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既然他不惜牺牲那么多北军的性命,才换来的时间和布设的惑敌之计已成,剩下的,他定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了。
回望司徒眼中真挚的伤痛,覃楠兮忽然不忍而为难。她清楚的了解,司徒此时的悲伤是真实而真诚的。可是,将来,司徒逸还会认他这个兄弟吗?
玉堂佳偶 一四一.父子
细雪,落尽阔叶的梧桐,笔直而萧索的挺立风中,任飒飒寒意嘲讽的掠过它脆弱的枯枝。树下,覃楠甫仍跪的泰然若松,他单薄的双肩上落满雪珠,眉峰眼睫上,犹有几粒散碎的冰星儿沉甸甸坠着,跪了一整夜,连他那向来寡淡的双唇此时也已染透雪色,更见清冷苍白。
一袭绛红的身影,徘徊在他身后远处的木廊下,琐碎而焦虑的脚步,仿佛清晨催人梦醒的鸟啼,无用而惹人心烦。
“妹妹”那绛红身影见了石径尽头的覃楠兮,匆忙迎了上来。她身后的吴嬷嬷满心只惦记着她,顾不得自己脚下湿滑的路面,趔趄着紧紧跟了上来。
“嫂嫂”覃楠兮收回落在哥哥肩头的目光,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妹妹,求求你去劝劝你哥哥,让他起身吧,这样下去,非跪出病不可。”萧落梅细瘦的十指仿佛冰里淬过一般湿冷,紧紧捏在覃楠兮腕上,激得她不由得想要挣脱开去。
萧落梅一怔,松开手指,微退了半步。回首又望向远处石青的身影,手中的绣帕也不由焦灼而无助的搅拧起来。那帕角上,一杆清瘦孤绝的风竹悄然而立,青绿的丝线,在晦暗的天光下,莹莹泛光,幻成这冰冷的世界里,一抹奇异而温馨的暖意。
纵有心结,纵有罅隙,血亲难间。覃楠兮垂下目光,避开那灼痛眼目的风竹,低道:“嫂嫂难道还不了解哥哥?连嫂嫂你都劝不动他,楠兮又如何能劝动他?”
萧落梅微一叹息,覃楠甫对她,从来都是顾惜疼怜,敬爱有加,这一次,任凭她苦劝,甚至陪着他在雪地里守了一夜,他也不为所动。
覃楠兮说的没错,若连自己都劝不动他,他自然更不会将妹妹的话放在心上。萧落梅这样急匆匆跑到覃楠兮面前来求她,其实是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唇角忽然泛起一抹苦笑,萧落梅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竟已如此在意那跪在远处的石青身影了。恍惚还是昨日呢。新婚的她,还曾欣慰他身上那极清雅的气韵像极了心底的那个身影。可转眼,已是几年消逝,心底的那个身影,已然被时光浣尽,而身边的他,却像醇酒,日日夜夜将她浸在馥郁的温柔里,满满就让她醉了心……
轻缓的挪动脚步,绛红色雪狐斗篷应着她得身形慢慢转动,垂坠于地的厚重边角,在薄薄的积雪上,划下了一道坚定而倔强的浅弧。萧落梅转身,温柔的望着远处的覃楠甫,低道:“楠兮,你去求求爹爹吧!爹爹若不谅他,只怕是他要跪死在这里呢!”说罢,她飘然回到梧桐树下,盈盈跪在覃楠甫面前,捧起他冻到青紫的手,托到唇边不住的哈气……
覃楠兮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匆忙回身,迈步向父亲房中去。
“哎,哎~”小飞拖住她不解道“你不是都不怎么和你哥说话儿?覃大人昨日发那么大得火,这当口,你还要去惹他啊?”
覃楠兮愕然失笑:“我哪有不和哥哥说话儿?我是妹妹,他是哥哥,长幼有序,我怎么会不敬长兄?”
小飞摇头道:“那也叫说话儿?你们两兄妹在一处时冷冰冰的打官腔。我看那,你对他,还不如见山楼的小二对我亲热呢!”
