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海棠红?”
“也不知是什么人给它起了这么个名字,许是因为它色泽红艳妖娆,不比海棠逊色吧。”司徒逸的掌心又向覃楠兮靠了靠。
迟疑一瞬,覃楠兮欠身略谢了谢,伸手取过了那珠子,又自发髻上抽下一根压发银针,将银针穿过珠孔,略理了理,俨然成了一支珠簪。
细长的银发针隐进了乌黑柔亮的发髻中,浑圆绝艳的的海棠红孤单的绽放在简单的云髻边,与裙上的那尾红鲤交相映衬,十分悦目。
司徒逸站在一边,上下打量了一番,笑赞:“裙下芙蕖风,鬓边海棠红!真美!”
覃楠兮耳根一红,谢也不是,不谢也不是,只好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笑,转身就要向碧晶池畔去。却听到身后脚步紧紧随来。
“听说楠兮和弟十分和睦?”司徒逸问得似乎十分随意。
这要怎么答?认,不是,若不认,似乎也不妥。覃楠兮停下脚步,回身认真的盯着司徒逸,道:“司徒和我是自幼相识,至于其他,将军不该听信流言。”也不等司徒逸回答,便欠身一礼,匆匆辞道:“楠兮出来久了,怕兄嫂要寻了,先回去了。”罢了便转身急急离开。她脚下行的急,也未再留意身后是否有人追随,只听憾憾的一声感叹:“真不该就这样让你出去。”
覃楠兮佯装未曾听到,一路沿着竹林小径,只自顾自行的飞快,回到宴上。
玉堂佳偶 十二.百花会
碧晶池畔,已是另一番风景,除东面高处的主家席外,原本沿堤设的座席一律撤了去,一众嘉宾集聚在池畔一处最阔朗的所在,正在彩锦一般的百花间赏花饮酒。
“那里方才搭设着戏台,这么快就撤了去!戏台后竟藏着这么大个花林!”覃楠兮自言自语的惊叹,满目的缤纷令的她目瞪口呆。众人都知道这次王府家宴后有个百花会,却都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花会,又如何敢公然称“百花会”。如今谜底揭晓,原来是司徒琳琅自民间寻了种花高手,硬是在王府花圃中生生造就这四季佳卉,竞相绽放的奇观。
“这丫头,就为一句戏言,还真搞出个百花圃!”司徒逸又已立在在身旁,语带笑意。
覃楠兮刚要开口,就被迫收了声。
只见百花如锦霞,缭绕在高矮相错的绿色枝丫上,华服璀璨的一众嘉宾,如蜂蝶,陶然流连在七彩云霞间。百花和嘉宾,相得益彰,流光溢彩,原本煞是好看。可花间那一众不相上下的蜂蝶,仿佛忽得受了惊扰,统统忘了繁花,众眼宛若繁星环月,一层一层的目光,闪烁着讶异,艳羡,赞赏,鄙夷,嫉妒齐齐投向覃楠兮和她身后的司徒逸。
窃窃流言,合着远处得蝉鸣,流向覃楠兮通红的耳根。
“司徒大将军怎么会和覃小姐在一起?”
“哼,覃楠兮方才分明不是穿这样的衣衫,这是哪里换了这样一件衣服!还巴巴在大将军面前绕!”
“这衣裙虽简淡,可裙上那墨荷红鲤倒是别出心裁,新鲜有趣的很。”
“清新别致,丽压群芳,覃家这孩子真是心思通透伶俐。”
“偏她去换件白衣服来称司徒大将军的一身雪白?”
