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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龙印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黑糖煮酸梅
第二句话相当无理取闹,第三句质问的事根本还没发生,但魏昭可是反派大魔王,要讲什么道理。
只可惜,公良至毕竟是公良至,就算这相似触动了他的心绪,他也没表露出什么来。
这具躯壳的伪装几乎天衣无缝,公良至万万想不到竹马会隐姓埋名回来在他面前晃荡。他只觉得卫钊悟性极佳,算得上良才美玉。开始收下卫钊只是因为君子一诺,如今他不由得起了惜才之心,并且隐隐有些担心天嫉英才。
仙道无情,诸事无常。魏昭何等旷世奇才,天公不开眼,还不是停步在了传奇的开场。
公良至发现自己最近一直在想魏昭,回忆频率简直高得像刚从玄冰渊回来的时候。他觉得都怪卫钊的名字太像,可遇到这种巧合,还能怨人家爹妈取名取得巧不成?这烦恼无人能说,他也不想跟谁说,只是教导得更悉心,并且熄了劝说卫钊拜师乾天谷的念头。
被当做魏昭二号围观,对修行肯定没好处。
养伤的养伤,修行的修行,如此过了大半个月。期间鬼召又屠了一群渣滓,卫钊则一直鞍前马后地讨公良至喜欢。他本来只想伺机动点手脚,达到目的就扔了卫钊这重身份。但既然公良至比十年前好接近了不知多少倍,世外高人身上多了股想要普土众生的蠢劲儿,不坑他坑谁?魏昭把一次性任务变作了长期计划,准备先把好感度刷到能组队,让公良至打开断空真人洞府里的七星迷踪阵。
大半个月后的一天,房间里的魏昭布置的警戒被触动,公良至离开了他们住的地方。
往日这段时间魏昭会在附近的林子里打锻体拳,公良至确认过他的动作标准后就不再次次跟来护法,而是整日躲在屋子里养伤。按理说,公良至没有出门的必要,可如今警报被触动,说明他不仅离开了屋子,而且离开了好一段路。
公良至走了?他发现了什么?想跑?魏昭瞳孔收缩,立即冲向那间屋子,感到十分后悔:早知道会出这种事,干脆抓住公良至,封住修为再慢慢处置!撕破了脸皮也不怕他不听话,道长如此好心,想必不愿意看无关路人为他遭难。再不济,公良至不是还有个女儿吗?
魏昭一头撞进门里,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转着无数血腥的念头。他思忖着,让鬼召出来屠个镇,不知能不能把公良至引回来。
突然,门被打开了,公良至走了进来,手上还拿了个菜篮。
菜篮?
“卫钊?”公良至有些惊讶地说,“你今天回来得真早,修炼出了什么问题吗?”
魏昭胡乱编了个理由敷衍,看着拿着菜篮的道长,不用装也一脸懵逼。公良至挽起袖子,扎好,去隔壁厨房生火烧水。一套动作做得相当随意,速度却不慢,魏昭还在发愣,锅已经上灶了。
他们以前没辟谷时,历练中都曾打猎烧烤垫饥,但剥皮烤火是一回事,如此……如此像个凡人地洗手作羹汤是另一回事。在乾天谷有童子侍女管饭,在外有酒肆旅店,再不然就是辟谷丹和烧烤——有时烧烤还会用火咒呢,他们那时候冲劲十足,吃饭都觉得浪费时间。
辟了谷的公良至买了菜,正做饭,动作十分熟练。
魏昭到底不是大惊小怪的人,他立刻回过神来,对着翻腾的锅子啧啧感叹。“道长今天怎么想起下厨了?”他问道,伸着脖子一瞅菜篮,里面放着普普通通的菜,绝对不可能用来炼丹,也不能用来布阵,“辟谷不是不能吃东西吗?”
