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神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朝情慕楚
落神赋 第4章 月夜觥筹
下方继续上着歌舞,天宫的一众仙娥皆是花容月貌能歌善舞,可见这一任天后选人的眼光有多么的不错。
天帝其人早已借口不胜酒力离开了宴会,给众仙一个更为宽松的环境,而他的两个儿子皆已走到下面去与众仙者喝酒,更显出天族和乐融融的气氛来。
底下有几名仙者凑在一块儿讨论了片刻,然后端着酒杯,顺着玉阶走上来,先后在曦和与弈樵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当先的一个道:“弟子见过师尊,师尊安好。”
弈樵喝了一口酒,懒懒地往后一靠。得,又是来给他们家尊神敬酒的,没他什么事儿了。
青樱很得体地上前来给自家主子斟酒,待面前那几位一个一个地陈词完毕,曦和才举起酒杯,微微颔首表示礼貌。众人皆知,曦和之所以每万年下界一次,只是因为与第一任天帝之间的一个约定,她本人对这些弟子施与恩惠,让他们日后位列仙班。然则他们千百年如一日地在天宫供职,而尊神始终避世陵居于东海,对于他们并无太亲近的情分,众人敬了酒,便也都很识相地退下了。
有了人开了头,其他人便也壮着胆子三三两两地借机上来与尊神敬酒,青樱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场面,看到那么多人陆陆续续地来给自家主子敬酒,心中激动难抑,屁颠屁颠地给曦和斟酒斟得不亦乐乎,以至于忽略了自家主子似是不经意间飞过来的数把眼刀。
上来敬酒的仙官们一个个红光满面地下去,曦和却连半壶酒都没喝完。对于天宫中的神仙,她一直以来都没什么交集,日后也不会有任何交集,若是偶遇,以她的性情连一个头都不会点,此番耐着性子与他们应酬,不过是给天帝一个面子。在这一点上,她还是有身为尊神的自觉的。
弈樵在一旁拉着刚在轮回台刷完漆的诸宁喝酒,顺便全面地了解一下天宫最近的八卦,不时地瞧一瞧曦和这边的光景,那模样闲适得很。
底下的曲子风格忽然变了变,由原本柔美舒缓的调子变成激昂热情的旋律,下方中央一群穿着黄色舞裙的仙娥围绕成一个圆圈,长长的舞袖飞出又收回,随着旋律的铿锵变化不断地变幻阵型,当曲子到达第一个*时,圆圈的正中央凭空撒下大片的血红色花瓣,一名红衣女子出现,艳红的袖纱直通上方数丈,舞姿强韧有力,一颦一笑皆有金戈铁马之声。
有仙者惊道:“啊,那是珑欢郡主!”
“欸,果真是珑欢郡主!没想到郡主蛰居南荒,此番竟还能看见郡主的舞姿。”
“这可都是承了太子殿下的面子啊。”
“啧啧,这么多年过去了,珑欢郡主的武技仍旧堪称天宫第一呀。”
“……”
曦和向下瞧了一眼。
这个珑欢,她倒还是听过的。依稀记得几百年前,婴勺那丫头在洛檀洲帮她修剪花草的时候提起过,天族有一位相当有个性的郡主,乃是当今天帝的四弟重葛神君的女儿。这位郡主自生下来便是一个美人胚子,长大了愈发美艳逼人,尤其是那舞技,堪称绝顶,只可惜脾气有些怪。早年天族无数年轻才俊上门提亲,都被她一扇子扇出了大门,后来某一日忽然失踪,重葛神君将整个天界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她。后来机缘巧合,从南斗星君坐下的采莲童子口中得知,自家的宝贝女儿近来忽然上了南斗星君的婚媒簿子,这才晓得她一直待在南荒荣山之下,与玄蛇一族的少主私定了终身。
幸而这位天族的老四并不是一个迂腐守旧的神仙,女儿在他面前犟了几回,他便也就准了,自此这珑欢郡主便待在了南荒,据说最近其夫婿继任玄蛇族长之位,她也顺理成章做了人家的王后。
这么个有主见的郡主,此番还能见到她回天宫来献一场舞,看来果真是广胤的面子。
曦和放下酒杯,见大多数神仙的注意力都被底下风华千面的珑欢郡主给吸引过去了,一时无人来敬酒,便佯装咳嗽了几声,对一边瞧着自己的诸宁道了一声“身体不适”,攀着青樱适时伸来的手臂站起身,从偏门离开。
外头的空气比宫殿内要清新许多。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少了酒席上的觥筹交错,七眼泉的灵气弥漫在暗淡的天空中,带来一股股桃花的暗香。月色纯澈温良,桃林中的灵气凝结成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光珠子,在夜间闪闪发亮,于林中轻快地跳跃穿梭。
梵度天,诚然是三十三天中最美之地。
曦和心中暗叹。
她掠过横亘在眼前的七眼泉,脚尖落在泥土地面上,脚下有干枯的落叶和软嫩的落花。
身后的青樱轻声问道:“主子,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她的脚步放慢,脸侧有伸长的花枝拂过,片刻后才道:“你很想回去?”
