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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覃楠兮点点头,可眉头依旧紧蹙。
司徒逸无奈道:“这些家国大事,为何总能牵起楠兮的关心?”
听他这一问,覃楠兮修长飞翘的眼睫倏忽一剪,星辰般的眸底里顷刻闪出些许无奈:“我也不想过这样熬心费神的日子,不想理这些个纷繁复杂,更不想纠缠在这些是非之中。可是,爹爹,哥哥和你,都陷在其中,我怎么能不关心?”
司徒逸看着她眼中的无奈幽怨,唇角的笑意微微淡去,许久才道:“那楠兮最想过怎样的日子?”
两人间温柔的话语,早散去了覃楠兮对险途的惧怕,她的心思也完全被司徒逸牵到一旁。听他问起,竟然十分认真的想了想道:“楠兮今生无需富贵荣华,只求有心相伴,高山流水,执手依偎。纵餐风露宿,亦甘之如饴。”
司徒逸静静的望着她眸中的认真和期盼,脱开手中的皮缰,温柔的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好,就高山流水,执手依偎。”
山道险绝,又覆着积雪,踏雁本就驮负着两人,又骤然脱了缰,纵是走惯陷途,也一时间失了稳心,蹄下磕绊了几下。顷刻间,就有几粒踏破的壁石,劈劈啪啪的坠入脚下的深渊,只听石击岩壁的响声由近而远,余响不绝。
覃楠兮侧身扑在司徒逸怀中,紧攥着他的衣襟,闭牢了双眼,可不知为什么,心底却不再惧怕。司徒逸再不敢大意分心,慌忙回神控马。缓缓穿过绝壁缝隙,向他布在关口的秘营行去。





玉堂佳偶 一五四.
小小的灰毡帐密密的扎在粗硕的树根处,半尺厚的积雪半掩着毡顶,毡帐灰白的色泽与周遭的颓败浑然天成,纵有鹰隼般晶亮的眼睛,也难从远处看出山崖密林里伏着两千余兵力。
覃楠兮正震惊的看着不远处整齐爽洁的毡帐,只见一队人马缓缓靠近过来,为首的是一乘灰白的软轿。骄上,一个皎洁无暇的瘦弱身影,高高依坐着,虽隔的遥远,覃楠兮还是认出了轿上的人是柳七。
见了来人,司徒逸轻轻牵住马缰,坐下的踏雁乖顺的缓下步伐。
抬头望了望对面而来的柳七,司徒逸伏在覃楠兮耳边低笑道:“这几日若卿与我有些争执,若他待你冷淡,你无须挂怀。万事有我在,让我去处理,我保证过几天就好!楠兮能相信我?”
覃楠兮微微缩了缩酥痒的耳稍,回头笑凝住他,点点头道:“相信!”
司徒逸唇角勾得更深,右手环住她的腰,轻轻一带,将她抱下马背。
见司徒逸下了马,迎到面前的柳七也挥了挥手,停下了软轿。轿旁服侍的小兵士远远对司徒逸行了个礼,便连忙起身将木杖递到柳七手上。柳七借力起身,颤巍巍的移步下轿子,渗透雪色的薄唇微启,声腔冷过脚下的夜雪:“司徒大将军非但自己完整的回来,还赚了个来。战神出手,果然是非同寻常!”