“偶尔破个戒也无妨。”公良至笑道。
魏昭等他的下文,话却到这儿没了。公良至热了油锅,拿出个鸡蛋在锅边磕开,圆润的蛋壳一分为二,流质蛋白蛋黄掉上铁锅,兹兹响着定了型。他手下不停地又打了一个,拿碗往蛋边缘倒了点水,用拨火棍拨小了火,盖上了盖子。
“看不出来,道长明明辟谷,居然在厨艺上有一手。”魏昭说。
“只是还能入口罢了。”公良至笑道,“我虽然不用吃东西,但我女儿得吃饭,总不能天天喂她辟谷丹。”
女儿,又是女儿。
魏昭觉得自己冷不丁生吞了一大块肥肉,嗓子眼里腻得慌。
“竟要道长下厨吗?”他故作惊异道,“莫非孩子她娘的厨艺完全不能看?”
公良至摇了摇头,淡淡地说:“她已经过世多年。”
道士的睫毛颤了一下,在眼中投下一片阴霾。魏昭当然知道孩子他妈死了,不然也不会开这个口——他自己不高兴,就见不得别人高兴。然而此时看到公良至脸上闪过的哀伤,魏昭却觉得更加烦闷。若非伪装要紧,他的嘴角能撇到下巴上。
“我想起来了,道长说过她叫公良曦!”魏昭转移了话题,“道长的女儿一定聪明伶俐,闭月羞花!”
“曦儿十岁不到,哪来的闭月羞花。”公良至笑道,笑容中颇有为人父母的骄傲,“聪明嘛,这个贫道就不谦虚了。曦儿自小天资聪颖,像……”
说到这里,道士停住了嘴,把两个荷包蛋盛了出来,又往锅中加了水。魏昭去看他,只见刚才还有些紧绷的面孔已经柔和下来,同时明亮起来,如同夜里被烛光点亮。
公良至笑得眉眼弯弯,他开玩笑似的说:“我的女儿当然冰雪聪明,丽质天成,随她娘。”
刚才看公良至不高兴,魏昭不爽;如今看公良至高兴,魏昭发觉自己加倍不爽。他琢磨了一会儿自己到底要哪样,最后只好把锅扔给身上的世间之恶。反正自从掉了玄冰渊,除了复仇之时,魏昭也没多少觉得爽的时候。
他心情恶劣成这样,嘴上还得符合卫钊人设地问东问西,听公良至秀女儿,别提多闹心。魏昭把这笔账记在他心中厚厚的记仇本上,放在“公良至”这一分类,准备后日讨还。
水深火热几柱香后,公良至灭了火,端出两碗面,刚好把食材用的一点不剩。他递了一碗给魏昭,魏昭被刚才那场女儿秀撑得没胃口,脸上倒是一脸惊喜,呼呼吹着面往嘴里塞。“好吃!”他叫道,“道长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得早?”
锻体拳有好几套,打完都到了傍晚,以往魏昭不会回来吃午饭。他想知道今天公良至怎么心血来潮去买菜做面,心中仍然没放弃最坏的假想,比如有所怀疑,外出搬救兵,烧面打掩护云云。魏昭一边支楞着耳朵听,一边谨慎地分辨着嘴里的东西,想找出什么不同寻常的痕迹。除了面条很细很长,面汤咸淡适中,荷包蛋是魏昭喜欢的流黄蛋外,他什么都没发现。
“倒也不是知道你会回来。”公良至说,“今天是我生辰。”
魏昭顿时失去了全部胃口。
“道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卫钊说,“啊,我原来把道长给自己准备的面吃了?不好不好!”