青樱纠结了一会儿,道:“这里的桃花很好看,我本来是想多玩一会儿的,但灵气好像有点不够,脑袋晕晕的。”
曦和一笑。青樱生于洛檀,长于洛檀,自小得洛檀洲中浓郁的灵气滋养,现在才万余岁,无法离开那里太久,这也是她鲜少带她出远门的原因。
她回过头,抬起手来,指尖在青樱眉心轻轻一点,一层淡紫色的雾气笼罩在青樱的全身,然后缓缓地渗入她的身体。
“可觉得好些了?”
青樱睁开眼,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一圈,笑起来:“主子真好,回去的时候记得叫我。”说完便一头钻进蟠桃林里没了人影。
她微微一笑,转过身,踩着一地细碎的月光,缓步走在桃树的枝桠间,四周宁谧如水,七眼泉潺潺地流动着,她轻轻抬起手,一颗在枝桠上滚动的莹白光珠,调皮得像一个出生不久的孩子一般,在空气中盘旋了两圈,然后浮在了她的手心。
“洛檀洲的紫藤萝乃是四海八荒至美之景,天宫与之相比,怕仍是差得远了。”身后有声音传来,她半侧过身子,回首只见那人踏月而来,一身墨色的锦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银色的龙纹在月光下泛着贵气的冷光。男子对上她的视线,淡淡一笑,道,“只是洛檀荒冷,即便尊神喜静,遥居东海之上,偶尔也未免觉得清寂罢?”
“洛檀虽鲜少有人烟往来,但岛上仙灵不少,草木繁盛,半分谈不上荒冷。”曦和的手微微一抬,看着手心的光珠飞走,淡淡道,“想来太子殿下并未去过洛檀洲,因而才有此误解。”
“此荒非彼荒,尊神怕是会错了我的意。”广胤一笑,缓缓上前几步,离她更近,“何况,我以为,我曾有幸去过洛檀洲。”
曦和一哂。听他的意思,似乎是在凡界历劫之时去过洛檀洲,且不说他以当时区区凡人之躯决计无法接近洛檀千里之内,不论他是什么身份,她都是不可能轻易带外人入岛的。
但此时此景却不好随便拂了他的面子,曦和随口问道:“你是如何去的?”
“谁知道呢?”广胤随意地一笑,“或许是在梦里罢。”
曦和看他一眼。
此时此刻,这人的风貌与先前又有所不同,既非人前高位的太子殿下,亦非在桃林中巧遇时的彬彬有礼,虽然依旧的温润悠然,却平添了几分亲切与风流。
看着倒并不讨厌。
她自然发觉了他已不再称呼她为“师尊”,而是同旁人一般称她一句“尊神”,但这两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并无旁人那般的尊敬与惶恐,反而轻飘飘的似是毫无重量,落在耳中如羽毛般挠得人有点痒,听上去就像是以“你我”相称。
“你可是今日的主角儿,就这么从宴席上出走,恐怕有所不妥罢。”她出来的时候,宴会才刚进行到一半,她并未察觉到他尾随自己出来,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甩掉那些对敬酒热衷得无以复加的神仙的。
广胤却浑不在意。他从生下来便被天帝立为太子,自小见惯了各种场面,喝酒应酬也都是家常便饭,在这一点上,他比曦和要应对自如得多。
“席上有二弟在,又有歌舞,他们不会无聊。”他道,“只是无意中发现尊神独自出来,担心尊神一人觉得寂寞,便出来与尊神聊一聊天。”
眼见着话题又绕回了自己身上,曦和转过身,抬步向前走去,四两拨千斤:“那你想要聊什么,说就是了。”她可没有忘记此人在今日早些时候是如何冒犯她的,依据以往从长渊等人口中听说的关于天族太子的种种事迹,她已下定论,此人必然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纵然表面装得再怎么温文尔雅,骨子里都是很难对付的。
广胤在她身后跟上来,注意到她的语气,只淡淡一笑,道:“尊神可喜欢下棋?”
