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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妇扶摇录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西瓜尼姑
三人见了面,柳氏将周家母子通身一扫,只见对方远道而来,却丝毫不显狼狈与怯懦,她眸光发亮,露出见了稀客的模样,热络地拉着周夫人的手,扬唇大笑,发间钗上的金叶子发出细微的泠泠轻响,她朗声道:“一早听说妹妹和侄儿来了,客房已经收拾出来,老夫人正在院里等着你们呢。”
来了沈家,自然要先去拜见老夫人,柳氏一面儿领着周家母子往永宁堂去,一面吩咐自己的大丫鬟,领着周夫人带来的丫鬟婆子去客房安顿下来,沈家下人有条不紊,不出丁点差错。
这一切,周夫人尽收眼底,她跟在柳氏身侧,笑着谢道:“倒叫大嫂费神了。”
柳氏笑嗔她:“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又道:“几年不见,妹妹倒是一点儿都没变。”
周夫人从京中出嫁的时候,柳氏与她还见过不少面,后来她随着丈夫上浙江任上,几年前住再京中的母亲离世之时,她回来了一趟,顺道来了一趟沈家,除此之外,便再未归京。
一别几年,周夫人身在浙江倭寇横行的台州府,竟然不见衰老,依旧保养的那般青春,柳氏确实有些诧异。
周夫人略微一笑,暂时不多言,一路跟着柳氏去了永宁堂。
到永宁堂见了老夫人,一番复杂而又哀中带喜的见面礼结束后,一屋子人才止了眼泪,安坐下来。
老夫人擦了擦泛红的眼睛,冲周夫人和周学谦道:“以后你们就把这儿当自己家,想住到几时就住到几时。”
周夫人父亲去的早,沈家老太爷是她唯一血脉相连的男性长辈,她年幼时也受过老太爷的教育和照顾,加之她胞兄年少夭折,前几年母亲又去了,沈家她这一房,独独只剩她一人,同辈里也只有沈老夫人的几个儿子算是她的亲兄弟。
周夫人的娘家人,真就只剩京城沈家一家子了,老夫人这般热情真挚,不论出于什么缘故,眼下情景,她打心眼里不胜感激。
周学谦也起身作揖,老夫人抬手虚扶他,唤着他坐下。
柳氏好说歹劝地劝住了老夫人,几人才真正地平复下来,她打发了下人,一家子说起了正经话。
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看着坐在她左手边的周夫人,问她:“你在信中说贤侄婿要调任京中,可是有准确消息?”
周夫人眼睛还红着,她微微一笑,道:“已经打点好了关系,确实可以调任,不过时候未到,任书还没下来,老爷让我先带着学谦回京安顿,待凡事妥帖了,他再回来方不至于手忙脚乱。”
周大人原不是京中人,考中举人之后才在京城落户,后来高攀了沈家,娶了现在的周夫人,不久后便调任外省,最后去到浙江,一留就是十年左右,从小小知县爬上知府之位,稳坐了几年不说,竟又在不求助沈家的情况下,在那么远的地方自己打通了京中关系,调职中央,这番眼界手段,着实使人敬佩。
沈家几位老爷听说这件事的时候,都大吃一惊,所以周夫人远赴京城,沈家才殷勤迎候,将她当做自家人看待。
老夫人知道其中利害关系,而且这个侄女向来行事稳重,只怕方才那话还是带了几分谦虚在其中,调任的事儿肯定是十拿九稳了,她便问道:“可知道是调去甚么任上?”
周夫人淡笑道:“老爷没与我细说,他说还拿不准,只说有可能是户部浙江清吏司。”
柳氏和老夫人眉心双双一跳,对视一眼,怎么正好是户部?随后又想,户部可是肥差最多的地方,而且还是沿海地区浙江清吏司,周家这回真是要发达了。
老夫人按下惊疑,又道:“户部十三清吏司,下设四科,具体任职哪一科,可有一点风声?”
这问的也太细了,不过周家要结交沈家,周夫人也不好什么都瞒着,却还是不大肯定地道:“许是金科吧。户部人才济济,也说不好,还得等任书下来才好说。”
柳氏与老夫人一起瞪大了眼睛。
十三清吏司下四科分别为民科、度支科、金科和仓科,其中金科主管市舶、鱼盐和茶钞,油水最多的无疑就是金科!浙江沿海之地,这几样发展的更是肥壮,周家又在浙江待了好几年,恐怕早就有了自己的关系网,这样的根基比沈家要稳固得多!
