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神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朝情慕楚
婴勺咂了咂嘴,对那两名仙娥道:“你们家太子也忒能耐了,这下一次凡便成了一桩姻缘,想我师傅都数万岁的人了,我一直心心念念何时能有个师爹,这还连跟毛都没见呢。”
人人都晓得婴勺的师傅是谁,那两名仙娥自然也不例外,其中一人道:“尊神心系天下苍生,我们虽然在天宫当职,但要与尊神比起来,那就算是尘泥俗物了,尊神那般不沾俗世的神仙,又有万年一次的涅槃,那些风月之事恐怕都入不了她的眼呢。”
婴勺偷笑着瞅了曦和一眼,假意咳了咳,道:“说得很有道理,很有道理。”
听见那丫头当着自己的面开始编排自己,曦和也不恼,继续踮着脚去碰那个风铃,口中道:“你师傅虽然每万年涅槃一次,但好歹也是历经了数万年沧海桑田的神仙了,你眼下才多少岁,哪里都能晓得你师傅从前的事情?”
婴勺眼睛亮了亮:“哦?看来师傅曾经还有过不为人知的情史?”
曦和轻哼一声,并不看她,抬着眼睛望着头顶飘啊飘的风铃穗子,那微风一阵阵地吹过来,她踮起脚站在窄窄的门槛上,使劲儿伸直手去抓那紫藤萝的穗子,却只碰到一点点尖儿,又被风给吹跑了。
身后传来轻微却稳健的脚步声,曦和并没有回头,只听得那声音转瞬已至极近之处,耳侧有一声温醇的轻笑:“情史?你可还有什么旁人不晓得的风月么?”
曦和一惊,从那人出声她便立刻晓得来人是谁,脚下一滑,险些从门槛上摔下来,下一刻便有一双手从身后伸过来,牢牢地卡住她的腋下,再微微用力,将她向上抱起来,如此她的高度便足以够到那风铃上的挂绳,但此刻她已经将手放下来,目光从风铃上挪开。
两名仙娥见此弯身行礼:“太子殿下。”
广胤抱着曦和,不顾那方已经彻底呆滞的婴勺,见怀里的小姑娘板着脸转过头来盯着自己,微微一笑:“半个月不见,似乎又长大了一些。”将她一转,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掂了掂手臂,“也重了些。”
曦和沉默地坐在他怀里,看着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天族太子。此人方下朝回来,头上还戴着紫金发冠,一身墨色的锦袍上绣着暗金色的龙纹,一身的贵气沉然,抱着她的动作神情皆无比自然,半点都没有将她当做尊神看的样子。
广胤再一笑:“你是想要那铃铛?”抬起手将挂在门梁上的铃铛取下来,晃了晃,送在了她的面前。
曦和皱了皱鼻子,目光从广胤的脸上挪到铃铛上,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来,在手里轻轻摇了摇,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抬眼又看见广胤笑得无比舒心,她张口道:“放我下来。”
广胤见她又板起个脸来,那模样颇为有趣,也没有再忤逆她的意思,微微俯身,将她放在了地上。
婴勺这时候才颤颤巍巍地出声:“那个……太子殿下,你可晓得她是谁么?”
广胤懒洋洋地一笑:“不是弈樵上神的外甥女么?”
看他那个模样充满了揶揄,婴勺晓得这人必然在撒谎,心尖上颤了颤,又看向曦和:“师、师傅,您老人家心情可还好么?”
曦和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又冷冷地看了广胤一眼,拿着风铃走回位子边,微微踮起脚将其搁在了茶桌上,无视一边被婴勺一句“师傅”而炸得魂飞天外的两名小仙娥,面色淡淡的:“你不是要来请罪的么?快些结束了,我们便回去。”
婴勺连忙反应过来,晓得若继续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她回去之后就不止是做两百年园丁那么简单了。清了清嗓子,来到跨过门槛的广胤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礼,一脸的歉疚,道:“太子殿下,婴勺晓得自己闯下了大祸,不仅让天宫蒙受损失,而且伤了天族的脸面。殿下说了让婴勺回去请师傅来说话,婴勺今日便请了师傅来天宫,不论殿下要如何责罚,婴勺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广胤看她一眼,道:“责罚倒是不必了,你怎么说都不算我天族之人,本君也无权对你怎么样。只是小小年纪就能闯下这么大的祸,倒委实很是难得。若没有一个了不得的师傅,想来也并不能教出一个这般了不得的弟子。”
转眼间话题又到了自家师傅身上,婴勺默默地噤声,心道:师傅这回可不是我不帮你,这广胤确实是冲着你来的啊。
曦和挑了挑眉,道:“看来你是对我很有意见。”
广胤道:“我亦曾是尊神的弟子,尊神教会我一身本事,于我有再造之恩,我又怎会对尊神有意见。”
“那你说,婴勺这桩事需得如何了结?”