议论声很低,却越起越密,绕在覃楠兮耳根上,烧得她的脸儿几乎与鬓边的海棠花一般红艳。
汗,细密密的从发丝间渗了出来,她只是不想丢人现眼而已,却不想,她不得已而为之的一袭墨画白衣配着她天成的丽色,只是现身众花中,便已丽胜群芳。
好像一株美丽的箭靶,覃楠兮被四周的目光钉在地上。
萧落梅毕竟名门之后,见多了场面,尽管她望向覃楠兮的眼神满是不可思议,但仍旧从容的自流动的低语中翩然而出,迎向覃楠兮去。
“嫂嫂”覃楠兮仿佛溺水秋虫见了救命稻草,对着她低唤了一声,垂下头,艰难的向萧落梅挪了挪。
四下的目光琢磨着,等待着后戏。
萧落梅暗自短短舒了口气,眼中的惊异散尽,唇角又是恰到好处的笑意,她伸手从容的扶住覃楠兮,将她向自己身边拽了拽,又转回身对着随了上来的司徒逸翩然一拜,却只称了句“将军安好。”
“萧表妹无需多礼!”司徒逸欠身虚虚扶了扶,笑的亲切温暖。
靖国公夫人与萧国舅本就是亲兄妹,两府也是内亲,萧落梅落落大方的一拜,消解了众人的一丝猜疑。一众宾客,心照不宣的又各自看花饮酒,仿佛方才不曾四下无声,只顾看那一对白衣璧人。
覃楠兮躲在嫂嫂身后,还来不及开口,就被哥哥冷酷锋利的眼神死死盯住,他才迎上前来,正与司徒逸寒暄,可瞟向她的余光里全是不解和恼怒。
“嫂嫂,方才司徒说有要紧的事要同我说,我,我先去找他!”远远看见一株木兰下呆立着的司徒,如同找到了护身符,虽明知这张符也只管一时用,但有总强过没有,覃楠兮急匆匆对萧落梅报了句,便飞一般飘远了。她一身雪白衣裙在绚若锦霞的花树丛里,仿佛浓夏焦热时的一阵急雨,爽利而熨贴人心。
“楠兮!你的裙子!真好看!”木兰树下的司徒见到覃楠兮的一刻,百花便自他眼底退净。
尴尬的弯了弯唇角,覃楠兮低声应了句:“是你那好大哥的画儿画的好!”
“我大哥竟会画画?竟画的这么好!”司徒的讶异里仍有崇敬。
“你不知道他会画画?”
“不知道。大哥有很多事情我不知道。他长年在外,回来了也不在家里住。我也不能长见他呢。”司徒似乎很遗憾。
“他不住在国公府,那他住哪里?”覃楠兮却只想知道明日她该将‘冰魄’送去哪里。方才,众人如刀的目光让她如立针芒之上,她不想,再与这个司徒逸有任何关联。
“其实,我大哥他不回府是因为我娘和我大哥…….”
“哥哥他在行驿落脚,他长年驻军边疆,已不习惯府里的生活了,嫌规矩太多,怕受拘束。”笑意先于话音飘了过来,打断了司徒司徒琳琅仿佛天上掉下来的一般,飘到覃楠兮身边,亲热的挽起她的手,赞赏的打量着她。
“楠兮多谢琳琅姐姐相助”覃楠兮正要行礼,被司徒琳琅扶住手臂拦下,一转身,又拖着她迎向正一起前来的几个人。
司徒逸,哥哥覃楠甫,嫂嫂萧落梅三人并肩而来,覃楠兮暗暗咬着唇角,恨不能遁土逃了。
“哥哥,百花争艳的诺言我可是做到了,你也须践诺才成!”
