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车边的覃楠兮紧了紧身上的薄披风,浅笑望向面前来道别的阿素夫。今日,她难得的略施脂粉,然而病中的憔悴疲惫,依旧掩饰不住。
阿素夫仔细观望了她半晌,半忧半恼的交代:“你身子本就虚弱,又偏要带病上路。切记,路上每日早晚,就着温热的汤水,服食这盒中的药丸一粒。等回到长安,再将那七副药煎了,按日吃尽,这病才不会落根!”
说着,就将几包精心包裹的药仔细的放到她身后的车中,转身又将一盒炮制妥当的密丸郑重的放到她手心。
覃楠兮紧捏着木盒,嚼着泪盈盈拜下。阿素夫为人单纯真挚,两人相处虽不算长久,可她满心的不舍却浓烈异常。
望着她单薄的身影,阿素夫努力劝道:“不要这样!你们中原人不是说,天涯若比邻?就算我们不能都在长安,可我们还是好朋友!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你一定会为我高兴的!”
覃楠兮起身,体谅着他的心意,莞尔甜笑,静等他刻意说来,以化解离愁的好消息。
阿素夫满眼闪光,开怀道:“我的艾米拉找到了!柳先生写了信,把我的艾米拉要了回来!将军说,等他的眼睛好了,就送我和艾米拉回乡!”
覃楠兮听罢也觉开心,替他欢喜不已:“恭喜你!你们夫妻终于团圆了!十年期盼,一朝得偿!真是太好了!”
阿素夫喜道:“啊哈,是呀!我盼了十年!终于能够见到我的艾米拉了!只是可惜,这一次她和你错过了!”
覃楠兮随他喜过,也难免有些伤感。阿素夫夫妇情深不渝,她曾以为自己有缘得识那位美丽而幸运得艾米拉夫人。可惜,她却要先行离开了。从此,她回她的长安,阿素夫带着爱妻回到遥远的故土,今生恐怕无缘再见了!想到此处,不觉带着遗憾道:“可惜楠兮无缘见到夫人了!只祝愿先生和夫人执手白首,再不分离。”
阿素夫绿眼一瞪,郑重道:“怎么会无缘?你们一定会见到的,等我的艾米拉回来,我一定带她来找你!我阿素夫说到做到!”
覃楠兮深知阿素夫执拗认真的性情,只点头虚应,心中却为飘渺的未来倍感酸楚。
阿素夫说起夫人满怀欣喜,侃侃又道:“我还要带我的艾米拉好好谢谢将军和柳先生!柳先生太了不起了,他是我们夫妇的大恩人,我的艾米拉带信告诉我,说柳先生请昌义……”
“什么恩人不恩人的,我不过是听将军之命行事罢了。”柳七的声音远远飘来,急忙忙的打断了阿素夫。
覃楠兮回头,见柳七从司徒逸房中出来,向车边走来。他应当是去告诉他,她要离开了……可是,柳七的身后的门窗,始终空空洞洞。
他是真决然到连一丝留恋都没有了,覃楠兮抑住鼻眼的酸涩,悄然转回头,心也跟着坠入无底的空洞中去。
“我送你走!”柳七的声音轻柔小心的仿佛担心她会应声而化。
拜别了阿素夫,覃楠兮起身,踏上车辕的那一刻,眸光仍不自主的恋向那扇门窗。顷刻之间,泪便蕴满通红而疲惫的眼眶,闪烁的泪光之后,恍惚有一道天青的光影一闪而过……
从此陌路,各自安好!一念及此,最后一点泪,啪嗒一声坠落,洇在枯朽的木柄上,转瞬就渗入了粗糙的木纹肌理中,连踪影都寻不出。恍若欲念,只一瞬,便已钻入心底,暗自成魔。
车身摇摇晃晃,急匆匆的将静谧安恬的山坳抛在了滚滚烟尘之后。起伏延绵的阿米里山,就这样躲进了记忆的深处,如一只庞大而危险的巨灵,酣睡在她心口最柔弱处,随时会在梦中呢哝蠕动,搅的她心神不安。
