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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是啊!我大哥,他回京也有些日子了,你竟还没见过他?”司徒倾佩的眼神追着那抹消失的白影,语气里不无自豪。





玉堂佳偶 九.原是旧相识
“楠兮,随我去换吧。大哥向来主意多,他既然说能帮你过这一关自然是能的了。”司徒琳琅身影隐约一怔,望了司徒逸的背影一眼,便亲热的挽住覃楠兮,拖着她向后堂去。
才走了两步,见司徒紧随在覃楠兮身后,司徒琳琅回身对着司徒和暖一笑,道:“弟,方才王爷寻你,说是有事交代你和鲲弟两人,一直寻你不见,你这就过去看看吧,不要耽误了。”
司徒满脸无奈,不安的瞟了覃楠兮一眼,不得不在司徒琳琅催促的眼神里匆匆的去了。
司徒琳琅挽着覃楠兮,心不在焉东拉西扯一通,才刻意淡然的试探:“今日宴上的歌舞是我刻意请了宫里的教习师傅调教了府里歌姬半月才得的,妹妹觉的如何?方才前面应当正是歌舞时候。”
覃楠兮唇角一弯,攀着司徒琳琅的手刻意紧了紧,笑的一脸纯真无邪:“难怪方才那些舞姬宛若天女临凡!原来是琳琅姐姐请了一等一的师傅指导。这样好的歌舞在别处断断是见不到了!”
一眼扫过,见司徒琳琅眼中疑云犹存,覃楠兮略顿了顿,故意做了一脸的向往和神秘,向司徒琳琅靠了靠,撒娇道:“姐姐,你家歌姬不单单是舞姿卓绝,衣裳也是楠兮从没见过的好看呢!那绯红可真是绚丽华贵!姐姐是在哪家布坊寻到这么好的材料?楠兮也想寻一些来做件新衣裳呢!”方才溜出宴席时,那些歌舞姬正翩然入场,若覃楠兮早就离席,是定然不会见到那些歌舞姬的不寻常的服饰的。深知司徒琳琅担忧覃楠兮这只隔墙耳,才会苦心试探。覃楠兮顺水推舟,淡淡两句,不着痕迹的卸下了司徒琳琅的担忧。
“哦,那衣料啊,那原不是长安寻的到的,难怪楠兮妹妹没见过,妹妹若喜欢,宴后我便派人送去一匹。”司徒琳琅端研的凝了覃楠兮一瞬,松下僵紧的肩头,笑道。
覃楠兮自然千恩万谢,仿佛真喜欢那颜色一般。两人心昭不宣的再不提及宴上事。
司徒琳琅也放下心来,一路上扯东扯西的和说了几句,便急匆匆带她到自己房中,找了个年纪身量都和她差不多的女孩儿的衣裙暂时给她换上。
两人正要将衣裙送去竹林水汀,就有一个仆妇急匆匆寻了来,在司徒琳琅耳边低语了几句。
“这,这可怎么好?”司徒琳琅为难的望着覃楠兮:“楠兮妹妹,贵妃娘娘赏赐了节礼,已经到府门前了,王爷和我须前去谢赏,这万万耽搁不得的。”说罢,司徒琳琅就又自顾自安排起来:“不如妹妹独自去水汀找哥哥吧。”话音未落,人已抽身离开了。
覃楠兮疑惑的望着她们风般消失的背影,身上穿着一件不知何人的水红色儒裙,在一间完全陌生的绣房里,手里捧着自己被酒污了的华美礼服懊恼无比的孤身立着。
“算了,与其让更多人看到我出丑,不如死马当活马医。不知道司徒逸一介武夫怎么帮我把裙子弄干净?”步出陌生的绣房,覃楠兮硬着头皮拖沓着向水汀走去。
“琥珀光烈的很,壶里剩的那些你若是全喝了,定是撑不到花会结束了。把桌上的醒酒汤喝了吧。”
轻手轻脚的挪到水汀,脚尖才踏到小木轩铺满苔藓的木阶上,覃楠兮就听到那含笑的声音。