再看周家独子周学谦,也是一表人才,非泛泛之辈,若子承父业,到了下一辈,还不知道周家和沈家,谁高一头呢。
周夫人始终温和地笑着,不卑不亢,却也没有炫耀之嫌。
老夫人和柳氏少不得高看周家母子一眼。
闲话一会子,老夫人又问:“你公婆身体可还好?”
说起这个,周夫人立刻愁眉不展,她蹙着眉低声道:“此来京中,还有一桩事,我婆母身体越渐虚弱,也不知京中有没有名医可访。”
若是周老夫人去世,周大人便要守孝,这块肥缺还不知道轮不轮得到他呢,难怪周夫人说话这般虚心谦和,原是为了这个缘故。
柳氏心里好受了一些,被周夫人压下一头的憋屈感瞬间消散了许多,她拉着周夫人的手,妹妹长、妹妹短地宽慰了好几句。
周夫人笑一笑,道:“人各有命,尽人事听天命吧!”
老夫人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就算这回周家轮不上,三年后周家也不会是池中之物。
这厢说完了话,姑娘们也都陆陆续续来了,哥儿们下了学,赶了回来。
周学谦与同辈的兄弟姐们们见过面,周夫人仔细观察着,好奇地问道:“怎么不见三堂哥的两个女儿?”
就看见畏畏缩缩的康哥儿。
老夫人敛了灿烂的笑容,淡笑道:“她们姐儿两个身体不适,不便见客,待她们好了,我叫她们两个亲自去你院里给你赔罪。”
周夫人温声道:“伯母瞧您说的,姑娘们身体不适合该好好休养,赔什么罪。”
老夫人笑而不语,端着茶杯的手却收紧了,沈清妍尚在抄写佛经,没有时间出来,便称了病,至于沈清月,那是真“病”了。
沈清月见周学谦自有打算,她早在老夫人将周家人来沈家的消息传开之前,便说自己“病”了,后来连着几日没去给沈世兴请安,沈家的人,差不多也都知道她偶感风寒,在院子里休养。
此时此刻,沈清月穿着一身浅色的宽袖衣裳,正披散着头发临窗而坐,很平常的打扮,她手里绣着一只五彩的蝴蝶,日光照进来,打在她的白皙脸和绣面上,一时竟比较不出哪一个更白。
春叶看着容色绝美的沈清月,端了杯热茶给她,问道:“姑娘今儿怎么不去见表少爷呢?丫鬟们都说表少爷生的可好看了!”
沈清月嘴边缀着一丝笑,她又不是没见过,她知道周学谦长什么样子。
她要见周学谦,却不是这样子去见他,否则他记不住她。
得让他满脑子都念着她。
春叶又继续道:“奴婢听说三姑娘从永宁堂出来之后,一路红着脸回去的。”
沈清月笑容微滞,她前世不怎么关注这些事儿,而且她年后就出嫁了,便不再关注沈家的事儿,她只隐约记得沈清慧后来和沈清妍大闹过一场,似乎为了一个男人,自那之后姐妹两个才彻底没了来往。
难道那个男人就是周学谦?





弃妇扶摇录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沈清月前一世一心都在张轩德身上,所以忽略的事情太多了,两个妹妹和周学谦之间的瓜葛,她几乎都不知道。
不过这没有什么妨碍,沈清月自有法子促成亲事。
沈清月低头做女红太久,脖子都酸了,她刚放下绣绷,柳氏的丫鬟佳梅便领着几个小丫鬟,送东西过来了。
这倒是稀奇的很,沈清月与柳氏这个大伯母向来不亲厚,怎么还派人来探病送礼来了。
沈清月答应见了佳梅,她坐在窗边,日光明亮,照得她皮肤很白,加之她披散着头发,稍稍咳嗽两声,倒真似有些病了。
佳梅一脸担忧地坐在一旁问:“姑娘可请过了大夫?吃了什么药?这两日可见好?”
春叶略有些诧异,大夫人的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她家姑娘了。
沈清月却似乎并不奇怪,她微微一笑,低声答道:“不过是有些咳嗽鼻塞,倒没别的不舒服,连喝了几日的姜汤,吃过了枇杷膏,略好了一些。我还是怕病气过给客人,今儿便没去永宁堂。”
佳梅也笑道:“可巧夫人叫我送了枇杷膏来,是川贝枇杷制成的,姑娘要是咳嗽还不见好,就吃一吃这个,止咳很好。”
沈清月点着头,道:“好,我知道了。”她又问:“姑姑和周家表哥远道而来可还好?”
