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那又如何?”覃楠兮握着郡王府朱红的请帖追问。
萧落梅笑而不答。
“嫂嫂你总是爱打哑谜,回回只将话讲一半,弄得人一头雾水。”覃楠兮最不愿静下心来细细推敲这些盘根错节的关联,每每遇到这些事,多少有些埋怨萧落梅。
“长平王侧妃的亲哥哥,靖国公长子振远大将军司徒逸前些日子入朝述职,应当是过了端阳节才会回北庭的。”
“振远大将军?就是那个盛名在外的踏雁将军?司徒的大哥?”覃楠兮并未将这事过心,只觉嫂子忽然提起他很是意外,半晌,又突然好奇:“那他不也是嫂嫂你的表哥?”
“这,也算是,是我的表哥。”萧落梅答的略显尴尬,抬眼瞟了一旁袖手笑观的覃楠甫,不得不一反平日习惯,将话点透:“大将军虽然军功盖世,但长年戍边,就将婚事耽搁了,长平王妃这是要乘这个机会替她哥哥物色可堪匹配的佳人。因此待字闺中的妹妹你也在受邀之列。”
“噗!”一口茶统统被喷在案上。“借机物色?嫂嫂你若直白起来也十分了得。”覃楠兮抬手擦拭嘴角的残茶讪讪道。
覃楠甫一瞬便黑下脸来,满眼心疼的沾拭着案上几册无辜遭殃,被喷的湿嗒嗒的书页,方才的从容和耐心统统不见,头都懒得抬得命道:“这次不许你推托,好好听你嫂嫂吩咐,打扮打扮再去!”。
“我不!”覃楠兮脱口拒绝。
“你敢!你若敢不去,我定不饶你!”
“爹爹说…..”
“这次爹爹也不会听你胡缠,你就不要为难爹爹了!”
“我就不,我才不要嫁个一介武夫,舞刀弄枪,明明是残害人命,却说是振国功勋。这种伤天害理的恶人,我可不敢沾染,免得遭天谴!”覃楠兮不满哥哥抢白,咄咄的抢了回来。
书房中顷刻寂静。
覃楠甫萧落梅夫妇怔在原地,表情复杂,转瞬,向来安静的两人竟同时郎笑出声。
知自己情急失言,覃楠兮烧得满面通红,飞身要逃,却被哥哥一把拖住,半戏半劝道:“傻妹妹,城里的世宦佳丽都巴巴的指望能嫁个司徒将军这样的夫婿,你倒是非同寻常啊!”说罢,他顿了一顿,又强忍唇角的笑意,接道:“再者,再者,司徒将军应当是知道少爷和你的交情的,他是不会选你的。”
挣开哥哥的手,覃楠兮飞奔向花园。身后,萧落梅匆匆赶来。
“好妹妹,等等我。”萧落梅素日行不动肩,哪里追得上覃楠兮。
“你也来笑话我!”覃楠兮不忍心听萧落梅上气不接下气的跟在后面,停步下来。
“不,不是,我怎么会笑话妹妹。”萧落梅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笑道。
“那你来做什么?定是替哥哥命我来了呗。我可是不去的!”覃楠兮扶住萧落梅,缓下步子向前。
“傻妹妹,这次怕是你躲不过去了。你若还跑去爹爹处哭闹,也只是令爹爹为难而已。你哥哥怕你闹,才想找你说说个中缘由的。”
“为什么躲不过去?平日里这样的宴请我从来都不去的。爹爹和哥哥又不需要我去替他们拉拢那些诰命夫人,仕宦千金。”覃楠兮被覃子安纵容惯了,有恃无恐。
“长平郡王不同一般官宦,这次的邀宴又指名有你,所以爹爹推不得。”萧落梅从容应对,她向来有办法说服覃楠兮。
“奇怪,长平郡王又不认得我,为何指名相请?”
“郡王殿下虽不认得妹妹,却认得百官之首覃尚书大人啊。”
“这,怎么又扯到爹爹?”覃楠兮眼底一闪,刻意回避。
“这次长平王府宴,实是圣意。圣上要给司徒将军指婚,自然只能在门当户对的几个千金中挑选,妹妹你是爹爹掌上明珠,自然不得不去应这个卯啊!”
