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司徒逸听罢,满蕴笑意的唇角不假思索的又深了几分,身侧的手一探,便轻轻握牢了覃楠兮的手。他牵着她拜下身,道:“多谢殿下成全!司徒逸感激不尽。”
覃楠兮木然被他牵引着拜身下去,周身沁满了寒意。唯有被他紧握在掌心里的左手,能体会到他手心处绵绵不绝的温暖。
长平亲王亲自下来,俯身扶二人起身。司徒逸和长平王之间点到即止的客套,看在覃楠兮眼中,十分分明。他们都不说,可他们都明白,这是未来君臣之间的约定。
恍然之间,覃楠兮觉得身边的司徒逸有一丝陌生,他依旧温暖的笑意和疼溺的眼神,似乎有一些她从意识到的深沉。
放开覃楠兮的手,司徒逸转身对堂外命道:“传令,把那个伪宣旨使带上来。”
门口处,一声嘹亮的唱诺应令而下。覃楠兮回头望着空洞的门口,等待着那个御前得意了不多时候的内监首领,禁军中尉,“伪宣旨使”余向恩被带上来。她甚至好奇起来,这个工具,司徒逸等了这么久,他到底要如何用?
玉堂佳偶 一六零.联手
多年内苑躬身服侍他人,余向恩早已习惯了只敬罗衫不敬人。如今,自己身上的深紫官服被尽数剥去,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魂魄。只余了一具保养得宜的白胖身子,跪在长平亲王面前,筛糠般的抖。他面目干净,身上也看不出明显的伤痕,可浑浊的眼中,畏惧之色犹如寒蝉。
“余向恩,殿下面前,你无须惧怕,只要将昨夜对我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再说一遍就好。”司徒逸抬眼望了一眼上首的长平亲王,起身踱到余向恩面前,沉声命道。
余向恩双肩抖的更加厉害,垂落在地面的目光,警觉的盯着司徒逸的战靴,身子本能的缩成更小的一团,咚咚磕头道:“奴婢遵命,奴婢遵命!”
起身掠了掠额角的汗,余向恩飞眼瞧了身旁的司徒逸一眼,向上首道:“禀王爷,是奴婢罪该万死,助纣为虐。韶平六年春,奴婢受了昌宁王和萧国舅的恩惠,着人在,在,在先皇的茶饮中加了些许~些许不伤身的泻药。先皇迁怒当时太医院,太医令因渎职被革……”
余向恩吞吐着复述旧事,满头的冷汗,缘着发线汩汩而下,双股簌簌颤栗,满是求生欲望的双眼,时不时瞟向上首。
不远处的长平亲王静静听他讲述,神情淡然,含雪凝霜的唇角紧紧抿着,云雾缭绕的双眼仿佛深渊,看不出任何情绪。既不因他给先帝下药一事而震怒,亦不对他称当今圣上为昌宁郡王而表态。
余向恩摸不准长平亲王的心思,只好狠吞了口口水,继续道:“当时,太医院一班医官大多引咎辞官。后来,太医院缺员重选医官,奴婢就按照收到的讯息,格外关照了几个人,其中,其中就有萧国舅所推荐的那西域神医阿素夫。”
这西域神医阿素夫,明为昌宁麾下,实则却为长平治下的特殊身份。长平亲王和司徒逸都是心知肚明的。阿素夫这枚一直被长平王牢牢握在手中,看似不起眼,却极其重要的棋子。如今却仿佛风筝断线一般,突然脱离了长平王的掌控。而他又恰恰是从司徒逸身边消失了踪迹的……对于阿素夫这枚知道的太多的棋子的无故失踪,长平王满心愤懑不安。可碍于彼此的防备,又不能直接质问司徒逸。正当长平王心怀不安时,司徒逸却有意无意的捉了这个余向恩到他面前来认罪,而在他认罪说辞中,阿素夫显然是个重要的人物……
长平亲王一直波澜无惊的眉心倏忽一跳,目光顷刻间锋利如剑,直直刺向一旁岿立的司徒逸,仿佛要刺穿他一般。