佳梅答道:“姑奶奶和表公子很好,姑娘安心休养,过两日再去见他们不迟。”
沈清月应了一声。
佳梅该送的送了,该说的也说了,她便起身回去,沈清月使丫鬟送她出去。
世荣堂。
大夫人柳氏靠坐在罗汉床上,四角炕桌上堆满了账册,她早已打发了丫鬟出去,只留了心腹王妈妈说话。
柳氏翻了翻账册,冲王妈妈笑道:“这个月的印子钱竟都收了七成了。”
这还没到月底那几天的时候呢。
王妈妈咧嘴笑道:“可不是,旺儿说这个月的最好收,都是有钱的公子哥儿借的,因怕家里闹开了,吓得东拼西凑给还上了。”
柳氏“嗯”了一声,淡笑道:“差不多能还上的人,叫旺儿别逼得太狠,眼光要长远。”
放印子钱,做的是长久生意。
王妈妈不住地点头,道:“我家旺儿夫人还不清楚么?做事最有分寸的。”
柳氏满面笑色。她放印子钱的营生,都是王妈妈的儿子旺儿在外做揽头,旺儿人很机灵奸猾,不过对她还算忠心,这些年替她赚了不少钱。
不过人哪里有嫌钱多的,柳氏想到这些在自己手里待了多年的本钱,将来都要吐还出去,心口紧得发疼,她皱着眉头道:“三夫人那边可有动静?”
王妈妈肃色道:“奴婢正要跟您说呢,前院的人说,三夫人送了一封信去东昌府。”
吴氏的娘家就在东昌府,她的信肯定是送去吴家的。
柳氏忖量片刻,抓住了一丝头绪,她忽而冷笑一声,道:“真是个蠢货,我都命人将后门看管松散些,眼看着都促成了月姐儿私相授受的事儿,她愣是叫月姐儿给反咬了一口,还害得轩德离了族学。”
算计沈清月的事儿,柳氏也有份儿,不过她本只是想借外甥张轩德的手行个方便,没想到叫沈清月反击了回去,幸好吴氏母女蹦跶的厉害,事事都做到头,担了所有责任,所以她才没有受到丝毫牵连。
但张轩德失学,沈家跟张家撕破脸,钱氏少不得埋怨柳氏一顿,得亏柳氏花银子安抚,姐妹二人私下里才保持了往来。
主仆二人正说着,丫鬟佳梅进来,说沈清月把东西照单全收了,柳氏笑一笑,厨房里的人又送来了一碗金丝燕窝进来。
金丝燕窝珍贵,柳氏平日里都吃这个滋补,她身边的丫鬟穿戴的也比旁的院里的丫鬟更体面。
柳氏一边吃燕窝,一边平和地吩咐道:“继续去盯着,吴氏有任何动静都跟我说一声。”
王妈妈应诺离开。
后来的两日,吴氏都没什么动静,不过日常起居,并无异样。
这日,沈清月早起之后,派出去的丫鬟夏藤回来传话说,周学谦从角门出去了。
沈清月立刻打扮了起来,穿了件平常从未穿过的衣裳,簪了沈世兴给的金簪,叫丫鬟拿上她的面纱和帷帽,抱着好几卷提前准备好的字画,趁着林妈妈没来雁归轩之前,去了万勤轩。
正好这时候沈世兴要上衙门里去,沈清月问他:“父亲,女儿正好想将几幅字画裱一裱,顺便买几本书回来,可否与您一道出去?”