曦和凑在一朵开得正灿烂的桃花边轻嗅着,微微闭着眼睛:“你听谁说的?”
“不是听说的。”广胤道,“在凡界之时,我常与尊神对弈,对尊神的习惯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
夜间有风,吹得花枝微动,暗香扑鼻。
曦和沉默了片刻,鼻端仍旧停在那桃花旁,问道:“你那时候同我很……”她斟酌了片刻,选了一个听起来较为恰当的词语,“亲近?”
“很——”广胤微微停顿,曦和感到他似是笑了一下,又似是在强调着什么,“亲近。”
落神赋 第5章 所谓亲近
曦和默了一默。
在她现有的记忆中,有些固然已经很是久远,但她依稀记得,这数万年来,虽然自己培养了不少弟子,但却都只能算是点头之交,凡界的师徒一场不过区区数十年,对于神仙来说只是弹指一挥的时间,委实算不得什么深情厚谊。因此,对于像广胤现在所说的“亲近”,她一时并不能明白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光景。
她思量了片刻,侧过头去问他:“那你说,是怎样的亲近?”
广胤的嘴角弯起一个笑,并不是那种很过分的神色,笑容中藏着欢愉与隐秘,他伸出手,摊开掌心搁在她的面前。
她低头看去。
那是一串紫色的手链。
曦和瞳孔微缩。
那与紫藤萝如出一辙的颜色,淡紫之中带着隐约的荧白,在如水晶一般的精魄中流转。七颗精魄,每一颗都被打磨出了上千个截面,在那么小的一个表面形成无数个棱镜,微微转动,便折射出彩虹一般的光芒。精魄之间用一根细绳串起来,那是父神、母神和第一任天帝的须发所制。
不必再进行辨认,只需一眼,她便知道这是她已经丢失了三千年的手链。
她蓦地抬眼:“你从何处得来此物的?”问完之后又觉得这句话委实很蠢,这手链她数万年来一直戴在手上,就连涅槃都未曾丢下,六界之中能从她手里抢东西的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而在这之中必然不包括此时方满三万岁的广胤。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是她给他的。
果然——
“是你亲手给我的。”
她哑口无言。
凭经验来看,广胤必然没有撒谎,这手链确实是自己给他的。但自己为什么要给他呢?既然自己毫无印象,那么就说明此事发生在上一个万年广胤历劫期间。那时候广胤尚且是凡人之身,自己将这等神物交给他,实在没有任何道理。这件事委实太出乎意料,让她不得不重新评估起方才广胤意味深长地说出的那一个所谓“很亲近”,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亲近法。
她就这样出着神,以至于广胤执起她的左手,将那手链套在她的手腕上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
“你什么意思?”
广胤低着头给她将手链戴上,一笑,道:“物归原主罢了。”
曦和看着时隔三千年又回到自己手腕上的那种熟悉的触感,连广胤始终未放开她的手都未曾注意到。半晌,她将手链重新取下,搁在了广胤的手心。
后者抬眸看她,目露疑惑。
“我既然将它送给了你,便必然有我自己的道理。”她拨开横亘在二人之间的一棵花枝,道,“即便我忘记了那时候发生的事情,也不能抹去我做过的事。”
广胤凝视着她。
“它现在是你的,不过,你可得好好地保管。”曦和微微歪了歪脑袋,唇角勾起一抹笑,“我可未必有你想象的那么大方,若是你将它弄坏了或是弄丢了,我可不管你是什么天族太子,照样得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广胤挑了挑眉,旋即一笑,将手链收起:“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他见她眉宇间似有倦意,眉头微动,“你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曦和面色微僵,揉了揉眉心,一面转身一面道:“没什么,你先回去罢,我去找青樱了。”说着加快了脚步。
突如其来的告辞让广胤在原地怔了片刻,他飞快走了几步跟上她,下一刻已经抓住她的手腕:“你怎么了?”
曦和被他拉住,手上挣了挣,他却愈发握得紧,她回眸,神色极不好看:“放肆。”
广胤分毫未动,英挺的眉宇微微皱起:“你可是有什么不适?”