司徒逸不以为意,牢牢扣着覃楠兮的手,笑迎上前:“怎么,若卿希望我缺臂断腿的回来不成?”他深知柳七之前竭力阻止他孤身去若水庵,是为他着想。因而话语之中,仍有玩笑讨和的神气。
柳七却并不打算见好就收,冷哼一声,却转脸面向覃楠兮。
覃楠兮被他一望,只觉周身骤然被罩在了层层清冷的霜雾中,惊惧羞怯顷刻拢上心头,不自觉便颔首垂眉,避开了他的目光。交扣握在司徒逸手中的手,也因惊惧而握紧了几分。
司徒逸应势收住脚步,微微侧头看着她,一声不响,将握着她手的手掌略一翻转,便将她冰冷的小手完全包裹他的掌心里。顷刻间,融融的坚定,透过他掌心里的温暖,从指尖漫遍了全身。覃楠兮心底的羞惧也若指缝里的寒冷,慢慢被他的柔情驱散。
缓缓抬起头,正迎上柳七幽冷的目光,覃楠兮屈膝行礼,起身时,余光里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司徒逸甜蜜满足的笑意。
柳七的目光却像一条冰链,牢牢锁在司徒逸和覃楠兮交握的双手上,许久不去。纵然尚相距半丈有余,可覃楠兮依旧清楚的听到了他叹息。她一直都知道,柳七不愿意司徒逸耽于儿女私情,从而破坏了他们的大志。可不知为何,她却分明从他的叹息里听出了哀伤和不甘…….
疑惑的抬头看着柳七,更觉得他如霜似雾,时近时远,无法琢磨。
柳七惊觉迎面而来的探寻,眸光猛然一缩,匆忙避开了覃楠兮的目光,转对司徒逸道:“将军打算让覃小姐如何留在军中?”
司徒逸侧头怜惜的凝着覃楠兮,对柳七笑道:“楠兮本就是我的未婚妻,若不是阴差阳错,我与她早是夫妻了,她随军伴在我身边,也不过分。”
柳七握着木杖的手背上,青筋随着司徒逸的话不停的跳动。他沉默了良久,才道:“将军既然心意已决,柳七亦无话可说。只是营地所在是天大的机密,绝不可有任何人,因任何事,泄漏了消息!”
司徒逸闻言微微怔愣,一路的高昂的心绪逐渐冷了下来。不错,他想娶她,自从小飞传来覃子安应允他带楠兮走的信息之后,他就一刻都不想再等待。他想娶她,立刻娶她,从此,将她拢在怀里再不放手。
可是,他们行军深山,艰苦设伏,为了不泄漏行迹,扎营至今,全营上下甚至连火星都未曾动过。上下将士,都是靠冷硬的肉脯和冰冷的河水度日。这样冷冰冰的营地,要何娶他心爱的楠兮?他不愿委屈她,更不能让全营的艰苦前功尽弃……
覃楠兮望着两人的神情,约莫猜到了其中关窍,心思一转,轻轻摇着司徒逸的臂弯道:“逸哥哥,楠兮许久没见阿箩了,很惦记她呢。这次逸哥哥便允了楠兮和阿箩住在一处可好?”
司徒逸意外的望着她消瘦的小脸,和那双调皮里满透着体贴的目光,满心愧疚,他已让她伤怀许久,方才团聚,他又要背约……
凝见了他眼低的负疚,覃楠兮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明白他们向往的殷红的幸福是绝不能出现在冰冷的兵营里了,体贴他的为难,她抿唇甜笑,委婉道:“逸哥哥,爹爹尚在长安城里,若就这样……楠兮心里终究会有遗憾。能在你身边,于楠兮已足够。逸哥哥切莫因楠兮分心,岁月缓长,不再一时。”
司徒逸凝着她唇角的一对儿梨涡,那里满满蕴着的,全是温柔的体贴和浓浓的爱意。她委婉借口不想父亲缺席婚礼,只是想将他挽出为难。望着她的眼神,他早已酥软的心又被浸在自责中。
他的确不能这时候如愿,不能立刻娶她。他不能让深宫里幽禁的太子无望,更不能让自己敬爱的先生覃子安所托非人。
“覃小姐如此宽宏大量能以大局为重,难道牧云你还要坚持?”柳七深忧司徒逸执拗,匆忙道。
“楠兮,相信我!”司徒逸恍若未听到柳七的话,静静凝着覃楠兮,竭力收紧了握着她的手指。
覃楠兮点了点头,亦用力反握住了他的手。她想告诉他,从今之后,他再不用担心她不懂他的心。
“咳、咳、咳”对面的柳七突然的咳嗽起来,猛烈的咳声打断了司徒逸和覃楠兮脉脉的对望。愕然回头,只见斜倚在木杖上的柳七在不住的颤抖,单薄的双肩上,月白的冷光微微起伏,远远望去,仿佛是一抹月光在幽冷黑暗之中独自哭泣。
司徒逸忙迎上前,一面抚着他的背,一面疑惑:“往年秋冬虽也犯咳疾,却从未见这次这样厉害,这次怎么这样严重?”
