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妇扶摇录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西瓜尼姑
另外两个姑娘本不想走,不过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思,何况沈清月都走了,她们再留便显得有些刻意。
顾淮进去的时候,书房便只剩下几位爷们儿了。
他和沈正章是同窗,但是却是沈家另外几位爷的先生,几位爷瞧见他,惊诧了一瞬,先后作揖,不大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才坐下,心里直犯嘀咕,好不容易放个假怎么还是要和先生待一块儿。
沈正章起身同周学谦介绍了顾淮,他听说周学谦才学和制艺都很好,有心交流一番,遂请了顾淮过来做评。不过他也看出几个弟弟的想法,便问他们几个下午忙不忙。
几个年纪的小的自然说“忙”,起身逃走了,最后书房里只剩下了四个人,顿时清净了不少。
沈正章先起了话头,他同顾淮道:“方才我家表弟刚与我二妹妹下完一局棋。”
顾淮挑眉看向棋盘,就沈清月那棋艺,还能与人博弈?
沈正章颇有兴致地道:“怀先你去看看那局棋,若是你,该怎么起死回生。”
顾淮不以为意,脸色平静地走了过去,他看完一眼便拧着眉头,黑子倒是横暴的很,白子无可还手之力,很像他的路子。这周学谦年纪不过十六左右,倒是有几分才智。
他很欣赏这样的人。
顾淮指着一块儿地方,问沈正章:“白子是不是从这儿开始布棋的?”
沈正章答说:“是。”
顾淮摇头道:“生不了,白子从一开始走进了死路。黑子下得很周密,这位郎君心思倒是缜密。”
沈正章和沈大哄堂大笑,周学谦也有些羞赧。
顾淮狐疑地看过去。
沈正章便笑说:“黑子是我二妹的。”
“……”
沈、沈清月?!
可那天她分明下得很烂很烂很烂。
顾淮嘴瞳孔猛一缩,她是在……藏拙!
弃妇扶摇录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顾淮很好奇!沈清月为何藏拙。
大业民风已不如从前那般顽固不化!内宅女眷也多读书识字!学习技艺!以求贤良淑德!相夫教子!打理内宅和家中产业。
若是请了年轻先生教习!只要有三五仆人在场,便可避嫌,又遑论方氏常常同在院中!哪里会生出什么闲言碎语?
所以,沈清月单纯只是不想学棋?
顾淮猜测了一二分,便未深入去想!毕竟只是素昧平生!他看着棋局中肯评价了一句:“沈二姑娘技艺不错,布局很好!却略显手生!有几处落子之处不算最优!不过后来也都挽救回来。想来是天生会下棋之人!却不常下棋,是以缺少经验。”
倒是有些可惜。
而沈清月也的确有好几个月没有摸棋!以致手生。
沈大点着头答话道:“原来如此!我是说怎么少见二妹妹下棋!却藏有这一手,原是天赋异禀!却不喜炫于人前。”
顾淮问了一句:“不知沈二姑娘师从何人?”
沈正章笑答:“我家二妹说不过从闲书所学。”
顾淮微有诧异,又问:“无人点拨?”
