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起罢,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萧贵太妃的声音才从头顶传来,右手边已有个大宫女来搀扶。
“果然是个水晶人儿”萧贵太妃修长的睫毛微乎一剪,含烟沐雨的一双眼中,撩起惊喜而满意的笑意。
覃楠兮闻言,伏身又拜道:“臣女惶恐,鄙颜陋质,愧荷贵太妃娘娘谬赞!”
可贵太妃似乎也不以为迕,笑意盈然的对下首的众夫人接道:“俗语有女大十八变一说,还真不是虚言呢。本宫记得啊,这兮儿小时候,黄黄瘦瘦的一个小人儿,这才几年不见?竟出落的这样如花似玉!”
贵太妃的言辞亲蔼,话众一句仿佛不经意的“兮儿”,却让一旁的萧落梅心惊肉跳,忙陪笑道:“能得贵太妃娘娘的赞誉,是妹妹天大的福份!只是妹妹向来身子单薄孱弱,这几年又多流连闺中,一直慢慢将养,因而未能时常入宫请安呢!”
萧贵太妃转眸,拍了拍萧落梅的手笑道:“本宫才想责怪你这个做嫂嫂一句,你这小猴儿就将这几句挡住了!”
萧落梅忙伏下身道:“臣女不敢”。
萧贵太妃摇摇头,爱怜的牵她起身,笑慰道:“自己亲人,起罢。”说着又将目光落向覃楠兮,细细打量着她,却对萧落梅道:“梅儿啊,难怪你那弟弟心心念念的惦记了这么些年!这样可人的女孩儿,本宫见了也是喜欢的不得了呢!”
一直静立在堂中的覃楠兮闻听这话,不觉紧紧的攥住了手中的绣帕,心思凛然。
萧落梅哀哀的望着覃楠兮零丁的身影,极力提起唇角,刻意笑道:“贵太妃有所不知,妹妹和弟自幼相熟,两个一处嬉闹大的,自然比寻常人亲厚许多。就是这两三年前,他两个还兄弟相称呢,说起来,也真是不成体统呢!”
“原来他们两个间还有这么一段儿前事,难怪儿那孩子一来本宫这里,就楠兮长,楠兮短的,絮絮叨叨缠个没完。”萧贵太妃仿佛在埋怨,可语中的笑意明朗,而落向覃楠兮的目光却也是兴味盎然。
“贵太妃说的正是呢!有道是佳偶天成,只怕翻遍了整座长安城,也只能寻出覃小姐这么一个水晶般的人儿,堪堪配国公三少爷那样的人物呢!”那身形臃肿的红衣贵妇,又巧妙体贴的接下了贵太妃的话茬儿。她话里话外,明着是在夸覃楠兮,实则却是将司徒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萧贵太妃一生无育,最疼爱的便是她亲姐姐的幼子司徒,因而听了这话,更觉熨贴入心,唇角的笑意也较方才深了几分。
“臣女惶恐!”覃楠兮又伏首在地,无情无绪的应对。方才已在心底有了计较,如今真正要面对时,她反而平静淡然。
“昨日,南海郡送来一串白珠,本宫看着东西倒是好的,就赏给兮儿吧,也取个好意头!”贵太妃殷殷望向覃楠兮,笑道。她话音未落,就见一个白衣宫女,端了一只红底描金的欺盘盈盈上来。
漆盘中,铺着厚厚一层流光变幻的红缎,红缎上,静置着一串儿白珠手串儿。白珠颗颗都有指肚大小,粒粒浑圆饱满,色泽莹润洁白,静静躺在殷红如血的缎上,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可爱婴孩,置身在无声杀伐的血泊之中。
覃楠兮起身,望着面前的漆盘并盘中的珠串。竟忽然走神胡想起来。只觉眼前这白珠,虽也是极难得珍贵的。只是,拢在自己那青白细弱的腕子上,却终究不如艳红可爱的海棠红般配。
见她默然不动,殿中闪过一丝奇异的沉默。随即,那红衣贵妇又咯咯笑道:“这样尊贵的日子,这样好的珠子,又明摆着一对儿璧人,可不就正是应了那珠联壁合的好意头?说起来,覃大人可真是极有福气呢!儿子娶了国舅千金不说,这小女儿又得了贵太妃青眼,亲自为媒,真是羡煞臣妾这样膝下无女的人了!”