头皮又是一阵酥麻,真真儿是无地自容。暗暗咬着唇角,覃楠兮难得娴静的低低勾着脑袋,轻移着莲步,靠近了那白影一些,低声回话道:“多谢司徒将军,那酒,那酒口味出众,我,我喝不下去,才…..”她低垂的目光又落在手中的裙裾上,那殷红的一小片将她的脸也映得通红。
“哦,那还好。”浅含笑意的声音里仿佛多了一丝放心。
“把衣裙拿过来给我吧。是红鲤嬉荷好还是红梅傲雪好?楠兮喜欢荷还是梅?”书案后的白影问的饶有兴趣,他的话中听不出一丝取笑的意思。
覃楠兮一愣,心里嘀咕起来:“我与他又不熟悉,方才当着司徒姐弟的面还称我做覃小姐,眼下只我和他孤男寡女,就叫起我的闺名来!这未免也太轻薄了吧!将军!哼,终究是一介武夫!”本就对武将全无好感,今天又当着他的面出了丑,覃楠兮私心里那点儿阴暗的自我推脱瞬间便成了对司徒逸的吹毛求疵。
“比起酒污,在下的画还算见的人些。”书案后的的白影却不知道覃楠溪暗地里的不知好歹。
“啊?你是要在我的裙子上画画?”覃楠兮这才悟过来,拧着眉毛,怀疑的抬起头。
细幼的浮尘着了水边的焦热的湿气,悬悬的坠在半空,密密织成了一帐雾帘,将覃楠兮隔在浮阁的木廊外。
对面的书案后,那白影只顾低头认真的挑拣着笔架上的笔。他有着宽阔的额头,高隆的眉骨,断壁般削立的鼻梁,冷峻的下巴,然而这样英俊美好的一副轮廓,却蕴着一抹莫名的冰冷和坚硬。但奇妙的又是,在他微微弯翘的嘴角里,他那通身的冷硬竟然就化的干干净净,无影无踪。缓缓的,那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混着惊疑,又悄然萦绕在覃楠兮眉梢心头。
“嗯,有我在,不会让楠兮在人前出丑的。”他应道,话语里有当仁不让又莫名其妙的亲密和承担,一双淡褐色的温柔目光随着温和的话语落向覃楠兮的双眼。
“怎么会是你!”覃楠兮一惊。
见山楼里恬淡温和的一袭天青,兵器铺里张扬灿烂的锦绣红衣,如今换成了眼前的明净洁雅的白衣如雪,却依旧是天衣无缝的合适般配。
他,原来他就是司徒逸。
“怎么会是我?”
“你就是司徒逸?”
“我就是司徒逸?”司徒逸眉尖蹙了蹙,淡褐色眸光一闪,缓缓低下头望向手中的画笔,笑道“原来楠兮不认得我!”
“我,你,我确实不知道你就是司徒,不,是司徒的哥哥。”覃楠兮有些语无伦次。
“我不止是司徒的哥哥”司徒逸捏着选好的画笔,微微抬了抬头,笑凝着覃楠兮,认真的纠正。
“哦,是,你是他们三个的哥哥。”覃楠兮捧着裙子,傻傻立在他对面,笑的比哭还难过。
司徒逸的笑意里更添了一丝宽和,他似乎不忍心再令覃楠兮无措,便探出右手,迎向她道:“拿过来吧”。
硬着头皮向他挪了挪,还隔着尺把远时,覃楠兮就像被手中的衣裙烫到了一般,将裙子飞快一抛,丢到了他手上。
“水红色轻漂浮夸,不适合你。”司徒逸淡褐色的眸子只浅浅抚了覃楠兮一眼,便垂向书案上刚铺开的白裙,默然思索起来。
覃楠兮只极难看的抽了抽唇角,不置可否。
没了两人间简单的一问一答,浮阁里一时只有四下里迫来的,没完没了的蝉鸣声。
司徒逸专注的低头凝着案上无辜的白裙。覃楠兮远远立在书案对面,反倒轻松下来的,她悄悄顺了顺呼吸,左右打量着嫂嫂口中的王府名阁。