沈正章摇摇头,道:“无人点拨。”
沉默一阵,沈正章若有所思,沈大轻叹一声。
天赋是极为难得的东西,拥有的人不去珍惜,未免令人惋惜。
周学谦却温和一笑,道:“人各有志,也并非有了天赋就一定要去做,沈二妹妹如此聪颖,只怕天赋不止一样,倘或样样都要去学,岂不一生劳累。”
顾淮先看了周学谦一眼,他没有忘记,在青石斋的时候,二人见过,周学谦现在既肯替沈清月说话,显然他已经认出了画中女子是谁。
说明沈清月得手了。
周学谦是认出了沈清月,同时也记得顾淮。
他想,顾淮其实早就认出了画中人是沈二妹妹吧。或许就是这个缘故,顾淮才会主动收起画。
周学谦大大方方地回看过去,他不像顾淮那样冷面,他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或是神情温和,自然而然地透着温润如玉之感。
比之周学谦,顾淮倒是像一块儿寒潭里凿出来的冰。
两人平淡地对视着,顾淮先挪开了视线。
书房里的气氛微有沉闷,沈大先开口道:“表弟说的是,我二妹确实还擅长顾绣,至于其他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知道了。好了,都请坐吧,今儿可不只是为了聊棋艺的。”
几人纷纷坐下,沈正章便起了个头,先问周学谦读到什么书来了,他说四书五经前年就已经学完,又道:“正在学制艺、试帖诗、策论,闲暇时候也读《春秋》。”
沈大和沈正章很有些惊讶,若是在京中,周学谦这个年纪开始学制艺倒是不足为奇,可他身在浙江长大,那边的人到底不比京中学子,学的慢些很正常,可他竟还攻读《春秋》,算是很勤快的学生,而且看他的体格身量,只怕是骑射也擅长。
顾淮喝了一口茶,面上却无讶异之色。毕竟他不足十六岁就中了秀才,若非因为那一年父亲去世,后一次的科举考试,他母亲又去世了,他便照常参加了秋闱,中举也有可能。他教过的学生里,也不乏颇有天资之人。而且他一贯遇事镇定,眼下也是如此。
周学谦亦无傲色,谦虚非常。
先是沈家的两位爷随口考了周学谦两句,见其对答如流,果然愈发欣赏,兴致更高地议论起八股制艺。
他们几人都是有备而来,随身都带着做好的文章,相互交流一番之后,沈正章方请顾淮做点评,他经过周学谦和沈大的允许,才准备把文章一道递给顾淮。
顾淮抬手道:“不必,我已记得。”
他方才喝茶时候,已将他们说的话入耳了。
周学谦抬起眉毛,收起笑容看着顾淮。
顾淮放下茶杯,他见过许多文章,点评两句易如反掌,他先说了沈大的文章:“大公子做文章很是拘束,语句略显质朴,不过也胜在质朴,流畅舒适,倒无不适之感,也算难得。”又道沈正章:“起股一句为了标新立异,违背了经注,不可取。”
沈大面色微红,他今年二十五岁,下场过两次,只中得个秀才,如今作文求稳,确实拘束的很。沈正章则还算年轻,真是朝气蓬勃的时候,一腔热血洒在八股里,有时不注意就违反了经注,便是好文,应试的时候也不可取。
周学谦眼见轮到自己,神色肃然地听着,待听完顾淮的话,醍醐灌顶,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敬佩。
回神片刻,他又想起青石斋那日,和顾淮第一次遇见的时候。
周学谦心里生出一丝丝难以言说的微妙感。
四人坐了一会儿,见时候不早,便散了,沈正章亲自送顾淮出去,沈大与周学谦同行。
周学谦少不得问几句有关顾淮的事,便粗略晓得,他是极有才气的人,非常擅于做八股文章,他虽然只是个秀才,但是却在沈家族学里当业师。
沈家族学里请了蒙师和业师,业师至少都是举人以上,唯有顾淮一人破格提用。
周学谦好奇地问:“如此才华,不知师承何人?可是大舅舅?”
入仕做官,人脉来处有三,一则同窗,二则同乡,三则师生。
顾淮这样有才之人若叫沈大老爷招揽去了,倒是沈家的福气。
沈大摇首道:“非也。他师从何人我也不清楚,不过他明确地拒绝了我父亲与我二叔的好意。他答应在沈家教书,不过是看在与我二弟关系好的面上。潜龙飞天,沈家容不下,不过请他暂居而已。”
如此说来,倒不是顾淮欠沈家的人情了。
沈大又道:“正是他教得好八股,这两年沈家族学出了好几个举人,有几个就是顾先生的学生,那几个学生很是感激他。”
周学谦怪道:“可我观其衣着,倒似……”
不那么富有。
沈大见怪不怪,道:“他不喜欠人情,认为拿一份束脩做一份事业,轻易不会收别人好处。他又是读书人,便是有钱,恐怕也不会特意在衣着上费心思罢。等将来娶妻就好了。”
“他还未娶妻?”周学谦大吃一惊。
“因守孝耽搁了,不过他今年就要下场,他连宗顾家,应当会替他操心此事。对了,表弟,你今年可要下场?是回浙江还是在京中?”
周学谦答道:“我是京卫籍,一直未改,可在顺天府应试。”
沈大一笑,道:“你我还是同科了。”
周学谦忙说不敢,沈大已经中了几年的秀才,他则是前面才中。
二人说着,便分道扬镳,周学谦回了院子,没多久周夫人也回来了。
母子在房中叙话,打发了下人。
周学谦见周夫人面有疲倦之色,问她可是累了。
周夫人扯着嘴角道:“京中夫人们比台州府的夫人们难应付多了。”
周学谦深以为然,沈家在京中还不算什么厉害人物,但同辈兄弟,有一两个翘楚,着实令人惊艳。
周夫人压低了声音道:“来之前我还担心的很,没想到沈家果然乌烟瘴气!自家人跟自家人斗来斗去,她们妯娌不和,倒叫外人看了笑话,几个姐儿也不安分,没教养。”
周学谦皱眉道:“四妹妹也是如此?”