“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这位小王姬闯下的祸原本牵涉两族,但她的师父是我们天族的尊神,倘若尊神肯管这桩事,便可算是我们天族的私事。”广胤一笑,“天族好歹自洪荒伊始便存世至今,不会连修葺几座宫殿都觉得费力。何况,我听说小王姬还欠着尊神两百年的工期,若是耽误了那就有些不妙。”
曦和跳上椅子坐着,看向广胤道:“那你想要我怎么管?”
广胤道:“尊神自古陵居东海,鲜少踏足天宫,想来对我们三十三天并不太熟悉。如今尊神与天族来往密切,为了让尊神日后再天宫行走不出岔子,还望尊神能够在天宫小住一些时日,也算是同天族亲近一些,对尊神,对天界的神仙们,想来都是有好处的。”
曦和觉得,这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广胤继续道:“尊神也不必急着与天宫撇清关系,毕竟还是一家人,婴勺小王姬闯下了这等祸事,若要挑起两族不和,那便有些不妥,反之,若尊神肯将此事化为一桩家事,那便由我们自行解决。”
曦和扬起头,目光淡淡的:“你在威胁我?”
“我不过是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告诉尊神,让尊神能够尽早做出更好的决定。”
曦和微微沉眉。
这广胤一番话说来说去就是想要让她留在天宫,但她压根无法看出这对他有什么好处。虽然相处得不多,但从以往道听途说来看,广胤并不是个喜欢做无用之功的人,他每做一件事便必然有他的目的,像这样费尽唇舌来将她留在天界,她实在想不出这人究竟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或者他当着只是一时兴起,想要与她叙一叙往日的师徒情分?
“将我留在天界,你能有什么好处?”
见她似乎有些松口,广胤微微一笑,道:“尊神若肯赏脸,每日能够见到尊神,便是我所能得到的最大好处。”顿了一顿,“更何况,小王姬看上去也挺喜欢天宫的,尊神此番前来,并未带着你那小跟班,便由小王姬照顾着,就当是在天宫赏一赏洛檀洲没有的景色。”
曦和坐在椅子上,脚尖轻轻摇晃着,手里把玩着铃铛上的金线藤萝穗子,良久,抬眼看向广胤:“我将住在何处?”
广胤见她终于首肯,笑容加深了几分,微微上前两步,道:“若是尊神不嫌弃,便请下榻于广晨宫罢。”
落神赋 第9章 祈殿长明
于是曦和与婴勺便在广晨宫住下了。
二十八天的宫室不少,却座座都不太一样。那几位老一辈的仙伯,庭院大都建得规规矩矩,里面有些旨趣优雅的鱼塘鹤湖之类,很有些颐养天年的味道。然而如广胤广澜这两兄弟的风格则是大相径庭。
二皇子广澜的名号,曦和是很早就听过的,此人比广胤也就小个千把岁,却与其兄长简直是两类人,堪称天界千万年才得一朵的奇葩。他住的临晨宫原本是好好的一间皇子宫殿,但被他改建过之后,那姿态何止是风流,简直风流得令人发指。宫中花草鸟兽多得跟弈樵的鹿吴山有得一拼,鱼塘乐坊戏台子搭得鳞次栉比,各种娱乐设施一应俱全,然则偏偏就是连一张好床都没有。天帝对这个二儿子很是头疼,耳提面命了数千年也不见他有半点改观,干脆放弃治疗由他去了。
好在大儿子还很令人宽心。
广晨宫虽然不是玉隆天最大的宫室,却决计是最为精致的。倒并不是女子那般的细巧,而是各个细节都处理得当,几乎没有半点瑕疵。精致尊贵,有天族一贯的威严气势,也有年轻人的朝气干练。也不知为何,曦和第一眼近距离看到广晨宫之时,便晓得这必然是广胤的住处,并非因为云头上所见的那些烧毁大半的宫室,而是一种看过一眼便生出的一种没由来的肯定,这块地方正是广胤的风格。
她和婴勺住在了广晨宫西院的祈殿。
半月前的一场大火将广晨宫烧得七零八落,所幸这祈殿尚完好无损。广胤一个大忙人,身上原本还有着一堆琐事需了,却还是亲自领着她们二人在那院落中安定下,然后才安然离去了。
广晨宫中四处有铃,祈殿中亦不例外。