一路的颠簸,终究是连心底最后的一丝希翼都摇荡无迹。覃楠兮心魂俱碎,疲累不堪,轻依在车壁上,不愿睁眼,任由柳七轻手轻脚的将一条细绒毯掩在身上,也无心力客气道谢。
渐渐,车外的秋虫哀鸣为喧嚣所替。微微挪了挪僵直的脊背,覃楠兮隐约听到柳七似乎在对人低语,其中,有个名字清清楚楚的落在她的耳中:“允儿”
“允儿”覃楠兮一惊,心思霎时清明。司徒逸曾说昌义公主为国操劳一生,他不愿在扰她暮年清修,因而他要用李叁和梅娘的女儿允儿,去换回阿素夫的妻子艾米拉。
可是,清早道别时,阿素夫却明明白白的说,是柳七写信求助于昌义…...那被柳七打断的后文,自然应该是“昌义公主”。柳七为何要违背司徒逸的命令?他将允儿留在手中又要做什么?他理应不该与昌义公主相识,何以能写信求助于她?且司徒逸明明藏身阿米里山中,而他的知己幕僚柳七,难道会公然以他的名义写信请求昌义公主相助?这无论如何都推说不通……
想到此处,覃楠兮不由睁开眼睛,却见柳七正专注的看着自己,猛然四目相对,柳七措手不及,匆忙转头避开。
微定心神,覃楠兮轻道:“多谢先生一路殷情相护,只是先生事务繁忙,楠兮不敢劳烦先生远送。不知眼下是到了哪里?”
柳七摇头轻道:“小姐客气,柳七出山也是有些事务需处理,只是顺道相送而已,尚未出云泽地界,小姐也不必挂怀。”说着,他心不在焉的微微挑起车帘凝向车外,似乎在焦急的等待什么。
覃楠兮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细细凝着柳七月光般清冷的侧影,道:“先生这几次到山中都未见阿萝随行,楠兮这就要离开了,很是遗憾不能和阿萝道别呢!”
柳七微笑道:“阿萝在云泽城里,帮我处理些事务,未能来送行,还请小姐宽谅。”
覃楠兮道:“楠兮离开的仓促无备,阿萝姑娘自然无法预先知晓,楠兮只是遗憾未能和她道别。”
柳七双眼不住瞟向车外,唇角的笑意略显敷衍:“小姐的心意我定代为转达。”
覃楠兮眼波一闪,笑道:“楠兮有个不情之请。”
柳七疑惑回头:“什么?”
覃楠兮笑意清浅道:“楠兮想在云泽停留一日,向阿萝姑娘还有府中的宋妈妈道别,不知先生可允得?”她温软的语气中听不出一丝试探的意思。
柳七浅浅一叹,随即会意,索性点透道:“小姐这是疑心我那影子一般的阿萝何以此次不随行?”
覃楠兮抿唇不语,柳七非同一般,他是司徒逸最信任的朋友,在戍北军中有不寻常的力量,容不得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柳七怅怅一叹,苦笑道:“小姐虽然人回了长安,可还是把心留在了那山屋里呢!”
覃楠兮深浓的眉睫微颤,不惧不愧的凝着他。她不仅仅是在担心山屋中困病交加的司徒逸,还有长安的父亲和哥哥。依柳七昨日所言,长平亲王是有心借势诛乱的,那么父亲不可能置身事外,哥哥更是早已泥足深陷。而戍北军则是能左右势态的重要力量,因此,戍北军中绝不能存在有异图之人。
“实不相瞒,阿萝是在城中替我们打点生意呢!我一个人实在分身不暇,好在阿萝心思灵巧,又善理家,盘算银钱出入这样的事于她而言也是擅长了。”柳七淡淡说起。
私贩湖盐生铁都是极冒险的死罪,可若不以此道,他如何聚敛财富以资成事?好在司徒逸被囚,断了秘营粮饷,他正好借此扩大了这项自己已经营了数年的生意,却不使司徒逸起疑。
覃楠兮疑惑道:“生意?先生是指?”
