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佳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沈青月
听雪馆门外,他已是一副惯见的从容淡然,云淡风轻的眉宇之间,满是无懈可击的真实和疏离。
轻轻一推木门,半室和暖扑面而来,小小的堂里,烛光应着门口的冷风一荡,顷刻,就揉碎了案旁的覃楠兮眼底那如雾的温柔。
“将军!”一旁的纹儿迎风打了个激灵,回头见是司徒逸进来,连忙福身下去。
司徒逸抬眼望向刻意将目光避开他的覃楠兮,扬了扬手对纹儿道:“你下去吧,夫人屈尊等候,想必是有要紧的话要和我说。”
纹儿福身称是,然而她退身出门时,仍将无限惋惜和焦急的目光落在了覃楠兮脸上。
司徒逸看着木门闭合,才解下身上厚重的长毛披风,无限疲惫的捏了捏额角,开口的语气里,满是疏离和冷淡:“夫人漏液久候,有什么事不妨直言。”
覃楠兮一怔,落向他的目光里全是不可思议。
两人私下时,他从未称呼过她夫人。
司徒逸依旧闭着眼睛,浅浅叹道:“说吧,力之所能及,为夫定当全力成全。”
覃楠兮忍住泪光,张了半天嘴才勉强生硬道:“那就请,请侯爷放过司徒翀!他是你亲弟弟!”她亦回称他侯爷,是不解他的疏远,也是气恼他的冷淡。
司徒逸听的眉心狠狠一跳,许久,才冷冷开口:“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覃楠兮吞下哽咽,硬邦邦的对道:“是”
司徒逸忽然失笑,缓缓睁开眼睛,望定覃楠兮道:“我若记得不错,这是夫人第二次求我放过一个人?”
覃楠兮不答不言,只死死盯着他的双眼。
盈盈泪光之中,她眸底的那个身影,忽而碎成点点光斑,忽而又完整而清晰……
司徒逸不敢再对着她的眼睛,慌忙背过身去,极力稳住声音里的疏远,“第一次,是为了你的同胞哥哥,这一次,竟然是为了我的异母弟弟!”
覃楠兮忍住哽咽生硬道:“司徒翀是你的异母弟弟不错,可他也是你的同父弟弟。血浓于水,请侯爷看在我爹和老国公大人的薄面上,放过他!”
“连先生和我爹的在天之灵都不惜搅扰,可见夫人待司徒翀,确是超过自己的亲哥哥!”司徒逸死死攥住袖底的拳,才能维持声腔中故意假装的讥讽笑意。
他曾惆怅了许久,不知如何开口劝覃楠兮离去,不想老天竟替他送来个完美的借口,虽然痛,但好过蹉跎耽搁,让她置身危机无限。
咬了咬牙,司徒逸冷道:“夫人何以认定我会为难他?又何以知道我必会为难他?难道是他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丑事?让我必不能容他?”
哥哥的殒身军营虽蹊跷,可覃楠兮心底,总有个声音在替他辩护,即便没有任何有利的证据,可她的心就是奇怪的相信“不会是他”。
然而,此时看着他疏远陌生的背影,覃楠兮忽然泪珠涟涟,心底的声音也越来越弱。
司徒逸不敢多耽搁,忽然转身过来,扬手指向门外,厉声质问:“夫人可知,这座如海侯门之内,如今暗里都在翻飞些什么风言风语?这样时候,你退避深闺犹显不足,竟还堂而皇之来替他求情?你们,你们究竟置我司徒逸的颜面于何地!”