她们二人在这里住下乃是临时决定,也没随身带什么东西,曦和原本思量着是不是要让婴勺回洛檀洲帮她带一些平日里惯用的东西来,但在进入西院之后,却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院落中同其他地方一样,有着假山流水并着些繁盛的花草,而推开祈殿的大门后,仅仅一眼,曦和便发觉,那殿中的格局与她洛檀宫相比,十分中有着七分相似。此处与广晨宫的其他地方相比,要更加清丽雅致些,算不得朴素却也分毫不奢华,院中有亭台,亭角和门口檐角挂着八只同她手中那只一模一样的风铃,殿中的摆设整整齐齐一应俱全,她在踏入殿门的那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洛檀宫。
行至门口的婴勺亦惊讶:“咦,这是……”
曦和的目光在殿中四周扫视了一圈,微微歪了歪脑袋。她很确定,在她的印象中,天族并无人踏入过她的住处,广胤绝不可能是从别人嘴里得知她宫中的模样。
难道是弈樵?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又立刻被她否决。弈樵虽然八卦,但并不是那种嘴碎的神仙,绝不会轻易将她的*告诉旁人。
脑中不由得想起半个月前那一晚,广胤笑着对她说出“很亲近”三个字时的场景,曦和跨过门槛的脚步微微一顿,然后走进了屋子。
这个广胤,难道当真去过洛檀洲不成?
“师傅,看来这个广胤是算准了您总有一日会住在他广晨宫。”婴勺四下打量着周围的布置,凑到曦和耳边道,“他如此针对您老人家,真是居心叵测,居心叵测啊。”
曦和摸了摸手指上勾着的风铃,瞪了她一眼道:“还不是你闯的祸,否则他哪儿来的话柄。”
婴勺吐了吐舌头。
曦和在屋子里四处看了看,回身问那两个被广胤派来照应的小仙娥:“你们太子从前招待客人入住也是在此处么?”
其中一名叫做宜曲的仙娥上前来行了个礼,解释道:“回尊神的话,从前太子殿下招待客人都是在后园的几处宫室,这祈殿是三千年前殿下回天之后新建成的,从未拿出来给其他的神仙住过。”
婴勺摆弄着窗台上的花瓶,道:“既然从来不曾有人住过,为何殿中准备得这般齐备?像是随时都有人会来一般。”
曦和看了她一眼。
诚然如婴勺所言,她踏入殿中的那一刻,第一感觉不仅仅是熟悉,而是仿佛这寝殿便是为她而设,一直在等着她走进,或者换一个词也许能形容得更贴切,一直在等着她……回家。
她摇了摇头。
这座宫殿是广胤历劫回天之后建成的,听那宜曲所言,广胤对此处珍藏得颇为细致。区区一座院落是不会让她产生这等感受的,换言之,也许在等着她的,其实是建造它的人。
另一名仙娥,叫宜袖的,走上来回答婴勺的话:“殿下只一直让我们打理这宫室,说总有一日会用到,却从未提起它的用处,如今让尊神在此处下榻,想来便是为了尊神的方便而建的了。”
曦和在雕花的凳子上坐下,望着四周与洛檀宫七分相似的陈设,道:“那便替我向你们太子道谢,他做这些事,委实花了不少的心思。”
那二人行礼:“那便请尊神与小殿下在此休憩,太子殿下说了,二位可在天宫随时随地观览,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们便是。”
曦和点头,便让她们出去了。
二人便在这祈殿之中住下。西院很大,除了被广胤专门派来照顾她们的宜曲和宜袖,偶尔也有其他的仙娥出入,因此并不显得冷清。
广胤显然是个大忙人,在安置好她们之后,一整日都不见他人影。入夜,宜曲进来告诉婴勺她该住在偏殿,后者表达了一下对广胤如此不公平安排的愤怒,然后便乖乖地一个人抱着被子去偏殿睡了。
曦和则在主殿后面的寝殿歇下,屋内熄了灯,窗外有淡淡的星光泻入,她原本已经脱了鞋袜爬进了被子里,正思量着明日可以去太清境上看看风景,却觉得房中似乎缺了什么东西。
洛檀宫终年点着一盏长明灯,虽然光线微弱,却日夜不熄。倒并不是她怎么怕黑,只不过有时夜里醒来,总觉得身边有一点光亮会比较舒服。
二十七天以上不分四季,因此夜里的广晨宫也并不冷。曦和掀开被子跳下床,光着脚在一边的桌案上翻翻找找,然则这祈殿之中的灯烛都太过晃眼,而自己大老远跑来天宫也着实疲累,她折腾了一番也就不再纠结了,便随手一挥,一个微弱的白色光团便飘在了丈许外的桌案上方,然后钻进被子里,很快就沉沉睡去。
睡梦之中,隐约感受到有人推门进来,门外有风吹动屋内的帘帐。房中的光线暗去,很快又重新亮起来。她感到似乎有人轻轻地触碰了自己的脸,然后模模糊糊地听见了“记起”“等你”之类的字样,之后又重归寂静。
这一夜曦和睡得昏昏沉沉,第二日清晨醒来,恍恍惚惚记得昨夜仿佛有人进了房间,还以为是做梦。