司徒逸却恍若未见,只平静的看着余向恩。
余向恩眼尾的余光飞见司徒逸极冷而静的目光,只觉背脊一软,咚咚又磕头向长平亲王道:“萧国舅,他狼子野心,派了心腹的医官,不知是在先皇日常所饮的补药中添补了什么药剂,令先皇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韶平九年,先皇病沉,太子衣不解带的御前侍疾。太子仁孝,一心体贴先皇病痛,自民间搜献了治病丹药来。却不成想,那阿素夫得了萧国舅指示,竟说自太子所献丹药中验出了毒来。三司虽秉公,可于医药却并不熟识,只得以太医院所验结果为准。太医院众口一词,都说验出了毒。就这样,太子被冤入了狱。”
余向恩原本只是陈说旧事,实说当时便足以。可他口中,却明明已将萧国舅划为谋刺君上的逆臣贼子,而对于先帝明旨废除,已贬为庶人的前太子,却是口口声声称其冤屈。
一旁的覃楠兮再不谙朝堂纷争,也听得出,这是刻意之说。然而堂中的司徒逸和上首的长平亲王都只静静听着,丝毫不予置评。仿佛他们等待的正是这个说法。
“太子被幽禁之后,奴婢也只是按国舅爷吩咐,派了几个人去伺候太子。后来,后来太子爷就生了场急病,就……”余向恩说到此处便再不敢吱声。纵再掩饰,再将罪责推到萧国舅身上,他也无法回避,在毒杀太子一事上,最后一击是他下的手这个实事。
余向恩像萧瑟秋风中的夏虫一般,瑟瑟叩拜在堂上。等待着自己微不足道的性命的去处。
覃楠兮坐在下首,抬眼望向一直沉默的长平亲王。只见他半眯着眼,迷一样的目光时而落向余向恩,时而又飘向司徒逸。而那目光之中,方才不小心流露了一瞬的锋利却早已悄然收尽。
“殿下,这余向恩,宵小鼠辈,只为一己私欲,收受萧氏贿赂,竟将抚军恩旨篡改内容,逼守关将领出关迎战。弃天险不守,反出关迎战,犯兵家大忌。若不是殿下及时赶到,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司徒逸冰霜般凛目光扫过余向恩,转而躬身向上拜道。
长平王眸底明光一闪,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淡淡浮在唇角。
余向恩,内监首领,向来和萧贵太妃亲近,这朝野共知。余向恩奉旨充任宣旨使,说他一半是身负皇命,一半儿听令于萧国舅,人人相信。司徒逸将他捉来,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他当着自己说出这么一篇真真假假得招供。他这些供词,几乎句句都可置萧国舅个灭门之罪。
回想当初,他命令王府别院的下人,将司徒琳琅诞下孩子藏匿起来,原本只是尽些力保护自己的亲生孩儿。然而,当时,他也做好了一旦需要,就亲手杀了那孩子,从而将自己与司徒逸的联系彻底抹尽的打算。
他怎么都未曾料到,正是这个还不过周岁的孩子,让他意外的得到司徒逸的助力。当初,他收敛锋芒,纵周桓迕逆弑君,自己远避北疆,却发现北军并不好控制。他天上地下的寻了司徒逸许久,最终还是失去了他的踪迹。原已不做招揽他的打算,却不想失踪了许久的司徒逸,竟然主动投奔于他。而原因,竟然就是那个周岁的孩子。他曾怀疑司徒逸的诚心,可看司徒逸眼下的行事,分明是要立下投靠后的首功。他这是替他找到了“清军侧”的完美借口。