柳七喘着粗气,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取了丸药吞下,粗重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他无力的抬眼瞟了眼一旁满脸关切的司徒逸,眼神分明柔和许多,可开口时却依然冰冷刻薄:“大将军高驾若只顾着自己甜蜜逍遥,再把里里外外的事都交给我这个残废,只怕是柳七就挨不到下个秋冬了!”
司徒逸轻抚着柳七的背,看他气喘声逐渐缓,放心了些,一面伸手招了软骄上前,扶他坐定,一面和他玩笑起来:“是有我的不是,可柳先生若全赖在我头上,我也是不认的!我早就说过,图谋知事,竭力尽心,余下便听天由命。先生不听,非要煎熬心血,对抗天命,熬坏了自己的身子,反来责难我!”
柳七苦苦一笑,摇了摇头,无力的靠在软骄上,探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到司徒逸手中,幽幽道:“好,将军举重若轻,豁达从容,那这个难题还是将军自己娶竭力尽心吧!”
司徒逸接下柳七手中的信,拧着眉头揭开已破了漆封的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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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佳偶 一五五.悬愿
深冬的积雪,在月下泛着奇特的青兰色光芒。负手立在山巅遥望的司徒逸,紧簇的眉心里正编织着无数心事,平素眼中的温暖柔和一扫而净,通身仿佛是沁透了冬寒夜凉一般,冰冷孤绝。
远远看着他月下的剪影,覃楠兮满心的忧怜亦如月色漫上心头。她看的出,自他见到柳七转交的那封信起,他原本欣喜的心绪一落千丈。只是碍于她,他竭力未表露出满心的沉郁忧虑而已。
“逸哥哥独自看了这么久的星,可看出什么异象?”轻轻站在他身后,覃楠兮刻意轻快的打断他的沉思。
司徒逸应声回转,冰雕般的冷肃唇角上,倏忽绽开暖暖的笑意。他伸手迎向她轻松道:“哪里是在看什么星象?我向来最不喜欢天文志、五行志一类,那些所谓异象谶纬,我是从来不信的。”
覃楠兮抿唇暗笑,他说他自己不信,可他利用起谶纬符瑞之类的却是十分娴熟。北疆天子祥云之说,根本就是出自他口。谣言传开,长平亲王被逼加速行动,皇室兄弟间的斗争加剧,乌达又乘机起兵,混闹之中,他如愿有了空隙,能够暗中运送兵力,神不知鬼不觉的屯兵潼关山中。可是既然如他所愿,顺利暗伏潼关,他又为何愁容满面?
缓缓靠上前去,覃楠兮一面抬手轻轻拂去司徒逸肩头的雪末,一面故意仰着下巴甜笑诘问:“那逸哥哥独自立在这山巅之上,苍穹之下,是在沉思什么?竟如此出神,以至雪落双肩全无知觉?”
司徒逸垂目凝着她,嘴角嚼笑,任由她细细替自己打理肩头的落雪。她停手的一瞬,他却忽然双手一拢,就将她紧紧圈进自己怀里。
仿佛忽然跌进了终年积雪覆盖的松柏林中,清冷沁心的幽香萦绕周身。微微眩晕了片刻,覃楠兮才惊觉,他的唇,正缓缓缭绕在耳廓处。然而,那极尽温柔的湿软甜蜜中,却夹杂着一丝她从未碰触过的彻骨冰冷。
覃楠兮慌忙缩起酥痒难耐的颈弯耳廓,像一只惊恐羞怯的小猫般,蜷在他怀里,微微的,无奈的挣扎了两下。
司徒逸不忍她惊惶,停下轻柔的吻,抬起下巴抵在她的眉心处,温柔道:“这里风大,我们略待片刻就下去吧。”
悄然吁了口气,覃楠兮微微点了点头,安下心贴在他的心口处,轻抚着手下那浸透了夜寒的银丝软甲,低问道:“逸哥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司徒逸明白以覃楠兮的聪敏,瞒她非但徒劳反而会让她忧心,长长叹了一声,他沉默了许久才道:“是宫里传出的消息,说幽禁宫中的太子暴毙。”
覃楠兮仰头震惊:“废太子,先皇长子周燮暴毙?”
