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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家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疯丢子
所以这一天下午,黎二少突然打电话来让鲁大爷帮忙熨一下房里一件西服,说是下午要回来换,偏偏鲁大爷腿疼,鲁大头出去买药,就只能黎嘉骏去了,好在裁缝店就在百米远的街角,并不远,老人们就放行了。
难得放风,黎嘉骏并不开心。
街头还是很冷,对她来讲依然不宜出行,但同样是冰冷的空气,院子中的和大街上的就是不一样,似乎更加透彻和清爽,两边都是高大的院墙,枯树的枝杈从墙头伸出来,顺着枝头就只能看到淡蓝色的天空,像是蔚蓝色被盖了一层冰,朦朦胧胧的。
就好像现在鳖闷的心情一样。
曾经的好战友突然独自行动了,而且死死的隐瞒着自己的所作所为,黎嘉骏清楚的意识到黎二少还是把她当成了一朵应该呵护的娇花,全家都没有告诉他她当初刀抹脖子的壮举,等到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明白就算她告诉他这件事,听到他耳朵里也会有种幼稚赌气的感觉,更有可能激发他更强的保护欲和歉疚感。
怎么做都不对,黎嘉骏不知道,如果有一天黎二少忽然没事儿人一样的递给她两张车票,她到底该哭还是该笑。
这一块都是有钱人的住宅,走过这个街角才有一块小商业区,差不多是附庸这块地方诞生的,所以一直到出了巷子,她才看到了陆陆续续的行人,裁缝店就在不远处,蒸腾着热气。
裁缝师傅正在那儿干活,看到她,招呼了一声:“熨衣服啊?”
“嗯。”
“小姑娘眼生,哪家的?”
“街北吴家的。”
“哦!知道知道,那您,急用?”
想到黎二少说的,傍晚要来换衣服,黎嘉骏点了点头:“五点钟要穿。”
“那成,先给您弄下,还好手头的活儿不急。”裁缝师傅拿过黎嘉骏手里的西服,摸了摸,“哎哟,好料子,不便宜吧?”
……天知道哪儿来的,黎嘉骏摇摇头,拢了拢身上的棉布袄,她自从从沈阳出来,就再没穿过暖色系的衣服,得亏今天出门她还要点脸,否则就是平时干活穿得粗布棉袄了。
裁缝师傅忽然问:“吴家的公子回来了?”
“不,表亲暂住。”黎嘉骏言简意赅。
“哦哦,我说呢。”裁缝师傅把西装摊平,一边干一边唠嗑,“那个表亲,不会是姓黎吧?”
黎嘉骏有些奇怪,犹豫的点点头:“是啊,姓黎……怎么了?”
裁缝师傅笑了,但笑容却很渗人,他停下手,叠好了西装,双手捧着塞到黎嘉骏怀里,道:“那抱歉类姑娘,咱店小,伺候不起黎长官的衣服。”
黎嘉骏愣住了,她有种很空茫的感觉,结结巴巴的问:“怎,怎么了……为什么?”
“哟,小姑娘,没啥的,就是小的手生,黎长官了不得的人啊,他的衣服,烫坏了我可赔不起,要不,您拿回去?日本裁缝手艺那才好,往南拐个弯就有个店了,您报上黎长官大名儿,铁定接待您,成不?”说着,他双手轻缓的推着,把黎嘉骏推出了店。
黎嘉骏有种被狠狠打了一拳的感觉,她脸颊发烫,但更多的是头晕,脑子里一团混乱,什么都说不出来。她踉踉跄跄的出了店,被门槛狠狠的绊了一下,裁缝连忙扶住她,连声道:“唉哟姑奶奶,您可别磕坏喽,这破个皮儿,小的可怎么跟黎长官交代呐!”
他声音很大,看似对黎嘉骏说,其实已经在嚷了:“哎我说你这小丫头长得可水灵啊,是黎长官屋里头的?听说黎长官还有个妹子,咱可从没见过啊,是要金屋藏娇不成?也对,黎长官一表人才,妹子肯定不差,拾掇拾掇送给皇军爷爷,好处大大的有啊!”