“咳,咳咳,嫂嫂你往日可从不这样说话!直白起来还真是……咳咳”覃楠兮顾左右而言他。
“虽然将来必是司徒家的媳妇,但却不会是这一个司徒公子。这次这个差事,妹妹只是去应应便好。”萧落梅满眼甜笑,嘴角甚至带着丝从未见过的嬉闹神情。
“嫂嫂!”覃楠兮又惊又羞。
“我说的可没错。谁不知道你和我那表弟青梅竹马……”
“嫂嫂,我和司徒只是兄弟,我,我们只是好兄弟,我怎么会,我是不会嫁给他的。”覃楠兮急的语无伦次。
“你这到底是要嫁他还是不要嫁他嘛?”萧落梅驻足,扯着覃楠兮戏问。
“不嫁!”
“不嫁?怕是由不得你啊我的傻妹妹。”萧落梅唇角的戏笑淡淡化开,眼中是一丝爱怜一丝自怜。
浓长的眼睫应声一闪,覃楠兮的眼底升起一丝了然,又浮出一抹不甘心的质询。
幽叹几乎低不可闻,萧落梅扳过覃楠兮的肩,凝这她郑重道:“你奉旨嫁到司徒家,这可不仅仅是普通小儿女的婚事,这是尚书国公二府的联姻。”
“联姻?”覃楠兮唇底的话语渐冷下来。
萧落梅悄然偏开头去,避过她的目光,语气一如既往的轻缓:“爹爹两朝元老,德高望重,官居尚书令,是内朝百官之首,向来是一呼百应。前几年又奉旨主持撰修通史,这样的风光自大楚开国以来有过几人?而我姑丈司徒国公是开国勋将,定鼎功臣,千里国疆多年来都是仰仗他捍卫防戍的。司徒和覃两家,虽文武分明,但自开国以来便同是圣上的肱骨栋梁,即便两家相交不多,但一向都是均衡稳妥,不分高下的。自老国公谢世以来,司徒家世曾一度颓败,但这几年却又是风生水起。国公长子戍守边疆,连战连捷,年纪轻轻就受封振远大将军。我表哥司徒鲲又娶了怡郡主,去年国公的千金司徒琳琅也被选为长平王侧妃,司徒家这几年可谓如日中天。”
“这是司徒家的幸事,与我有什么相干?”覃楠兮眼里的不甘几乎幻成了哀求,倔强着不肯面对。其实她心底何尝不清楚。
“武安天下,文定民心。当年先帝铁骑踏平宇内,短短九年便统一中原。只是,铁骑之下的臣服多有不得已,先帝英明,礼遇以爹爹为首的一班鸿儒学士,重文轻武便成了国策。百姓休养生息,才有了大楚今日四海咸平,万民归心的繁华昌盛。”萧落梅略顿了顿,见覃楠兮微拧的眉心里,一抹忧虑仿佛清冷月光,满满透着忐忑和无奈。
萧落梅知道她其实明白个中机巧:“当今圣上却不同,因忧心近年边境态势,是为扬威四海也好,是未雨绸缪也罢,总之,自韶平元年起,武将世家各个重新势起……”
“因而朝内文官颇有异议。圣上一为安抚文臣,又为均衡文相武将。故此将我指婚司徒国公府,指给司徒?”覃楠兮眼中常见的俏皮和茫然消失不见,眼底泛起的光芒仿佛暗夜星辰静默而澄明。
萧落梅自幼长在名门,这些潜在台面下的绸缪经纬她早看惯看透。此时开口依旧云淡风轻:“圣上此时为你赐婚是合乎事态人心之举,你是尚书令大人唯一的宝贝女儿,如今皇室宗族中又没有适龄的对象,举目长安,怕只有司徒才能与你匹配了。”
“司徒?那个振远将军不是也是靖国公的儿子?”覃楠兮语带讽意。
“这,司徒将军虽是国公长子,却,却是边将,又功勋卓著,想必……”
“想必圣上定不会将尚书令之女指给手握重兵的边将,以免…....”