“自然是私贩盐铁,否则,牧云和我要如何养活秘营的那几千兵士?”柳七坦然的凝着覃楠兮。他深知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法,既然连司徒逸都瞒的过去,覃楠兮那点儿直觉的异常,自然更好搪塞。
覃楠兮迎着他满目的坦然,心生愧意,移开目光,低低道:“先生辛苦!”
柳七微扬唇角,刚想开口,就听车外传来“嗖~嗖~”两声锐响,夹杂着啸声从远处迫来,紧接着,车身猛晃,人声四下骤起。
覃楠兮应声回头,余光只见,一条月白的臂膀向自己扫来……
玉堂佳偶 一三六.遇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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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是柔软的人身,覃楠兮并未受伤,只摔的浑身酸疼,满眼金星。可眼前的黑障还未散尽,就猛觉喉间为一点硬硬的冰凉所抵。顷刻之间,她周身寒冷。她有经验,知道喉间之物必是尖锐的刀剑。
是路匪截道还是又遇刺杀?覃楠兮沉在眩晕中心念电转,若说路匪截道,柳七筹备马车时已刻意寒简,论理不该被路匪盯上才对。可若说刺杀,他们从山中出来还不足两个时辰,谁又能如此精准的知道他们的路途时辰?又怎么会知道车中的人是她和柳七?脑中正雷火闪烁,却听耳后传来柳七冰冷的讥讽声:“一群蠢货!”
覃楠兮顷刻明白,自己此时还正靠在柳七身上,而腰间仍紧紧环着的,也正是他的手臂。
原来,方才他们所驾的车马被一阵箭雨伏袭,那驾车的驽马受了惊吓,胡乱嘶鸣奔腾,非但未逃出围攻,反倒把马车掀翻,将车中两人抛了出来。情急之中,是柳七护住了她。
原本就摔的头晕目眩,满心惊慌,又新添了羞急,覃楠兮正慌乱无措,却听身后的柳七深吸了口气,冷冷的命令道:“把剑放下!”
覃楠兮神思一凛,眼中金星立刻散尽,清清楚楚的看到,面前的不是路匪!那些人足有十来个,个个高壮魁梧,统统着一色黢黑的短袍,面上都覆着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黑眼阔口,阴森凶煞。十多人环成个圈状,仿佛一群炼狱鬼影,将柳七和覃楠兮两人团团围在中间。为首的那个手中正握着寒光闪闪的长剑,而剑尖恰准准的抵在覃楠兮喉间。
抵在喉间的剑尖,应着柳七的命令声竟微微一颤,覃楠兮的呼吸也随之颤抖起来,浑身的寒毛随即倒竖。柳七这是疯了?分明遭遇暗杀,分明她人在别人剑下,命悬他人之手,而柳七竟然还能冷冰冰的命令起暗杀他们的杀手!
“放下!你们若敢伤了她,休怪我下手狠决!”柳七又命道,声腔中的愤怒昭然若揭。
他话音未落,只听远处一阵乱响,就见对面浓密的树冠应声晃动。几道青兰身影闪电般掠了出来。箭一样向黑衣人背后攻去。
黑衣人闻听耳后风异,各施本领,欠身颔首躲避暗袭。其中三四个不胜速度,只觉耳边风响,人已倒在地上。余下堪堪逃过的几个,霎时眼红,回身迎杀。只见眼前一片刀光剑影骤起,青兰黢黑两色缠斗,黑衣人手持长剑,砍杀虽猛,却显然不敌来人。那青兰衣着的几个,各个手持短刃。虽说格杀之中,一寸短一寸险,可看那几人,显然未将生死算在心头,以命拼杀,近身相搏,下手狠准,手起刀落,黑衣人接二连三的倒下。
眼见只剩最后一个黑衣人还在拼死相抗。柳七远远制止:“留活口!”