覃楠兮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如置身惊雷暴雨之中,僵死在原地,周身寒凉如冰,仿佛血液一点点凝冻。
她从不怀疑他的爱,他的宠溺,即便是听闻了太多他在风云之中的所作所为,即便那些庙堂血腥纷争,都深深违背了她的意愿,可她仍然坚信他对自己的爱。仍然相信那些腌臜纷乱与他们之间的情意无关,。她以为,他也一样坚定的明白自己对他的爱。
然而,这一刻,她才明白,她似乎错了。
司徒逸生怕自己强撑的愤怒,经不住覃楠兮犀利的探寻,狠狠甩袖转过身去,匆匆忙忙的接着质问:“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送酒赠茶,诗词和答!还有什么?可是我出征的日子太短?我若再回来的晚些,定有更好的戏码可看?”
覃楠兮看着他的背影,眼前一阵阵模糊。
哥哥亡故以来,她少食少眠的焦忧,顷刻化成汹涌的眩晕,迎头压了下来。
身子一斜,她就晕厥下去,手掌下意识的向身边扶去。
颤巍巍的灯光,一乎而灭,一声焦灼万分的“楠兮”,伴着手指尖上一阵灼痛,同时钻进心底。
只一瞬,清醒了痛杀的心神。
覃楠兮才发觉,自己正被司徒逸搂在怀里,被烛台灼伤的右手指尖,正被他捧在手心里。
“你真信?”覃楠兮倔强的扬起下巴,死死盯着半尺之外的司徒逸。她眼泪深处的目光,是绝望的求证。她不信,他会信那些无聊的流言。
司徒逸一怔,半环着她的手臂赫然抽开。他缓缓起身,目光却疾速的避开她追寻探问的眸子。
覃楠兮扶着身边的案几起身,慢慢靠向他。
清冷幽弱的气息,他身上的气息,那好似松柏覆雪的清幽香气,依旧如往日甜暖的日子一般,淡淡然萦绕身边。可他厌恶的神情和决绝的背影,也同样那么真实的历历眼前。
抿尽了唇角上咸腥的血丝,覃楠兮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哽咽着对他的背影低道:“我没有,逸哥哥,我没有。”
司徒逸袖底的双拳死攥,短短的指甲,几乎已完全陷入掌心之中。轰然而来的疼痛,碾的他险些说不出话来。
足足一刻,他才攒足了勉强支撑假怒的气力,生硬的质问,“没有?阖府上下的眼睛都瞎了?”
覃楠兮任由眼泪坠下面颊,不擦不拭,只死死盯着他的背影,颤声道:“你也说那些是风言风语!是风言风语!”
司徒逸强忍着泪,咬牙狠心咆哮起来:“别人说的是风言风语,那司徒翀自己说的呢?夫人,我的好夫人。你千金之躯,为何你心口处朱红米痣这样的闺房密事,天下除了为夫我,竟还有旁人知道!这个人,他还是我弟弟!你也知道他是我弟弟!”
覃楠兮惊怔的眼睛血丝顷刻涌起,她死死盯住眼前同样血红了双眼的司徒逸,心底里,最后支撑她的暖意轰然倒塌。
她血红的双眼,敷着无尽委屈的泪眼,好像两把钝刀,慢慢搓碾在他的心尖上。每一下心跳,都是一阵直递发梢指尖的疼,那疼彻骨入髓,无可抵抗。
司徒逸拼尽了全部力气,才转过身避开她的目光。
他怎么会想不到,这个所谓闺房秘闻,不过是萧落梅恶毒的心思。
可是,想到昨夜,帝王殿上,元平帝莫名谈论起覃楠兮时,唇角那一抹阴毒的笑意……他不得不尽快送她离开。
恨也好,怨也好,他只求她平安无虞。一如她屡屡冒险,矢志相随,只为他平安无虞。
玉堂佳偶 二四一.别
清冷幽寂的元平二年正月悄然过去。
二月初,司徒大将军府起了两件事。