但这种想法在她看见不远处桌案上一盏燃尽的油灯后被打消了。
即便不记得昨晚究竟谁进了她的房间,但她还是清楚地记得自己并未点灯的。
她揉了揉眼睛,赤着脚跳下床,爬到凳子上将那已经燃尽的灯座拿到眼前。
她依稀记得后来那灯烛亮起的光与洛檀宫中的长明灯很相近,只不过这是普通的油灯,个头很小,外面有一层褐色的琉璃罩子,比祈殿之中其他的灯烛要暗上不少,在夜里只能发出昏暗的光,并不刺眼。
根据以往的经验,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么了解她的人,除了广胤,这天宫里不会有第二个。
曦和很快就清醒了。
虽然广胤有时说话做事并不遂她的愿,但她并未在他的身上察觉到半点恶意。
她虽然尚且不明白之前在凡界时,这位天族太子与自己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关系,也不明白他为何在暗地里做了这么多的事,不论是建宫殿还是送油灯,但她再蠢也好歹是活了数万年的神仙了,怎么也看得出来,他在对她好,他在关心她。
这种关心与弈樵和长渊对她的关心却又有不同。那二人乃是数万年的挚友,对她的性情和作风了如指掌,只要她有所求,那二人二话不说必然妥帖地办好,也常常厚颜无耻地来求她帮忙或是蹭吃蹭喝,却从来不过问她的饮食起居。偶尔身体不适,那二人照样在她那儿该吃吃该喝喝,她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什么神仙不会生病,都是小事一桩。
她独自居于洛檀洲,平日里有婴勺和青樱这些草木之灵帮衬着,一直以来都没什么不如意,也不喜欢别人来指手画脚。而昨夜广胤的举动,虽然只是很小的一件事,若是放在青樱来做,倒还情有可原,但放在广胤的身上,在她眼里却变得微妙起来。
曦和赤着脚跪在凳子上,一手拿着烛台,一手撑着下巴,就这样出神地想着,门外响起轻柔的叩门声,然后宜袖的声音传过来:
“尊神可是起了?太子殿下让我们将早膳送来给尊神,搁在了前厅,请尊神更衣用膳。”
曦和往门口看了一眼,放下了手中的烛台,跳下凳子,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对门口道:“就来。”
落神赋 第10章 浮生日闲
曦和原本以为,这所谓的她们将早膳送至前厅,便是老老实实地将膳食送来等她来吃,但当她花了好半晌穿衣洗漱慢慢吞吞地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的时候,发现她们诚然是妥帖地将膳食搁好了,却另外附赠了一个人。
她看着坐在桌边的广胤,神色很有些出乎意料:“你这么一大早来是做什么的?我看你父君的身体仍很硬朗,难道今日不要朝会么?”
广胤一身墨色云锦长衫,坐在深红色雕花木凳上,一头如缎的乌发半数在头顶簪起,半数垂在凳子边缘,那姿态比他们先前两次见面都要闲适几分,听见她出来,转过眼,闲闲地开口:“朝会上神仙太多,偶尔也觉得眼晕,便偷一日闲,来你这儿坐坐。”
曦和心道我压根不欢迎你来我这儿坐坐。
在一边已经一个人默默开吃的婴勺从碗里抬起头来,道:“我知道,其实太子殿下您是想来看师傅的。”
广胤口中是对着婴勺说话,却仍旧冲着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的曦和微笑:“很聪明。”
广胤这张脸原本便生得极招桃花,此时又笑成那个样子确实让人很难把持,但曦和只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又想起昨晚偷偷摸摸给她添灯的人十有□□就是广胤,心下有些尴尬,假意咳了两声,然后迈着步子走到桌边,双手并用地爬上椅子,广胤恰到好处地伸出手来在她手臂上托了一托,让她稳当地坐在了凳子上,然后亲手盛了花露和莲子炖的热羹,用玉做的勺子轻轻搅拌了两下,端到她的面前:“温度刚好,可以吃了。”
婴勺僵硬且震惊地看着他。
一边伺候的宜曲和宜袖亦僵硬且震惊地看着他。
曦和避开广胤的目光,自认为此时对于他这种态度还不是特别地能够理解,因此对于他的关照也无法很心安理得,但为了避免多费口舌,也就拿了勺子吃了一点,然后问道:“昨夜你可是进了我的屋子?”