不远处搏杀正酣的几个青衣杀手一听,猛然收手,手中短刃一翻,收进袖中,为首的一个押了余下的那黑衣人,来到柳七面前。
几个青衣死士迎向柳七,齐刷刷跪拜在地,颔首低头请罪道:“属下救驾来迟!请公子处置!”
覃楠兮见状,深为震惊,她曾亲见过戍北军中的将领兵士,他们对司徒逸虽又敬又怕,却也未曾如此。而柳七,这个司徒逸的幕僚知己,这个清雅瘦弱,残病缠身的谋士,却能让这样一群身手非凡的死士唯其命是从!这些死士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到底是听命于司徒逸从而听命于柳七?还是他们的主人只是柳七……覃楠兮疑念翻滚,望着身前正护着自己的柳七,越发觉得他覆在面具下的侧影朦胧幽深。
却见那柳七抬手掩嘴轻咳了几声,才伸出手去,虚虚扶了一把为首的那个死士,温和道:“起来吧,这也不是你们的错。是我刻意放出的风声,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愚蠢!”
转回头,柳七对面前跪着的黑衣人却极冷道:“回去转告你主子,不要再打将军的主意,有我柳七在这里,就决不会让将军伤到一丝一毫,他若识趣,便先顾全大局,好生合作。柳七诺出必行,那女孩儿,我自会送还给他。可若他再使这些个暗杀,下毒的下作手段,就莫怪柳七不容他家祖上的情面了!”
那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不服,抬着头直愣愣望向柳七,刚想说什么。却被他身后的青衣死士,飞起一脚狠踹在他背心上,一面斥责道:“好大的胆子,我家公子也是你这样看得的?”
黑衣人后心猛着一招,吃痛的紧,哎呦一声,躬身伏在柳七面前。
柳七似乎完全未料到那青衣死士如此,略为一怔,目光却如闪电般在覃楠兮脸上一闪而过。随即抬手制止:“莫伤了他性命,我还要他传话呢!”
青衣死士即刻收手,躬身道:“属下遵命!”
柳七温和应道:“好了,我这里没事了,你们这就送他回去吧。”
为首的青衣死士听了令,微微顿了顿,躬身更低道:“属下遵命!”说罢押起那黑衣人悄然离去。
只待一众人隐进树丛,在旁默然观察许久的覃楠兮这才款款上前,殷殷欠身拜下道:“多谢先生相救。”
柳七回头,探寻的目光在覃楠兮脸上游走了许久,缓缓笑道:“不必客气。小姐也无需迂回,想问什么就问吧。毕竟戍北军的动向,不仅事关牧云和我的将来,与令尊令兄也会多有干系,小姐存心留意,有心探问,也算不上失礼。”
覃楠兮略微讶异自己的心思竟被他猜透,转念一想,既然这柳七那么在意司徒逸的安危,那么他应当是与他一条心的。人以群分,忆起司徒逸平日的灵敏通透,对柳七的透彻直爽也就释然了,他们是知己,聪明睿智自然不相上下。
起身刻意背对那血腥的战场,覃楠兮宁和澹然的望向柳七。
玉堂佳偶 一三七.尘
“楠兮冒昧一猜,方才那些黑衣人是李叁的人,可对?”
柳七淡淡一笑:“是李叁的人。”
拢了拢肩上滑脱的披风,覃楠兮又斟酌片刻道:“那先生为何不依将军的意思,用允儿去换艾米拉夫人?”
柳七唇角微勾,抬眼瞟了远处树下瑟瑟发抖的车夫一眼,轻道:“小姐是想问我如何与昌义公主相识?又为何冒险送信去长安请公主相助吧?”