贵太妃闻言欣然道:“姻缘本就天定,本宫也只是促其佳成罢了!不过,本宫私心里,倒真是盼着他两个尽快珠联合璧呢!”
她蕴满笑意的话声未落,殿中的众命妇千金俱已起身拜下,口称颂贺。
萧落梅亦伏拜在贵太妃脚畔,落向覃楠兮的眸光中,心绪流转,有哀怜,有心疼,有劝慰,亦有告诫。
覃楠兮随众跪拜,正要叩首,就听萧落梅急急提醒她道:“妹妹这是喜过头了,竟忘了谢恩!楠兮,还不快谢恩!”
覃楠兮抿唇微笑,叩首拜下,随即直起身子,端跪在堂下,抬起一直垂落的目光,澹然上望。
只见榻上的萧贵太妃唇角含笑,目光冰冷,正静静等待着她臣服的谢恩,一旁的萧落梅神色哀伤而忧虑,一双明眸中,劝慰的光不住投来。
覃楠兮望了片刻,再一次叩首在地,清晰道:“臣女惶恐,能得贵太妃青睐,实乃万幸,原当感佩天恩。只是,臣女庸姿陋容,实不敢也不能攀附国公府,还望贵太妃垂怜,收回成命。”
这一语既出,四座震惊,当众抗旨,她这分明是不知死活。
殿中的气氛极其诡异,落针可闻的极静中,覃楠兮甚至能听到自己擂动的心跳。不是她不怕,是她确实不能应下这道懿旨。
她清楚的知道,隆庆帝登基当日,千五甲士持戈披甲振在殿上,才慑住了满心疑惑,不甘臣服的一朝文士。而这些人,又都以自己的父亲覃子安为旗帜领袖。当时,为了抚慰老臣,笼络人心,隆庆帝对废太子太傅的覃子安格外开恩,不加一丝责罪,因而覃府才未受东宫牵连。
而隆庆帝登基至今已近一年,朝中的一众旧臣,也已被肆无忌惮的萧国舅洗换殆尽。如今,独独剩下个覃府,好似风中的孤竹,艰难独立。碍于覃子安声名太炽,又已是风烛残年,皇帝和萧国舅索性将他晾在一旁,不闻不问。原想等他天年尽绝,残势自然慢慢消弭。
不想,近日民间又流传起一些童谣谶言,甚至有天子气北出阿米里山的谣言,传的沸沸扬扬。皇位来路不正的隆庆帝难免坐立不安,急急想要笼络士子文人的心,因而才想到了将覃楠兮匹配司徒。
可覃子安风骨铮硬,朝野闻名,隆庆帝怕冒然下赐婚旨,反倒被覃子安抗旨不尊,到头来,名声又被他赚去。皇帝便请萧贵太妃行事。即便事不成,也有寰转余地。萧贵太妃本极极疼爱司徒,自然乐见其成。因而才有了今日这事。
覃楠兮秉持本心,一心只有一人,原本就意欲抗旨不从,清早出门时,又得了父亲的嘱咐,因而当众抗旨,也就从容许多。
此时,澹然望着高高在上的萧贵太妃,只见她唇角的笑意微淡,眼中的冷光却愈甚,正凝着她,仿佛是看着小孩儿任性一般,好整以暇道:“哦?那小姐倒是说说看,这何谓不敢?何谓不能?”
覃楠兮再叩首起身从容道:“贵太妃容禀,臣女虽疏陋,却也听闻圣人言: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孝子事亲,居则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如今家父垂暮病沉,臣女不敢心存他想,只想膝下尽孝。”
萧贵太妃神情微变,随即如常,淡淡道:“哦,这便是小姐的不能?那么不敢又如何论?”
覃楠兮伏首又拜,起身对道:“贵太妃赎罪,韶平八年秋,先帝恩旨赐婚,将臣女赐配振远大将军司徒逸。臣女与司徒将军虽尚未行仪,却终归有圣赐婚约。将军虽已为国捐躯,可岁月短促,臣女尚不敢忘却。且司徒将军与三公子兄弟之间……臣女实是不敢枉存他想!”