“我——”
“主子!”不远处青樱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只见她从密密的桃枝中穿过来,到得近处,看见二人此时的情景不由得呆了一呆,然后飞快地蹿到曦和的身边,“主子主子,我算了算时辰好像快到了,你是不是……”
声音戛然而止。
深白的光晕从曦和的体内弥漫出来,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紧接着那光团由大变小,广胤明显感觉到那光晕带着温热,自己握在手中的玉腕变得更加纤细且低矮了一些。
光团散去,再一次展露出小女孩的身体。
广胤微微一怔,旋即失笑。
曦和的手仍旧被他握在手里,这样看来简直就像是大人牵着自己的孩子,她仰起脸怒视:“你再笑!”
广胤在她面前蹲下来,弯着眼角,放开她的手,转而在她的发顶摸了摸,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宠溺”二字来形容:“好,不笑。”
曦和甩开他的手,咬牙:“青樱!”
在一边不知所措的青樱连忙跑上来,弯着腰道:“主子是不是想回去了?”
曦和拉住她的袖子,看着广胤:“太子殿下,今日叨扰许久,给殿下造成诸多不便,我这便告辞了。”说完立即转身,拖着青樱就往桃林外走去。
在她未迈出第二步之前,广胤飞快地伸出手,墨色的袖袍绕至她的身前,仅凭一只手臂便将她的小身子整个地圈起来,拦住了她的脚步。
“尊神莅临天宫,乃是天族之幸。”他轻声低笑,“若是尊神喜欢,日后还望常来天宫——”微微停顿,“小住。”
腰间的手在她准备出手的前一刻松开,曦和回头冷冷地看他一眼,便带着青樱掠出了桃林。
泉水潺潺,宫殿中仍有灯火歌舞,却丝毫未损静谧。
二十九天美景依旧如画。
广胤垂下眼,手中那一串藤萝精魄手链熠熠生辉。
“就算你不记得我了,那也没关系。自己想要的必得自己去争取,这可是你教我的。”男子唇角弯起,眸中如星空一般闪着浩瀚的光,他的语声微微停顿,然后吐出两个字,“师尊。”
而此时早已离开梵度天的曦和二人,自然是听不到他说的话。
那一大一小两人升上了云头,下方是天界恢弘的景象。夜色这样好,淡淡的灰云缥缈,如水的月光下,天界各处的景象一览无遗。梵度天的灯火仍旧长明,其余几处的宫殿亦有亮光笼罩,云灯漂浮在空中,从云层里透出点点暖光。
“咦?”青樱忽然发出惊异的声音,从云头向下看,“那儿的灯连成了片,不会是着火了罢?”
曦和顺着她所指的地方向下看,果真瞧见在零星的灯火之中有一大片明晃晃的颜色,只是隔了太远,又有云雾遮挡,看不太清。
“是二十八天。”云头上的风吹得头发并着衣衫乱飞,她随意地挪开眼,并未将之放在心上,然而下一刻却发现青樱已经远远地落在了自己后头,她回头道,“二十七天以上皆是天族居所,哪里那么容易着火。更何况即便真着火了,也就是一瓢水的事,天族哪有那么娇贵,要你瞎操心。”
青樱瘪了瘪嘴,跟上自家主子,低声嗫嚅道:“就是因为不容易起火才稀奇呀。”
曦和看了她一眼,未再理她。
这一日对于她来说,委实算不得什么愉快的经历,不论那个广胤究竟多么优秀多么令人称道,但总归是得罪了她。没错,就是得罪。
曦和晃了晃脑袋。罢了,也算是结束了,回到洛檀洲就什么都不必再想了。不就是多出来一个徒弟么,她的徒弟原本便不少,横竖她从前便与天族没有太多的往来,日后也不会变的多亲近。那个广胤,就算他以后继任天帝,她都不会再见了。
她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加快速度离开天宫。一白一青两道流光掠过二十九天的上空,在黑夜中划出两道明亮的色彩,流向东海之滨,转瞬即逝。
****
比之热闹的天宫,洛檀洲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安宁。
曦和就着宫殿中处处萦绕的藤萝冷香,很快便睡着,一觉醒来,已经基本上将昨日发生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踮起脚来打开窗户,外面的阳光照射进屋子,暖暖地铺了一片。
青樱推开门走进来,手里端了花瓶,里边插着新摘的野花。
曦和听见外面隐约传来笑声,朝着室外的阳光揉了揉眼睛,问道:“婴勺来了?”
“嗯。”青樱点点头,将花瓶摆在了窗台上,弯下身来给自家小主子整了整头上的紫藤萝,道,“一早便来了,还有弈樵上神,都在外头歇着呢。”
曦和点了点头:“这么早来,必是来蹭饭的?他们可用了早膳?”