“一句戏言你也当真!”司徒逸笑应,目光却落向覃楠兮。
“大哥和姐姐到底赌了什么?值得姐姐废了一年多心思造这个百花圃”司徒好奇。
“原来王妃打造着奇绝的百花圃竟是因为和大将军做了赌局?倒是十分有趣呢!不知到底赌了什么?”萧落梅与覃楠甫并肩立着,亲疏得当的参与着话题。
“覃夫人不要听琳琅说,一句戏言而已,她偏说是赌局。”司徒逸笑向像萧落梅道,方才那一句“萧表妹”里的亲切已不见了。
“我和大哥做赌,若我能仿书中所载一般,令百花同时绽放,大哥便须给咱们寻个好嫂嫂”司徒琳琅言语亲切随意,似乎也并不将覃家夫妻兄妹看作外人一般。
“这我可不依的!今日覃大人,落梅表妹都在场,哥哥可要给我交代!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哥哥你须践诺才成。”司徒琳琅假嗔佯怒的眉眼间,闪过一丝刻意。
“原来是这么回事!大哥,今日长安城里名门闺秀都在,你就低头看一看嘛。表姐,你和表姐夫也来做个明证,大哥须践诺才行!”司徒望了一旁尴尬的覃楠甫夫妇一眼,也哄起来,难得他们兄妹玩笑,他喜欢这样的亲近无间。
四个人,齐齐望向司徒逸,只有覃楠兮假借看身边树上的开的正热闹的木兰,躲过众人的交谈。
“好,我找就是了。”司徒逸语气里笑意漫漫,口里打发人一般应着,可那双泉眼般的淡褐色眸子里,却只映着木兰树下,一众人之中,仍显得孤单零落的覃楠兮。
“大哥?”顺着司徒逸的目光望了过去,惊愕和恐惧代替了司徒眼底的笑意。
长平郡王府的端午宴后。
三件事在坊间喋喋宣扬了百日有余。“百花会”、“墨荷红鲤图”和“天作之合”,两件与覃楠兮相关。
覃楠兮本不以为意,只躲在家中,等着流言随着时日消散。
只到一道恩旨临门,彻底将她和整个长安城丢在意外和震惊中。
皇帝赐婚,将尚书令覃子安之女覃楠兮指给振远大将军司徒逸。
这圣旨来的太快太突然,覃楠兮还来不及逃走,一病不起。
转眼,秋浓冬浅。覃楠兮皇命在身,婚期未至,只得枯坐在房中,看着西天收净最后一丝光亮,心也跟着坠进无底的深渊。
玉堂佳偶 十三.旧惑
火光,冲天的火光,染焦了周身的空气。鼻腔里满是灼人的腥热,覃楠兮拼命的挣扎,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一只粘腻的撒发着浓烈血腥气的手死死捂住她的口。她小小的身子被人从身后紧紧箍着。一具同她一样冰冷的颤抖着的身子紧紧贴在她的身后,一个惊惧的声音混合着牙齿的颤抖,低低的俯在她耳边哀求:“楠兮,不能喊!不能!”
心痛像一团破棉絮一样死死塞住了她的咽喉,覃楠兮将小小的身子缩了起来!任由眼泪,喷涌出眼眶。
远远的,只能看着苏先生倒在火光幽暗的一处。几颗火星子迫不及待的从四周飞扑向他打着补丁的素净布衣上。只一瞬间,火,便劈劈啪啪的烧了起来。那噼啪声,好像阴险的狂笑,像极了那三个黑衣人的笑。他们那时正站的远远的,冷阴阴的看着苏先生如一条油锅里挣扎的活鱼一般,忍受着最后的痛苦。
自始至终,苏先生没有开口叫喊一声。他的一双夜一般深沉绝望的眼睛里,倒映着肆虐的火光。那火光徐徐化成两道奇诡的忿恨和渴望,直直的,穿透了浓密的树荫投向覃楠兮。
悲痛偕着惊惧如巨浪劈头盖脸的打了下来,心口碎裂般一阵抽痛,周身一窒,覃楠兮翻身坐了起来。
“小姐,小姐,你又做噩梦了?”雪蕊迷迷糊糊的声音伴着一豆光晕慌里慌张的现在床帐上。
无力的点点头,覃楠兮抚住心口,呼吸渐渐平复。
雪蕊随手扯过一个织锦靠垫,垫在覃楠兮身后,扶她重又躺下,才坐到床沿上,一面轻轻替她擦拭着满头细密得汗珠,一面心疼的絮叨:“小姐有好几年都没再做噩梦了,怎地最近又被这梦魇缠上?少爷只知道要小姐要保重身子,可小姐这心病他们就全不放在心上!也不给请个好些地大夫瞧瞧。再这样下夜夜噩梦下去,别说成婚了,怕是要连着小身子骨都搭上了。自从赐婚的圣旨到了家门口,小姐你就没再笑过呢!”