婴勺僵硬得石化。
广胤微微一笑:“我以为我已经很轻了。”
曦和道:“我认床。”
广胤举箸夹了糕点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慢条斯理地道:“我晓得你夜间睡觉要点灯,不能太暗也不能太亮。昨日你与这位小王姬突然到访,寝殿是原本便建好了的,但很多东西一时间都来不及准备,我回来之后想起这桩事,天宫又没有小的长明灯,便寻了一盏暗些的油灯来。”笑了笑,“后来可睡得安稳?”
曦和点点头。她没问为何广胤忙完公事之后还会特地来西院遛跶一圈,亦没问除了添油灯他还做了什么其他的事,她看得出来,广胤对她的关心已经明显超越了一个徒弟对师傅的孝敬,而且并无任何做作之意,一切做来都行云流水很是自然,半分尴尬也无。
她吃了些糕点,又喝了些羹汤,微微抬了眼,问道:“你一个天族太子,这些事原本不必由你来做,你费这么多工夫来……关照我,可是有什么目的?”
广胤从容不迫:“先前你上天来时我便说了,每日能够与你相见,便是我最大的愿望。”
曦和觉得此人说话忒不老实。她翻了翻眼皮,道:“你虽然年纪轻轻,但位高权重,也算是做过大事的神仙了,如此便是你最大的愿望,当心你父君批你胸无大志。”
“尊神此言差矣,身为天族太子,不论是眼下的公事,还是日后继位的种种,那都只是将会做的事和必须做的事,却并不足以称得上是愿望。”广胤道,“如与尊神日夜相处这等须得求来的事情,那才是愿望。”
曦和觉得自己的头皮麻了一麻。
婴勺僵硬着嘴角,目光在广胤和自家师傅之间扫来扫去,最终还是闷头喝汤。
广胤见曦和不再说话,淡淡一笑,也不再去招惹她,再给她添了些汤羹,又将糕点夹在她的碟子里,说什么这个是天后园子里采来的荷露,那个是二十九天的花蜜,对身体是如何如何的好,尤其适合她这样正在长身体的年纪。
曦和则眼观鼻鼻观心,慢条斯理地将汤羹和糕点都吃完,然后慢条斯理地擦了嘴,抬头望了望天,看向广胤:“我看时辰也不早了,你一向是个大忙人,今日怎的还不走?”
广胤道:“我在等你。”
“这里你才是主人,不必讲究这些,你吃完了若有事就先走罢,我和婴勺在天宫随便逛逛,也不碍着你们的事。”
“我确实有事,不过要等你一起。”广胤道,“天宫三十三天,怎么说也比洛檀洲要大上一些,唯恐尊神在观览之时出什么岔子,我以为,还是陪同尊神一道为好。”
曦和嘴角抽了抽:“难道我还会迷路不成?”
“你,”广胤看了她一眼,唇角弯起一抹笑,“年纪还小。”
“……”
“看来尊神是默许由我陪同了。”广胤微笑转向一边闷头吃羹的婴勺,“那,小王姬……”
婴勺飞速抬起头来,豪放地一抬手,用袖子擦去了嘴边的一片汤渍,打着哈哈:“啊,我忽然想起来昨天和诸宁约好了去轮回台捏泥人的,天宫我已经来过很多次了,你们就两个人去逛吧哈哈哈哈。”
曦和目光斜斜地刺向她,凉凉地问道:“你昨日不是同我上天来了么,何时跟诸宁约好了去轮回台?”
于此同时又见对面的太子殿下的笑容更加温柔了一分,婴勺背后冷汗直冒,嘴角僵硬地扯着笑:“昨日我确实跟诸宁约好了,一定是师傅您老人家太忙了不记得了哈哈哈哈。”
“既然如此,”广胤看向曦和,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那今日便由我来引尊神在天宫四处看看罢。”
曦和不晓得广胤究竟对婴勺做了什么,但后者确实吃完饭就一溜烟奔去了轮回台,真的找诸宁捏泥人去了。祈殿里除了对广胤言听计从的宜曲宜袖二人,就只剩下了她和广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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