“八成还没。”
“那便送到园子里去,一块儿吃罢。”
“是。”
洛檀洲的灵气太盛,因此草木的种类一直很少。除了白笙和大片的紫藤萝,草地上也长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所幸灵气浓郁也有一些好处,如雪兔之类自古以来便在洛檀洲上生活繁衍的走兽,经历灵气长时间的滋养,虽然无法化为人形,但从出生便已具备了灵智。因此岛上虽然并无其余神仙常住,却依旧富有生机,这也是先前她对广胤说洛檀并不荒冷的原因之一。
园子里摆了石桌石凳,旁边有几支雪兔蹦来蹦去推着石头玩。曦和走出去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男一女坐在石桌边,男子一身青衫,不紧不慢地一口一口吃着饭菜,女子穿着白金相间的裙子,手里捧着热乎乎的大肉包子,面前桌上有一只雪兔,她掰下一点包子皮凑到兔子毛茸茸的嘴边,后者向一旁撇开脑袋表示嫌弃,她想了想,自己吃掉上面的包子皮,然后将里面香喷喷油亮亮的肉露出来,再凑到它嘴边,小家伙立刻扒住她的手,生怕她拿走了似的,飞快张口朝着肉咬下去,却只咬了个空,只见那喂食者拎着肉包子在它头顶上转了一圈,然后送到自己的嘴边,一大口咬下去,再将剩下的送到它的面前,又只剩下了白白的皮。她满足地舔了一圈自己嘴上的油,冲着雪兔得意一笑。小家伙气得跳脚。
曦和走过去。
“你们倒是自在,我还没来便动了筷子。”
弈樵笑道:“这不是饿极了么。”
那和雪兔玩闹的婴勺此时也安静下来,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师父”。
曦和看她一眼:“嗯。”
她身为天族尊神,依据与天族的约定,每万年为他们在凡界提拔一名地仙,那些人无论亲疏远近,都称呼她一句“师尊”,而唯独婴勺始终称她为“师父”。
婴勺并非天族之人,而是西南荒讹兽一族的小帝姬,兽王黎贺的小女儿。讹兽一族在六界之中的人缘都相当好,在走兽中的地位也十分之高。其生来形状似白虎,却并不如白虎那般威猛,以其体型来看,也就只有寻常老虎的三分之一大,喜欢捉弄人,却很讨人喜欢。
按理来说,正常的讹兽皆是白皮红纹的,古籍中也有过记载,仅有极少的讹兽皮毛上能长出金色的纹路来,而这一般是有大福缘的。然而这一任的兽王黎贺不知是不是遇上祖宗显灵,两万年前在支离山祈福之后,竟真让他生出一只白皮金纹的小讹兽来,这便是婴勺。
婴勺出世后,讹兽一族如获至宝,将这小祖宗当着宝贝供着,但日子久了,他们发现自家小殿下乃是个万年难得一遇的惹祸精,这般让她一直待在族中,长此以往,整个西南荒都会被她给掀个底朝天。于是英明的黎贺便思考起了女儿的教育问题,这一思考,便落在了曦和的头上。弈樵早年欠过黎贺的人情,此番黎贺来找他,他二话不说便答应帮他这个忙,于是在曦和耳边日日夜夜说这个婴勺多么的天赋异禀乃是可造之材,前者不堪其扰,最终还是答应了这桩事。
于是婴勺便成了曦和名正言顺的弟子。
而此时,这个名正言顺的弟子正就着雪兔洁白柔软的毛擦她那油腻腻的手。
弈樵见曦和坐到凳子上来,那石桌的边缘便恰巧到了她的胸口,再见她探着身子去拿碗,觉得这画面乃是难得的有趣,张嘴问道:“你要不要让青樱帮你拿个高点儿的凳子?”
曦和瞥他一眼,丝毫没有窘迫:“不要。”喝了些暖茶,道,“你们今日是结伴来的?”
“我只是来串门,八八说想要吃你家的藤萝叶。”弈樵指了指不远处正仰着脑袋将那一小片藤萝啃得七零八落的灰驴八八,“只是恰巧碰上而已。”
曦和看了那边一眼,眼角微微抽动,然后转向婴勺:“那你呢?可是来还藤萝种子的债,准备今日上工了?”
婴勺揪着雪兔的两只耳朵,面上颇有为难之色:“师父知道我一向孝顺,若论我自个儿,自然也是想要今日便开始上工的,但眼下有些麻烦事,若是不解决这麻烦事,恐怕徒儿我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给师父尽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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