“不。”公良至浅笑道,“你那碗面,本是给我一位朋友准备的。如今他远行海外……”
公良至不直说“我那朋友死了十年”,大概是担心卫钊嫌这碗死人面晦气。
魏昭出玄冰渊后脑中时时刻刻想着无数事,书中的特殊日子记得很牢,却忘了今日有什么特别。他忘了今天是生辰,却记得除了他俩以外,认识的人中没别人在这一天过生辰。
公良至跟他过一个生日,那本来就是他塞给公良至的。
魏将军府的小公子从小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过起生日来比不少世家老人的寿诞还热闹。魏昭还在瑞国的时候,每年生日都要大操大办,设宴会,放烟花,收一大堆礼物。魏老太君疼他像疼眼珠子,魏大将军宠老来子能宠到天上去,魏昭前面的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又大了他一两轮,也把他当儿子照顾,魏昭没被宠坏简直是老天保佑。但他虽然不算纨绔子弟,要适应从世家子弟到清苦修真者的变化,也不是件容易事。
魏昭在乾天谷过的第一个生日,委屈得一塌糊涂。山中如此安静,这一天和每一天一样,没人会为他的生辰做出什么反应,连个恭喜他的人都没有。一向是人群中心的小公子头一回有了想家的念头,他伤心得直抽鼻子,觉得自己像被世界遗忘。
魏昭没哭,八岁的小男子汉才不哭。
他让服侍他的侍从煮了面,加了两个蛋,捧着面祝自己生辰快乐。和往日热闹丰富的宴会比,这场面真是寒酸得让人心酸。魏昭正不情不愿地扒拉着面条,公良至来了。
公良至是来交代师傅说的什么事,事到如今魏昭已经一点没有印象。他只记得自己抓着公良至的袖口,可怜兮兮地说自己的生辰没人理睬,抱怨自己遭了冷遇。生辰是多么重要的日子啊!每个人一生只有一个,一年只有一次,就算活上一百岁,也只能过一百次,如今他少掉了一个,这个世界真是跟他过不去……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扯淡,无非是说个口头高兴,也拉着公良至说一会儿话罢了。公良至认真地听他抱怨了一通,在他换气的时候指出:一、我辈修仙中人,寿数绝对不止百年。二、不过生辰也不会天崩地裂,我就不知道生辰。
前一条让魏昭扁起嘴,后一条则让他张大了嘴巴。
“你不知道自己的生辰?”他惊呼道。
“我是孤儿,以前的事情不太记得。”公良至说,“摸骨只能摸出大致年岁。”
“你从没过生辰过?”魏昭的声音更大了。
“没有。”公良至回答。
没人给你过生辰?魏昭想问,你爹娘呢?你祖母呢?你哥哥姐姐呢?陪你玩的侍从呢?下人呢?
——都没有,因为公良至是孤儿。
魏昭早就知道这事,但作为一个锦衣玉食长大的世家子,他对“孤儿”依然懵懵懂懂缺乏概念。此时公良至说他没有生辰,魏昭才突然明白了。
公良至不像魏昭,他没有疼爱他的祖母,没有爹娘,没有哥哥姐姐,甚至没有惦记着他的亲戚、伙伴等等等等。魏昭第一次没过好生辰就这么难受,公良至呢?他的生辰从来无人祝福,没人会为他的诞生欣喜,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生,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八岁的魏昭哇地哭了出来。
公良至被他哭懵了,足足在那里干站了一两分钟,才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没事的,我不过生辰也好好长大了,不过生辰不会死的!”公良至笨拙地安慰道,“别哭了,我给你过?我送你礼物……”
说着他甚至开始解腰间的袋子,打开袋子又傻站在原地,因为他有的东西魏昭也有。魏昭用力摇头,又伤心又羞愧,觉得公良至好可怜,觉得自己这么幸福还自怨自艾太过分了。只是如今他抽噎得口齿不清,解释也解释不了,只把手中没动过的面往公良至手里塞去。
“分你!”他抽抽搭搭、词不达意地说,“我……生辰也分你!我们一块儿过!不求同年同月死……呸!不死!我们同年同月生!”