有了这样萧国舅弑君干政的凿凿铁证,又有司徒逸军力的鼎立支持,他便能将萧氏在朝中的势力连根拔起!没有了萧氏的支持,周桓在朝中无人依赖,而自己不仅出身比他高贵,朝野之中又素有儒雅淡泊、宽厚仁孝的美名……
按耐着夙愿得遂的狂喜,长平亲王短短的吁了口气,向身边一直警觉恭立的侍卫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下令,让北军营中那些已被他收拢,此刻正等待命令发动哗变的将士们收令。
司徒逸淡淡撇了一眼那侍卫,丝毫不以为意。颔首恭敬道:“殿下,目下潼关形势胶着,以微臣之见,正是出兵正面迎战乌达的绝佳时机。乌达大军本就远程奔袭而来,又因前守将坚壁之术,困在关口已两月余,眼见他粮草不济,冬寒又渐重,取食于道又根本不可能。因而与之前相比,北狄大军士气已衰败十之七八,可谓迎战的绝佳时机。”
长平亲王转头相迎,水般的目光锁在司徒逸眉心,却只静静听着。
司徒逸眉睫一闪,含笑明白道:“微臣之见,潼关天险重隘,当由殿下镇守,请殿下亲领中军镇守关中,微臣为先锋副将,领兵迎战乌达主力。”
长平亲王听到此处,满意意外欣喜的望着眼前恭敬的司徒逸,微微扬唇道:“将军不愧是威震四野的名将,这样动静不废的安排,甚好,甚好。”
司徒逸颔首微笑,并不谦辞,接道:“微臣还有一事回禀。”
长平亲王微微抬手相请,侧耳悉听,礼贤下士的姿态十分得当:“将军但说无妨。”
玉堂佳偶 一六一.扶持
司徒逸微一颔首,自袖中取出一卷轴,双手托举,恭敬献上。
长平亲王目光微微闪烁,随即敛尽眼中的警觉和狐疑,俯身相应,伸手接下司徒逸手中的卷轴。
展卷之初,长平亲王只不过粗粗飞扫卷上文字,然而不过片刻,他眼底就精光四散,专注的目光移到卷首,又从头将卷上的文字细细品读了两遍。他唇角僵硬机械的笑纹,竟也渐渐活泛灵动起来。
“这是?”长平亲王合卷抬头,殷殷望向堂中的司徒逸,满目的惊喜。
“这是微臣好友柳七,柳若卿代王爷拟写的《讨贼檄》。”
“好友?”长平亲王唇角的笑意一如既往的雅淡清浅,可目光中兴奋却难以掩饰。他热烈的望着司徒逸,将他所说的这两个突兀的字眼在口中沉吟翻覆。心念翻飞。
大楚皇室周姓一族,原也是前祁士豪大族。楚建立之初,除却有司徒等少数当世豪杰立下的军功外,多是仰仗了山东百年士族大家的支持,才最终自前祁手中得了国鼎。
因而,尽观高祖一朝,不论皇室联姻,还是封将拜相,始终只在大姓士族中周旋。直到先帝登基之初,在江南名门宿儒,尚书令覃子安的力导之下,才改革了选官制度。开恩科,拓仕途,自寒族庶士中择优选取人才,为朝廷所用。
其时,天下寒族士子得了鼓励,奋勇向前。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是声势鼎盛的山东士族。寒门士子纵得幸入朝,不过也只是边缘小吏,无足轻重,且常常成为各族斗争中的牺牲品。若不是覃子安一直暗中呵护,只怕朝堂之上早已没了寒士的身影。
世态如此,那些原本雄心万丈的庶族寒士也逐渐冷了心,索性再不去参与科举。可他们又不甘心辜负了自己的才华学识,只得纷纷寻找那些位高权重的贵宦,做个清客幕僚,暗中指点江山。一则满足了他们自己叱咤风云的宏愿,一则也博个他日为恩主推举入仕,自此平步青云的机会。
司徒逸身为一方守将,两道节度使,大楚朝堂上最耀眼的武将明星。其帐下有自己的亲随幕僚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以他的高贵出身和卓著功勋,竟然将个一抓一大把的布衣谋士称为好友,且看他眼中的推崇敬慕,好似称那柳七是幕僚,都是委屈了他。