其一,便是某夜,纹儿忽被司徒逸留宿听雪馆中。次日,他即吩咐上下,命内外皆称纹儿为如夫人。府内下人日常称其为纹夫人,以别于覃楠兮的正堂地位。
为讨这位如夫人欢心,司徒逸可谓做足了功夫。非但命管家叶福将纹夫人的母亲及兄弟接到长安,还另置别院妥善安置,甚至允许纹夫人可随时前往探望。
将军府里,各式流言纷起,随着春风四下流连。
历星楼里的覃楠兮却是恍若无闻,只闲坐高楼,淡看风云,终日以书为伴。
而对近前伺候她的纹儿,她依旧是随和清淡。
那已贵为如夫人的纹儿,虽是今非昔比,满身华服,美艳不可方物。然而每每到了覃楠兮面前,她却总是一副羞涩、愧疚,满腹心事、欲言又止的模样。
对此,覃楠兮只视而不见。每日只待她应了妾侍的本分,就匆匆打发她回听雪馆去。他们之间的恩爱缠绵,她一丝都不想知道。
整整月余,覃楠兮只字不曾提起司徒逸。
她的逸哥哥,似乎早已消失。而听雪馆中的那个,只是覃家千金的夫君,当朝一品的大司马大将军司徒逸大人,仅此而已。
府上内宅里添了位新主儿,已足够叶福并下人们忙碌了一阵子,偏偏前堂上,司徒逸又兴起一阵奇风。
他不知为何来了兴致,忽然郑重拜帖相请,款待两京所有有些名气来路方士道人。不但每一个都亲自款待,更往往与这些术士一见如故,秉烛欢谈,长留府中客居不去。
渐渐的,将军府里并两京之间,盛传司徒逸托病辞朝,实是躲在府中潜心修道,以求长生。
于是,天下术士趋之若鹜。
大将军府门庭若市。叶福奔忙无休,却发现,除了近身伺候的如夫人纹儿和大将军亲卫首领周校尉,众人都已渐渐见不到司徒逸本尊了。
唯见听雪馆里整日香尘缭绕,冉冉飘升。却没有人知道,司徒逸躲在小小楼馆深处,到底在修炼什么。整个大司马大将军府,陷在一片奇诡的安静中。
直到,嗣靖国公司徒翀坠马身亡的消息,像一颗千钧铜锤般,敲碎了历星楼里的安静,和听雪馆内的神秘。
司徒翀骤遇意外,长安城里立刻议论四起。大将军府里的一众下人们,身处风暴眼里,忙不迭的添油加醋,令隐晦的秘闻更加扑朔迷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出一日,历星楼里的覃楠兮便听闻许多传闻。
她与司徒翀相熟,知他并非马术生手。而黄昏骑马独自出城,本就奇怪。更有人言之凿凿的说,看到有三个年轻后生,远远循着司徒翀的马出城......之后,便传来司徒翀坠马身亡的消息。而他出事时所骑的,恰恰正是司徒逸赠他的玉骢。
覃楠兮听的又惊又怒,可她到赶到听雪馆时,司徒逸已亲带着周校尉去往靖国公府了。
纹儿见了门口的覃楠兮,一反往日的恭顺,竟冒冒失失的抬手就拽起她的衣袖,将她向听雪馆内堂牵去。
覃楠兮微怒,驻足甩开她的手,冷道:“纹夫人这是做什么?”
纹儿急的几乎泪下,扑通一声跪到她面前,求道:“夫人,纹儿求你,求你进去看看,看一眼,夫人就知道了。”
覃楠兮垂望着她的眼泪,不自觉满心厌恶泛起,口气也变的冷淡而生硬,“我什么都不想知道。纹夫人且起身吧。免的稍后侯爷回来,看到纹夫人这般模样,还以为我给了你什么委屈受呢!”
纹儿一怔,只得起身。尚未站稳身子,她忽然灵机一动,疾步上前将听雪馆的木门紧紧闭合。
“纹夫人这是干什么?”覃楠兮不解的看着她。
纹儿默然望了她一眼,转身向里。片刻后,就见她抱着一个漆盒匆匆返回,“夫人,请看看这个。”说着,她满是殷殷期望的眼神,牢牢望定了覃楠兮狐疑的眼睛。
哪里需要辨认,只一眼,覃楠兮就已看出,纹儿手中的,正是曾经一直在她妆台上的药匣,心底微微一颤,她低声呢哝道:“这是?”