沈世兴一眼就看到了沈清月头上的金簪子,这簪子女儿都戴了好多天了,必是非常喜欢才是,他心里高兴,道:“可以,你带上丫鬟便是,早去早回。”
沈清月心中一喜,跟着沈世兴出门,便不必禀了其余长辈,林妈妈也无可指责。她示意春叶跟紧,与沈世兴并肩而行,父女两人坐了两辆马车,一道从角门出去了。
快出大时雍坊的时候,沈世兴下了马车,挑开沈清月的车帘子,同她道:“这附近就有几家装裱字画的铺子,我叫我的小厮领你去挑一家。”
沈清月已经戴上了面纱,她道:“不必,女儿知道一家铺子里的师傅装裱手艺很好,女儿自己能去。”
沈世兴见沈清月这般注重身份,戴上面纱不露容颜,身边有丫鬟和车夫,何况此处离沈家并不算太远,又是天子脚下,他便放心了许多,只叮嘱她早些回去,便上了马车,去衙门里点卯。
沈清月放下帘子,吩咐了车夫在青石斋的附近停下,她给了车夫几个钱,叫他自去消遣,她说她要和丫鬟在外吃一杯茶才回来。吩咐完,她让春叶抱着字画,同她一道在青石斋对门茶楼的二楼,寻了个雅间坐下,点了一壶女儿茶。
青石斋是间卖书画、装裱书画的铺子,前一世沈清月做张家宗妇,少不得要替张轩德准备一些高雅之物做礼送人情,她找寻了好几家店铺,这一家的胡掌柜为人敦厚,办事非常稳妥,价格也很实在,她便常常来此处买或出售字画。
来得多了,沈清月同胡掌柜便有了私交,后来才知道,他铺子里账房先生,原来是周学谦外祖父家的老仆。
周夫人双亲离世后,福顺胡同隔壁一条胡同的祖宅还在,虽然老破小,但总有回来的一日,便留给了忠厚的老仆打理,那老仆会做账,除开照看老宅,还在青石斋找了账房先生的活计。
沈清月前世到青石斋去的时候,偶有见过几次账房先生,念着与周家的亲戚关系,便会听他说上几句话。
账房先生常在沈清月面前夸周学谦贤孝,说他每逢回京,都会提着好酒和茶叶去看他,只可惜命运不济,娶的两任妻子相继离世,名声不好,仕途也不顺,委实叫人扼腕叹息。
沈清月和账房先生说过的话不多,加之老账房常把这几句话挂在嘴边,她也就记得格外清楚。
倘或老账房说的是真的,周学谦入京以来第一次出门,必然要来看他,如果要算上买酒和茶叶的时间,应当比她晚些到才对,她只要在茶楼里盯着青石斋的门口等他来便是。
若今日等不着,那便明日再等。
沈清月端起青花瓷茶杯里的女儿茶抿了一口,登时皱起了眉头,摇头跟春叶说:“陈茶,涩的很。”
这厢主仆二人临窗而坐,说着话,对面的青石斋二楼,胡掌柜和顾淮也坐在窗前聊天。
胡掌柜一张圆脸看着很是诚笃可信,他望着顾淮笑道:“老爷托我问一问公子,秋闱将至,可有什么困难之处没有?”
顾淮面前放着待鉴赏的几幅字画,和一杯上好的碧螺春,茶水幽香甘甜,一看便是今年的新茶,他从容道:“叫大人宽心,并无艰难之处。”
他余光往外看去,正好看见对面茶楼的主仆二人,青石斋比对面的茶楼要高一些,青石斋里的人看得到茶楼里的情况,茶楼那边却看不到青石斋。
顾淮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沈清月和她的丫鬟,并且看到她们跟前的桌面上放着好几卷书画。
难道是要来装裱字画的?
可为何却跑去青石斋对面的茶楼喝茶,不疾不徐又往楼下张望的样子,似乎在等人。
顾淮的脑子里闪过许多种猜测。
胡掌柜似乎未觉顾淮的一时失神,他憨憨一笑,道:“我听说公子又要教书又要教棋,举业要紧,公子切莫舍本逐末,当分得清轻重缓急才是。”
顾淮握紧了手里的茶杯,眼眸半阖,并未答话。
胡掌柜微皱眉头,瞧着他,又叫了一声:“顾公子?顾——”
顾淮登时抬头,定了神色,颔首道:“好,晚辈明白,多谢掌柜叮咛。”
青石斋楼下的店小二说话的声音忽然大了,店子里来了客人,胡掌柜起身冲顾淮笑一笑,看着桌面的画,道:“劳烦公子,我先下去了。”
顾淮起身目送胡掌柜,待人走了,他的目光又看向了窗外,此时对面的人却已经不见了,他走到窗户边往下看,沈清月正带着丫鬟朝青石斋走来。
他眉头微皱,当即明白过来,沈清月是为了青石斋楼下那个客人来的。




弃妇扶摇录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沈清月戴着帷帽和面纱进了青石斋!她亲自抱着字画!春叶只是跟在一旁提了个小包袱。
主仆二人一进去!便有店小二来迎!沈清月往宽敞的青石斋里扫了一眼!还是和她记忆里的样子相差不大!书架林立!明亮干燥,墙上张裱着不少字画。
不过青石斋一楼里只有店小二一个人,掌柜账房和周学谦都不在!可她明明看见穿着宝蓝色直裰的周学谦进来了,沈清月猜测,他许是去了二楼?