黎嘉骏被推着,听着,只觉得这人说的话比直接扇她一掌还疼,疼得她直哆嗦,她想说什么,但张开嘴就一哽,只觉得说什么都多余,说什么他都不会想听,而她……确实什么都反驳不出来。
她只能紧紧抱着西装,唯恐抱松一点,就被人看出她在发抖。
外面已经围了一圈人,他们看着黎嘉骏走出去,表情千奇百怪。
细碎的声音传进耳朵。
“……颠颠儿的去给日本爹贺寿……”
“恨不得给人磕头喊爹……”
“找了个日本女表子做姘头,坐着日本人的轿车招摇过市的……”
“……听说还来者不拒的,贪得无厌……什么都要……”
“还占了人家的房子……”
“吴家人多好的人家……”
“……臭不要脸……”
黎嘉骏静静的听着,她急促的喘息了几下,几乎是强迫着自己挺起胸膛,她眼睛酸的睁不开,只觉得整张脸都不是自己的,完全绷成了一块板,露不出任何情绪,她想拨开人群走出去,可还没伸出手,一阵刹车声响起,人群忽然噤声了,好像被导演喊了ng似的迫不及待的散开。
人群后,黎二少刚从车上下来。
车上左一面满洲国旗,右一面旭日旗。
黎嘉骏眨眨眼,对面黎二少的脸,一片模糊。





百年家书 第37章 车票到手
太阳西下,温润的阳光从人缝中射进来,正好照在黎嘉骏的脸上,她眯了眯眼,皱起了脸。
小小的一个动作,却让远处的二哥跟脚下被打了一枪似的一跳,他前冲了了两步,硬生生停下,急喘了两口气,却没敢再往前。
黎嘉骏没理他,拿西装擦了擦脸,转身缓缓的往来路走去。
人群外的冷风吹凉了她的脸颊,她呼出一口浊气,努力平复剧烈跳动的心脏,她太需要冷静了,这么百般默念着,可她还是气喘不匀,只觉得脑子一阵阵胀痛,昏昏沉沉的。
后面有持续不断的发动机声,她霍的停步转身,后面就像玩红灯停绿灯行一样定住了一人一车,二哥站在轿车前面,双手抓着大盖帽,探头看她的样子被抓个正着。
黎嘉骏冷冷的看了他一会儿,又探头看看车里,车里的司机穿着东北军的军装,总算不是个日本人。
“……骏儿。”
黎嘉骏抬了抬西装:“不好意思啊黎长官,小的笨,熨衣服这种小事儿都干不好,要不您打我一顿?”
“骏儿!”黎二少皱眉,他走上前拿过西装,“我……我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你又没拿个狗链子把我锁起来,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的,你想好怎么忽悠我了吗?”
他捧着西装,低头没说话。
黎嘉骏等了一会儿,点点头:“好吧。”她咬了咬牙,压低声音又问了一遍:“哥,有苦衷吗?”
“……”没回答。
耸肩,她还是只能说了句:“好吧。”然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转身就走。
没有办法了,怪她已经解了琼瑶奶奶的毒,太过为人着想,一哭二闹的最好时机已经过去了,看他那副沉默不敢抬头的样子,这时候她就算冲回去直接上吊,恐怕死透了都没人知道。
说不定是因为司机太厉害?是个高级特务?所以他什么都不敢说?
黎嘉骏觉得自己简直是开了脑洞在替黎二少辩护,明明她自己就在怀疑不是吗?明明那群人说的时候她什么都反驳不了。
如果为了两张车票,至于做到这一步吗?如果真是这样,她宁愿不要了,又不是非走不可,在这儿也不是活不下去,满洲国那么多年,难道都不和关里交流了?难道所有人要入关都得给先日本人当狗腿子?打死她都不信!
进得大门,轿车停在外面,听到二哥关门的声音,她再次转身,几乎是咬着牙又说了句:“如果是为了车票,我们不要了好不好?又不是一辈子回不了了,你何必要做到人神共愤的地步!”
黎二少顿了顿,摇摇头:“不是……”
“不是什么?”
他又不说话了,仔细看了看她:“没人欺负你吧?”
黎嘉骏简直气急,她揪着头发抓狂的尖叫了一声,转头蹭蹭蹭奔上楼,跑回自己的房间坐着,左思右想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听到二哥的脚步声路过,在她门口顿了顿,径直走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卧槽!这是要友尽的节奏啊!黎嘉骏气都不顺了,她听着二哥在边上走来走去,蹭的站起来走过去,堵住黎二少的门:“不行了我要撒泼!”
黎二少一怔,苦笑了一下,他刚才已经换好了另一套西服,正带着手套,此时叹口气:“骏儿,别闹。”
“你不说清楚我就撒泼啦!”黎嘉骏怒吼,“我从楼梯滚下去!你信不信!”