长平亲王沉吟至此,满心以为司徒逸这是要推举自己的幕僚,亦是要在未来的格局中将他自己亲信放置在朝堂之上……一念及此,长平亲王只觉了然了司徒逸的所图,心中虽有不满和担忧,可口中却亲切谦和的令人意外:“将军丘壑在心,又俱伯乐慧眼,才能于沧海中识得璀璨遗珠。可这位柳先生,既然与将军高山流水,知音相偕。本王纵有心一睹先生风采,奈何怕他方外高人,不肯俯首腌臜浮尘。”
司徒逸明眸一闪,抿嘴而笑,随即爽朗大方道:“王爷客气。若卿确实是在下知己好友,其人确实也心性高洁。只是他不肯涉足庙堂,却并非相报无门,只是若卿的身体孱弱多病,不胜操劳。便是连这《讨贼檄》,也是他实在经不住微臣的软磨硬泡,才在病榻上写下的。”
长平亲王迎着司徒逸名亮的眸光,终于明白过来,他原来只是实话实说,并无推举自己的心腹为官之意,随即放心下来,口中怅恨道:“哦,原来如此。果然是世间难得圆满。这位柳先生如此横溢才华,却不得康健的体魄。不过,能得将军的垂青呵护,算来也是这位柳先生之幸了。”
司徒逸点点头,撇过柳七不谈,躬身礼道:“微臣以为,恰如这檄中所言,眼下四海纷乱,宇内混沌,实是新帝纵容萧氏为祸之果。萧氏依仗皇恩,非但不感恩戴德。反而弑君迕逆,毒害宗族,联络外敌,篡权谋逆,其行之恶,其心之险,人人得而诛之。
如今,朝野上下,不乏秉诚持忠的耿直臣属。且大家都如久旱之禾,企盼甘霖。翘首等待着殿下临危负重,厘清乾坤。还望殿下以天下为重,振臂引领,清除君侧,还宇内以清明,还天下以太平。”
司徒逸说罢,率先叩拜于地,堂上几个北军高阶将士,忙随在他身后,叩首应到:“望殿下以天下为重,振臂引领我等,清君侧,还天下太平,宇内清明。”
覃楠兮见状,不得不起身,随在一众魁梧的将军身旁拜伏在地。她默然抿唇,并不跟着他们众口一词,只遥遥望着司徒逸的背影,忽然觉得陌生而不解。
上首的长平亲王紧咬着唇角,极力抑制着这意外之喜,沉默了许久,才起身下阶,双手扶起司徒逸,缓缓为难道:“本王虽才疏志浅,却也不忍置苍生于水火,不能置圣上于不义。既然将军们如此诚挚相请,本王便勉为其难吧。”
司徒逸顺着长平亲王的搀扶起身,唇角微勾,颔首道:“殿下英明大义!”
唱完这一出君臣相协的临危受命,司徒逸和长平亲王又在一处讨论了些眼下的战事。
长平亲王多是听的认真,只间或询问一两句。征战一事上,他深知自己不能与司徒逸相并论。也深知司徒逸当着他的面儿布战调控,不过是要他放心。
而司徒逸也深知北军之中,有些将领早已投靠长平亲王。现在他突然出现,北军大部分军心顺势便随他而去。那些早先投靠了长平王的却为难起来,左右不是。大战当前,不宜自乱阵脚。除了心中那个无人知晓,又不得不如此的原因,稳住这些将士的心,以迎战乌达,也是司徒逸此时恭敬扶持长平亲王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然而,这一切,司徒逸既未向柳七明说,也未曾向覃楠兮提起。
覃楠兮躲在角落中,默然看着一干重要人物安排绸缪大楚将来。直到夜深时分,众人散去,她才凝着司徒逸深锁的眉头,悄然靠向他。
“为什么?”她轻声问。
司徒逸的背影微微一怔,回首时,原本紧锁的眉头已疏朗开阔,冷肃的唇角也暖暖的勾着,柔声应道:“楠兮在问什么?”