“总之,这次长平王府端午邀宴妹妹是退却不得的。却也只是去应个名而已。”萧落梅打断覃楠兮,她生性谨慎,即便家中姑嫂闲话也十分小心。
“爹爹向来不与司徒国公府上往来,他未必愿意联姻。”覃楠兮到底不甘心,飘渺无力的对抗了一句。
萧落梅只轻轻摇头低叹。
初夏的花园中,满眼浓绿,遮住了晴空白云,覃楠兮咽下心头烦闷,抬眼凝着叶隙里流过的白云。
“娘,你为什么非要将楠兮送回到爹爹身边?又为什么狠心抛下楠兮去了?”覃楠兮凝着无底的晴空,想起养母云贞,暗自哭叹。那云,正在天上,静静的望着她,它们也是那么高,那么白,与翠微山下的云几乎一模一样。可在那个草地上打滚欢笑的小女孩却不见了,她身边的那个时时刻刻守护着她的小哥哥,他此刻又在哪里?
玉堂佳偶 四.寻刀
窗外的蝉鸣日渐盛大,夏一日浓过一日,房中的覃楠兮握着笔的手上已出了一层细汗。
“小姐,小姐。”雪蕊自外进来,雀跃到覃楠兮身边,一迭声儿道:“小姐,你忘了件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覃楠兮满脑子转一圈也不觉自己错漏了什么,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中笔问。
“小姐你忘了?过了端午便是少爷生辰,往年这时候小姐早早备好了寿礼,可是前些日子咱们被禁足,耽搁了。着眼见端午了,小姐你莫不是忘了吧?咱们送给少爷的寿礼年年都是与众不同的,回回都让少爷爱不释手,今年可到了现下都没准备呢,可不是要紧事吗?”雪蕊仰着一张小脸,巴巴得望着覃楠兮等着夸赞。
覃楠兮笑得一脸无可奈何:“这有什么要紧的,值得你急忙忙大呼小叫?不过一份寿礼而已,即便不送,司徒也定不会介意的。”对于自己和司徒的情谊,覃楠兮是明晰的,莫说迟漏了一次寿礼,即便是自己从不将他的生辰放在心上,他也不会有一丝介意。这些年来,对自己千依百顺司徒似乎更希望他们之间多一些因着亲密而来的错漏疏忽,也强过她礼尚往来的滴水不漏。
“小姐,少爷往常可是唯你的心意是尊,人一年只有一个生辰,一生也只有一个弱冠礼!再说了,你房里那些往日你最心爱的物件那一件不是少爷送你的,怎么到了人家生辰,你连一份礼都舍不得了。”雪蕊替司徒不平。
“我哪有舍不得?不就是寿礼吗?得空去寻个他喜欢的就好。”覃楠兮忽得想起数日前嫂嫂的一席话,心底掠过一阵寒凉,笑意也冷了几分下来。回头重又拿起笔,仔细抄起案上摊开的《南华经》来。
“那小姐就是不将少爷放在心上!还说什么他是你最要好的朋友,人家弱冠礼就在眼前了,你却连个礼物都不肯准备,枉少爷往日对你那么好了!”雪蕊的不平更见澎湃。
覃楠兮心底一阵苦笑,暗暗劝自己:“他也无辜,不过同我一样,是一颗可怜的棋子罢了。这些年他待我不薄,今生虽做不了夫妻,到底也该在走之前好好谢谢他多年的厚待,即便不能明说,选个别具意义的礼物,也算是我覃楠兮的一些心意。”
一念及此,覃楠兮心绪豁然开朗,丢下笔起身扯起雪蕊道:“你既这么惦记司徒的生辰,不如现在就随我去给他寻份寿礼吧。”说罢就拖着她向外去。
“小姐,少爷和少夫人嘱咐过,不许你再擅自出府游玩,你想一出是一出,也不回过少夫人就拖着我出府,回去可不是又要被少爷和少夫人训斥了!”