啪嗒一声,纹儿利落的打开漆盒。盒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多半盒黑色药丸。
“夫人,您是再清楚不过的。这药,原本是每天必须要吃的,您看这数目。”纹儿得了司徒逸的死令,不能也不敢向她透露,他的药早已被换做毒药的事实。她只能竭力启发覃楠兮,希望她自己看出门道。
可惜,覃楠兮纵再聪明,有魔念盘踞心间,只当纹儿这是在恳请她劝司徒逸继续吃药。
收起唇角隐约的苦笑,覃楠兮抬手合上漆盒,淡淡道:“听说侯爷如今迷上服丹修炼,可纹夫人最好还是劝劝侯爷。这些药虽不能助人成仙,却能祛人病痛,还是不宜耽搁。”
“夫人!”纹儿见她没明白,气馁的垂下头。看着手中的漆盒,她微一迟疑,缓缓跪下身去。
覃楠兮隐约觉出些蹊跷,攥着眉头,深深的看着她。
“夫人”纹儿重重叩首向地,拜罢直起身子,高捧着药盒对覃楠兮道:“夫人,将军对纹儿,恩比天高。纹儿不能陷将军于无情无意之境。其实这药……”
“纹儿~”一声断喝,伴着木门猛然撞开的声音,震断的纹儿的话,也打断了覃楠兮的疑惑。
司徒逸风一般掠了进来,一把拽起跪在覃楠兮面前的纹儿。
覃楠兮看着三尺之外的司徒逸,猛然怔住。
不过月余未见,他却足足瘦去了一圈,面色苍白,唇色暗淡。唯有那双琥珀般的眸子,和那一身半旧的天青色锦服,还依稀残存着些他往日的飞扬神采。
看着他惊急气恼的侧脸,覃楠兮莫名觉得鼻翼一阵酸涩汹涌而来。心疼伴着心酸,顷刻塞满了喉头。不见他,她还能骗住自己,他已不是他。可见了,心就完全脱缰了。
积蓄了那么久的心死如灰,怨怒痛恨,却抵不住一眼!只不过看了他一眼,那些心念,竟然就消失的无形无迹。只要面对着他,她的心从来都是自作主张的……
“将军!”纹儿的轻唤,点破了三人间微妙的静默。只见她怯生生的看了看司徒逸,又满是不甘的转望向覃楠兮。
“你下去吧。我和夫人有话说。”司徒逸淡淡对纹儿道,他说话的声音,柔暖的能化开三冬的寒冰。
可这样温柔的话语声,落在覃楠兮耳中,却寒凉无比,凉的她的心,生生漏跳了一拍。
纹儿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得抱着药匣悄然退了出去。
司徒逸轻轻咳嗽了几声,解下身上的薄披风,转身看着覃楠兮,抢先道:“夫人前来,可是为了质问司徒翀的事?”
覃楠兮恍然回神,忍住眼泪转身道:“是,无论侯爷如何认定,司徒翀终究是侯爷的亲弟弟,他意外身亡,身后又没有子嗣族人,因而他的身后事,还请侯爷费心。”
司徒逸满眼血丝,他心知肚明司徒翀为何会莫名身亡。
自元夕至今,已近五旬。元平帝显然是没有更多耐心了。司徒翀是嗣靖国公,也是他的亲弟弟。元平帝这是要告诉他,君无戏言。
想到这里,司徒逸狠狠心,对覃楠兮讽道:“夫人这是以何身份恳求我善理司徒翀的身后事?是长嫂?还是旧好?”
覃楠兮闻言愕然,方才见他时忽起的满腔温柔,生生被他这句冷冰冰的嘲讽碾碎。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红肿的眼睛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司徒逸冷冷一笑,话语更见刻薄,“世人所谓不共戴天者,杀父夺妻。司徒翀虽是我同父兄弟,可其人兽行。坠马而亡,那是天不恕他!”
