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神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朝情慕楚
从三千年前在凡界的十几年,到成年礼之后的这两三年,他们相爱着,很少有轰轰烈烈,却一直都有磨难不断,其余的时间都是没有尽头的等待。
而在如此短暂的相恋时间里,她已经成为了他的全部。
而剩下的日子,绝望而漫长。
广胤在落神涧待了将近半年,才在天帝频频的劝说之下回了天宫。
离家半年,天宫除了不再有红色的东西,其余任何都没有变化。
他走进自己的广晨宫,门廊檐角处处挂着的风铃在风中轻轻地响,紫藤花与金线缠绕的穗子摇摆着,恍惚那道白色的身影立在朱红的门廊下,望见他的到来,转过眼来,微微弯起嘴角冲他笑。
酸意抑制不住地朝着眼眶笔直上升,泪水倏然涌出眼眶。
平静了半年,他早以为自己哭不出来了,此刻却如开闸的洪水,他只手捂着脸,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整张脸憋得通红。
贮藏了那么多回忆,他早已一遍一遍细细地翻过,但这里才是他们共同拥有回忆的地方,他不用伸手,便已经触摸到她的气息。
每一个门柱,每一把门栓,每一棵花草,每一座廊桥上都有她的温度。他们曾在这里聊天,在这里怄气,她曾于湖亭中躺在他的腿上,在书房里翻着无聊的话本子,一手撑着脸颊,而他从背后拥抱她。
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在此刻鲜活地呈现出来,可他已无暇睁眼去看,所有的感官都无限放大,每一寸毛孔中都充满了她的气息。泪水不断地滚过面颊,广胤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浑身绷得死紧,没有漏出半点哭声,喉间却偶尔发出压抑不住的呜咽。
失去了,全部都失去了。
再也没有人拉着他的手说自己饿了,没有人一边躺在藤椅上吃葡萄一边指责他宫殿建得太奢华该省省钱了,没有人一脸不情愿地蜷在他的怀里慢慢睡着吐出均匀的呼吸,没有人可以让他叫一句“师尊”,说一句“我爱你”。
弈樵说自己错过了曦和的最后一面,实际上他才是真正错过她的那个人。
他从身体里苏醒过来的那一刻,曦和已经化作莹白的光点消失,他仓皇地伸手去挽留,却只有轻飘飘的藤萝花瓣落在掌心。
而距此上一次见她,他彻底伤了她的心,她折断自己给她做的梅花簪,吐了血,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从来没有如此后悔过。
这样的结局令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伤害都成了白费。是他亲手抢走了原本应该属于他们的快乐时光。
他不知道当最后一刻时她心中想着什么,不知道她是否还恨着他,不知道她是否还认可他。他什么都不知道,也无从追寻。
松开手,眼睛被一层厚重的水雾笼罩,却仍挡不住二十八天湛蓝如水的天空。
宫人们穿梭着忙着手中的事,祈殿的院门常开,书房隔着一道门仍能闻到墨香。
一切都没有改变。
只是少了一个人。
落神赋 第196章 番外(一)紫气东来
人生偶有山穷水尽,却未必有柳暗花明。
做神仙亦如是。
天界这一任的太子广胤自生下来便是个清心寡欲的主儿,年幼不懂事的时候还偶尔会踢打挠抓地要些玩意儿,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其法力更是以年龄所无法企及的速度增长,再因天帝那种不把儿子当儿子而是全然当继承人培养的管教方式,在广胤一万岁之后,便很少有他想要的东西,更别说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了。而正因为如此,任何一个令他动一动心思的,不论是人还是物,都显得格外的难能可贵。
而这些难能可贵的人或物中,在三万岁之前,他也从来没有过求而不得的。
然而在三万岁之后,这位神通广大的太子殿下便频频碰壁。
第一次是慧义棺,按理说,幽都丢了慧义棺这事跟天界根本不搭介儿,可偏偏下凡去找这东西的是他们天界的尊神,广胤出于某种在当时不可告人的心态亲自陪着去找了,可花了不少时间不少力气,到最后都没找到。
第二次是阎烬的元神。这东西倒不是他想要得到的,而是死命想要摆脱的。然而此事乃是个大工程,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了他这辈子都几乎不可能成事。但广胤是个有决心的人,石头越硬他越要啃,对此进行了毕生的努力,并最终以极大的代价完成了自己的心愿。即便在意识到那个代价发生之前,此心愿早已不成其为心愿。