在座众人震惊不浅,屏住呼吸,殿中一时静若鬼蜮。萧贵太妃眼中疏忽一冷,冷笑道:“果然是覃家的女孩儿,这一幅身骨确实不同寻常!”
又默了片刻,贵太妃才又悠然一叹,淡淡道:“覃小姐孝心纯笃,实是表率,应当嘉许!只是,膝下侍奉,终究只是是小孝。覃大人一心为国,小姐不如去若水庵中,日日诵经,祈愿天佑大楚。令尊一心,定然欣然感动,沉疾自然不药而愈!”
萧落梅闻听这话,不由泪意潸然。她料得到萧贵太妃定会惩戒覃楠兮的当众迕逆,却怎么都没想到,她竟命她入庵为尼,以盛世华年,长伴古佛青灯。
却见覃楠兮缓缓叩首,淡淡道:“臣女谢贵太妃隆恩!”
玉堂佳偶 一四五.入庵(一)
两个小丫头在房中来回奔走拾掇,地上已置了一口小小的雕花木箱。敞开的箱口处,可见齐齐码放的笔墨纸砚和一垒垒的书卷。
站在箱前,覃楠兮一手扶着箱盖,细细检视了一遍,才吩咐小丫头合箱落锁。
“等,等~就这样怎么行?”一直在一旁懊恼伤感的小飞冲上来,架手拦住她:“你哪里受过什么委屈?打我认识你起,就没见你穿过粗布衣裳。你这家里的衣裳若真一件不带,等到了那庵堂,可怎么吃得消?”说着,她不管不顾的就要把几件丝缎衣衫团成团往箱中塞。
覃楠兮慌挡在箱前,扯住她道:“小飞,我是奉懿旨入庵为国祈福的,不是去那里躲清静偷闲。再说,那若水庵佛门清静地,断断见不得这些俗物的!”
小飞听罢,眼中蕴蓄的泪再坠不住,啪嗒一声,落在手中的玉色云缎斗篷上,哽咽起来:“你这丫头!那个太什么妃的,又不是要你去死,只是让你嫁给司徒。且我看那小子,对你也是十分的好!再说了,他那人,我也算交与过两次,是个一等一温和的,人又生的俊朗,你何必当众抗旨?你嫂嫂说,昨日那情形,那太什么妃的,随时可以置你个大不敬罪。你是疯了?要当众提起先皇赐婚的事,明摆着是说那老婆子要你乱了伦常,嫂嫂嫁小叔?你这是找死啊!”小飞越说越激动,一把将手中的衣衫掷在榻上,狠狠瞪着覃楠兮质问。
“胡说什么?”覃楠兮警觉的回望了屋里低头忙碌的两个小丫头一眼。找了个借口打发了她们出去。只待两个身影消失在楼下,才又接道:“都是些什么村话,也没遮拦的乱嚷乱叫!”说罢,行到小飞身旁,一面替她拭泪,一面又道:“慢说是命我入庵为尼,就是要处死我,我也绝不能应昨日那道旨的!”
“为什么?”小飞红透着眼眶愕然,随即又自作聪明的接道:“你是因为那个冷鼻子冷脸的混蛋司徒逸?你这又是何必?他不是说你和他再无瓜葛?是他悔婚在先,你大可再嫁他人!到时候,让他独自己吞了黄连满心里苦去!”
覃楠兮静定的眼神倏忽一闪,悄然咽下心底那最幽深的念想,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不能嫁司徒,与他人无关。”
“那是为何?”小飞胡乱糊了把腮畔的泪,起身作势要追问到底。
覃楠兮转身,缓缓靠向半开的菱窗。窗外,远远看的间府中的一泓碧池。池上已然结了几层冰。虽尚不坚硬,却也晶亮透明,折着天光,明晃晃的刺人眼目。那水晶般的池面上,覆着未及融化的残雪。西风一过,浮雪旋转飞霰,卷起一层如绫似纱的雪雾,极轻薄,却也极冰冷。
覃楠兮吸了一口窗口冰冷的空气,淡淡道“我不能嫁给司徒,因为他是司徒,而我是覃楠兮。”那声音飘渺冷淡的一如远处冰池上的雪雾。
小飞顺着她的目光空望了一圈儿,转头盯着她,不耐烦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们的哑谜!你若当我小飞是朋友,就明明白白的说,若只当我是你收留的一个丫头,那不说也罢!”