“信。”黎二少点头,“滚之前给凳儿爷翻个身吧,等我回来弄就太迟了,他会很难受。”
“……”一鼓作气。
“还有,我托人备齐了几个病人要的药,一会儿会有人送来,你要是放心,就交给鲁大哥去煎?”
“……”再而衰。
“妹子,你信我吗?”
“……”黎嘉骏力竭了。
黎二少叹口气,他摸摸黎嘉骏的头,短发被揉得毛茸茸的,她不爽的躲了躲,却又被二哥轻轻抱了抱。
这一抱,轻而易举地让开了门。
他还是走了出去。
去过那该死的遭人唾骂的夜生活。
对横遭连累的妹子连句对不起也没有。
……那他肯定问心无愧。
黎嘉骏顶着一头乱毛很凄惶的站在楼上看着黎二少走出去,她回头看了看二哥开着的房门,平时他也不锁门的,因为黎嘉骏每天都要打扫,今天她已经打扫过了,可经过下午这一遭,她突然很像再“打扫”一下。
她走进去,看着房中熟悉的摆设,黎二少在房里的时间很少,房间空旷的和酒店标间一样,她唯一能搜的就只有书桌……和衣橱。
书桌其实她经常翻,二哥让的,因为宅居实在太无聊,他经常带些书和报纸回来,黎嘉骏看完了感兴趣的自己收着,不好看的就塞他那儿,而床更是她每天都要整理的地方,那么唯一能找的就只有……
黎嘉骏眼睛瞟向一个她一般不变【态】就不会去翻的地方。
内衣抽屉。
她眯了眯眼,前世今生……她都没这嗜好,可是这时候,有必要看看了。
嘿了一声,她打开了抽屉,一柜子内衣,她翻书似的哗啦啦一顿找,不出意外的看到一个信封,上面什么都没有写。
黎嘉骏的心砰砰跳起来,打死她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干这个,可不干,她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二哥不肯说,她又跟不出去,说不定问谁都是找骂,这么自我开脱着,她打开了信封……
“………………”卧槽!“黎嘉文!我日你大爷!”
尖叫声冲破了云霄,声波能掀翻屋顶。
“黎小姐怎么了?”鲁大头一边喊一边蹬蹬蹬冲上来。
黎嘉骏强自镇定了一下,呼口气:“没,没事……等会有人会来送药,你去门口等着吧。”
“哦。”鲁大头只能走了下去。
黎嘉骏拿着信封发了很久的呆,才抹了把脸再次打开看,里面有两张票,确切说,是两张证明,同时盖着省交通部和关东军印章的乘车证明。
有了这两张证明,只要当天有前往北平的车,无需抢票,就能直接上车,而且,还是头等车。
黎嘉文早就拿到了票。
去北平的票。
黎嘉文我日你大爷!
你他妈到底在干嘛!
黎嘉骏像困兽一样在屋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简直想喷出一口火来,这一天天的,就没个省心的日子!黎二少本来好好的,去打个仗回来,一秒变身邪魅酷拽叛逆少年,他这是想干嘛!?想逆天吗?!作死咩?!她要是这儿搜不着,他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
还有!拿到了票他还这么频繁跑出去,难道是真的在外头找到真爱了?!
这里把这么相信他的机智妹妹锁在家里,那里出去灯红酒绿声色犬马,这难道是民国专属的一种奇特play?!她理解不能啊!
那现在怎么办?把票放回去,装不知道?这样的话以后败露了反而会让裂痕更大,黎嘉骏想了又想,把票放在桌上,关上了门,下楼去煎药。
黎嘉文,我知道了,你想咋地,你看着办。
黎二少又是半夜才回来。
黎嘉骏躺在床上一直没睡,她竖着耳朵听黎二少的反应,脚步声进屋没一会儿就停下了,过了许久,黎二少来敲门了,他的声音很是疲惫:“骏儿,没睡吧。”
“……”
没等到回答,他推门进来,打开了灯,拖了张凳子坐在黎嘉骏床边,带着一股浓郁的酒气:“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
黎嘉骏缓缓的坐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黎二少扯掉了领带,拉开了扣子,一边透气,一边看着她,笑了一下:“长进了,会搜屋了啊?”
“你这是要先就我侵犯你*的行为进行一番谴责吗?”黎嘉骏早就打好了腹稿,“我下午被千夫所指的时候你在哪?你站在那,你自己都承认你没脸上前吧?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形容我当时的感觉!我现在就想问,既然有了车票,那你这是在干嘛?”