而第三,则是那个被强行付出的代价。
天界民风素来开放,在这一辈年轻神君中,有不少花花公子,然而绝大多数都是正常恋爱正常分手或者正常看对眼正常成亲的,可像广胤这样清心寡欲的委实少之又少。全天界女神仙最想勾引的就是广胤,而勾引难度系数最高的也是广胤。众所周知,年轻的天族太子对于那些如花似玉的女神仙从来不多看一眼,仿佛那些肤如凝脂媚眼如丝都跟粗皮糙肉的男神仙一样,都是石头。而其同父同母的二殿下广澜却是花花公子中的翘楚,可谓是百花丛中过,百花皆入怀。且二殿下对自己的神仙观素来具备极为强大稳固的信心,自认为做神仙,尤其是做个男神仙,就应该是这样,而像广胤那样的,说得好听叫矜持保守,说得不好听,就叫窝囊。这个观点在毫无芥蒂的兄弟二人之间早已被广澜严辞陈述过,且二殿下在表达观点的同时还表达了身为胞弟对兄长未来的担忧,原话是:“大哥你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个黄花大闺女似的,虽然处处让咱父君省心,连妖界都被你打退了,可别在娶媳妇儿的事上让人操心,这多丢人。”
年轻的广胤也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其实他并不觉着自己有多清心寡欲,只是看着没感觉,真的没感觉。对此他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在某方面有问题,且曾经试图在某些宴席之类的场合多看几眼那些姿容靓丽的女神仙,但很不幸,不论他看多少眼,石头就是石头,即便有光滑细腻色彩丰富的鹅卵石与灰不拉几内外粗糙的石灰岩的区别,在他的眼里,也改变不了那是块石头的事实。太子殿下有些沮丧,将自己的观察结果与二殿下进行了诚恳的交流,二殿下则更加沮丧,更加诚恳地总结:“你才是块石头。不是石灰岩,你是花岗岩。”
广澜原本已经对自家大哥的终身大事万念俱灰,想着是不是该给他弄个漂亮点的男人来试试口味,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奇思妙想付诸实践,事实就已经证明,人生处处有惊喜,即便是块□□的花岗岩,也有石上开花的那一天。
广胤没有想过自己会那么快碰到爱情,但是在碰到的那一刻,他尚未意识到在这段感情里他即将搭进一生,也没有想过,自己的一生原来那么长。
作为天族太子,他按照惯例下凡历个情劫,原本芝麻大点儿的事儿,却在后来演化为他与曦和二人共渡的命劫,在这个立场上,他觉得曦和亏了。他与曦和之间快乐的日子屈指可数,随着她的羽化,这一段感情稍纵即逝,他却需要用千万年的时光来怀念,偶尔他会觉得,其实曦和的死也不算是最坏,至少结局不是他把她一个人撇下,这漫长无休止的痛苦,只要他自己一人承担。
她是他有生以来最想得到的人,这种感情与寻常他想要做的事、想要得到的东西不同。在她出现之后,他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为了与她在一起,他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他愿意以任何代价来换取他们的幸福,没有算计,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想不想要。然而偏偏是这种无所畏惧的执着令他开始束手束脚,他以为自己豁达而勇敢,但当保护欲压倒占有欲的那一刻,他变得投鼠忌器,而从这一刻开始,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出现了转折。他们有太多的顾虑,多得压弯了支撑感情的脊梁,爱情仍旧在那里,甚至更牢不可破,却变得压抑,甚至像一块石头,坚硬地横亘在他们之间,她跨不过来,他走不过去。
曦和死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失去了一切,但那只是他自己所幻想出来的一切,在别人的眼里,他还拥有着太多的东西,而爱人只是那其中的一部分——毕竟,于曦和而言,他只是爱人,而于天界而言,他则是太子。广胤曾经自嘲自己投胎投得不好,要是自个儿生成个姑娘,情人死了还能要死要活地闹个一哭二闹三上吊,以宣告自己的忠贞与用情之深,可他不仅生成个男人,还生做了天族的太子,是个全天界无数双眼睛都盯着的男人,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在很早就学会了如何避免发泄。曦和还在的时候,很喜欢他站在朝堂上挥斥方遒的样子,曦和死后,他依旧立于无上常融殿指点江山、发号施令,跟以前相比,除了话少了一点,几乎没什么两样。