司徒逸又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废太子虽幽禁宫内,可他正值盛年,怎么会突然暴毙?”覃楠兮惊问出声,话音未落,却也自己悟透了其中关窍:“是有人暗害了废太子?”
司徒逸无奈的点点头,松脱一手,轻抚着她额前被风吹散的碎发,沉声道:“这件事很蹊跷,周桓登基不久,根基未稳,他应当不会蠢到在乌达大兵压境这种的险难之际弑兄。长平亲王远离长安许久,内卫又早已被司徒鲲淘换殆尽,他纵然有心除了前太子这个隐患,只怕也是鞭长莫及的。我想不出,除了他们两个,还会有谁,非要除太子而后快。”
覃楠兮微仰着脸,凝着他布满愁云的眸底,亦不知如何宽慰。她明白,他冒险伏兵深山,就是想要借乱事之机,拨乱反正。可太子忽然崩逝,他的所有努力顷刻间便成了无的之矢。
沉默着低下头,手指无意识的轻抚着他的胸口,染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划过软甲的银丝,发出嘶嘶的细响,伴随着指尖均匀的起伏,仿佛她心底回荡的愁绪,细微而冷硬。
重新伏回他的心口,覃楠兮将飞转的心念敛回理智之中,缓缓道:“逸哥哥,你可还记得若水庵外的塔林之中,我曾和你说起爹爹?”
司徒逸以为她只是有心岔开话题,挽他抽离愁绪,便顺势将她又拢回怀抱中,体贴的接话道:“自然记得,你说先生提起我小时候总惹他生气。可惜,当时你的话没有说完。先生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覃楠兮抿唇一笑,贴在他心口的脸庞不自主的微微挪开。她虽听得清他沉稳得心跳神,可是,隔着他身上的银丝甲,她感受到得,却是真实的冰冷和坚硬。
“爹爹说,他曾因牧云儿不肯放弃手中的利器而痛心疾首,可是过了这些年,他才明白,其实,当年年幼的牧云儿反比他通透。”
司徒逸略觉意外:“先生他真这样说?”
覃楠兮点点头,认真道:“逸哥哥,爹爹他一生推崇礼治,见不得战祸血腥,只希翼依仗圣人教化换来四海咸平。你却因自幼经历过酷烈战争,深知那些个圣贤道理,在生存之争面前的微不足道。投笔从戎,以战止战,是为守护家园,也是用最直接有效的方式换来太平。你们师徒的选择看似南辕北辙,其实却是殊途同归。爹爹他悟了一辈子,才明白不论礼治还是武治,所求不过是都是天下太平罢了。因此,只要是四海安稳,百姓合乐就足以,那巅峰之上,到底是谁人端坐,又有什么区别?爹爹他悔恨自己终身误在窠臼之中。难道如今你也要误在谁在其位这种微末之上吗?”
司徒逸紧蹙的眉心渐渐舒展,眸底亦如乌云过后的月华,缓缓透出的光芒。他凝着怀里的覃楠兮看了许久,唇角忽然深深扬起:“楠兮心里,我竟有这样的胸襟气度?”
“难道不是吗?”覃楠兮迎住他疼溺的目光,笑的十分自信。
司徒逸哑然一笑,思忖片刻,坦诚道:“我虽也有祈愿天下太平之心,可这件事中,我是有许多私念的,并非如先生一般以天下为先。”
“私念?”