“你既也说我这是心病,自然知道不是药石能见效的事,要请大夫做什么?我不妨事,你留下灯去歇息吧。”覃楠兮侧身向里,不愿再听雪蕊罗嗦。
床帐垂累的层纱簌簌响了一阵,四下又是死一般的安静。
覃楠兮睁开眼,空洞的目光穿过帐顶明纱里开的得意的丝绣蔷薇,探入记忆里幽暗的深处。
“旭哥哥,你到底在哪里?”无望的问询又缭绕心头,泪,蜡滴般一寸寸滚下脸颊,覃楠兮的绝望因着即将到来的婚期更显的幽深无底,天光,一寸寸泛起青来。
门外,又是一阵轻响。
“小姐,老爷来了。”雪蕊忙不迭得进来,利索的打起帘帐,又将一件藕色宝莲妆花纱外裳披在覃楠兮肩上,才退了出去。
覃楠兮理了理鬓边垂散的长发,刚要起身下床行礼,就被覃子安按住肩膀。
“罢了,罢了,好好歇着!今日可比昨日好些?”覃子安仔细端详着女儿苍白憔悴的面庞。他的一双细长狭小的眉眼掩在堂皇的漆纱笼冠下,闪烁着灰败忧伤的光芒,眼脚细碎的皱纹映着窗外透进来的浅青的天光,愈发显得他苍老无力。
“爹”覃楠兮轻唤了一声,便垂下双眼。
一阵无奈的沉默携着忧伤,悄无声息的塞满精巧秀雅的闺阁。
“楠兮啊”里夹杂着心疼和愧疚,覃子安斟酌了半晌,才道:“有些事爹也是不得已!圣旨赐婚,你和司徒逸的婚事,不是爹爹能推得的。”
“爹,楠兮明白!楠兮体谅爹爹。”泪珠滚下面颊,啪嗒一声滴落在云锦被上,洇成暗暗的一团。
“爹”覃楠兮冰冷的双手扶住覃子安枯瘦苍老的手,求到:“爹,楠兮体谅爹,可是,可是楠兮真的不能嫁给司徒逸!旭哥哥生死不明,楠兮不能……苏先生临终托付,他在天上看着呢!我们不能只顾自己啊!”断续的叙说在幽咽的哭声里散碎成令人心痛的无奈。
覃子安避开她的目光,叹了一声,转道:“其实,其实这几年,你和你哥哥暗里寻找苏旭的事爹一直都知道,甚至,我也派人找多次,可至今,至今为止,苏旭仍然是一丝消息都没有,这孩子怕是已经……”
仿佛地裂天蹦在眼前,覃楠兮惊愕的抬起头,半张着干涩青白的唇,双眼死死望定覃子安,眼里满是不置信的惊喜和感激。
“哎”覃子安枯瘦的手指爱怜的抚着覃楠兮的长发,幽幽道:“如若能找到苏旭,爹定会送你和他一起远离长安,可是,苏旭他生死不明,长卿的遗言又至关重要。你让爹如何放心,又如何舍得让你一个柔弱女孩儿独自承担这样的重任?”覃子安浑浊的眼里,一点只湿润隐约一闪。宦海浮沉多年,他早已百炼成钢,任泰山崩于前仍能面不改色。
“爹你都知道!”如被霹雳击中,覃楠兮一瞬僵成了冰像,眼角的泪珠儿悄然沿着她苍白的脸缘,无声的滑落。
覃子安再无力迎着女儿凄绝的眼神,起身踱到西窗下,静静凝着窗外晨曦里越来越浅淡的雾岚。
“爹?”