这样的状态让他自己有时都会怀疑,在落神涧的那半年中,那些悲痛到底是不是真的,曦和对他的影响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大,而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爱她。
这种怀疑令他恐慌。
时间是一个奇妙而令人畏惧的存在,它可以修改人的记忆,冲刷人的感情,甚至让人否定自己。
在曦和死后的两百年到一千年里,广胤几乎整个人都沉浸在这种怀疑中,这种情绪令人沉溺,虽不如悲痛来得迅猛,却如抽丝剥茧一般将他的心脏剖开,一层一层,最后什么都不剩。
这期间弈樵偶尔会来天宫,没事的时候于广胤坐在七眼泉边对弈饮酒,他们分享着同样的悲伤,却并没有人会刻意提起。凡间有句话叫做“相逢一笑泯恩仇”,广胤与弈樵之间虽然暂且谈不上“恩仇”二字,但仅仅一笑,却足以泯灭过去的一切误会与悲伤。
年纪大的神仙总说时间能够抹平一切,不论山高水长,不论恩怨生死。广胤亦如是认为。在经历了长久的悲痛与对自己的质疑后,他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到其他事情中去,关于曦和的一切仿佛都被锁在一只箱箧中,藏在了心底里某个角落,慢慢地沉入不为人知的水底,倘若不主动去碰它,他甚至都感受不到它的存在。直到有一次他去魔界办事,与长渊见了一面,长渊素来不是个多事的人,自然也没提些不该提的,二人公事公办,广胤顺利回了天界,然而当天晚上却做了个梦,梦见在白旭山的石室里,曦和蜷缩着躺在石床上,夜明珠的光如流水般泻在她的侧脸,一滴泪悄然从眼角滑下来。分明不是什么惊心动魄的场景,广胤却忽然惊醒,醒来发现自己照旧睡在祈殿里,殿中的木桌上点着昏暗的长明灯,灯光映着墙壁上一幅无名的山水图,图中江水莹莹,船中人对影成双。
于是那沉在水底的箱箧又浮了上来,带着有关曦和的一切,有些事已经模糊不清,却总能在一些微妙的时刻触动他的心弦。
一万年漫长得足够一个神仙从苍老走到死亡,天帝在九条云龙的盘绕下羽化,天后蘅光从梵境归来伴其左右,按照天界礼俗一丝不苟地操办了天帝的后事,然后广胤登基。
广胤登基的那一日是六月六,大吉大利的日子。天界素来注重各种仪式,更何况是新帝登基。在太平了数万年后,广胤在做太子的时候便与尊神一同斩杀了魔神,乃是位拯救了六界的能人,此次仪式便格外的隆重繁琐。
钟鼓礼乐过后,他换了金色的锦袍,九首云龙在他的袍子上张牙舞爪,一步一步走上白玉阶,在无上常融殿的最高处坐下,殿外三鞭响彻天宫,底下众仙匍匐跪拜。
十二根冕旒上的五彩玉象征天帝的权力,广胤的视线穿过其间,平静深邃。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不似曦和刚羽化那段时间的粉饰太平,如今的天宫,与曦和隐居的那段时间一模一样。
他静静地听完文史星君的大礼宣诏,然后让有话说的神仙说话。相比于曦和讨厌掂斤播两的作风,广胤素来为人谨慎,不矜不盈,然而今日他却有些走神。底下神仙的所言并未触及他的敏感神经,他便放任那些话从自己脑子里过了一遍毫不停留地溜走,直到司命星君犹豫再三地站出来说,东海灵气异常,洛檀洲已经被灼烫的灵气封起来,等闲神仙无人可以进出。
广胤觉得自己的指尖僵了片刻,然继而迅速回血。
事实告诉他曦和已经死了,然而不论理智还是情感都再告诉他此事与曦和有关,他低沉着嗓音以压制自己的颤抖:“可探明了缘由?”
“无人可近洛檀洲十里之内……”司命星君的声音抖得比广胤还厉害,“可、可是,东海龙王说,那种气息,与、与尊神很像。”
一对白鹤远远地振翅飞过二十七天的天门。
广胤震惊于自己竟然还能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然而下一刻,外面的人忽然来报,幽都巫祝求见。话音才落下,渺祝那银紫色的身影便踉踉跄跄出现在明亮的天外,快步冲进了殿中。
广胤霍然起身。
朝上的神仙们微微骚动。
渺祝大喘着气,一路掠上白玉阶,一把攥住广胤的宽袍大袖,咽了一口唾沫:“走,快跟我走。”
广胤站在原地没动,紧盯着他,仿佛失去了行动能力,心脏跳得飞快几乎要突破极限。他一瞬间有很多话想问。
比如,你找我什么事。
比如,东海的事都是真的吗。
比如,你找我,是不是为了曦和。
然而,被渺祝这般急切地凝视着,他竟发现自己无法发出一个音节,那些话已经到了喉咙口,却半个字都蹦不出去。
渺祝见他愣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又扯了他一把:“还愣着做什么,走啊!”
