰妮想,这人小小年纪,行事如此毒辣老练,这种算计似乎都超出了她的年龄,莫非也是个穿的?出了一会子神,问道,”那个女孩后来怎样?”
金姆说,”还能怎样,原一起的女孩子中间,就阿丑和她识得字.彭家原是要个年纪小的,养出来好多做两年.那女孩大阿丑两岁,周牙婆自然想着阿丑了.出了这档子的事,阿丑是不能去了,那女孩顶了去.周牙婆为此还少赚了三两银,因为那女孩年纪大了,人家不肯付十五两.可怜的是阿丑,连做粗活都没人要了.”
梅兰妮问,”现在,那女孩还在彭家?这等狠毒的女孩彭家也肯要?”
金姆说,”没人会和彭家讲起这后背后的事,周牙婆更不会打自己的脸.说实在的,那也是个用心的人.周牙婆几个月前曾到彭府.还遇见她.穿绸戴银的,比个小家女儿还要体面.”
梅兰妮忍不住地说,”真是没了天理,害人的那个过得好好的,被害的这个反倒是苦兮兮的.”
金姆说,”这话可说不得,因果报应讲究的是时辰.说不定阿丑到了你家,反而比去彭家好呢.”
梅兰妮说,”到我家有什么好的,日日辛苦.”
金姆说,”劳做是不怕的,穷人家的孩子可不就的从小操劳吗?就怕那起命薄心高的,到头来总是吃亏的.阿丑跟着你,也是她的造化,学学你的做人,也够她这一辈子了.”
梅兰妮听得金姆的一番话,对她倒要另眼相看了.看看这个刘姥姥似的人物,对生活还有一些独特的见解.(齐逸说,刘姥姥的见解也是不差的.)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讲定了阿丑的事情.金姆自去了.
金姆带着阿丑来到华家的这一天,恰巧是立春.外面下着雨雪,天气湿冷.金姆一早就带来的阿丑.
梅兰妮将金姆迎进堂屋.倒了杯热茶,递了个手炉给她.
金姆把手放在手炉上烘着,”这天气冻得死牛犊.这是阿丑的身契,这里还有二两银子,阿丑的身价我替你讨下来了,只用了十两.这二两还于你.”
梅兰妮忙推却,”为了我家买丫头的事,阿姆你忙进忙出,这二两银子就是你的辛苦费了.”
金姆说,”你家这么多人,都靠你的做女红度日,虽说你也是一技旁身,到底还是靠手吃饭,你现在又新添了人口.我哪里能要这钱.再多一句嘴,我也是受了人家的托请,算是还了一个人情.阿丑,过来叫奶奶,这以后便是你的主家.”
梅兰妮细细打量着这个女孩,骨胳生的大,人黑瘦,头发黄,肉里眼,矮鼻子,左脸上有酒盅口大小的疤痕.幸好没有伤到眼睛.
女孩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头,叫了声,”奶奶.”
这一磕头,把梅兰妮雷了一下.忙叫她起身.阿丑不慌不忙的站了起来,立在了梅兰妮前斜方.虽然,梅兰妮不了解古代的礼节,但心里也叫了声好.
金姆说,”我替你看过了,她头上身上都没有虱子.”
又说了几句,金姆告辞家去了.
梅兰妮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送她到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