“……我没法说。”他捋头发。
“好,那我问你,这事有危险吗?会完吗?他们说的那些,是你故意的吗?你拿到了两张车票,代表你真心是会带我去北平的对吗?”
他一愣,沉声答:“不危险,是,对。”
黎嘉骏都要气乐:“黎嘉文,你见过我这么通情达理的妹子没,我这么被人指着了,我还问你有没有苦衷,你早点个头会死吗?你是担心我会刨根问底吗?我什么时候给你这样的印象了?”
黎二少垂着头嘟哝:“那你是怎么找到车票的……”
“我靠你还有理了?!”黎嘉骏刚直起身就被黎二少一叠声好好好的塞进被窝:“骏儿你先睡吧啊,既然都说通了那就别生哥的气儿,很快就不这样了。”
黎嘉骏躺在被窝里从下往上的瞪着黎二少:“当真?”
“真真儿的!”
“他们说你有了个日本姘头……”
这下二少真的勃然大怒了:“哪个王八犊子瞎说哥neng死丫的!”
“真没?”
“真真儿的!”
“哦。”黎嘉骏放心的闭上眼,这一天真是跌宕起伏,她人累心更累,感觉黎二少一直在旁边坐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百年家书 第38章 愚人节
黎二少洗心革面的速度快到飞起。
第二天中午,她正撅着个腚在后门边上煎药,药味浓烈,她不由得回忆起以前看的诸多小说,什么某美人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
虽说她现在药味浓了点,但是再淡她也不觉得好闻呐!
这时候黎二少匆匆的进院子一顿喊:“骏儿!骏儿!人呢?!”
黎嘉骏刚扇起一波浓烟,听到声音刚起身,就被自己扇出的烟熏得泪流满面:“后头呢!咳咳咳咳咳咳咳!”
黎二少跑过来,气喘吁吁的:“快收拾东西!准备这两天走!”
这快的简直不真实!黎嘉骏下意识的问了句:“今天几号?”
“四月一号。”黎二少迅速回答。
卧日还真是愚人节!这年头有这节日吗?黎嘉骏糊涂了:“你说真的?”
“真的啊,这有什么好骗你的。”
因为今天愚人节啊!她没敢说出来。
“别废话了,快理东西,这两天会有一班火车,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你等我来接你!”黎二少说完就转身要走,突然又回头叮嘱了一下,“包括我的,整理点必须的就行了,到那儿什么都有。”
“哦哦。”事情来得太快,黎嘉骏很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擦擦手转了一下,猛然想起手底下还有药没煎好,她镇定了一下心神,蹲下来继续煎药,等煎好倒出了,她把药端给几个病人,吩咐她们喝下后,一转身就跟听到了发令枪似的冲刺进房,拿出床底的皮箱子开始理东西。
鲁大头听到动静,过来探头:“黎小姐,你要走了?”
黎嘉骏一顿,又接着继续手上的动作,低头轻轻地恩了一声,她觉得有点臊眉耷眼的,仔细想却又觉得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她并不是贪生怕死,丢下吴宅老人奔赴安全大后方什么的,她是正儿八经的去与家人团聚,而且不出意外,入了关又要经历n波战火荼毒,未来的僵尸将一波强过一波,如果她刚来时是柔弱无依自得其乐的向日葵,那在宰了两个小日本后,她已经有向豌豆射手进化的趋势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她要再次开始颠沛流离了,心里好酸楚!
“大头哥,你们过两天要去收租了吗?”她问。
“是呀,这是老爷吩咐下来的,就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提起这个,鲁大头就很忐忑,“以前都有账房和少爷,现在就我跟爹,凳儿爷又病着,实在是……哎,先别管那个,小姐你们是弄到车票了么?”
“是呀。”黎嘉骏想了想,问,“大头哥,外面说我哥……”
“嗨!您别听他们瞎说,您哥啥样的人您还不清楚吗,昨儿的事儿我也听说了,那群王八犊子就是欺负黎少爷不会把他们怎么滴,要是黎少爷真那么不是个东西,谁敢这么跟您说话?“
对哦,好有道理,黎嘉骏认同地点头:“说得对!”