广胤这才回过神来,二话不说跟着渺祝飞出了殿外。
“哎,帝君!”一旁还端着礼诏的文史星君提着袍子挽留,新任天帝却早已不见了人影。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殿上群仙骚动,唯独司命星君微微垂了头,叹息声淹没在群臣的议论声里。
从天宫到东海,正常需要两日左右的路程,但仅仅大半日,广胤与渺祝便已望见了围绕着洛檀洲的重重白雾。
此时已至黄昏,晚霞烧得整片天空都蒸腾起来,东海一片瑰丽,连白色的灵气都染了红霞。
其实广胤每隔几年都会在洛檀洲小住,虽然曦和不在了,但青樱与婴勺还是住在这里,偶尔弈樵也会来,却很少碰上。距离他上次离开才过了一年零三个月,然而仅仅是这么短暂的时间,洛檀洲便已经被灵气封锁起来,外人连其轮廓都无法窥见,且因过分浓郁的灵气扰动了东海的灵脉,海上频频飓风,巨浪高达数丈,海面以下较浅处已无任何鱼虾。
二人拨开浓雾往主岛而去,灵气接触皮肤渗入血液,广胤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生为神祗,不会像其他神仙一样对过高的灵气浓度有畏惧,相反,他很享受这种感觉,而那触动他全身神经,令他全身血管都跳动起来的,则是那阔别万年的属于曦和的气泽。
重重云雾中,阔大的雪槠树逐渐浮现,洛檀宫的轮廓渐渐显露出来,琉璃瓦上反射着傍晚绚丽的霞光。
她回来了?
真的是她,真的是她的气息。
广胤落地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全身都在颤抖。他没有看见曦和的身影,却看见弈樵、长渊、青樱、婴勺皆立在雪槠树下。
雪槠树的每一颗树叶都在绽着光,大大小小的光球悬挂在银白的枝干上,鳞次栉比。而就在树冠中央的枝干上,有一团极为明亮的白雾,微微浮动着,走近看,像一只茧,又像一颗胚胎。橘红的夕照沐浴着洛檀洲的每一寸土地,光团泛着温暖的热腾腾的光。
他分明感受到了曦和的存在,但他看不见她。广胤强自压抑心头的震动,放慢了步子走过去。
枝桠间那一颗光团动了动,从其原本所在的主干上滑下来,落在稍低的枝叶间,左右晃了晃,像个调皮的孩子,却并不掉下来。
青樱与婴勺向一边退开,给广胤留出了充足的空间。
弈樵与长渊皆盯着那摇摆不定的光团,手心冒汗。
广胤的手张合几次,稳住心神,颤抖着把手腕上的手链摘下,七颗藤萝精魄熠熠生辉,他切断丝线,精魄一颗颗飞入光团中。
然后他伸出手臂。
光团摇晃了几下,从树干上滚下来,落入他的怀里。
缥缈的灵气几乎穿透他的胸膛,灼伤心脏。
紫藤萝的香气自怀中散发,光幕褪去,手中的触感变得真实而有弹性,是皮肤的感觉。
弈樵等人皆动容。
广胤定定地看着怀中小巧的婴孩,柔软得令他害怕自己一抱就坏。孩子胸口有一颗朱砂痣,鲜红如血,两颗眼睛睁开,如同春夜降临的星空,承载着漫天星光,包容着世间一切美好。
他僵硬着不敢动,孩子却胆大地从他怀里挪起来,小而短的手指扒上他的衣服,费劲地伸手去够他头上的冕旒。
广胤后知后觉,这才微微低了头,让她能碰到上面的五彩玉。
孩子摸到了沁凉的美玉,咯咯笑起来,然后抱住他的手臂,蹭着他的胸膛。
弈樵眼眶湿润,而一旁的婴勺与青樱早已抱在一起痛哭,长渊的手放在婴勺的头上,紫眸中神色柔软欣慰而释然。
东海上的飓风消停了,没有了灵气的阻挡,橘红的夕阳洒在海面上,绚烂而透明,如同粼粼跳跃的火焰。
广胤轻轻地抱着怀里的婴孩,雪槠树在海风中轻轻摇摆着枝叶,洛檀宫依旧开阔壮美,一如凤凰涅槃时的荣光。
落神赋 第197章 番外(二)
壹.