公良至很快答应了,魏昭破涕为笑——过了几年魏昭回忆这一幕,他才认识到这不是因为自己有什么过人的亲和力或王霸之气,只是公良至怕他继续哭下去。但总之,从此以后,他们过同一个生辰。
流黄蛋煎得正好,细细长长的寿面煮得十分劲道。“你们同一天出生啊?”魏昭强笑道:“我倒是抢了道长朋友的面了。”
“我朋友最为豁达。”公良至笑道,“他就是知道了,肯定也不会在意。”
狗屁。魏昭想,要是这十年间哪个混账吃了公良至给他做的面,他肯定要化作鬼怪缠着对方,作祟到天涯海角。





捕龙印 47|46.45.1
(四十七)
公良曦吃了药,缠缠绵绵又病了一周才好转起来。大部分情况下小姑娘的身体都是那样,病不死也好不了。
魏昭犹豫过要不要给曦儿吃点真龙血肉,加把劲让她进化为完整的龙裔,最终想了想作罢。他真不太清楚自己身上有哪些部分还没被污染,世间恶念连他都能侵蚀,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以免让未长成的公良曦接触了恶念。
“你不打算让她修炼?”魏昭问过一回。
“曦儿用不了锻体汤。”公良至苦笑道,“待我寻到合适的功法或方子,再让她试一试吧。”
公良曦的状况十分尴尬,说人不是人,说龙又非龙。她承受不了药性太大的仙草,但从降生到现在,为了吊命已经炼化了相当多天材地宝。世间灵药多半有个特点,那便是用得多了药性会下降。寻常人使用这么多好东西,早该锻体锻成先天武者了,公良曦却只能行动如常,身体依然孱弱,想用区区锻体汤就锻体入道?那是瓜子喂大象,不够塞牙缝。
魏昭点了点头,不再谈论这个。
《捕龙印》正文中的女主角并无隐疾,修炼的是乾天谷的功法,魏昭猜要么是龙珠自身稳定成功,要么是公良至成功找到了根治女儿的办法,命中注定,倒不怎么让人担心。与之相反,倒是公良至的问题大一点。
公良至命是保住了,真气不需外力亦可以运转,可惜隐患未消,没个十年八年缓不过来,一动手金丹就要溃散。魏昭不愿欠他,一能走就打算离开找药。
主角萧逸飞这气运所钟的家伙在书中没少受过伤,道基被碎、金丹被毁、元婴将散,别人遇见哪一个都是元气大伤乃至再无进异的结果,偏偏他次次逢凶化吉,最后不是恢复如初就是更上一层楼。因此刨去现在这个时间无法做的那些,魏昭仍知道不少能让公良至快速恢复的方法,比如某个魔修养的血菩提,比如药王宗那颗快成精的仙药。
但公良至却说,他知道解决的办法。
“多年前我曾在瑞国某处见过未成熟的凤凰籽,在上面施加了阵法,将它伪装成一块凡石。”公良至说,“近日我能感应到它被凡人挖走了,你带上这个阵盘去瑞国走一趟吧,若能拿到凤凰籽,医仙谷的孙真君大概愿意出手治一治我。”
孙真君是个大半修为都在治病治伤上的元婴真君,可惜医人不自医,治病不治命,眼看就要寿尽而终。他为了救命,几十年来都在凝炼一门需要大量天材地宝的功法,可惜医仙谷是个在一流和二流宗门中不上不下的门派,起源尴尬,缺乏底蕴又根基不稳——其祖师乃是数百年前医药之争中从药王宗叛出的弟子,碍于他能打能医又是当年药王宗掌门人的孪生弟弟才没被追责——没法凑齐所有材料。医仙谷唯一的元婴真君只能广发名单,声称任何送他某几样难得的天材地宝的人都能得到他的医治,凤凰籽就在名单中。
正文中孙真君已经老死,医仙谷已经衰落,故而魏昭一时没想起他来。若有凤凰籽能送给孙真君,没准真能因为他的倾力医治恢复。
这法子比魏昭的方案安全,他觉得不妨一试。于是魏昭带上了公良至的阵盘,离开草庐,去了瑞国。
神识进入阵盘,如同夜幕中仰望星空,不懂阵法的人,只能看见哪里发亮。好在公良至给魏昭那个阵盘就是这么简单明了,魏昭自己是个亮点,要找的东西是另一个微弱的亮点,实在是傻瓜也能懂的寻物阵盘。
唯一缺憾,大概是信号时隐时现还滞后,不能在天空上飞遁一圈就到手走人。
魏昭再度化为游侠卫钊,走在项阳,这座万分熟悉的瑞国都城街上。公良至的印记显示就在这里。他在这儿度过了身为魏小公子的七年,后来又在这儿掉了卫钊的马甲,听见曾经的挚友说恋慕他。除了乾天谷以外,这里无疑是魏昭最熟悉的地方。
项阳今天格外热闹。
街上堵得无处落脚,人人蜂拥在道路两边,脸上满是欣喜。要是说送灯节夜晚的热闹有着几分旖旎与阴气,这个白天的项阳则生机勃勃,人间阳气旺盛得能让鬼修转头就走。魏昭顺着阵盘的指引走向人群,隔着老远就知道没办法挤进去。他正打算用点小法术分水进入,忽然听见远处有人吼道:“来了!”