眼见她眼底腾起不可遏制的羞怒,司徒逸咬着牙接续:“可惜他身为先父幼子,又是袭爵公侯。他得身后事,终究有朝廷得仪制相应。司徒逸纵再愤然,亦不能违制。夫人明明知道这些,却还不忍枉自操心。这是憾恨不能垂泪灵前?还是不能与他同椁而葬?”
“司徒逸!”覃楠兮厉声打断他,恨道:“你莫名其妙,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你,你到底何时变成这样听风信雨?你从来都不是这样的啊!”
司徒逸厉声相随,“哼!我自问从来待夫人和司徒翀都不薄,可夫人和我那好弟弟,你们又如何待我?”
覃楠兮气急,恨道:“既然,既然你信那些流言胜过信我!既然你这样容不得我!那我,我也不必再顾及你的身份名誉了。明日,我就搬去若水庵!”说罢,返身疾步向外。
“站住!”司徒逸自身后喝住她,“你要走可以,可有样东西,你必须留下。”
覃楠兮仿佛是被冬雷怔冻在了门槛处。她像尊冰雕般沉默了许久许久,忽然通透了。
周身已然凉透,她连回身再看他一眼都不愿,只冷笑道:“武定侯爷要的,可是苏先生所留的舞谱?”
司徒逸又悲又喜,她终究是聪慧剔透的,只需他诱导几步,她就能通透,虽然南辕北辙,可到底是他想看到的结果。几乎是屏着呼吸,司徒逸才勉强稳住声音,应得出答话:“是,舞谱你遥祭苏旭,我亲眼所见,不为难你。只是苏长卿的序跋,你须一字不落的写出来留下。”
覃楠兮没有回头,声音低弱的像是梦里的呓语一般。她缓缓的,低微的,却是清晰的说出了积压在她心底的所有质问:“从头至今,你做的一切一切,就是为了一步一到如今,一点点靠近那传说中的‘天命神受’?”
“是”
“百花宴上的刻意接近,云泽城外的舍命相救,若水庵里的冒险相见,都是因为我姓覃,我是爹的女儿。只有我,能替你,将爹的门生手收为己用?”
“是”
“你早就知道当年幽州大火的实情?你多年前就知道投奔你帐下的柳先生就是苏旭?你对我隐瞒他就是旭哥哥的实情,就是为了分别从我们口中得知‘传国玉玺’的下落?”
“是”
“潼关大战你一举北伐,联合四大节度使,逼废帝禅位,你铲除萧崧一党,朝堂之上,排除异己,扶持自己的亲信接手戍北军。甚至,你甚至派人暗杀忠于皇上的我哥哥,这些也同样是为了你的打算?”
司徒逸看着她的背影,抑制住喉头的艰涩,缓缓应道:“是”。
覃楠兮慢慢回身,泪尽的双眼里,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陌生和疏远:“若我不愿将苏先生的遗字交给侯爷呢?下一个,又会是谁死于非命?”
司徒逸别开头,沉默不语。
“是我嫂嫂对吗?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司徒逸继续沉默,却悄然负起双手。
他天青的袖缘上,已淡淡渗着一丝血痕。
那是指甲嵌入掌心渗出的血。青衫鲜血,浅浅一道,也足够触目惊心,足以泄露他所有的心疼和坚忍。
他不能让她看到。
“好,我写。”覃楠兮又转身向外,飘渺的声音,随着她单薄的身影越来越远:“那就请侯爷明辰拿休书来换!”