广澜最近很忙碌。
他已经整整一个月没能见到曲镜了,然而有正当理由绊住了脚,虽然心有不甘,却不能反抗,只能默默地不甘。
原因无他——天帝离家出走了。
传言在天帝登基的那一日,幽都巫祝跑到无上常融殿将新帝拽走,当晚黄昏时分,东海洛檀洲周围久聚不散的灵气几乎凝成了铜墙铁壁,然后西海之西栖于巨木上的九只金乌依次腾飞,自东海缭绕一周重新落回汤池,东海下起暴雨,整整一夜激荡着海面,冲散了过分浓郁的灵气,第二日清晨起,天边彩虹长悬,横跨东海,直挂了三天。
可三天之后,天帝还是没有回来。
等闲神仙没法靠近洛檀洲,再加上广胤吩咐了东海龙王,不能让任何人接近洛檀洲十里,这下更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广澜身为广胤唯一的胞弟,就因为出了这档子事儿,被人从妖界的温柔乡里千里迢迢揪回来,接手他大哥留下的烂摊子,忙得焦头烂额。好在弈樵还有点良心,待浓雾散得差不多海面上重归风平浪静之后,在八八的尾巴上栓了封信递出去,给广澜大概讲了里头的情况,顺便告诉他他家大哥已经把主持朝会这事儿交给他了,请他务必郑重此事。
广澜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办公事,因此最庆幸的就是有一个能双手端平数碗水的大哥,然而尊神那碗水显然是个大海碗,大得他那能耐的大哥得用足了两只手捧着,还恨不得多生出几只手来一块儿捂在怀里。自然而然地,恨上加恨的广澜只能耷拉着脑袋卷铺盖回了天界,住到他哥的书房里。可广澜到底是耐不住的,整理了几日文书后终于忙里偷闲,溜到轮回台看诸宁刷漆,开始抱怨自家大哥撂挑子不干反而跑去给别人换尿布。
当时诸宁提着大漆桶,没留神一道红印子抹在了自己脸上,举着脸大的毛刷震惊地转过眼来:“帝君那样的人,竟然愿意给人做奶娘?”
广澜倒是于悲痛中表示自己很能理解:“那也不看看那是谁呀,别说奶娘了,就是孙子他也乐颠颠地滚过去给人做了。”
“可照你这么说,师尊就算是重活一次了,啧啧,不愧是师尊,这命硬的,连老天都收不走。”诸宁咂咂嘴,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红漆不仅没抹掉还被擦了满脸。
“可不是,也就只有尊神能这样了。”广澜说着说着有些走神,“不过尊神这么搞一遭,我大哥是又有希望了,可这长路漫漫的,又得回炉重造,也不知姻缘乱没乱呢。”
“你担心什么,帝君手腕通天,上可逐日摘星,下可钻海捞虾,还生得一副好皮囊,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位高权重还一往情深,多好一男人呐,现如今四海八荒哪里还找这么好的。”不顾广澜的眉毛一挑再挑,诸宁一面刷着漆一面道,“当年师尊还在的时候就扛不住帝君那天衣无缝的攻势,何况一个奶娃娃,帝君三招两式就能拿下喽。”
“是啊,我家大哥泡妞本事素来一流。”广澜咬咬牙,不知在憎恨着什么,“曲镜那老小子,竟然也奔着洛檀洲去了,老子弄不死他……”
没理广澜,诸宁刷了一会儿漆,忽然扔下刷子,蹦到广澜跟前瞪着眼睛道:“可你还没告诉我,师尊她,是怎么活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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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笙?”曲镜一屁股坐在门廊里的竹席上,猛灌了一口烈酒,睁大眼睛顺着长渊的目光望向宫外那棵覆盖半个洛檀主岛的雪槠树,“这树能聚灵?”
“这可是四海八荒唯一一颗雪槠树,不然你以为当初母神将它移栽过来是闲得慌么?”渺祝一副“世间竟有如此不识货之人”的鄙夷神色,“这可是救了魔神与尊神两人性命的神树!”
曲镜没理会渺祝,只伸长了脖子透过窗户缝往房间里瞄,想尽量看一眼曦和。
“其实还是父神母神深谋远虑,毕竟看到今日的结果,我们是毫不怀疑当初他们已经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弈樵走过来,宽大的身形阻挡了曲镜的视线,见后者不满地抬起眼望向自己,微微笑着道,“你知道丫头为何每万年要涅槃一次么?”
“不是说幼时魂魄不太好么?”曲镜仍旧努力地伸着脖子往里看。
“这仅是其一。”弈樵再挪动了一下,完全挡住曲镜的视线,见后者义愤填膺地瞪过来,笑得愈发闲散温和,“曦和每万年涅槃都会丢掉一部分记忆,其实是在雪槠树里留下了一部分元神,这么十几万年来,白笙体内已经攒了足够多的元神令她重生。”见曲镜的目光终于正色起来,弈樵望向渺祝,“不过能有今日这般圆满,还多亏了巫祝大人明察秋毫,将丫头散在落神涧的元神碎片给捡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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