沈清舟明明乖巧,而且双亲很好,至于沈清月……他放在嘴边,心想到底不熟,却不好提起。
周夫人松了眉头,道:“舟姐儿很好,还有月姐儿也是个可怜人。”
周学谦眉头微动,问道:“什么意思?”
周夫人本不想叫周学谦掺和内宅之事,不过同在屋檐下,她怕儿子不小心搅和进去,便将今日之事说了,又特意嘱咐道:“你可不许厮混内闱,否则叫你爹晓得了……我可管不了你!”
周学谦了解到沈清月的同情,不禁神思恍惚,低声道:“生母早逝,继母继妹,二妹妹是有些可怜。”
周夫人脸色柔和一些,道:“可不是么,我瞧着都有几分心疼,我若生个这样好的女儿,还不捧在手心上疼爱?”她神色微凛,看着周学谦道:“你现在不准想那些心思,你祖母身体还不知撑到几日……”
周学谦端起茶杯,垂下眼皮道:“母亲多虑,亲戚一场,血脉相连,儿子才心生同情。”
周夫人还是很放心的,毕竟在台州府,周学谦虽待人谦和有礼,却从未见过他和哪个女子过分亲近过,儿子很分得清轻重,没道理到了京中就变了。
母子二人叙过内宅闲话,便说起了正经事。
周夫人问他:“可去过那边了?”
周学谦点着头道:“去过了,大人已经知道我们来京中了,不过祖母身体堪忧,父亲调职之事,还是等一等再说,左右大选日子还没到,着急也无用。”
周夫人知道是这个道理,她看着周学谦道:“你举业的事我也很担心,我听说沈家有个先生很厉害,尤其擅做八股文。”
周学谦手一抖,扬眉问:“您说的是顾淮顾先生?”
周夫人连声应道:“就是他,你可见过了?可有交流学术?”
“……见过了,交流了。”周学谦顺便将周夫人剩下的话也答了:“他学问很好,眼光独到,评文一针见血。”
周夫人十分心动,不过眉头却蹙着,道:“可惜听说他今年也要下场,若中得举人,怕是再不会在沈家教书,倒是你运气不好了。”
“……”
就让他运气差着吧。
“你也不要耽误学业,自己在院子里读书,或者有问题找兄弟们相商,你大表哥二表哥还是可以交往之人,借他们的光,叫顾先生点拨几句,再以礼谢之即可。”
“……”
周夫人还惦记着一件事,她道:“你外祖母留下的那副顾绣,终于可以找人修补了,不过我也不识得什么人,我得空去问一问你大舅母提过的那位在沈家教苏绣的陶娘子,有没有熟识的人,你若有空出去了,也替我留意京中绣坊,有没有厉害的秀娘可以修补的。”
周学谦莫名就想到了沈清月,他思及母亲性子,又怕表妹年轻,技艺不够精湛,给她添了麻烦,便并未提出,应下之后,回房休息去了。
雁归轩。
沈清月正在下棋,今日的一盘棋,她下的有些不满意,因为手生,有些步子走错了,虽然后来圆回来了,还是存有瑕疵。
她正左右手博弈,复原棋局,丫鬟春叶进来道:“姑娘,林妈妈来了。”
沈清月头也不抬,问:“这么快她的伤就好了?”
沈世兴再怎么书生气,到底是个大男人,那心窝上的一脚,踹得可不轻。
春叶笑道:“谁知道她皮糙肉厚的呢!”
沈清月淡声道:“带她进来。”
“是。”春叶出去领了人进来。
经了上一件事,林妈妈在雁归轩里已经没有了威信,丫鬟们都很服沈清月,再见她如同瞧见影子一般,视而不见。
林妈妈是会审时度势的人,见自己在院中失势,不再耀武扬威,立刻今儿换了一副哈巴狗的样子来讨好沈清月。
她站在屋子里,一脸诚恳地同沈清月道了歉,说自己如何如何有眼无珠,见对方无动于衷,便道家贫,又抹着眼泪诉苦。
沈清月放下棋子,抬头看林妈妈道:“下不为例。”
林妈妈忙不迭应话:“下不为例!”