倒也有可能!二楼清净!楼上叙旧更为方便。
沈清月想上楼,她不脱帷帽!明知故问店小二!可否鉴定字画!在哪里鉴定。
“倒不知是普通画作还是……”店小二问道。
“家中请来的画师自称是道山真人!不过我拿不准,若是真的!正好请你们替我裱起来。”
道山真人是近来京中小有名气的画师!他擅长写生!熟识禽鸟动静和花木风姿。有时笔墨工细秀逸,色彩浓郁绚绮!令人神怡,有时设色淡雅,笔墨自然,意境清俊舒朗,又令人神往。
而且七年后,道山真人的画千金难买,沈清月当时为了得替张轩德寻一副道山真人的画附庸风雅,花费了不少精力和银子,所以她印象深刻,便信口开河报了他的名号。
站在二楼楼梯口的顾淮嘴角一抽,这沈清月的胡话真是张嘴就来,他什么时候跟她说他是道山真人了?
楼下店小二咧嘴一笑,道:“道山真人的真迹小店里也有,不过他只画花鸟树木,哪里会画人物画,姑娘怕是受骗了。”
沈清月帷帽下的脸一红,她还真不知道这个,只好道:“我看那画师画得很好,万一是真的呢?”
店小二只好道:“那好吧,请姑娘稍等。”
“可是在楼上鉴定?”
鉴定的一些用具的确在楼上,店小二道:“是的。”
“那我上楼去等吧。”
店小二一时忘了顾淮还在上边,客人要上去,他总不好拦着,便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姑娘请。”
沈清月点一点头,便领着春叶上楼去了。
店小二却未跟上去,他立刻绕过书架子,往被遮住的后门跑去,到后院找掌柜的。
沈清月想到一会儿子就要见到周学谦了,她还有些紧张,不过脚上的步子却不慢,一会儿就上了楼。
楼上四面开窗,后面及两旁的窗户是板窗,光束从四面八方照进来,二楼亮堂堂的,屋子里除了几张客人坐的桌椅,左边有几张铺陈字画用的长桌,右手楼梯那边两个靠墙的博古架子,摆放着一些不知道真假的古玩,便只剩一个上了锁的大柜子。
沈清月从楼梯上去之后,果然看见有个穿宝蓝色直裰的男人站在长桌前,身量背影和周学谦相差不大,正背对着她,低头看长桌上的画。
她蹙了蹙长眉,怎么只有“周学谦”一个人?
许是账房先生还没来罢。
沈清月帷帽下的脸,随即抿了一个浅笑,按照早就设想了无数遍的场景,缓步走过去,右脚故意勾动一旁沉重的靠背椅,闹出了动静,假装要摔跤,身体微微前倾,顺便松开手,让手里的画都掉在了地上。
那男子也果然听见动静转过身,看着她。
沈清月抬头看见穿宝蓝直裰的男子,打好的腹稿生生噎了回去,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怎么会是顾淮!
她下意识地收回脚,哪知道失神的片刻,脚尖带着椅子往桌子那边挪动过去,正好磕在了桌脚上,她一个不稳,往前踉跄两步,身子歪来歪去,真的被绊倒了,直直往顾淮身上扑过去,帷帽歪掉,帷帽上的绳子也勒在了她的脖子处,颇显狼狈。
“姑娘!”春叶在后边喊了一声。
顾淮避之不及,他手上还拿着剥离宣纸的小锉刀,陡然往后仰去,被沈清月正面压在了桌上。
沈清月踩着字画,双臂张开伏在顾淮的身上,小拇指最外侧,正好磕在了锉刀上,登时划出一道小口子,冒出刺目的血珠儿。
她疼得冷嘶一声,想支着身子起来,两手胡乱地按在了顾淮系腰带的地方,他的骨头硬邦邦的,摸着就硌人,沈清月的手突然更疼了。
躺在下面的顾淮情况更不容乐观,他怀里猛然扑过来一个人,胸膛还被对方的脑袋狠狠地撞击了一下,肋骨都在发疼。
这不要紧,当顾淮努力撑起身子抬头的时候,却看见了沈清月嫩白纤长的手冒着鲜红的血珠,而且她受伤那只手上,正好带兽牙手串。
皓腕的干净洁白、兽牙的狰狞沉褐、鲜血的刺目猩红,如同一副相互交杂晕染风格阴郁的写意画,恍恍惚惚之间,顾淮似饥饿的野兽嗅到了一丝血腥味,他顿时头皮发紧,浑身紧绷,眼睛微微发红,死死地攥着手里的锉刀,挪开视线,极力地克制着下颌的颤抖。
他越是压制,反而越是忍不住去看。
沈清月葱白的手还在渗着血,殷红的鲜血,像在干净的宣纸上点了一笔朱砂,是凝在他心头的一颗痣,不安分地在他心脏里横冲直闯,让人疯狂失控。
顾淮紧紧地闭上了眼,忍住不去看沈清月的手,哪知道下一刻就有一股柔软挪到了他的腰上,摁着他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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