覃楠兮听罢,忙回身挽起小飞的手,眉眼一弯,暖暖笑慰:“小飞爷自然是我的朋友!我覃楠兮长这么大,除了幼时有旭哥哥伴在身边,这些年,也只有雪蕊和小飞,曾这样长长久久的陪伴我。你们在我心中,已亲过姐妹了,还怎么说是不是朋友这样的话?”
小飞听罢,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转道:“那你就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小飞,你看”覃楠兮抬手指向窗外,指尖远处,是园中枯败光秃的梧桐树:“春华秋实,四季轮转,这是天道必然;而兴衰相伴,此起彼伏,这是人道自然。前几日,你不也曾说起今年的多灾多难,青徐二州大旱,兖州河患。如今,不仅四下都是饥寒交迫的流民,大楚域内更是谶歌纷飞。可即便这样危机四伏,皇帝的心思却还在如何排除朝堂异己上,而萧国舅更是肆无忌惮,纵容诸氏族子弟圈占民田,与民争利,甚至连百姓的功业封田都不放过。”
“哦,你,你是说前次所遇的那车夫,他家的战功封赏田被大户五两银子强买去的事?那大户就是萧家人?”小飞恍然想起那个断了腿的车夫,不由歪着头,试图理解覃楠兮何以将着看似不相关的两件事相连。
满目的清光遥遥落向远处,覃楠兮点了点头,幽幽道:“即便不是萧家人,也是氏族大户。一叶落而知秋意萧索,那车夫,绝不会是独一个。民间怨愤壅塞,朝上也不过是凭借着武力震慑人心,外面,还有声名朗朗的天潢贵胄在相机欲动,只怕是,百年名望岌岌可危了。”
“你是说,萧,萧家会……”小飞震惊的凝住覃楠兮,想从她澹然的目光中找寻答案。
“恐怕不止是萧家呢。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萧家若千丈之木,若连他们都会朽倒,其他的,不过是随势败落罢了。”覃楠兮轻描淡写,史书读的多了,这样的势落势起,她已不觉稀奇。
“那是好事啊,这萧家,就没一个好东西!他们倒了,正好,百姓可有盼头了!”小飞说的兴奋,口无遮拦,忘了覃楠兮的亲嫂嫂正是萧家女孩儿。话出了口,却也幡然回神,忙不迭补救:“我,我是说萧家的男人,也不光是男人,也有女人……呃,总之就是除了你嫂子之外的姓萧的!”
覃楠兮含笑望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看了许久,仿佛看够了热闹,才开解道:“无妨,我嫂嫂已随了夫姓,早已不是萧家人了!”
“哈,也是,你嫂子和你哥哥两人恩爱的很,她自然事事听你哥哥的!这剩下的萧家人都倒了,百姓可有盼头了。”小飞出身底层,依旧带着质朴的期望,期望明君青天能他们幸福平安的生活。
望着小飞,覃楠兮缓缓摇了摇头,哀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只求没有绵延的祸乱战火,这样百姓还能有一丝辛苦的生息。”微微闭起眼睛,父亲枯瘦病弱的身影浮现眼前。直至今日,她才彻底明白父亲的苦心。
“所以,你不能嫁给司徒,否则到时候覃家必然受到牵连?”小飞不知道覃楠兮深沉的心疼,又自作聪明的猜测她的心思。
覃楠兮无奈笑笑,摇头道:“是,也不是。”
小飞歪头疑惑“什么叫做是,也不是?”
抬手略理了理被窗口寒风吹乱的发丝,覃楠兮转身面向小飞,认真道:“爹爹一生辛苦,他对萧家深恶痛绝,已为当初允了哥哥的婚事后悔不已,我不能让他垂暮病笃中更添失望悲痛。”
小飞半懂不懂道:“哦,那还有什么?”