覃楠兮凝着他清亮的眸底,甚至恍惚起来,张了半天嘴,才轻声吐出:“阿素夫,他现在到底在哪里?逸哥哥你放他离开到底是为什么。”
玉堂佳偶 一六二.寒夜
司徒逸笑而不语,伸手向身后一探,堂外就有个全副戎装的兵士躬身上前,手上托着一袭狐氅。
覃楠兮这才发觉,堂中的炭盆里,火光早已十分微弱。随着原本济济满堂的大楚“肱骨”们散净,彻骨的寒意也随着暮色四合而来。司徒逸是不打算再待在这令他气闷的堂中了。方才强忍着满心翻涌的恨意和厌恶,演罢了那一出君臣同心,于他而言,已经是十分为难了。
他头也不会,取过手边大氅,双臂轻轻一探,就将面前的覃楠兮裹进了怀里。
“陪我出去走走。”他语气十分轻柔,可覃楠兮却听得出那其中有一丝少见的无奈。
点点头,覃楠兮微微挣出他的怀抱,乖顺的将手放到他的掌心里。
“阿素夫应当是已回西域去了。”司徒逸牵着覃楠兮,踱出寒冷的正堂。淡淡的捡回了方才的话头。在这些无关紧要的环节上,她知道了也无妨。况且覃楠兮与阿素夫又十分投契,司徒逸根本没打算瞒她。覃楠兮望着他眼中的坦荡,忽然自责起来,点了点头,依在他身边,不再深问。
堂外,暮色已扑尽了天际最后一线光亮。身后守备府大门里,几盏如豆的灯晕颤巍巍的跳跃着。自漆黑处望去,孱弱的悠光,却是亮的触目惊心,仿佛暗无底里的地狱中,闪烁着的几点艰难存续的重生希望。
地上,白茫茫的一片,一脚下去,就是数寸深的印。苍茫干净的积雪上,一大一小两双足迹,密密挨着,慢慢伸向暗夜深处。
司徒逸将狐氅裹在了覃楠兮身上,自己仍就着单薄的锦袍。身上那时刻密密锁着的银丝软甲,沾染了此时的夜气,已如冰凌一般尖锐而寒凉。冰雪的气息,拢满他周身,甚至连他的唇角的浅笑亦显得干冷而宁静。
覃楠兮紧了紧握着他手的指尖,侧头凝向他,不觉眉心一耸道:“逸哥哥,到底怎么了?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司徒逸闻声驻足,目光遥遥投向黑不见底的苍穹深处轻声叹气:“楠兮问的是什么?”
覃楠兮微微咬着唇角,斟酌了片刻道:“为什么要扶持长平亲王?为什么明知阿素夫是长平亲王的人,却当众说是阿素夫得萧国舅之令陷害太子?”
“还有,为什么要将你带到堂中,还当众要长平亲王允诺主婚?”司徒逸回过头,凝住覃楠兮,缓缓道。他向来猜得出她所有的心思疑惑,这次也不例外。早在他拽着她,跪谢长平允诺主婚时。他就明白了覃楠兮的那一丝浅浅的迟疑是因何而起。
覃楠兮默默点了点头,一双黑亮的眼眸凝住他的目光。她期望他坦诚的答案,因为她所期待的将来,是灵犀相通,恩爱不疑的。
司徒逸抬手拢了拢她肩上的狐氅,轻道:“我扶持长平亲王,是事态所迫,不得不为之。”
覃楠兮蹙眉疑惑:“何以竟到了不得不为之的地步?”
司徒逸回头避过她探寻的目光,望向夜空,悠道:“当初先帝病笃,太子御前侍疾的紧要关头,我其实是已先得了先生的警戒的,我不该冒险入城。只要我不入朝,周桓必然顾及北军动向,不敢轻举妄动,可我……”
说他此处,司徒逸收声不语。当初他冒然孤身入城,以至自己被囚,恰恰是收到了那封“覃楠兮”的亲笔书信。
覃楠兮半张着嘴,眼中涌起一层雾意。她知道因自己的一时疏忽,害得他被困身伤,却怎么都未曾料到,当初嫂嫂萧落梅处心积虑的模拟她的笔迹,送去给司徒逸的那封信,不仅仅骗他现身以囚禁他,更最终成了害死太子的助推。
“我原以为,自己眼伤好了,就能设法救出太子,助他复位登基,拨乱反正。可我怎么都没想到,太子竟然被人害了。”司徒逸说着,长长叹了一声,无奈和忧虑如他口中吐出的白雾一般,一团团,渐渐消散在寒冷的夜气里。
“我被周桓秘密囚禁,萧氏才敢谋乱。说到底,周桓能登大宝,全靠萧氏在朝中的支持。萧氏如今在朝中呼风唤雨,满朝文武的几乎被他们淘换殆尽。只怕再这样下去,周桓这个皇帝,只会愈发成了萧家的傀儡。”
覃楠兮愈发迷惑:“为何皇帝周桓要秘密囚禁你?”