其实这浮阁只是建在水汀之上的小小一间木轩。它虽小巧,里面却是书桌、卧榻、棋案、琴台、茶台一应俱全,布局巧妙,错落有致,非但不窄小逼仄,反而四下里都能寻出些趣处来,即便呆上一整天,也不会枯乏。




玉堂佳偶 十.墨荷红鲤
“楠兮,过来帮我研磨。”覃楠兮正左顾右盼,猛的被司徒逸打断。
“我?研磨?”覃楠兮讶道,除了爹爹,她从未服侍过别人笔墨。
司徒逸唇角一弯:“怎么?不愿意?我可是在帮你。”
“我……”覃楠兮张了张嘴,司徒逸的双眼里虽蕴满着笑意,可那分轻柔的笑意之外却是无可违逆的坚决,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威胁。
覃楠兮心头莫名的一紧,低头望向自己身上陌生的水红色,只能无奈的点点头,暗怀着怨恨,磨磨蹭蹭的挪到书案边上。
“姜魁性情狠辣,你两次让他当众难堪。今后若无弟相陪就不要独自出门了。”司徒逸对身边的覃楠兮说道,握着画笔的手,沉稳的落下,笔尖一沾白裙便簌簌勾勒起来,
“你,你在见山楼时时就认出我了?”覃楠兮一张小脸更见绯红,低声呢喃。
“换我是你,根本不会和姜魁这样的人当面冲突,想教训这种人有的是办法,何苦把自己绕进去。”司徒逸也不答她,自顾自笔下如飞,继续自说自话。
手里描金绣彩的宫墨似乎也沾了溽热的暑气,烫的覃楠兮通身焦热。悄悄放下墨锭,抬眼偷瞟了一眼身边的司徒逸,覃楠兮纳闷起来:“见山楼之前我从未见过他,他怎么会当时就识破我女扮男装?既然他认识我,为何兵器铺里他不说破?”
“覃府的小少爷和司徒痛打姜魁的事,城里传的沸沸扬扬。据我所知,覃先生并没有子侄在长安。你哥哥为人谨慎,断不会和弟一起胡闹,而覃府里和弟要好的,除了你再没别人。我要猜到你是谁并不难不是吗?”司徒逸语气和缓,手中的笔依然起落有致,他甚至连眉眼都不曾抬一下。
“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覃楠兮愕然。
“我倒是有些意外楠兮会喜欢‘冰魄’”。
“冰魄”这名字如同它寒利的刀锋般,倏忽一闪,原本交替盘旋在覃楠兮心头的混乱、尴尬、羞愧和疑惑瞬间被劈的干干净净。
正了正神色,覃楠兮期盼的望向司徒逸:“前次兵器铺里,将军曾提起‘冰魄’的旧主,还承诺若有缘再见定会将他们的故事说给我听,还请将军信守承诺。”
“承诺?那就算是承诺?”司徒逸反问,他语中的笑意几乎已盛敛不住,可手下却依旧不停。自在游走的笔尖之下,一支孤瘦的清荷已然托生,秀拔清冷的开在雪白裙裾上那片殷红的酒污一侧。
“楠兮以为那便是承诺,既然将军认得楠兮,自然知道定会有再见之时。”事涉苏先生遗愿和旭哥哥下落,覃楠兮满心的庄重认真,说的静定而不容置疑。
“即便我知道你是覃府千金,你我也未必有缘再见。好比今日,姑娘若不是偷喝我的琥珀光,未必会有此时此刻。”司徒逸略直了直身子,提笔蘸墨,目光仍旧专注的琢磨着白裙上的墨迹未干的清荷。
“我”覃楠兮顿住,脸上一阵红云飞过,毫不示弱的接道:“王府盛宴,珍馐美酒四下都是。石柱上无主的酒壶,即便是仆从疏漏落下的,却也是为待客而备。我是应邀而来的客,纵是自作主张拿了来喝也不算失礼。倒是将军,自认王府宴饮的美酒是为你专备?这气魄未免横阔了!”