覃楠兮幽幽一叹:“哥哥苦心费尽,绸缪蛰伏,若我此时嫁给司徒,他实则是前功尽弃了!”
“他,他不是让你虚应吗?”小飞眨着眼,她已越听越迷糊了。
“那是哥哥糊涂了!我哥哥生性执拗,固执己见,又曾经过先皇朝时的许多起伏。他以为保住爹爹和他的官位,就是保住了覃家实力,将来才有可能厘清朝野,实现他心中清平世界的愿想。其实,他错了,覃家之势,不在官位,而在声名。我若嫁了司徒,只能是保了虚,丢了实,反倒输了覃家之势。”
小飞摇头道:“听不懂,你们这些人,真真儿是七巧心思,太难解。罢了,不说这些个了。你午后就要动身了,这些家常的衣裳一定要带些,去了那里,又没个人照顾你,一个人,你可怎么好?”说着,小飞眼圈又通红。
“小飞”覃楠兮取下她手中的衣衫,挽住她的手恳切道:“这一次,我只怕是回不来了。今后,我爹身边,就劳烦你,劳烦你替我尽心了…..”话未说完,她哽咽难言。
小飞泪眼婆娑,狠命点头,呜咽断续道:“你,你放心。我会,会照顾好覃大人。等你,等你回来!”
覃楠兮泣不成声,不住摇头。入庵为尼,自此佛门青灯孤苦一生,又如何再回来?
玉堂佳偶 一四六.入庵(二)
山道上,灰白的残雪之间,褐黄的土色斑驳的透了出来。两边的杨冻凝在路畔,树顶上,光秃秃的枝茬,横插在铅灰的半空中。西风一过,左右摇摆,仿佛是从地狱中探出的无数鬼手一般,森森乱舞。
远处若水庵的山门上,依稀有两个青灰的身影,正翘首等待。那是若水庵中的主持,昨日已得了宫里的令,一早便等在庵外。
覃楠兮与主持德宁师太早已相熟,两方见礼毕。主持便引身后的一个小尼姑到她面前道:“小姐初来庵中,起居课业一应还都陌生。这慧净是庵中慧字辈中最伶俐活泼的一个,贫尼派她先陪着小姐一段日子,待小姐慢慢熟悉了庵里的清冷岁月,再做计较不迟。”
覃楠兮立刻明白,这定是嫂嫂萧落梅提前打点安排的结果,便只合十还礼相谢。
那慧净当也是得了些好处相许的,见覃楠兮未拒绝她,一双水灵灵的杏眼顷刻绽满笑意,机灵的迎上前来,接下覃楠兮腕上的小包袱。
覃楠兮双手合十,欠身道:“多谢慧净师太!”
“小姐客气,叫我慧净吧!今后有事,尽管吩咐慧净便好!”那慧净音若娇鹊,清泠泠的十分悦耳,一开腔便显见是个极伶俐的。
覃楠兮谦道:“多谢慧净师姐。既入了庵,便再没有小姐不小姐的,还请师姐万莫再称楠兮小姐了。”
一旁慈笑的德宁主持接过话道:“覃小姐无需局促,宫里只说小姐入庵为国祈福,倒也未说别的。小姐只是奉旨入庵,若无坚定之心,还是暂以居士之身住在庵中更为妥当。”
德宁音落,覃楠兮心已明了,这以“居士之身暂居庵中”定也是萧贵太妃的懿旨。居士,进可入俗允嫁司徒,退可入庵长作比丘尼。进退之间,全凭覃家自己。若覃家低头,她自然还是俗世千金,若不肯,覃子安便只好当作未曾生养她这个女儿了。
深知其中原委,覃楠兮却不能多言,只好躬身合十,谢过了德宁,便随两人身后悄然入庵。德宁辟给她居住的,仍是庵中留给居士居住的小院,小小的一方四合院落,东墙根处恰接着若水庵中的西堂。极是僻静。
覃楠兮生性本就动静皆宜,清静的庵堂,恰合了她此时满腹的心事。又因有慧净的相伴,初初入庵的一段日子,倒未遇到任何不适和波折。
转眼一旬已过,天际却始终铅灰,只时而泣下些雪星儿,冬寒一日甚过一日。庵中的尼众修罢每日课业,多也躲在禅房中。若水庵比平日更显清冷,覃楠兮亦多在房中诵经抄经,深居简出,连那小院门都不曾出过几回。
这日晌后,天又撒下些雪粒,慧净性子急,见雪收了,匆忙执了草帚就要去扫雪。覃楠兮见她掀帘出去,忙停下手中的笔,随她出门。
不惯干这些粗重的活儿,覃楠兮勉为其难的扫了一刻,已微微气喘,支起草帚想略歇歇。抬头却见铅灰天幕上,有几只灰扑扑的鸽儿,扑碌碌一阵,端端飞落墙头。那肉嘟嘟的小身子,尖尖的小嘴儿,不停的咕哝咕哝欢叫。静寂中,忽见了这样可爱的小活物,覃楠兮一时看住。
“覃居士这是看那些鸽子呢?”慧净抬眼见了痴痴盯住墙头的覃楠兮,笑道。
慌忙回神,歉意一笑,覃楠兮重又低头扫雪。
却听慧净喋喋道:“这是隔壁静若师养的。这些鸽子可神呢,放出去,隔了许久,竟也能自己找回来!”