司徒逸道:“周桓借萧氏之力成事,却也不甘做他们的傀儡。不杀我,秘密将我囚在他的别院,就是想拉拢我以及我手中的戍北军。萧氏虽在朝中强势,可到底没有能与戍北军抗衡的武力。”
覃楠兮抿唇默想了片刻,点点头道:“那么既然逸哥哥只是针对萧氏外戚干政,为何又要在这里扶持那个长平亲王?”
司徒逸淡淡一笑,反问道:“楠兮不是曾劝我顺势而为,勿自陷窠臼之中?”
覃楠兮眉眼微弯,抬手抚着他紧蹙的眉心轻道:“楠兮那只是劝逸哥哥不要执着。顺应事态,终止干戈足以。至于谁在位,逸哥哥又何必太在意?毕竟周桓已在位,若逸哥哥你若坚持要拨乱反正,那无疑又将是一场血腥。”
“话虽如此,可周桓与长平亲王不同。长平王出身高贵,母族原就是世家大族,虽已族系零落,可到底名声威望还在。而长平王本人,聪慧多智,能忍辱负重,知进退,擅用人,又极赞成王权一统。对士族势力既不依赖,也能驾驭。若在位的是他,倒不用担心皇权旁落。”
司徒逸微笑着说到此处便止住,悄然隐去了那封信中对他的殷殷嘱托:“唯皇权不他落,则清明盛事,仁政德政方可期!”
覃楠兮却不知道他隐去的那一半与自己相关甚深,只是觉得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句句有理,沉吟了半天,才道:“可是,那长平王救你之时,又命阿素夫伤了你的眼睛。他这样欲用而疑,也不能说他有容人的心襟。”
司徒逸无奈叹道:“那是因为,我不一样。”
“不一样?”
“不一样,我手里有二十万铁骑边军。我原是朝野共知的太*子*党。当时,我称病不入朝,满朝没几个人能摸的清,我到底是为了维护太子,还是另有图谋。所以,对我,他当然是虽不忍杀,却也不敢用。且当时,他的密谋暴露,他也要远离朝堂以自保,将我暂时按下,也是为他自己争取军心,争取时间。”
覃楠兮倒吸了一口寒凉的空气,周身的毛孔立时紧张起来:“那时隔一年,他这次敢堂皇的领兵而来,是做好了十全的准备?”
司徒逸无力的点点头,低低道:“只怕是,血溅萧蔷,在所难免了。”
“那逸哥哥你……”覃楠兮吞吐起来,满心的左右为难。她希望司徒逸能遏止战祸,救百姓于水火,可又担心他从此一脚踏入一条比战场更艰险的路。
司徒逸深深无奈:“况且,各种谣言越传越广,长平王渐渐人心所向,大有深得朝野民心的势头,而戍北军中,也有人已被他拢在麾下。若我此时不臣服于他,只怕戍北军内部会起纷争。大敌当前,不能再自我消耗了。”
“因而逸哥哥你才刻意臣服,就为打消长平王对你的疑虑?”
司徒逸笑摇头笑叹道:“我确实是想打消他的疑虑,只是恐怕没那么容易。”
两人正说的专注,猛然听到身后传来冷冷一个声腔:“当然没那么容易,司徒逸联姻覃尚书,你当众逼他允婚,你当长平王是食素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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