自从她拒绝向哥哥透露有关司徒逸的信息之后,哥哥待她更加冷淡,可却也不为难她,甚至依旧时刻在保护她的安危。兄妹之间,终究因为司徒逸而有了心结。可他们毕竟还是一母同胞。覃楠兮虽不认同哥哥的执拗和坚持,却也不忍心他跪出病来。
淡淡望了一眼远处的哥哥,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覃楠兮加快了脚步向父亲房中去。
房中的覃子安正立在窗口,半开的菱窗里,远远看得见一青一红一对儿身影执手相对,跪在树下。
覃楠兮随手拿起架上的披风,搭在覃子安肩上,刻意调皮道:“那树下的地啊,这时候冻的正是僵冷硬挺的很呢!人跪在上面一刻,两只膝盖就结了冰一样!哥哥他惹爹爹生气,就让他好好跪着,冻掉了两条腿才好!横竖爹爹生他的气,一点儿也不心疼他这个亲生子!”
“你这孩子!”覃子安回头,无奈的笑笑,目光仍不忍的留恋在窗外“你不是去慈云寺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覃楠兮顺着他的目光又望了一眼,笑着遮掩了慈云寺中的尴尬境遇,答道:“今日大风大雪的天气,路上人少,慈云寺里人更少,女儿便快去快回了。”
扶覃子安坐回榻上,替他掖好了锦被,接过小飞斟来的热茶亲手递到父亲唇边。覃楠兮刚想开口劝父亲,却听覃子安道:“都是为父一时心软,害了你哥哥!”
覃楠兮讶然,转问道:“爹爹这话是从何说起?”
覃子安长叹一声,浑浊的目光遥遥投向树下鲜红若火的身影,幽道:“爹爹不该答应你哥哥娶萧家的女孩儿!落梅这孩子……哎,她到底是萧家的孩子啊!你哥哥如今处处随着那萧家人,这……”
覃楠兮转回目光,意外道:“可哥哥娶嫂嫂,当年不是萧贵妃娘娘做的媒?贵妃做媒,难道不是是圣旨?”
覃子安缓缓靠向身后的锦垫,将病瘦的身子藏陷在柔软的锦绣堆中,闭起双眼,微微摇头道:“不是圣旨,先皇明知为父不愿与萧家联姻。为父也曾私下询过圣意。若我不愿,自然可以随意找个借口推了这门亲。毕竟落梅不过是个低微的庶女,而你哥哥却是我唯一的儿子,萧贵妃也不能说什么。”
“那,爹爹为何又同意了?”
“你哥哥他……”覃子安慢慢睁开眼睛,疲惫的望向窗外,无奈道:“你哥哥听说了贵妃的意思,跑来跪求我答应这门婚事,也像今日一般,一跪就是一宿。”
“为何?”覃楠兮不解,不由望向窗外。梧桐树下,兄嫂依旧执手相对,彼此间虽没有言语,可那两双交缠的目光,却如蒲丝柔韧,如磐石坚定。
正满心感慨,却听父亲又叹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哥哥在长平亲王,也就是当时的长平郡王府里见过落梅。从那时起,他一心一念的惦记着她。他知道落梅是萧家的女儿,甚至,甚至他也知道落梅自幼就和长平王相熟,可他还是不肯放弃,一心想求娶她。待知道萧贵妃所指的正是落梅后,他便跑来求我应允这婚事。萧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怎能与他们结姻?可你哥哥他……为父无奈,只好答应。”
覃楠兮震惊的看着哥哥,她并不知道这段往事,哥哥从来沉默寡言,心思又藏的深沉,她从来不知道他竟对嫂嫂用心如此。
“如今看来,是为父错了!若当初狠心不允着门亲事,或许今日,你哥哥也不会踏上这条路?”覃子安颤抖而苍老的声腔里,没有恼怒,只有深深的愧疚和痛心。
覃楠兮回身,握住父亲枯枝般瘦弱的手,凝住他,轻声澄清道:“爹爹你误会哥哥了!”
覃子安闭着眼,无力的摇摇头,以为覃楠兮只是想劝说他原谅覃楠甫的“认贼为父”。
“爹爹”覃楠兮晃了晃覃子安的手臂,笑道:“女儿忽然想听爹爹说故事了!”
覃子安眉头紧紧皱起,疑惑的望着覃楠兮。
只见她笑盈盈道:“女儿记得小时候,爹爹常自古贤故事中,教哥哥和楠兮道理。因而楠兮最爱听爹爹说故事,尤其啊,最喜欢太史公撰书和陈婴易子的故事!”