“静若师?”覃楠兮一惊,手中的草帚不由停下。
慧净悄声笑道:“是,居士怕是不知道吧。咱们庵中除了居士是个极富贵的,还有个更尊贵的呢!就是这静若师!”
覃楠兮敛住心思,笑道:“静若师,便是昌义公主吧?”
慧净道:“正是呢!原来居士认得她!静若师虽是前朝公主,可为人却极是和气,不单从不多事,待我们大家都十分好。”
覃楠兮抬眼又望了望墙头来回踱步的鸽儿,轻道:“这静若师养这么些鸽子做什么?”
慧净直起身子,拢着青灰的布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儿笑道:“许是觉得这小玩意儿有趣?听说静若师在北狄时,便养了许多中原的鸽子。怕是她想家,自己又回不来,便让鸟儿飞回来看看?”说罢,慧净又俯身挥帚刷刷扫了起来。
听了这话,覃楠兮不觉唏嘘。历朝历代,和亲公主的肩上只有天地大义,万民安危,人们称颂她的勇气和牺牲,却从来都没有谁,会真正替她们想过,一个柔弱的深闺女孩儿,要如何去肩负那大任?她可曾惶惑?可曾害怕?可曾惦念家国父母?可曾想念挚爱亲人?
微微叹息一声,覃楠兮转笑道:“说起来,我与静若师也曾有一面之缘,应当去拜会拜会才对的。”
慧净听了却阻道:“居士还是明日早课后再去吧,今日静若师怕是无暇呢!晌午时师父便传了话下来。让庵众回避呢。说是宫里的张公公又要来赏赐静若师。”
昌义公主还朝之前已上书,自请出家清修。这本就是指望以此自绝尘俗。既然先皇已允了她所请,新皇为何又要来赏赐她?且是“又”?覃楠兮好奇起来,问道:“难道宫里常有赏赐?”
慧净手下刷刷不停,口中串珠般道:“自是常常有呢,自新帝登基,便隔三差五赏赐静若师。初一一个金钵,十五一个金香炉,佛诞是翡翠念珠,一场法会,再送来个白玉拂尘。哎!居士你是没见到,那宝气闪闪的一屋子,倒也真是好看呢!虽说咱们出家人,不当爱这些个金玉幻象,可那些东西搁在眼皮底下。心再空,眼睛终究是看的见的!”
慧净毕竟年幼,对这些浮华虚荣难免动心。覃楠兮听罢,只抿唇一笑,转话道:“静若师曾为国牺牲,皇家赏赐也是代民鸣谢。只是这样频繁,恐反而扰了静若师和庵众的清静呢!”
慧净起身,微喘着依在一人高的草帚上,笑道:“说的是呢,静若师为此很是苦恼了些日子。可宫里的赏赐,又拒不得。好在一来二去,静若师与宫里的公公们都已相熟了。因而再有赏赐,倒是直接下到西堂,也便不再打扰庵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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