司徒逸笔尖顿住,眉峰一挑,笑盈盈的凝了覃楠兮半晌,重又低下头去,簌簌走笔画了起来。
“楠兮方才宴在上所饮应当只是上好的清酒吧,这琥珀光确实是为我专备,全席也不过一坛而已。”司徒逸顿了顿,宁和一笑,又接道:“方才信手从席上拎了一壶出来,半道上琳琅险些跌倒,我只顾扶她,倒是忘了随手把酒放在了哪里了。这么巧竟就被楠兮捡到了,也许,确实是你我有缘。”说到最后一句,司徒逸的笑意更深浓了些。
“这,楠兮不知这是御赐将军的美酒,请将军见谅。只是,只是若将军真与‘冰魄’旧主相识还请将军赐教。”覃楠兮红了红脸,刻意将话回转到‘冰魄’。
“‘冰魄’旧主是我的一位前辈。这位前辈酷爱兵器锻造,他爱器成痴,终身流浪四方,他造遍兵器利刃,可临终前锻造的最后一件,却是最简单小巧的腰刀,前辈给它取名‘冰魄’,恐怕是取‘上善若水之意。”司徒逸语中一贯的笑意消散无迹,他刻意简省的解释中,痛惜和倾佩仍不时流露。
覃楠兮却是满心的期望一瞬落空,失望挂在眼中,沉默了半天,才小心道:“不知将军是否知道‘冰魄’可曾有过其他主人?”
“这,这我倒确实不知道。实不相瞒,前次在兵器铺中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冰魄’,前辈过世时我未能前去送别,只从他留给我的遗物中见到‘冰魄’的画稿而已。”
残存的一丝期望又悄然断了,覃楠兮满怀的失望,默然半晌,才勉强的顺着司徒逸方才的话,不失周到礼貌的打破沉默:“原来‘冰魄’取自上善若水之意。只是,一把利刃,天下最冷酷的凶器,真不知与无为不争有什么相干。”
司徒逸淡褐色的眸底霍然一黯,落向覃楠兮的目光中隐约升起一丝疑惑和探寻。他静静凝了覃楠兮须臾,又低下头去,半晌才淡淡的说:“上善若水,水性至柔,无为不争虽是大德,可水若遇寒却也会凝成坚冰。冰水之间的幻化,取决于天时人力,不是冰水能自决之事。仿佛兵刃,原无凶善之分,只看为何人所用罢了。老前辈临终时身处边疆战乱中,锻造‘冰魄’,许是期望它能有幸得遇太平和暖,幻回它上善的水魂吧。”
“冰魄,水魂?原来是有这样的涵义!”失望虽然在所难免,但司徒逸所说却也令覃楠兮有几分唏嘘,到底他是在帮自己,低低感叹了一句。又想起当日司徒逸对‘冰魄’珍爱的眼神,便略带歉意的道:“楠兮不知道这腰刀是将军故人的遗物,明天就差人将‘冰魄’送还将军。”
司徒逸略微一讶,笑望着覃楠兮“前次看你对‘冰魄’志在必得,又似乎十分关心有关它的旧主旧事,怎么忽然又……”
“不瞒将军,楠兮原本以为‘冰魄’与我一位故友有关,故而不愿错失,如今看来怕是错了。将它送还给将军,物归原主。”覃楠兮莞尔一笑,缓步回到案边,握起斜依在砚边的半截残墨,缘着砚中渐显干涸的墨迹,轻柔的研磨起来。
坚硬的墨锭凭借些微清水温柔的成全,渐渐在砚内晕成一汪纯粹的浓黑,细腻连贯的研磨声轻柔的回荡在浮阁椽柱之间,悄然填满了覃楠兮因失望而空洞的心底,也阻断了司徒逸探究的好奇眼神。
“况且将军不计前嫌,今天帮楠兮度过难关,楠兮无以为谢,只物归原主实在是理所当然。”覃楠兮唇角的笑意分寸得当,只愿能立刻将那腰刀还了他,再不与他有什么关联。
“楠兮和我并没有什么前嫌,今天也是我疏忽在先,随手落下酒壶才害的楠兮污了衣裙,只希望这画儿能掩过酒污才好。”司徒逸了然一笑,答的不疏不狎。
两人都不再提起‘冰魄’,眼光一齐落向案上静静铺陈的雪白裙裾。那一片殷红的酒污已化身一尾俏皮的红鲤,逡巡在孤瘦的几杆清荷之间。枝头的荷花或盛开或含苞,三两支高低相间,携着或舒展或曲卷的几片肥嫩荷叶,在雪白的裙上错落成一片生机盎然。那红鲤殷红而肥硕的头腰正躲在一片舒展的荷叶下,细窄的长尾甩在一茎才露尖角的小荷旁。它甩起的一两个细碎的水珠儿,惊的原本在小荷花苞上安睡的一只蜻蜓缩着腿脚飞离了花尖,悬悬的缀在半空,瞪大着一只惊恐的红眼睛望向水底。
“真有趣!可为何这蜻蜓只有一只眼睛?”覃楠兮由衷的赞叹和意外惊讶的神色丝毫不加掩饰的流露,也不管身旁的司徒逸看的他眼神愈发的复杂。
她自顾自细细盯着那画儿端详了半天,脸不觉又红了红,低声道:“这单甩出来的酒痕只有这么一点,另一只眼睛可怎么补?”