“放心,是我要出府的,我保证哥哥嫂嫂不会训你。”覃楠兮敷衍着雪蕊,蹙着眉心思索着什么才是别具新意的礼物。眼光在熙攘的人群后勉励的搜寻。
司徒是靖国公府的三公子,是国公夫人的幼子,又是夫人亲自养在身边长大的。自幼身在温柔富贵乡中,宝器珍玩,锦绣朱玉对他而言实在不新鲜。
以往的几年,覃楠兮都是以巧取胜,不过是记下了两人日常相处中司徒偶尔提及的一两样喜欢的小玩意儿,照着样儿寻个好些的来便充做寿礼送去了,不想也是歪打正着,倒十分合司徒心意,令他爱不释手。
可这次并非普通生辰,毕竟是弱冠之礼,郑重些也才能显示两人平日哥们儿情谊深笃,覃楠兮仔细的回想着往常两人交谈中司徒透露的心意,不觉心头豁然一亮,笑道:“有了,我知道送他什么了!”说着便扯起雪蕊向市坊尽头的兵器铺去。
“小姐,这里卖的都是刀枪剑戟,你到这里做什么?”雪蕊望着兵器铺门头那一条陈旧的灰幡疑惑道。
“买刀。”覃楠兮回身,自信满满。
“刀?什么刀?你要买刀送给少爷?他要刀做什么?”雪蕊想不明白那个温柔白净清瘦雅致的国公府三少爷要刀做什么。
“他定然喜欢我送他一柄宝刀”覃楠兮自信不以。
“你怎么这么肯定少爷会喜欢刀?他那么个人,恐怕连重些的筷子都不曾拿过,会喜欢刀光剑影的物件?”雪蕊皱着鼻子不屑。
“你不了解他,他只是被她娘困在身边而已。你可知道他最钦佩的人是谁?”
“能是谁?一定是他年少有为的哥哥司徒鲲呗,一朝断了惊天悬案,年纪轻轻就承袭了国公爵位,位高权重,如今正是如日中天,谁不倾佩啊?”雪蕊侃侃道,长安城里王侯公府家的各式事件从来不是秘闻。
“错了”覃楠兮小嘴一扁,不屑道:“世袭的爵位,祖荫的功劳有什么值得倾佩?”
“啊?那是谁啊?”
“其实,他心里最最倾佩的这人和他这二哥也没区别!不过是一个荫了官禄,一个荫了军功罢了。”覃楠兮盯着兵器铺子冷冷清清的大门,心不在焉的回答。
“到底是谁啊?”雪蕊跟在覃楠兮身后踏进兵器铺,仍不忘了追问。
“你猜是他哥哥,也没错。只是不是二哥,是大哥。”覃楠兮低着头信手自台面上一只落满尘灰的锦盒拿起一柄小巧的腰刀。
霍得抽刀出鞘,刀刃一闪折出道寒光,恍得她双眼灼痛。
“他大哥?大哥?我们怎么没见过?少爷的大哥是……..”雪蕊只顾嘟囔,未留意覃楠兮眼底的惊恐厌恶和悲哀惊惧。
“他大哥,不就是前些日子才回京的振远大将军!”终于猜出了答案,雪蕊十分兴奋。
“是,是,就是那个什么鬼将军。”心思纷飞的覃楠兮猛然被雪蕊拽回眼前,她忙别过头去,假装仔细端详着手中的腰刀。
那柄腰刀沉甸甸压在她雪白的手心里。这刀并非中原常见的直柄刀,乌黑的精钢刀柄上萦绕着几只狰狞古怪异兽,柄端兽口里嵌着一颗夺目闪耀的赤红宝石。那一半出鞘在外的刀刃,正闪烁着寒冷的光芒,在眼前突兀成一道弯弯的青灰色痕迹,仿佛一抹残酷的笑意,嘲笑着覃楠兮十年来徒劳的努力。十年来,她刻意任性,刻意爽朗,努力的想忘记那一夜的悲伤和惊恐,那翠微山岫云谷里的火光冲天,旭哥哥撕心裂肺的呼喊还有苏先生至死不瞑的双眼里蓬勃的愤恨。
握着那把精巧的小腰刀,心口不觉一阵锐锐的疼,覃楠兮忙狠狠将刀推入刀鞘中,恨道:“这种东西怎么会公然在长安叫卖?”