待她出去之后,春叶噘着嘴看着抖动的细布帘子,恨不得追出去打林妈妈一顿。
沈清月觉得好笑,就劝道:“得了,过来说话,狐狸不可能永远夹住尾巴的。”
林妈妈也就安分一时而已。
春叶虽然知道,但还是厌恶林妈妈。
次日,沈清月正要去给沈世兴请安,却在路上碰到了陶姑姑,看样子,陶姑姑仿佛是特意来寻她的。
弃妇扶摇录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沈清月没想到陶姑姑回来找她!她福一福身子!问了一声安好。
陶姑姑笑一笑!又似乎笑得不是很自在!她虚扶起沈清月!问道:“近来女红可有松懈?”
“并未!日日都有练习。”
陶姑姑点着头道:“倒是勤快。我来是为了跟你说一件事的。”
“您说。”
“今天早上!周夫人请我去她院子里看了一副《柳禽白鹇》的绣作,乃是顾绣绣成,但是浸了污水!有些地方脱色腐断,残破了许多。她想让我引荐秀娘给她,我便想到了二姑娘!不过那副图损毁得有些厉害!倒不知道你有几分把握,所以我没有立刻替你应下来!若你觉得有把握!我倒是可以去回了周夫人。”
沈清月面露喜色!此事乃堂姑姑主动求之!又是经陶姑姑引荐,倒是少了她主动相助的刻意心思!她随即答应下来!又谢过了陶姑姑。
沈世兴正好也来了!他撞见陶姑姑来寻沈清月,冷着脸走了过去。荷包的事儿他早都全部听说了!正是这位陶娘子去老夫人跟前饶的舌。他一个大男子倒不至于专门为了内宅之事跟一个寡妇争辩,但是叫他瞧见了人家欺负他女儿,确是万万不能忍。
他大步过去,微含愠色,看着陶姑姑道:“陶娘子不在绣房教姐儿们女红,到这儿来做什么?”
沈清月听出了沈世兴语气里的愤怒,连忙拉住他的手腕,笑道:“父亲,陶姑姑是来同女儿说正事儿的。”
陶姑姑有些尴尬地低了低头,她当然明白沈世兴为什么发脾气。
她本身更为推崇苏绣,和文人相轻一样的道理,精于苏绣的人怎么能看精于顾绣的人顺眼呢?
加之沈清月从前性子冷傲寡淡,她对这个学生是有些偏见的,荷包的事,也是她因私心才去多管闲事,结果还冤枉了人家,沈世兴只是言语上有些不善,已经算客气了。
沈世兴一听沈清月帮腔,神色果然缓和了一些,不过他一想到女儿笃实单纯,是个陈茶都能忍着喝,蔬菜也要自己种的主儿,又警惕地看向陶姑姑,问她:“不知道陶娘子寻我爱女,是为了什么要紧事?”
陶姑姑还真是不好答,周夫人请她帮忙,她帮不帮得了,实际都该回了沈家主子,本不该送沈清月一个顺水人情,若叫沈世兴知道了,指不定还要怀疑她别有用心。
沈清月不会叫陶姑姑为难,她拉一拉沈世兴的袖子,道:“父亲,是女儿从前找陶姑姑问询过顾绣绣谱的事儿有着落了,陶姑姑这才特意来知会一声。”
她又转头同陶姑姑道:“多谢姑姑,学生一会儿再去见您。”
陶姑姑点一点头,冲沈世兴行了个礼,才离开。
沈世兴似信非信,狐疑地看了陶姑姑一眼,等人走远了,才面色柔和地同沈清月道:“既是女红之事,爹也不懂,便不问了。不过你可小心,勿要轻易受骗,若有拿不准的事,随时可来问我。”
沈清月笑着颔首道:“女儿知道,父亲今早怎么先来寻女儿了?可是有事?”
沈世兴压着嘴边的笑意,状似漫不经心道:“只是正好来问一问你,拿去裱的字画需不需要我着人替你取回?”
沈清月道:“日子还没到,若到了,我再与父亲一同出门取回,正好女儿想买些闲书回来打发时间。”
沈世兴忖量片刻,方道:“你想看书,我书房里不少。”
沈清月歪头一笑,道:“父亲是要让女儿读圣贤书考状元吗?”