覃子安听罢,浑浊的双眼死死凝住覃楠兮,却见她眼中清明而意蕴悠长。病瘦孱弱的身子豁然立起,半晌才重复道:“太史公忍辱著书,陈婴易子保孤?”
覃楠兮澹然一笑:“正是那。太史司马迁和医家陈婴,不过两个秉笔书生,却都有肩荷天下的担当呢!哥哥和楠兮都钦佩的很!”
覃子安闻言恍然,转头望向窗外的眼中,两点浑浊的光闪烁不定。
一旁的插手立着的小飞不明就里,左右看了看满腹心思的一对父女,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大人也说给小飞听听,小飞也好
学些做人的道理!”
覃子安回头,和蔼的看着小飞,眼中的欣慰一如唇角的笑意,淡淡流淌“好,那我就说个故事给你们听。只是,比这太史公撰书和陈婴易子更惊险的,却有另一个故事。”
小飞笑嘻嘻凑上前来,向往道:“是什么?”
覃子安笑道:“话说春秋时,吴王欲伐楚,其心坚笃,敕曰:‘敢有谏者,死!’。此时,有一年少,自知人微言轻,谏必无用,徒遭横死。惟镇日怀弹弓,游于后园,露沾其衣,如是者三。吴王怪而问之。少年对曰:‘后园有树,上有蝉正饮露,不知螳螂在后欲捕之也!而螳螂作势欲扑,竟不知黄雀蹑其旁也!黄雀伸颈仅顾啄螳螂,而不知树下之弹弓也!彼皆欲得前利而不顾后患也!’吴王听后,甚觉有理,乃不出兵。”
小飞听得半懂不懂,只望着面前相视而笑的父女。这对父女都听懂了对方的话,只是,彼此之间,却也会错了一层意。
覃楠兮只以为父亲明白了,长平亲王实则就是新帝之后的那只“黄雀”,而哥哥实则是在忍辱负重得保全覃家和长平王的实力。而覃子安言中,却是黄雀,猎手,一个不少,因他知道,在大楚的苍穹之下,一直有个蠢蠢欲动的猎人,在时刻相时待机。
玉堂佳偶 一四二.宫宴(一)
隆庆元年的冬,多雪。入了十月,洋洋洒洒接连下了近十日,直到十二晨才霁。就仿佛连天公都要为萧贵太妃的寿诞献礼一般,十三那日一早,碧空如洗,雪霭下瑟缩了近半月的长安城,愈发溢满了隆重的喜庆。
覃楠兮虽无封诰,却也名列贵太妃内宴的宴帖。这日一早,她只好盛装齐备,辞了父亲,随嫂嫂萧落梅一道入宫与贵太妃贺寿。
各府内眷入宫贺寿的车马,自金光灿然的长乐门鱼贯而入。覃楠兮初次入宫,坐在车中,亦难免对这人间极致的禁地心生好奇。挑帘觑望,只见两侧高兀的宫墙上仍顶着半尺余厚的积雪,朱红的墙面上,间或有碎雪滑落时染留的一线酡红,仿佛浓妆的美人,恰才罢了一场歌舞升平,只余下满面疲惫而萧条的脂残粉乱。车轮碾过的青砖的甬道,绵长而光滑,染透了雪的湿润,黑黝黝的一条,探向如海的深宫内里,像极了宫廷女子迂回曲折的心思和惦念,然而纵再悠长缠绵,终究是寂寞而空洞的。
走了许久,眼前仍只有漫漫甬道,覃楠兮也不觉疲惫,涣涣的收回散漫的目光,方才直身坐回车中,就见对面的萧落梅将一只黄铜小手炉递到面前。
“楠兮~”萧落梅浅唤一声,欲言又止。她明白姑嫂间早生了难以弥合的罅隙,此时神色十分为难惭愧。
覃楠兮抬手接下手炉,她染了蔻丹的指甲不经意间轻轻划过黄铜炉体,发出一丝细细的嘶鸣。抬眉澹然的望向萧落梅,她淡淡道:“嫂嫂有话但讲无妨。”
萧落梅闻言微愕,垂目理了理静伏膝头的白玉比目佩,闲闲道:“妹妹向来极少同我一道出门应承这些事。想起来,上一次带妹妹赴宴,还是将近两年前的端阳节了。”
覃楠兮恍若被记忆刺痛,只深吸了一口气,就觉车外清寒的雪气如针般直刺的肺腑皆满,细密缠绵的绞痛,从心底一层层涌了上来。那一次,她随萧落梅赴长平郡王府的百花宴……微合双眸,仿佛那宴上的百花芬芳仍萦绕鼻尖,然而,鼻翼一酸,不得不承认,那百花宴的东主、嘉宾,如今却都已飘零离散。
紧紧握住自己清澈素简的月白衣袖,覃楠兮哑然失笑。原来,今日她执拗的要穿戴的这样洁净,是冥冥中还在惦念着百花宴上,那一袭绘着墨荷红鲤的出尘衣裙,和那个作画的人……
垂目望着自己今日皎白若月的裙裾,恍然苦悟,终究斯人已远……而今夕何夕?她又为什么又会在这里?