覃楠兮微惊,刚想迂回几句,却见柳七已转过身,抬手相引,要带她缓缓离开身后的那片血腥。
心念一转,覃楠兮释然,柳七这样通透聪明的人,虚词迂回倒显迂腐多余。索性咽下了唇间险些脱口的推托之辞,她随在他身边,缓缓向前。
只见柳七幽若潭渊的目光,远远望向树下的车夫,那车夫迎了他一闪而逝的目光,就似得了明确的指示,立刻躬身退了几步,转身沿路小跑,转眼功夫便不见了身影。
覃楠兮不禁暗自慨叹柳七御下的威严,就听他轻飘飘的声音传到耳边:“当日昌义公主在将军府上时,我有幸与公主探讨了些禅理医典。因而与公主也算的上相识。李叁其人狡诈阴险,手段下作,若按牧云所说,只怕那女孩儿送了去,阿素夫的夫人却未必回得来。最好的法子,还是由公主出面,着鸿胪寺去理这件事。公主为国劬劳,暮年清淡之中,惦记伺候了自己多年的侍婢,要与她争取个自由身,也属人之常情。鸿胪寺自然不会苛待,顺水人情,做了也就做了。而乌达暂时也不会为了一个迟暮美人得罪了大楚,李叁即便想从中作梗,也不得不听他主子的。”
说到此处,柳七抑不住轻咳几声,苍白的手迅速捂在唇上,只见那修长莹白的指缝之间,隐约透出一丝淡淡的殷红。覃楠兮看的悚然心惊,柳七虽一向身弱,却从未见过他咳血,这突如其来的症候,定是方才翻车时伤到。
刚要开口询问,却见柳七将手轻抹,悄然擦去唇角的血迹,接道:“至于将这些事瞒着牧云,也只因他的伤确然不宜多思。而留着那女孩儿,或者会于牧云和我有更大的用处。”
轻咳声又起,柳七歪斜着依在木杖上的肩膀,如月下凌波,微微颤抖,面具下端裸露的唇角更见苍白。
覃楠兮慌忙伸手想去扶他,柳七却微一侧身,不着痕迹的避开了她的手。只听他抑着胸腔里沉闷的咳声,无力道:“柳七这么交代,不知小姐可放心了?”
覃楠兮闻听这话,几乎愧得无地自容,迎向他屈膝拜下,低声致歉:“楠兮关心则乱,一应都是胡乱猜想,还望先生海涵见谅!将来……”
“哈,好一个关心则乱!”柳七摇头叹笑,打断了覃楠兮的歉意。随即抬头遥望远处袭来的一团烟尘,淡淡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何况柳七本就不是专程送小姐而来。就此别过了!”说着,抬手指向迎两人而来的那一团烟尘,接道:“那车夫是我着意挑拣的,小姐尽可放心。柳七就此告辞,小姐一路保重!”说罢,欠身浅揖,还不及覃楠兮反应,那柳七已转身扬长离开。
望着他莫名孑然而萧索的背影,覃楠兮抿唇微悔。细细算起,认识柳七已有年余。他是司徒逸的幕僚好友,为人又冷淡如月,因而两人一向相交无多。可经过这么多事,尤其此次带着阿素夫来云泽,覃楠兮多少窥见了柳七掩在冷淡外表下的赤诚。
他替阿素夫寻爱妻,替自己想办法留在司徒逸身边,替司徒逸谋算将来,甚至方才,他几乎是拼命护住自己!这桩桩件件,他似乎从未计算过自己的得失。而自己却因他的不言,暗疑他的存心动机,想来是自己一心牵着长安那些风云涌动,挂念着深陷漩涡的父兄和司徒逸,倒是狭隘到草木皆兵了!
一念及此,覃楠兮沉郁的心底霍然松朗,司徒逸身边有这样的人,纵然她终身只能遥遥听取他的讯息,她也能多一分安心,少一分牵挂了。颔首屈膝,向着柳七月光般清淡的背影深深一拜,覃楠兮转身踏上了回程的马车。
是该回去了。车外,一声鞭响,身影随厢身一晃,缓缓启程,覃楠兮奔向久别的长安……
滚滚烟尘随着笃笃的马蹄声渐远渐散,仿佛稀薄朦胧的留恋越来越淡,树影后的柳七终于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
“主公~”一个青衣人立在他身后,神情担忧。
“无妨,只是猛然的冲撞,微伤了内脏而已。”柳七淡淡安慰。
青衣人不解:“主公若不是去护那覃小姐,也不至受伤。属下不明白,主公何以对覃子安的女儿…..”