沈世兴哈哈大笑,目光明亮地看着沈清月,他有三个孩子,妍姐儿娇纵,康哥儿怕他,只有这个大女儿让他感受到了做父亲的快乐。他忽又露出一丝怅然之色,很快便敛起不经意流露的情绪,温声道:“那你自去忙吧,我去衙门里了。”
沈清月待沈世兴一走,便面色淡然地回了雁归轩拿好顾绣所需的针线等用具,去了陶姑姑暂住的院子里。
陶姑姑便领着她一道去了周夫人院里。
周夫人听说陶姑姑来了,大喜去迎客,一见沈清月跟着一道来了,倒是有些诧异。
几人一道进屋去说话,周夫人怜爱地拉着沈清月的手坐在罗汉床的同一边,另一边的陶姑姑笑道:“夫人说的绣作,沈二姑娘应当足矣修补好。”
周夫人愣然,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娘子,有这样的本事?
屋子里垂手站立的丫鬟们都忍不住交换了怀疑的眼神。
周夫人瞧着沈清月迟疑道:“……月姐儿学过顾绣?”
沈清月淡笑道:“侄女其实是先学的顾绣,后来才师从陶姑姑,学了苏绣。”
周夫人“哦”了一声,道:“师从哪位绣师?”
倒是没听说沈家还请了顾绣名师,更没听说专门给沈清月请了哪位名师。
沈清月笑道:“倒不是什么有名师傅,是从前我母亲的奶娘,她是松江府上海县人,幼时学得一手好顾绣,后来教给了我母亲和我,还给我留了好多本绣谱,我自小便是按照绣谱练的。”
周夫人喃喃道:“难怪了,我母亲也是松江府人。”
顾绣起源松江府上海县,沈清月生母的奶娘会顾绣倒也正常。
周夫人又问:“那位妈妈现在何处?”
沈清月面有哀色,声音低低地道:“妈妈照顾我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我八岁左右她就去世了……”
而且这位妈妈是个哑巴。
周夫人想到沈清月身世可怜,眼见又提起她的伤心事,重重地握了握她的手。
不过她又担心起来,沈清月顾绣只学到八岁,便是学得再好,也未必能够胜任修补绣作的事儿吧。
周夫人不过犹豫了一瞬,还是叫人将画作拿来了,沈清月人都来了,心意在这儿,能不能又是另一回事,她相信这侄女还是知道进退的人,能则能,不能则是不能。
丫鬟呈来了《柳禽白鹇》,周夫人打开绣作,平摊在小炕桌上。
沈清月仔细地扫过一遍,图中溪水奔流,浪花翻滚,岸边青草葱郁,两只白鹇一俯一仰,悠然闲憩,但是仰头的那只羽毛上的绣线脱落,空空的一块儿,像是被割掉了胸脯。旁边的一株杨柳,枝条倒垂,随风飘动,柳条的颜色却淡去许多,若隐若现,树干也消失了一部分,仿佛悬空于地面;另有柳畔桃花盛开,数只燕子翻腾嬉戏于柳枝之间,仍可体味到画中的早春气息。
而且白鹇画法工细,形象写实,生动传神。羽毛色彩,对比鲜艳。工写结合,造型生动自然,色彩丰富,与一般画师的粗简放逸之风有所不同。
顾淮的风格,略近于这幅画。
沈清月问道:“姑姑,这副绣作可另有底稿?”
顾绣都是以画作为蓝本而绣就,先画后绣,这副绣作残缺得太厉害了,若要复原,光是绣上绣线不够完美,必须要先复原上面的图案才行。
沈清月会绣,画画功底却不足以修复这幅顾绣。
周夫人眼眶一红,解释道:“这是我父母年轻的时候共同在老宅里创作的,我父亲作画,母亲作绣。不过父亲留下的底稿因为幼时家中失火损毁了,只留下了这一副绣品,后来台州府发大水的时候,又把这副绣作给泡坏了一些。底稿已失,只剩下这残缺的绣作了。”
也就是说,没有底稿可以参考。
周夫人心口一紧,连忙追问:“没有原作,是否不能还原了?我倒也不要求能恢复得和从前一模一样,只是丝线缺失的地方补起来就行。”
周夫人的母亲临终前交代她说,这是老夫妻俩这辈子最得意欢喜的作品,因为老太爷画这副画作的时候,太夫人正好怀上了周夫人的胞兄,后来太夫人开始绣这副作品的时候,又怀上了周夫人,而她的胞兄后来夭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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