这下可好,魏昭本来离着人群还有几丈远,眨眼间他所站着的空地一样被人潮淹没。人群中轰地响起一片欢呼,光声浪就能将体弱之人冲得倒下去。所有人伸长了脖子,父亲们将孩子托到肩膀上,孩子们挥着手或手里的花儿;沿街的窗户哗啦啦都被开到了最大,一群群人从窗户里探出头来,拼命往街那头看。魏昭心里隐隐想起了什么,没等心中的图像变清晰,混乱的声浪汇聚成一阵大潮:“魏将军!”
那大潮意外共振了一声,又散落成一阵阵海浪击岸,乱成一片听不清晰。偏生魏昭有着修士的耳朵,一声一声都没错过。
须发花白的老军汉喊:“魏大将军!”
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的小娘子面色通红道:“魏小将军!”
有童子把手掌在嘴前头卷成筒状,声嘶力竭地大喊:“神武军必胜!”
身材短小的小二在人群后面不停跳起来,挥着拳头大叫:“神武军战无不胜!”
连酒楼里的文人也从窗口矜持地抬着头,对着银甲鹰盔的武人们遥遥举杯,高声道:“我大瑞战无不胜!”
项阳都在沸腾,一城之人都聚集在此处,而魏昭居然没从中感觉到一丝恶意。怎么会有这种事?仿佛整个城池都在发自内心地为这场盛世欣喜,仿佛男女老少,不论身份,在场的所有人都愿为这场回归击掌而歌。
披坚执锐的战士们沿着大路走进来了,他们脸上洋溢着胜利的骄傲与回到故土的喜悦,脚步却丝毫不乱,一个个昂头挺胸目视前方。他们前面是两个骑马的将军,主将已年至中年,一把胡须像狮子炸开的鬃毛,不怒自威;副将尚未蓄须,有一张英俊的脸,他可没像主教一样板着脸。白衣小将脸上带笑,双目有神,他看向哪里,哪里的呼喊声就变得更响亮。
忽然,街边的楼上扔下一朵花,远远落在小将马下。小将转头去看,掷花的姑娘嬉笑着躲进了窗后面。不久便有人有样学样,天上街边下起了花雨,扔向将军也扔向士兵。再然后,不知从哪里开始,围观者开始歌唱,他们唱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歌声初时不齐,几个反复后汇聚成众口一致的声浪。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百姓在唱,士兵也开始唱,将军一样唱了起来。唯一那个闭口不语的人站在人群中,望着熟悉的旗帜,望着将军一张熟悉的脸,望着春风得意的小将。
他看过无数次神武军的凯旋,他挤在人群中吹过口哨,领过歌,跳起来爬过父亲和哥哥的战马。他戴过鹰盔,舞过的长#枪和佩剑,他曾以为自己也会骑着马归来,作为另一个魏将军,作为魏国的守护者。
那是魏将军的神武军,马上坐着他三哥,另外一个,大约是他侄子。
瑞国再往南就是南荒,和最北边的国度一样,三年五载有蛮族犯边疆。乾天谷提供的庇佑仅限驱逐魔修,可不会管凡人中的疫病和战争。瑞国的百姓把高高在上的仙师当做天上神佛,他们心中的保护神,是魏将军与神武军。
“哈哈,小伙子不是本地人吧?”站在魏昭边上的老者摇头晃脑道,“神武军大败南蛮,魏三将军与魏小将军今日班师,瑞国人哪个不激动?魏老将军呐,一门将种!魏大将军、魏二将军与魏三将军,仨儿子各个天生将星!这魏小将军呢,乃是魏三将军次子,他……”
魏昭走时只有他爹魏大将军和大哥魏小将军,那时二哥还没混出名堂,三哥还没蓄须,刚能上战场不久,身后老跟着个对舞刀弄枪大有兴趣的弟弟。