“所以小姐,您完全不需要因为那些闲言碎语,就和少爷吵……”说着,鲁大头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少爷他老早吩咐了,说外头那些,不能跟您讲,他最舍不得您难过。”
黎嘉骏心里一酸,叹口气:“我知道……我都懂的……大头哥,我可能快走了,你……”
“走了好走了好,外头太不安全了,每天都担心您不清楚跑出去,那出点事,家里就一群老的用不上,我就一条命也不知道找谁拼……”
“不是,我的意思是,只剩下您一个劳动力了,要辛苦你了。”
“嗨,那能咋地,没你,说不定现在都没我了,就这么几个老人家,那才叫不好说。“鲁大头笑,”您放心走,活着就没什么不可能的。”
黎嘉骏本就没什么行李,她把来这儿后置办的穿得最舒服的几件衣服给带了,再加了点必需品,就差不多了,紧接着去黎二少那儿一顿塞,也整好了一个箱子,鲁大头帮她把箱子提到厅里放着,她静下来,终于在空虚中感到一丝不舍,便让鲁大头管自己去,她去看看几个老祖宗。
她先和几个在楼下窝成一团做活的老人打了招呼,带着一堆叮嘱去看了两个伤寒快愈的阿婆,最后颇有些惆怅的坐在了凳儿爷的床头。
凳儿爷病得时候,他们惯常请的老中医并不肯过来,光听他们描述了就摇头,说凳儿爷这残缺的体质,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老天关照,现在这症状,也就吊着命罢了。
其实这一段时间,她从凳儿爷这儿学到了很多。
这老人家自带一股厂公的气质,总是一副其他人都是傻x我看你们怎么蠢死的样子,以前她当他是老迈了沉默寡言,后来才知道他觉得她也是傻x懒得和她说话。
直到她杀人不眨眼,才入了这个老太监的眼。
这交友标准略惊悚她怀疑老太监这辈子有没有好盆友……
可黎嘉骏佩服的,是他对于近期一系列事态的发展,总是比穿越的还看得准,比起其他老人都糊糊涂涂的,他这样的就极为体现智力和历练了,让黎嘉骏懂了很多事态变化的因果关系,显然他对自己的睿智也是很得意的,所以唯一一次看走眼,把他打击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那就是满洲国的建立。
没什么比太监更重视皇上了,妃子还能逃出来改嫁,太监却本身就是为了皇权而存在的,听说溥仪又回来了,凳儿爷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浑浑噩噩了几天,时而问黎嘉骏长春怎么去,时而又说这日本人控制的满洲国还是皇上的天下吗?
长春是所谓满洲国的国都,别说凳儿爷去了能干嘛,就是他问的那个问题黎嘉骏就不知道怎么答,日本人控制的满洲国里坐着个中国的执政官,这个执政官还是打开始就谁都能揉捏两下,祖坟都快被刨干净了的,你说这还是谁的天下?
不是她不敢直言回答,而是她知道凳儿爷看得比她还清楚,但是老人家前半辈子的执念都在那儿了,他自己不愿意去面对。眼看着就要走了,她想来想去,还是只想到这个老人膝边坐坐。
“凳儿爷,我要走啦。”她端起已经温了的药碗,把凳儿爷扶起来,开始给他喂药,“有啥要吩咐的不?”
凳儿爷吃力的睁睁眼,哼笑一声:“给爷……泡杯,雨前……”
“啥雨前?”某土鳖。
“龙井,虽陈了,将就。”
黎嘉骏抽抽嘴角:“茶就茶呗还雨前龙井,在你柜子里吗?有要求吗,要用清晨的第一波露水或是杭州虎跑水么?”
“呵呵,咳咳咳。”凳儿爷咳了两声,“丫头你,莫贫,等你凳儿爷,喝了茶,就要去,伺候,皇上喽……”这话说完,他嘿嘿嘿的半咳嗽半笑起来,过了一会儿哼哼唧唧的唱起了不成调儿的小曲。
黎嘉骏无奈:“好好好,喝了药,喝了茶,咱去伺候皇上。”
“我大清,两百六十七年,咳咳咳,都退位了,还能被人扶起来……没到头,还没到头。”凳儿爷眯着眼说的,语气说不出的复杂,似是高兴,可脸皱得像哭。
在这个大家都在讨论是用资本主义制度还是*制度的时候,凳儿爷这个重归封建主义制度的朴素思想是那么特立独行,黎嘉骏只能听着,然后斟酌着:“凳儿爷,不是我不顺着您,我知道您看得比我清楚,您看从民国元年起,咱中国人,想复辟的不是没有,袁大头,张勋,有的复自个儿,有的复大清,他们是因为手下人不干活复不了吗?他们不都是被国人骂下去的吗?现在这满洲国,我都看不懂它到底是咋整的,皇上是那个皇上,可朝代还是那个朝代吗,如果不是了,那您要去守的,是大清,还是皇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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