长平郡王擅书法,却并不在绘画上用心,他的书阁里勉强找支作画的笔或还可得,可若想寻颜色彩料却是难得的。覃楠兮盯着白裙上独眼的蜻蜓,暗自可惜。




玉堂佳偶 十一.海棠红
“楠兮。”司徒逸的声音忽的温柔了许多。
覃楠兮应声抬头,两道热烈却深不见底的淡褐色柔光迎了上来,灼的她脊背一阵激灵。
“你…..”紧张和惊恐如一双幸灾乐祸的手牢牢扼住了覃楠兮的咽喉,她干干的吐出一个字就再发不出声音。身子已经贴在了琴台上,脚下是再挪不开了,她倾尽全力后仰着身子,警觉的盯牢徐徐迫上前的司徒逸。
只见他在不足尺余之外站定,覃楠兮紧窒的咽喉略松了一丝,张了张嘴,正想开口,忽然只见一只手影毫无征兆的掠了过来,那手影如惊鸿掠水,疾速却精准的在她的唇边顿住,狠狠一抹就又飞开。
“你,你干什么?”覃楠兮厉青着脸,一腔的惊急羞恼终于冲口而出。
司徒逸雪白的身影应声回转,他眼里全是捉弄得逞的得意和暗喜,唇角的笑意里蕴满坦荡的亲昵,可任怎么寻,也寻不出一丝狎亵。
他望定她,故意忽略了她的惊惧羞恼,半晌才举起自己沾满殷红胭脂的手指,笑道:“蜻蜓若只有一只眼睛我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好在你唇上的胭脂和琥珀光倒是一样红艳,暂时充一充吧。”说罢他竟又泰然转回身去,回到书案前,低头认真补起色来。
覃楠兮的双脚仿佛春风里的柳枝般虽有生气却没一丝力气,浑身的气力悉数聚簇在愤怒羞恼的一双大眼睛里,屈辱从心底一路冲开十年的岁月,直冲冲的撞到眼前。
乳母云贞绝望羞愤的眼神如尖利的一排小刀,密密的凌迟着覃楠兮的心窝,她紧紧攥住双拳,涂着蔻丹的长指甲嵌进柔软的掌心,钻心的疼痛瞬间便如浪一般卷紧她。愤怒带来的那一阵微小的颤抖不敌她心底那些惨烈的回忆。覃楠兮的身子悄然僵了下来,整个人陷在十年前的那一夜。
“楠兮,这墨也干的差不多了,你现就去换了衣裙我们还赶得上花会。”司徒逸的声音仿佛从空中垂下的一线生机,覃楠兮本能的张开眼睛,迎向他。
司徒逸唇角温柔的笑意在覃楠兮的眼神里凝成一线尴尬,可随即就被磊落坦荡的亲昵替了去,他一面伸手将白裙送上前去,一面叮咛道:“楠兮不适合浮夸华丽的盛装,还是把满身的累赘都撤了吧,天予的丽质,何必辜负了。”
覃楠兮狠狠盯了司徒逸一眼,劈手夺过他递到眼前的衣裙,像头受到惊吓的小兽般夺路飞逃出浮阁。
躲进陌生的绣房,卸下沉重的义髻,撤下满头的珠翠。铜镜里,覃楠兮纤丽窈窕的身上换回了那一袭险些断命的华服。
薄霜一般轻透的披帛下笼着的雪白裙裾上,浅墨晕染的清荷依偎在层叠垂累的褶皱里,只要莲步轻移,便仿佛晓风拂过月下荷塘。只见几支清荷摇曳,一尾红鲤嬉荷,胆小蜻蜓乍飞,极灵动活泼却又极清雅隽秀。
“也算是起死回生”覃楠兮长吁一口气,心底陡然松了下来,凝着铜镜中自己月仙般的身影,虽然不愿承认司徒逸的画儿灵动有趣,完全是化腐朽为神奇,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困境已化解。
“楠兮,你若再不回去,怕是要错过花会了。”门外,是司徒逸的声音。