“这是一柄难得的腰刀,姑娘何以厌恶至此?”一个沉静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覃楠兮一怔,拧着眉心转过身去,满眼敌意的盯紧了说话的人,却见眼前人也只是个正从门外进来的行客。
只见他一身朱红锦衣,恰又背着自门口泻进店里的正午日头,让人一时辨不清他的面目。
“这腰刀既然姑娘不喜欢可否借在下一看?”来人又近前了一步,也不管覃楠兮反应,坦荡荡伸手便从她手中将腰刀取了去。
他一身朱红的宫锦常服,紧窄的箭袖十分利落干练,袖口上金丝团云如意纹样不动声色的张扬着他的富贵。从金线滚着细边的袖口下探出的一双漂亮的手,正在反复端详着那柄腰刀。
逆着正午晃眼的金光,那双手,悬在半空,晕在腰刀冷幽的青光中,翻来覆去,轮廓分外清晰。
那原本应当是双赋琴弄笔的手,十指修长,微翘的指尖上饱满的指甲流光闪烁,可偏偏那手却不是应当的皙白柔润,而是深深的麦色。手背上一条条突兀的青筋勾勒出深深浅浅的沟壑,连关节也不相称的略显粗壮,掌心里还隐约可见粗厚的茧痂。右手虎口处一条惊心的伤疤,蜿蜒扭曲紧紧伏在皮肉上,一路狰狞着,探进了他朱红的锦绣箭袖里去。
覃楠兮看的怔住,方才的愠怒悄然化成了意外,不觉仰头抬眉审视起双手的主人来。
“原来是他,竟然是他,怎么又是他!”莫名的一惊,见山楼里那一袭天青的身影和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又分明幻在眼前,当日清风修竹一般洁雅的天青身影和眼前这个张扬璀璨的朱红身影精妙的叠在一处,清楚明了。
那是数日之前的事了,可覃楠兮竟将只匆匆一瞥的清俊眉目和那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记得这样清晰。怎么会这样?
玉堂佳偶 五.冰魄
“姑娘若不喜欢,可否将这柄腰刀让给在下?”眼前那人山峰般俊秀的眉毛一挑,一双淡褐色的眼眸似乎是两眼夕阳里闪烁着光芒的泉眼般格外明亮诚恳。
覃楠兮悄然咽下心头混乱的一团,默然凝着他,娇俏的小脸上找不出一丝情绪。
“小姐,这不就是,这不就是……”雪蕊扯着覃楠兮得衣袖左右摇晃,俨然忘记了当日的一些细节。
覃楠兮回头甩开她,匆忙含混得提醒:“你这丫头这是疯了?这不就是一柄西域腰刀,喜欢便买下就好,当着生人没规没矩像个什么样子?”
雪蕊被少见得训斥吓到,生生咽回去已经冲到齿边的话,可怜兮兮的望着覃楠兮。半天才明白过来当日,她们主仆二人是假扮做男儿身的,当然不应当认得眼前的男子。
“可,方才我听姑娘话语中似乎十分不屑这些西域舶来的物件,怎么单单喜欢这刀?”那人并不在意覃楠兮主仆二人一瞬间变幻莫定的神色。
“我何曾不屑?只是看这刀形制奇特,似乎不是中原之物,感叹在长安难得一见罢了。”覃楠兮静定的望着眼前张扬的身影,话语中听不出一丝她心底的波澜。
“姑娘倒是行家,这刀确实不是中原所产,它名叫冰魄,是腰刀中的极品。只可惜铸刀的师傅已长辞人世,而他所锻造的兵器存世的又极少,如今不单长安,即便是西域当地也不容易见到了。”朱红身影翻来覆去抚摸着手中的腰刀,语中透着诚恳的赞叹甚至透着一丝知己相惜之意。
“这位公子可真是慧眼识珠!”精明的店家这时才从容的踱出来,语气里是夸张的赞叹“这刀是自我父亲手中传下来的。家父本是前朝和亲的昌义公主的媵臣,随那前公主在西域多年,也结交下一些西域显贵,因此有幸得了这一柄金贵的腰刀。后来天幸大楚,先帝大军踏平北番,凯旋之时,接回了那前公主,家父才得归根故里,这刀便是那时带了回来的。”
“前朝昌义公主”这名号仿佛高处坠下冰锥,狠狠击穿覃楠兮脑海深处那层晦暗幽深的隔膜,心底长久的疑惑似乎扯开了一道明亮的豁口,她惊道:“难道是这样?”