抬起头,淡淡望向萧落梅闪躲的目光,覃楠兮收尽哀伤,轻道:“嫂嫂不是个平白忆旧的人,楠兮知道,今日这宴定也不会比当年长平王府的百花宴简单,有什么要交代嘱咐的,嫂嫂直言便好!”
萧落梅默然良久,抬手替覃楠兮扶了扶髻上的素雅珠花,带着一丝惭然道:“楠兮,今时今日的覃府不比往常,咱们…..哎,罢了,你哥哥让我嘱咐你,若今日宴上,贵太妃有什么话儿,交代也好,懿旨也罢,妹妹只需虚虚应承着便好,不需太放在心上。”
覃楠兮明眸一转,拢了拢手炉,淡淡应道:“嫂嫂这话奇怪。今日入宫贺寿的人泱泱涣涣,贵太妃是何其尊贵的人物,不要说给楠兮下什么懿旨,只怕是连她说话儿的机会都未必有,哥哥又何必交代这个?且若贵太妃真有交代,那便是皇恩懿旨,楠兮要如何虚应?”清早出门向父亲请安辞别时,覃子安曾有交代:“除了萧落梅,覃家子女再不得与萧家一脉有更多的瓜葛牵连”。
当时,覃楠兮只觉父亲这话突兀而蹊跷,如今见了嫂嫂闪躲的眼神,她心下也已猜出了几分。
“果然是宴无好宴”心底暗叹了一句,覃楠兮不再理会一旁面色港尴尬的萧落梅,便兀自低下头,轻轻拨弄着黄铜手炉小巧的盖儿。她尖利的嵌珠护甲,密密的划过光滑的炉身,发出一阵连续而低尖的锐响。仿佛是一道精明的眼光,撇目之余已看穿了风平浪静之下的暗潮涌动。
车中沉默凝着尴尬,渐渐焦灼。车外,一阵遥遥传来司仪唱喝声,解救了愧燥的萧落梅,也提示着这些车中的高贵命妇千金们,人世间最极致的尊贵已近在咫尺。她们平日那不沾泥尘的秀足,终于要这里变的低贱而臣服。
覃楠兮缓缓下车,随在一串儿飘然移动的彩锦云霞之中,安静的拐入一道又一道幽深的宫门中。
被引路的宫人带到一间富丽华贵,和暖馨香的宫室中。一众命妇千金按照宫规,端立低头,静默等待。覃楠兮随在其中,悄然端立,垂眼所及,只有眼前脚下的一片金砖。
只见那透雕牡丹的繁复纹样,覆着富贵到极处的金色光芒,在斜斜刺入的晨光中,晃出一道道眩目的晕,使人立在其中,无端变的渺小而谦卑。
尽管身上御寒的披风早已脱在宫室之外,然而厚重的礼服依然压的覃楠兮微微气喘。额角上已密密敷了一层汗,可轻捏裙裾的手心却是冷的。心头反复翻涌着的,是车中嫂嫂欲言又止的嘱咐,和晨间爹爹半命半劝的话语。
忽然,覃楠兮倍感孤独无助。原来,纵然如今身边的人群如云,可她终究还是孤独的。一如十一年前,幼小的她,孤独而无助的站在长安崇义坊里,那陌生高大的覃尚书府门口。任头顶上的海棠开的灿若云霞,可弱小的她竭尽了全力,也还是够不到那枝头最低的一朵!没有谁了解她那时的无助和伤感,直到,他悄然出现在身后,替她摘下那朵艳红如血的海棠……
一丝意外的暖淡淡自心底泛起,覃楠兮忽然不再为难困惑,事至而战罢了。既然心深处的意念早已坚定,她又何须徘徊彷徨?