“我是知道,早在云贞告知之前,我就知道。”覃子安深深闭起双眼,半晌,才道:“事已至此,为父也不必再瞒你了。你知道长卿是为父的生死挚交,却不知道你的苏先生,他也是前朝悫敏太子的挚交。当年悫敏太子薨,长卿带着前太子的遗,遗愿,原以为能借边将之力,寻机清理朝中奸佞,重树朝纲。没想到,我先帝奇兵突起,不到三年,前朝众臣就统统臣服大楚。大祁到底是气数尽了!”覃子安枯瘦的脖颈上,喉结突兀着,艰难的咽了咽,才又接到:“兴衰更替,原也是天数注定,大祁也好,大楚也罢,天下百姓乐业安居,不受兵祸荼毒才是正德仁义。可长卿自认祁臣,誓死不食楚粟,因此才遁居幽州,没想到,他终究还是被那些人找到了。”
“那些人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找苏先生?旭哥哥带走的到底是什么?安儿又是谁?”徘徊再心底十年的疑问终于一迭声问了出来,覃楠兮睁大双眼,期盼着。
覃子安凝着眼前一知半解却坚毅固执的女儿,他的目光却仿佛能穿透她直直射向十年前的翠微山下。那一夜,苏长卿临终的心念了然在他眼前,覃子安平生第一次恨起苏长卿来,恨他,为什么要将无辜的楠兮扯进着一团混沌中来。
“爹,娘有没有提起一个安儿?那个安儿就是旭哥哥的娘亲吗?若是,那旭哥哥应当去寻他的娘亲才对?”覃楠兮其实一直分不清,于她而言,‘旭哥哥的下落’到底是因为苏先生的临终所拖而重要,还是因为旭哥哥本人而重要。
覃子安硬了硬心肠,摇摇头:“我不知道谁是安儿,也不知道,苏旭带走了什么。长卿不在了,云贞就已决意寻死,她将你送回到我身边,告诉我当时的事,只是想我替你去寻你的旭哥哥罢了。”云贞寻死前倔强坚毅的神色和她三个叩头大礼之下的重托如沉重的岁月,压的覃子安缓不过气。那个世上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即便是女儿楠兮已身涉其中,他也不能对她言明。?
“娘她,她一早就有心寻死?爹你既然看出她要寻死,你怎么能任着她!你怎么能不管她!”震惊让覃楠兮顾不得肩上的衣衫滑落下来,翻身下床,攀住覃子安的苍老的手臂,泣不成声。
养母云贞是覃楠兮在这个世上依靠的第一个人,她是她抚养长大的,虽然从最初她就知道云贞只是母亲的侍女,可在出生便丧了亲母的覃楠兮心中,云贞就是她唯一的娘。
晨风,夹着几缕肃杀的秋气,掠进半掩的西窗,覃楠兮单薄的中衣不胜轻寒,削薄的双肩瑟瑟颤抖。
覃子安转回身,抚住她冰冷的双手,低声道:“云贞她随了长卿一辈子,长卿走了,她就无力再活了!她是怕你一个女孩儿孤苦无依,才将你送回我身边。她之所以没有当时就随长卿去,是因为你!”
疼,从心口一路蔓延,仿佛疯长的藤萝,死死箍住覃楠兮。哭泣延续了许久,渐渐断断续续,静了下来。
覃楠兮颤巍巍的抬起头,正了正身子,直直跪在覃子安面前,低声的,却是十分坚决的道:“爹,楠兮不明白前朝旧事,但苏先生临终托付,楠兮必须亲口告诉旭哥哥!找不到旭哥哥,楠兮绝不能嫁人!我亲娘,苏先生都是死在边将手中的,娘也是因而自尽,楠兮誓死不嫁边将!”说罢,郑重的叩下头去。
“孩子啊…….”覃子安欲言又止,心疼的扶住覃楠兮,犹豫劝道:“长卿的遗愿只怕是天翻地覆的大事,如今世态事情已与当年大不相同!你又何必苦守他的意愿?”