不。没什么哥哥姐姐,魏昭不该姓魏,他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兄弟姐妹,没有亲族。一个镇宅神兽而已。
“……却说那魏四公子啊,虽然不露面,可是更了不得!”老者眉飞色舞道,显然已经说上了瘾,“他被仙师们接上天喽!魏四公子顶有出息,老朽以前见过他,小小年纪就能降服烈马,要是还在这儿……嗐!我们这些凡人懂什么,修仙才是大造化!没准哪天他就乘着云下来,救我瑞国于水火中了呢?唉,只是老朽这把年纪,多半看不到啦。”
“……”
修真界中百年不过一眨眼,到了凡世才能感觉到岁月如梭。三百年后,《捕龙印》里的大反派魔龙将乾天谷连同谷外的大半个瑞国焚之一炬时,哭号奔逃的可怜凡人不会知道它与这个国度有何联系。
魏昭觉得自己看够了,他离开了这里,化作一道虚影,直接穿过墙壁与人群,靠近阵盘中的终点。他一路穿行直到光点又闪烁模糊,等魏昭站定,他发现自己在魏将军府。
到这一步,魏昭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公良至的又一个圈套。他皱了皱眉头,虚影状的身体在空中漂浮,凡人从中穿过都不会有所觉察。府中一样喜气洋洋,看上去和以往一样。他犹豫了一下,往左拐。
魏昭走进那个房间,看到了银发的老太太,却不是那个疼他像疼心头肉的祖母。这里曾住着魏老太君,如今住着魏夫人,他的养母,想来那个慈祥的老太太早已过世。比记忆中衰老许多的养母拉着另一个年轻些的贵妇人说笑,她们说了一会儿,魏夫人脸上露出一些疲态。
“现在咱们的英儿也有出息啦。”她感叹道,神色黯淡下去,“你也别难过,咱们家的男人都是这样,命里不着家,一个个都往外跑。其实我最想的不是老二……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也是死得其所。可我的昭儿呢?”
魏夫人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眨了眨,自言自语道:“他虽不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可从小都是我把他带大——老大老二老三,不是被母亲带去养,就是他们父亲亲自教,昭儿呢,那是我从襁褓中一点点养大的啊。他没见过的亲娘能和我比吗?他……真不能怪我偏宠他,但是仙人要收徒……这都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也不知他好不好……”
说着说着,她流下两行眼泪,贵妇人忙安慰起她来:“母亲别难过,仙凡有别,昭儿是去仙山享福了呢!”
这一系列安慰十分熟练,看来这事不是头一回。
魏夫人对真相一无所知。
魏将军得仙人授意,魏夫人却只当这个交到手中的孩子是个私生子。她与魏将军的婚姻只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丈夫感情一般,但对魏昭确实好。她有大家闺秀的架子,并不抱孩子和直言关怀,但她夜里给玩疯了的魏昭送夜宵,夏日有饮品、做香包,冬日有炖品、备冬衣,魏昭爬大树降烈马,她就在旁边捏着袖子盯着看,生怕魏昭有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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