玉堂佳偶 结局(上)
一字一泪,覃楠兮写下了舞谱序文。当日便拾掇了几件衣衫,离开了这座令她伤心欲绝的府邸。临走时,只是不自主的又望了浮濋?阁许久。那里的棋台书案依旧,可那个替她勾绘罗裙的人却已离心......她并没有得到所求的一纸休书。
司徒逸与覃楠兮,是圣赐婚约。纵使两人早已神离,也不得不貌合。
金光门外,春阳淡淡洒在一蓬青尼小车顶,官道上微尘浮动,缓缓推着小车逐渐消融在了淡淡的光晕中。一直避在道边树后的司徒逸,痴痴看了许久,还是舍不得收回流连的目光。
他身后,前来复命的周校尉站了足有盏茶的功夫,才不得不轻声唤他回神。
司徒逸回身,雾蒙蒙的眼底,无尽的哀伤中又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周校尉瞟了眼道路的尽头,又匆忙垂目低头,抱拳道,“将军,属下已安排妥当,夫人沿途定当平安无虞。”
司徒逸点点头道:“白羽卫全部乔装沿途护送。不仅要保证她的平安,还不能让她察觉到有你们随行。”
周校尉听罢,微顿片刻,终是不掩担忧的道:“将军,属下等此去幽州,往返少说月余。若白羽卫全数出动护送夫人,那将军您在长安的安危如何保证?”
司徒逸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放心吧,幽州云岫谷里只要还在掘山寻宝,皇上就暂时不会为难我。况且,冯郎母亲病重,他已告假,正在回京的路上。”
周校尉早就知道,司徒逸以修葺幽州别居为借口,故意迷惑皇帝,派了人大肆挖山掘宝。在那个神秘宝物未寻得之前,唯一知道宝贝下落的司徒逸,确实不会有大的风险。可他没想到,司徒逸还是留了后手,将冯郎招了来。他不觉惊道:
“冯将军他回京,真是因冯老夫人病重?”
司徒逸抬眼又望了眼官道远处的尘烟,才转身缓缓行开,正色道:“我先前给冯郎的信中交代,着他仲春后设法回京。也许是天意,冯老夫人忽然病沉。冯郎孝名在外,母病告假,回京侍疾,皇上没有不恩准的道理。”
“将军是说,冯将军此次回京确实是……”周校尉挠了挠后脑,咽下了后话。
冯郎如今身为戍北军统领,按制,他的随行亲卫可至半千之数。
虽然这些卫兵只能驻扎城外。可冯郎带来的,一定是戍北军中精英之中的精英。那些精卫,当初能以一对百,直入敌营取敌将首级。由他们来对付银样蜡枪头的禁军,可谓易如反掌。
少年校尉正想的入神,只听司徒逸慵懒的声音淡淡然道:“我这也不过是借冯将军的势来稳一稳,未必就会刀剑相见。你放心去吧,替我保护好夫人和若卿,就是你们对我最大的忠诚和回报了。”
周校尉冷不防司徒逸说出这样丧气的话,听得鼻翼莫名泛起些酸涩。
自十岁上被司徒逸选中,成为白羽卫士,他已跟了司徒逸整整八年。他看的出,司徒逸的身体大不如前。可司徒逸不说,他也不敢多问。如今又见他将心爱的妻子气走,更将白羽卫悉数遣出长安。周校尉很清楚,这其中,他虽有保护爱妻的心思,更多的却是维护白羽卫众兄弟之意。
想到这里,少年校尉愈发动容,殷殷恳求起来:“将军,求您让属下留下吧。”
司徒逸瞟了他一眼,笑意融融的摇了摇头道:“让你留下,那纹儿怎么办?别意气用事了。这次,你一并把纹儿和她的母亲兄弟都带走,从此也不必再想着回来,寻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好好和她过日子去吧。”
周校尉瞪大了眼睛看着司徒逸,忽然连脖子根儿都烧的通红起来。他日日跟在司徒逸身边,因而常与他房中的丫头纹儿相见。少年心思,难免对伶俐乖顺的纹儿心生绮念。可这段心事,他从没有对人说过一个字。后来,纹儿成了司徒逸的如夫人,他更是将心思深藏心底,丝毫未曾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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