一声自语尚未落地,她已成了众兵器中伫在当中的靶心,被三双各有心思的眼睛牢牢束住。
“小姐,你怎么了。”雪蕊满眼的迷惑,怯怯问。
“我只是,只是感叹这刀竟然有这样的来历!”覃楠兮仓促的掩饰在两道满是笑意的淡褐色目光里,竟然显得苍白。
“可不是,方才这位公子已认出这刀是稀世的‘冰魄’,姑娘又慨叹它的非凡经历,二位确实都是慧眼英雄,只是,我这刀只有着一柄,实在不能二主,不知二位?”店家打铁成热,想促二人竞价。
“怎会有二主?先来后到,难道你没看见我早就挑中这刀了?”覃楠兮侧着脸儿瞟了那店家一眼,说话间已经劈手自朱红身影手中夺回了腰刀,她根本不给他计较的机会。
“这,这可…….”店家一怔,随即摊开两手遗憾道。精明的双眼不住的望向正一脸怔愕,无奈红衣男子,分明在提示他竞价。可惜,那锦衣男子只略尴尬的收回空悬的双手,负手立在一旁,浅笑盈盈的望着看都不看他一眼的覃楠兮。
眼见二人不能竞价,那店家又将眼前覃楠兮自头至脚觑了一番,才咂巴着牙花道:“姑娘若实在喜欢这冰魄,我便狠心割爱,也是替这刀寻了个好主人,还请姑娘善待于它。”
覃楠兮不置可否,浓密的眼睫轻轻一颤,翻覆着手中的冰冷的小腰刀,淡然道:“你就直说要多少银子吧。”
店家最后又不甘的忘了一眼锦衣男子,可见他依旧只隐在林立的兵器阴影中,不动声色,一心一意,满眼好奇的看着覃楠兮。
“这刀不寻常,自然不能贱价寒了它的心,三百两也是看着姑娘和它有缘的份上了。”店家终究狮子大开口。
“三百两?!”覃楠兮握着腰刀的手猛然一沉,眼睛也圆了三分。
“这么一把小刀,凭什么值这么多钱?”雪蕊右手不由压住裙边坠着的只有几粒碎银子的钱袋,高声诧异。
一直冷眼旁观的锦衣男子也讶异的望向那店家,眉心悄然皱了一皱。
“这是实价了,即便这还是看在姑娘与这冰魄有缘的份上。有道是无缘的千金不售。姑娘若真心喜欢这刀,自然不会觉这三百两银子的价银有什么不妥之处。若只是为和这位公子置气,反断了冰魄的好缘分,不如就将这刀让给这位公子吧,他显见是个懂行的人。”店家不容置疑,了了几句,覃楠兮手里的腰刀便已经放也不是,拿也不是,她只能生生吞下原本备好议价的伶俐措辞,捏着那腰刀,不由心里暗恨起眼前锦衣男子来。
都是他害的,若不是他唠叨一堆什么腰刀的来历,这店家也不会坐地起价。如今店家分明是讹诈,可看这锦衣男子的一身富贵气,又似乎十分喜爱这腰刀,只怕自己若再议,他便会出手买了去。这刀虽然不知真假,可但凡牵涉旭哥哥,覃楠兮是绝不会错失的。
一时心底这么些念想辗转了一遍,想罢只能咬咬牙,瞪了眼前的锦衣男子一眼,覃楠兮才咬牙道:“三百两就三百两。”
“小姐,咱们哪有那么多钱啊!”雪蕊又急又恼。
“嗬,这倒也是,姑娘小姐们出门自然不会带那么些现银在身上,不过这也不难,姑娘既然真心喜爱,就缓一会儿遣人送银子来也不晚,或者不才这就随了姑娘到府上领了来也可。”店家见也不开口还价,出手确实阔绰,便不再打其他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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