玉堂佳偶 一四三.宫宴(二)
静候的人群中渐起了一阵嗡嗡的话语声,如此笔直的站了足有一个时辰,这些素日养尊处优惯了的贵妇千斤们,已些微不耐。
覃楠兮悄然挪了挪裙下深藏的双足,踝骨间的酸涩直窜上来,挺立的身骨却是纹丝不动。身边的萧落梅体贴的望了她一眼,递来的眼神中,安慰之下也有着隐约的告诫。
忽然,嗡嗡声戛然。只见宫室照壁后走出两个灰兰衣衫的内监,各挽着一盏杏黄的琉璃宫灯,后面鱼贯而入的是八对儿雪衣宫娥,手中或捧持金节、或提着鎏金香炉、香盒,或端着赤金盥盘,宝瓶,最后随着一对儿内监。一众内侍身形甫定,就听殿外一个细高的声音宣道:“贵太妃到!”
殿中众人忙跪伏在地,覃楠兮低伏着身子,只见眼前一抹长长的葡萄紫色银丝滚边裙角逶迤而过,后面仍跟着四对儿白衣宫娥。
一时之间,殿里称祝贺颂声延绵不绝,端坐在紫檀雕百鸟朝凤芙蓉榻上的贵太妃,一一欣然受礼,偶尔关怀拜寿的夫人或小姐几句,其间也未见得有明显的亲疏之别。
半晌,殿中一众贵妇千斤贺寿毕,才听上首传来萧贵太妃清泠悦耳的声音:“有劳众位枯等了许久,辛苦了,赐坐。”
众人同声谢过,一一在宫人端来的椅上轻轻落座。接过宫娥奉来的茶,各自低头捧茶,殿中寂静无声。
萧贵太妃淡淡笑道:“诸位夫人小姐无需如此拘谨,难得今日聚的这般齐整,众位只当是来宫里一坐,与本宫随意一谈便好。”
众人连忙笑应,却也没有一个人真敢少了半丝规矩。余光中,只见萧贵太妃一双柔白若脂的手,轻轻摩挲着掌中碧绿通透的翡翠如意,指端上,戴着一对儿赤金点翠的护甲。那尖利的甲端轻轻划过如意,发出一丝微弱却尖锐的细音,幽幽荡到覃楠兮的心头,更挑的她紧绷的心弦瑟瑟微惊。
耳边,萧贵太妃和悦若水滴过磬的声音又起:“本宫久居深宫,也是长日无趣的紧。难得今日,众夫人携了许多娇俏可人的千斤们前来。瞧这些孩子,各个花儿一样可人,看的本宫真是打心底里喜欢呢!”贵太妃语声未落,一众夫人又起身,携着各自身边的千斤盈盈拜下称谢。
“起罢,起罢,快都起身吧!”萧贵太微微着笑道,转过身,对一直静坐一侧的萧落梅道:“梅儿,你从前也是常随你母亲进宫来请安惯了,往日也是个极伶俐的,怎么今日如此拘谨?快别拘着了,本宫爱听你说说笑笑呢。”说着,贵太妃遥遥向萧落梅探出了手,招她近前。
萧落梅垂落膝头的双手不觉紧紧攥住了手中的绣帕。她未出阁时,确实会随国舅夫人入宫,向姑姑萧贵妃请安,可她从来都是谨小慎微,不敢有一丝逾矩之举,更不会在贵妃尊前言笑。而她的贵妃亲姑姑,对她这个庶出的侄女则也是冷淡异常,两人间其实从未有过亲近的时机。
然而今日,贵太妃一反素来的冷淡,独独要招她上前,还说喜欢听她说笑……萧落梅心念飞转。
昨夜,覃楠甫曾说起,他虽已屡屡表呈当今皇帝覃家在那件事上的心意。然而,皇帝却总是按而不言,覃楠甫十分担心……因此,才嘱咐她转告覃楠兮虚应懿旨。覃楠甫果然没有猜错,看来,今日贵太妃必然要当众提及了,而这背后的,其实也就是圣意。
缓缓起身,萧落梅与覃楠兮错身时,投向她的那一抹目光疼惜而哀恳。
端然的行到堂中,她叩拜在地,轻道:“贵太妃万福金安!”。