迎着覃楠兮眼中的疑惑,司徒逸认真的梳理着自己心念,竟然一时混乱起来。他自己也分不清,多年来鼎立扶持太子周燮,不惜与满朝世族为敌,到底是因为太子仁厚,并力主革除门阀势力的主张?还是他有心回报先皇的委以重托的知遇之恩?抑或是出自他定要借助帝王寄予的军队和武力,来守护北疆云泽的私心?
看着他变幻而迷惑的神色,覃楠兮凝眸笑道:“君子不忧,不惑,不惧。因时而变,随事而制。心念不变,顺势而已。”
司徒逸眉心舒展,抿唇琢磨道:“顺势而为?”
覃楠兮微仰着脸儿,自得的笑望着他,默然点头。
“司徒逸一己之力虽不足以扭转乾坤,却可以如楠兮所说,顺因事态,尽力而为。”司徒逸眼角飞扬,星眸流光,他已猜透了覃楠兮此番劝勉的由来:“楠兮这番话,到底是因先生的嘱咐?还是因为楠兮希望我顺势而为?”
覃楠兮微微一怔,随即坦然的凝着他眼中的光芒,低道:“爹爹的嘱咐自然是有的。可楠兮的心愿亦在其中。楠兮自幼见过太多兵祸之下的生死离难,不想再看到战火绵延,无辜涂炭。眼下潼关危在旦夕,恐怕只有逸哥哥你能慑住北狄铁骑。既然逸哥哥你已身在此处,又身具其力,何不顺势而为?或许这就是天意?”
司徒逸复又将她揽在怀里,笑道:“只是,我若这样顺势而为了,必然踏上一条纷争繁杂的路,那楠兮‘高山流水,执手依偎。’的心愿,怕是又要空付了!”
覃楠兮伏在他颈弯里,指尖调皮的拨弄着他领口处的裘氅风毛,笑道:“逸哥哥要取笑楠兮心口不一,便尽管取笑吧。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只是不能兼得罢了。不过,于楠兮而言,只要能与君执手依偎,高山流水也好,金戈铁马也罢,倒是无甚分别的。”
司徒逸听罢,唇角深深扬起,低头吻住她的眉心轻笑道:“那便让楠兮的归隐之愿先悬些时日吧。”




玉堂佳偶 一五六.时机
淅淅簌簌的雪又落了整夜。毡帐顶上覆了厚厚一层雪绒,司徒逸的行军帅帐内,反倒比先前暖和了几分。
覃楠兮悄然坐在简陋的木案后,时不时将冻僵的十指拢到唇边,轻轻呵气取暖。案几上,已默了半篇的心经,静静撒落在平摊的素笺上,字迹虽已极力工整了,可细看处,仍难藏起笔收提时她心底不安的涟漪。
乌达的大军压在潼关外已有月余,守关主将坚持死守不出,可新帝却听信诽论,认定主将所为是惧战不出。盛怒之下,两旬之内,下了三道圣旨,逼守关将领出关迎战。主将进退维谷,无奈只得待机以出战,关外的乌达探得这消息,军心振奋,全军上下正摩拳擦掌的等待着一场厮杀……
军情如是,连覃楠兮都听得出,这样的情形,一场死战确已逼到了眉睫,可司徒逸竟然还能兴致盎然的研究棋谱。抬眼凝着棋台旁,正摸着下巴锁紧眉头,认真思索的司徒逸。覃楠兮暗自惊叹他的心志。这几日,他虽已下令每隔三个时辰,便由流星马向他回报潼关的战况。可不论听到什么战报,他都一笑了之,转眼就又去读书或独自对谱博弈。
正看他看的出神,手边的素笺突然翻飞起来,一阵更加厉烈的寒气,自毡帘处席卷而来,激得貂裘下瑟缩着的覃楠兮不由回望向毡帘。
是柳七自外进来,他通身的月白裹着帐外的雪气,更显透骨的寒凉。
柳七缓缓踱了进来,幽暗的目光落向盈盈行礼的覃楠兮,只浅浅一瞬便匆忙转开,他微微颔首回了礼,随即转身直向司徒逸而去。
“可有回信?”司徒逸听到他的脚步声,轻声询问起来。可专注的目光仍然落在棋盘上,指尖上,一枚白玉子犹在来回翻滚。
柳七冷道:“自然是有,他天上地下的寻了你这么久。眼下这样的情形,你忽然致信于他,他当然欣喜若狂。”