覃楠兮一惊,旋即一团烈火自心底升腾起来,定了定心神,才缓缓打开那扇陌生的闺门。
迎面,洁净小巧的汉白玉九曲桥上,司徒逸斜着身子,闲闲依在石柱上,手里随兴把玩着一颗弹丸大小的红艳艳的珠子。
清朗的长空,刺目的阳光,眼前的白石桥,白身影,晃得覃楠兮一阵微微眩晕。她虚眯着眼睛适应了须臾,仍旧只见一点鲜亮浓艳的红,远远的,在他的手中来回翻动,一时隐一时现,缓缓向她靠了过来。
心思一凌,覃楠兮略退了一步便施施然拜下身去:“多谢将军相助,楠兮定回禀爹爹明日登门致谢。”
已在面前的司徒逸摇了摇头,即不因她话中提及覃尚书大人而意外,也不多客气推谢,只自顾自如欣赏得意之作般打量着覃楠兮,笑道:“天生丽质,气韵清雅,果然是只需点染即可。楠兮本就该这样清丽,今早那一堆浓妆艳抹是画蛇添足了。”
他满满承载着笑意的目光,仿佛山谷中幽冷的清泉,迎面洒来,清新明净便自脚底横生散漫上来,覃楠兮方才满腔怒气和咄咄的说辞顷刻偃旗息鼓。
“起来吧!我陪你回去。”司徒逸探向覃楠兮的手,悬在离她半尺的半空。这一次,他将合宜的分寸盛在掌心,仿佛是企图无声的挽回浮阁里他的冒失造成的尴尬。
覃楠兮心底却又泛起一阵嫌恶,略微侧身躲开他,才徐徐起身,不甘心一般讽道:“大将军国之栋梁,于万千军务中尚能抽身分心研究女孩儿的浓妆淡抹之分,实在是好雅兴,好精力!楠兮虽为女儿身,却不懂画眉深浅之道,惭愧。”
司徒逸灿然一笑,不咸不淡的回道:“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这天下第一难事,张敞技高一筹,游刃有余,他这样的人若也统兵戍边,未必就会逊色于我。”
覃楠兮神色一僵,吞下哑巴亏,决意不再恋这口舌之战,速速甩开司徒逸:“方才多谢将军相助,楠兮还要回宴上,就不打扰将军清静了,先行告退。”
说罢,欠了欠身,退了一步便想绕过他离去。
“楠兮,我本来就是在等你,我们一起回去。”司徒逸一脸的坦诚,又是和暖一笑,将手中的那颗红珠子递到覃楠兮手边,接到:“不着渲染虽好,却也不能少了点睛之色。你这样毫无装点又显太素,把这珠子簪在鬓边吧。”
“这。”覃楠兮盯着他掌中浑圆可爱的一丸红艳,十分为难。他说的没错,方才卸下钗时,她就知道素髻见人是失了规矩礼数的,可嫂嫂预备的一堆金玉珠翠中竟没有一件能与她此时身上清雅素简的衣裙相配,与其适得其反,覃楠兮最终只得冒险以青丝素髻出了来。
“这是?”覃楠兮不认得司徒逸掌中的珠子,怕今日贸然拿了人家名贵珠宝,他日偿还不起。
“这是珊瑚珠,并不名贵。”司徒逸又瞧透了她的心思。
“若是春三月,有海棠花配楠兮自然是最好,可惜,眼下时节,鲜花是寻不着了,就用这海棠红暂时替一替吧。”司徒逸掌中的红丸颤巍巍的一滚,恰好压在他掌心虎口处那条狰狞可怖的陈年旧疤一头,连同他满掌的粗厚茧子,递向覃楠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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