“你这孩子,真是越大越疏远了!快来!”贵太妃盈盈浅笑,目光亲蔼温和,探出的手又向她招了招。
贵太妃身边的一个大宫女见状,匆忙赶下来,扶萧落梅起身先前。
萧落梅依势起身,由那大宫女携引着,无比端方的行到贵太妃身前,伸出双手,由她握住,笑应道:“臣女见天幸,往日只因得了贵太妃娘娘的偏爱,才敢冒犯天威,胡闹几句。可今儿日子尊贵,臣女纵再粗鄙少仪,也是断断不敢说笑的。”
“你们瞧瞧这孩子,越发的伶俐了!”贵太妃挽住萧落梅的手,对下首的一众侯门贵眷们笑道,回过头,又细细打量了她许久,才又道:“要本宫说啊,你这小猴儿不是怕什么日子尊贵,是喝了几年琼浆,才出落得更水灵机敏了!众位夫人们说说,可是也不是啊?”
“正是呢!覃大人府上那口井,可是城里有名的呢。据说先朝时候,那井台上还曾生出过灵芝呢!这样的灵水,可不就是琼浆玉液?那水滋养出来的人儿,可不都花样娇俏,聪敏伶俐?”贵太妃下首的一位红衣夫人接下话茬儿道。那神情言语,仿佛一个袖手岸畔观望的闲客,正兴味盎然的等待着观看渔夫收网的一刻。
轻轻抬了抬眉眼,覃楠兮悄然望向上首。只见那萧贵太妃此时正斜依在紫檀雕花芙蓉榻上,一手依靠在身侧的团花锦垫儿上,手中仍握着那弊柄碧绿通透的小如意,另一只手正握住萧落梅的手,爱昵的摩挲着。贵太妃身上是一件葡萄紫的常礼服。想来应当是她受毕了朝贺,便换了件寻常的礼服来见这些贵眷。
虽然形制寻常,可那礼服,将她那具玲珑的身子拢在其中,却更显得她清丽高贵。而那紫色在她身上,也尽现了绝艳的华贵和雅致。烟霞样的红紫中,飘荡着一层浅浅的灰,仿佛是夕阳下的云霞,绚烂而不失典雅。
覃楠兮默默看着她,暗叹着,这世上,只怕也只有萧贵太妃这样的女子,才能如此轻易的驾驭这样险绝的色泽。她分明已近半百,可保养的却十分得宜,因从未生育,身量依旧纤瘦窈窕。柔白的肌肤润泽如脂,白瓷一样光洁细腻,映着殿外的晨光,愈发觉得她恍若仙妃神女。
覃楠兮正看的出神,却见萧贵太妃满意的瞟了那接话儿的红衣夫人一眼,紧挽萧落梅的手笑道:“正是呢,覃府真真儿是城里的宝地呢。咱们不说覃家的两位大人,皇上是如何倚重。你们单瞧瞧我家这小猴儿,嫁去这才几年?就出落的如此聪敏灵慧。想来那落生在覃家的孩子,定更是喜人呢!快,快把覃小姐唤出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覃楠兮闻言一惊,却也转瞬回复寻常神色。早有预料,只是想搏个侥幸,不想,躲不过的终究是躲不过。狠狠咬住唇角,覃楠兮起身向前,一步一步行向堂中,任脑海里几个人影不住交替飞转。爹爹枯瘦的身形,哥哥固执的面庞,司徒逸决绝的背影,司徒关切的神情……
玉堂佳偶 一四四.抗旨
木然却端庄的行到堂中,盈盈拜下身躯。交叠的掌心紧伏在鎏金的青砖上,叩首下去的面庞甫一低下,砖内火龙里的暖意便轰然涌上脸庞,极力克制着脑中的眩晕,覃楠兮行礼如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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