“她是她,她爹是她爹,何必混为一谈!”柳七冷冷打断他,悄然收回缠绕在官道远处的目光,落向青衣人道:“可已安排妥当?”
青衣人看了柳七一眼,抿唇收话,伸手扶住他恭敬的回道:“属下已按主公吩咐,安排了妥当的人,沿路保护覃小姐。”
柳七应势靠在青衣人的臂上,目光最后一次留恋的飘向官道尽头那团小小的烟尘上,疲惫道:“那就好,好好送她回去。回去也好,从此不要再纠缠在这些乌七八糟中来,她能平安喜乐的过一世,也就足够了!”
青衣人不接话,向后招了招手。就见一驾马车自密荫处迎向两人而来。那青衣人一面扶柳七缓缓迎车而去,一面略带忧虑的欲言又止:“主公,李叁派来的杀手回去必然会…..”
柳七淡淡道:“怕什么,那李叁是鸽连妻子的性命都可以不顾的狠主,又怎么会在意几个训来驱使的死士?牧云说他心有所求是极准的,若要他合作,只能从他的欲念处着手。他掂量的清楚我给他的条件,自然会和我们合作。”
青衣人闻言展眉:“主公英明,只是不知近日这些安排,可要飞鸽传书长安知道?”
柳七沉默片刻,低道:“好,想必姑姑她老人家也担心的紧,就都说于她知道吧!告诉她最多百日,牧云的眼睛复明之时,就是我们起事之时。”
青衣人闻言大喜,立身一礼,道:“属下遵命!”
柳七点点头,回身上车,颓然靠在车壁上。双眼紧闭,迎接他已熟悉的无底黑暗。
覃楠兮终于还是离开了,他最终放过她,是不忍看她的泪眼。她的泪,是他记忆里遥远的温暖,是他眼下这种刀尖火上的生活中不能有的温存。放她离开,也好。他不用再亲眼看着他们彼此眷恋,也不用时时煎熬在内疚心疼中。
多少年了?他单凭着一个信念,在寒苦的北疆边境找到失散的姑母,又在她的安排扶持下,苦心孤诣的靠近司徒逸。这些年来,他利用司徒逸对他的信任和待他的真挚,苦心绸缪,一一布局,他要将司徒逸变成自己手中最尖利的武器!他们姑侄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要夺回原属于他们的东西。天地欠他的,周楚欠他的,司徒欠他的,覃子安欠他的,他都要一一夺回来。这是命责在身,为此,即便是要他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心念和渴望,他亦在所不惜!
晨光中,一袭烟尘滚滚,挟着覃楠兮满心的委屈和哀伤,回到崇义坊覃府门前。门顶处,两盏写着“覃”字的灯还未及熄灭,在曦光微风中,明灭不定的挣扎着,晕出一团残喘的光。
覃楠兮深吸一口气,捏着帕子细细擦拭着面上的旅途风尘,刻意换上欣喜的笑容,刚掀帘起来,就见一个淡绿身影向自己砸来…..
玉堂佳偶 一三八.君子
“你可是回来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柳叶青的纱罗袖口翩然如蝶,闪烁眼前,覃楠兮被那一团急匆匆砸了来的淡绿连拉带扯的扶下了车。
趔趄着刚站稳,终于看清面前的是满脸喜色的小飞。今日的小飞一改往日粗糙随意的打扮,一身青绿的儒裙,娇俏俏立在面前,眉染青黛,唇点朱红,恍如三春的枝头的幼叶,娇嫩羞涩。裙裾上蔓延的缠枝蔓草纹样,随着她翻飞的脚步,在微飒的秋风中缱绻徜徉,缠绵的仿佛覃楠兮一路而来时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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