“爹,苏先生他是您的生死挚交!若没有苏先生,楠兮早已随娘去了!楠兮虽称他先生,可在楠兮心里,他与爹爹您无异啊!他的临终所托,楠兮不能不顾。”额头又重重的抵在冰冷的青砖上,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成了细小的冰碴,密密麻麻的,一点一点流进心窝,心,渐渐沉坠冰冷,“为了苏先生,为了旭哥哥,誓死不嫁司徒逸”心底里,这个声音一遍遍回荡。
“罢了,罢了,暂时不说这些了,你还病着,先起身来。”覃子安抚着覃楠兮,老泪纵横。
“哥哥,哥哥他可知道苏先生遗言的事?”心意已坚决,神思也脱净了这些日子以来左右为难的困顿,覃楠兮在暗暗计算着不嫁司徒逸的代价。
覃子安摇了摇头,呢喃般哀哀道:“长卿是我的挚交,他的遗愿我在所不惜,可,可我只有两个孩子,你已经卷了进去,就,就容我自私一回,放过你哥哥吧。”
暗暗松了口气,覃楠兮扶住风口里微微战抖着的覃子安,哀悯的眼神仿佛眼前的父亲是一棵苍老而枯朽松柏,纵然依旧笔直,心里到底是空了。
“爹,楠兮若是,若是就这样病下去,一病不起,怕是,怕是指婚一事终究要成空?司徒逸总不能娶个半死不活的尚书千金?”覃楠兮试探道。
“楠兮,你,你想要做什么?”覃子安一怔,惊恐过后的眼底是却有一抹理解和默许。
“女儿不该令爹爹担忧,是女儿不对。方才也只是随口混说,只是病中多思罢了。爹爹千万莫放在心上。”感激的凝着父亲,覃楠兮娇昵的攀着他的手臂,她原本忐忑的心又多了一层坚定和从容,语气也变的乖顺体贴了许多:“爹爹,时候不早了,您也该上朝了,女儿送您出去吧。”
“哎…….不必了,你好好歇着,爹晚些时候再来看你”灰混的眼底,笼着一点晶亮,覃子安没再回头看女儿,匆匆出门。
“爹,楠兮今日想随嫂嫂去城外慈云寺祈福许愿。”覃楠兮哽咽着。
“好,一路小心。”覃子安声音沉混。
门外的背影细长,秋风一卷,笼冠下几丝灰白的发无奈的飞舞着,簇新的官服,衣角被风卷起,仿佛冬日海角的浪一般,细细碎碎的翻卷着,夹裹着单薄的覃子安越行越远,背影越来越淡。覃楠兮缓缓跪下,重重的向那细长的背影叩下头去,泪,划下腮畔,碎在膝下无情冰冷的青砖上。
玉堂佳偶 十四.慈云寺
秋,卷尽了梢头的绿意,还意犹未尽,又翻起官道上灰扑扑的浮尘。马蹄一起,沙尘混在浮尘里,呛得人不住轻咳,尤其显得一路颠簸。
慈云寺,虽隐在城西深山中,却是名刹,香火鼎盛,纵不是朔望的大日子,依旧人影如织。朝霞未退,山门处已十分热闹。
覃府的马车缓缓迎向山门,本就受了一路的颠簸,姑嫂两人又都各怀心思,一时,暖融融的车厢里,只剩下山道上绵延不绝的各式结缘香烛的叫卖。
马车忽得一滞,车中的覃楠兮身子一荡,才从沉思中醒过神来。
“夫人。”帘外随行的仆妇犹豫着唤了声。
萧落梅缓缓抬手撩起绒帘,微一侧头,向车外瞟了一眼,只对探头进来的仆妇低低耳语几句,马车便又徐徐行了起来。
“嫂嫂?”覃楠兮转头迎向萧落梅,缠绵病榻一季有余,她较仲夏时更显得清瘦单薄,清明的瞳仁愈发水晶一般通透,她猜到了车外是谁拦住了去路。毕竟真真用起心思时,她也并不输萧落梅的细密。
“到底是要见见的。妹妹若不见他,他定是不死心的。”萧落梅目光依旧恬淡,听不出是怜悯车外的司徒还是同情车里的覃楠兮。
“又何必!还能抗旨不成!”覃楠兮唇底呢喃一句,似哀似讽,目光穿过车壁与绒帘之间忽近忽远的小小罅隙,望向已退到道边的那个可怜身影。
高头大马上,湖蓝蜀锦斗篷里裹着的司徒,哀哀的凝着缓缓擦身而过的覃府马车。湖蓝的亮丽映着朝阳金灿灿的光,衬得他消瘦的脸颊更加苍白,两道漆黑的剑眉下,一双眼已是不胜幽怨哀伤的憔悴。
“楠兮,弟也还病着呢!他听说你出府才巴巴的跑来,只想见你一面而已。”萧落梅小心的将掌心覆在覃楠兮手背上,试探着说。
“听说?”覃楠兮翻过掌心,冰冷的指尖反握住萧落梅柔白的手,侧头望定她,问得余味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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