司徒逸仍未抬头,两指夹着那枚白玉子,缓缓稳稳的落在盘中,也不问那回信的内容,只笑道:“他能蛰伏十年,也不是寻常人物。欣喜或许会有,若狂却不至于。他明知戍北军惯与北狄作战,此时他手中握着戍北军,只要指挥得当,抗些时日是不成问题的。”
柳七垂目盯着司徒逸方才落子处,一面细细研看,一面道:“那也还要看他握不握得稳北军。戍北军中多是北地战将,他那套笼络中原民心的法子,在你们这些夷人中却未必行得通。”
司徒逸不以为意,垂腕一粒粒的捡起盘中的墨玉子,笑道:“我们这些蛮夷正是因无智无识,才能心思纯彻,也才能心无旁骛的将身家性命都交到一人一事上头。不像你们汉人,聪明过头,机关算尽,却往往自误。因为军中有你口中的那些蛮夷,我才能放心。若军中的都是汉人,那时隔一年,我今日是决计不敢冒这个险的。”说着,他抬眉笑盈盈望向柳七,信手一丢,就将手中的七八枚墨玉子尽数丢入一旁的木匣中。
柳七冷哼一声,刻薄起来:“睚眦必报!柳七一言不顺大将军之耳,将军尚且针锋相对。却不知将军是存了何种纯彻的心思,才要与那害你目盲身伤的人携手?这其中的心无旁骛,柳七又当如何体会才好?还请将军赐教!”
司徒逸无奈笑笑,避重就轻道:“我不过就事论事,若卿怎么又攀扯出这么些话来?长平亲王虽为人阴沉狠辣,可他到底举着勤王义帜呢,我此时现身潼关,若不与他里应外合,岂不成了乘乱谋反?”
柳七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失望,咬牙道:“为了个忠君之名?你就要与他携手去保周家天下?”
司徒逸摇头笑叹:“好好的以天下为己任,到了若卿口中,竟变成了沽名钓誉!”
柳七远远望了一眼一旁沉默的覃楠兮,阴阳怪气的声色突然和缓了许多:“哎,说起来,盛世之中,你尚未沽名钓誉。可眼下的纷乱中,你若抱守所谓的忠君之念,岂不是极不通透?那废太子周燮暴亡一事,怕也与这个长平亲王周聃多有关联。你的忠君之心虽纯彻,可若付在周聃这样的人身上,不也是枉付?”
司徒逸静静望着柳七深暗的目光,深邃的眸底光芒流幻,抿着唇默然许久,他才幽叹道:“我虽有忠君之心,却不敢说其心纯彻。总之,是为了天下公义也罢,是为一己之私也好,眼下,我只能与长平亲王携手。”
柳七幽暗的目光一涣,仿佛幽静深潭中的孤绝月影为风吹散,一时间虽碎的斑驳,却也只消短短一瞬,便复如平常:“既然牧云能不计前嫌,与他携手,柳七自然不必替你耿耿于怀。”
司徒逸摇摇头,低道:“若卿,你知道,我决不会置先父的终身功业于不义,也不会置先母的遗念于不顾。周聃其人虽非善类,可他深谙世情,懂得当为与不当为。仅凭这一点,他便比周桓担当得起这天下。何况,他还是我唯一甥儿的亲生父亲,若他不保,我那小甥儿又如何得保?我答应琳琅替她照顾孩儿,这一次,我绝不能再失信于她。”司徒逸的语气十分平静,可他微微扬起得脖颈间,喉结却因愤怒和无奈突兀的哽动着。
他明知长平亲王的为人和他的阴谋,可也只能无奈的与他联手。周聃多年沉潜蛰伏,赢得朝野美名无数,眼下他又高举着忠君勤王的义帜,若不与他携手,司徒逸便会陷父亲一生的功业于不义,也会陷妹妹临终托付的小甥儿于双重的危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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