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经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半斤桃园
谢彦道:“你知道我几岁筑基?说出来怕你不信,十岁。”
江鼎默默道:“比我还晚两岁。”只是他虽不特意隐瞒出身,也不可能说这种明显不符合他如今情况的话,便只叫谢彦得意了。
谢彦还没尽兴,道:“巫山上下都惊呆了。我老祖活了上千岁,什么天才没见过?看到我时,才道:‘看了一辈子别人家的天才,哪知道最出色的天才就在我身边。’”
江鼎鼓掌,然后道:“可以说正题了么?”
谢彦着恼道:“我可不是说大话,也不是说无聊的话。第一这是事实,第二,这和正题有很大关系。”
以他如今的地位,和朱天之内任何一人说这个话,哪怕用词再夸张十倍,旁人也不会觉得虚浮,只会加倍崇敬,唯独江鼎不以为意,让他浑身不爽,也就要加倍的用力说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最令谢彦感到难受的,是江鼎并非不信,却是“我相信,但那又怎么样呢?”这种态度,让他格外窝火。
他自己没有发现,他对江鼎的态度,喜怒哀乐的反应,越来越正常了。
谢彦悻悻道:“我十岁筑基,二十岁时,已经是筑基的巅峰。从筑基结丹准备。老祖给我算日子,天时地利一切在手。到时候肯定能成丹。满门上下,都等着宣布,巫山出了一个未及弱冠的金丹修士,开创古往今来第一遭。然而,你猜结果怎么样?”
江鼎讶道:“你失败了?”
若真失败了,倒是大出江鼎意料之外,不仅仅是因为天资条件,不该失败,更是从现状来看,不似失败。
冲击金丹失败,可是大耗元气的事情。十几年,几十年都缓不过来。很多年纪不小的筑基修士一次结丹不成,终身断送了结丹的指望。谢彦的修为江鼎还看不出来,至少也是金丹后期,不大像是元婴,但也未必。就算是金丹后期,以他不到甲子的岁数,也需要一帆风顺,没有大挫折才能达到。若是其中因为结丹失败蹉跎了十多年,绝不可能有如今的修为。
谢彦道:“没有。我根本没有失败的机会。其实那段时间,正在我非常关键的时刻。只是我没有表现出来,他们都不知道。甚至连我自己也没察觉出我的问题严重到什么地步。”
“那天的情形我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坐在闭关的洞府中,洞府周围都是静心的符箓,香炉里燃着道香。我坐着‘通心草’编成的蒲团,腰间别着宁神玉髓佩。这都是给我准备的,有这些布置,猪也能入定了。”
“但我坐在上面,确实是入定了,却没有变得心无旁骛,反而感觉思维一下子敏捷起来,一个念头形成。”
“那个念头,就如同一滴油投入了沸水,霎时间沸腾翻滚,开锅一样炸了起来。我的脑海中全是这个问题带起的一串串波澜,全身的血都在沸腾。”
“沸腾的极处,我站起身来,一脚把香炉踢碎,自己反而吐出一口烟来。那是我修行的‘云中天’功法,走火入魔的先兆。本来那个功法很难走火入魔的,我也从未有过走火入魔的征兆。可是那天,我就在走火入魔的边缘。”
“当时我就晕过去了。晕过去,可不是真晕过去。我的意识很模糊,思路却很清晰。我倒在地上,一直想,一直想,想我刚刚出现的那个问题。”
“直到有一刻,我突然想清楚了,然而坐了起来。”
“我坐起来,不是因为我想明白了答案。而是因为我想明白了,我躺在地上,永远也找不到答案。所以我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开门,我就看见了老祖。老祖一脸期望,满面笑容。见到我之后,瞬间惊愕,带出了一丝忐忑,问我:‘小彦,怎么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老祖的表情。越想越是清晰。我有时回忆,如果是现在的我,看见老祖的样子,有些话会不会说不出口?“
“但当时我没想那么多。循着自己的本意,直言道:‘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心结未破,便不能结丹。’“
“他很惊讶,又担心,问道:‘什么心结?你有了心结,我怎么都不知道。’”
“我说道:‘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修道?’”
太玄经 第271章 二七零
江鼎闻言,不由愕然,呆呆的看着谢彦,仿佛他说了什么特别不可思议的话一般。
谢彦道:“你觉得可笑吧?我自出生,便注定要修道,从认字便读道书,五岁开始练气,十岁筑基,二十岁就要金丹了。可是我竟不知道为什么要修道!”
江鼎道:“这也是你天资聪慧,适合修道。”
江鼎这句话,绝对是赞叹。要知练气需炼心,修行也要修心。若是道心不通,信念不深,一定会拖慢进度的。除非不计成本的用丹药堆,不然以谢彦的速度,只能是因天赋异禀的缘故了。而堆丹药隐患极大,肯定不为巫山这样的大派所取。
这修心却不是明心见性,通达本心。金丹以下的修炼,还涉及不到这个层次。只需要坚定道心,决意修道,便可奋勇向前。至于本心完全不完全,道心通彻不通彻,有没有缺憾心魔,至少到结丹渡劫才有作用。
但若是连为什么修道都不知道,自然也谈不上向道之心,像这样浑浑噩噩,还有如此天赋,不由得江鼎不赞叹。这小子真是有天才。
当然,还有一种人,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修道,可是一样扶摇直上,那是完全浑浑噩噩,如浑金璞玉,一尘不染。如此一直不开窍,也就没有心魔一说,也是传说中的“赤子之心”,但谢彦也不是,他若是,自然就不会思考“为什么修道”这个问题了。
谢彦拱了拱手,算是谢谢夸奖之意,道:“老祖听了,当然十分震惊,再三跟我确认。我直言说了:‘老祖,我不知道为什么修道。也不知道修的什么道。’”
“老祖听完,那么高的修为,一阵头晕,坐倒在地上,叫道:‘孽障,孽障,我还道你是个先天修道的坯子,哪知道之前全是侥幸。这么一来,就算毁了!’我问道:‘您说,我为什么修道?’他不回答,突然放声大哭,一路叫着:‘毁了,毁了,破镜如何重圆?碎玉如何再造?毁了……’一路悲号去了。”
说到这里,他沉默下来,江鼎也觉得无话可说,两人这么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谢彦站起身,道:“我有些醉了,屋中喝酒也实在气闷,去山林中走走?”
江鼎道:“自当从命。”
两人从水榭中出来,但见外面花丛繁茂,满地皆是碎红。谢彦道:“落花还未入泥,我等踏上未免不美,不如涉水而行?”
江鼎点头,两人沿着河水一路上行。虽然是踏着溪水,但他二人何等修为,虚飘飘踩在水上,足下生微波,却连鞋袜也不曾湿了。
一路踏着清溪缘上,花瓣随水而去,江鼎和谢彦虽相貌不同,无不玉树临风,凌波而行好似谪仙一般。
谢彦道:“当年见你,直觉满园鲜花无颜色,现在再看,却是人与花,花与人和谐无间。再无压服一说,这是你的道么?”
江鼎点头道:“我求入世,便应此道。”
谢彦道:“你比我强。弱冠年纪,已经知道、入道,只待合道、证道。我二十岁时,却是最迷茫的时候。”
他继续道:“老祖一气去了之后,我继续在山中游荡。过了两日,老祖回来找我,道:‘你跟我去,我告诉你为什么修道。’”
“他带着我,来到一处峡谷。我巫山本多峡谷,峡中都是深潭或激流,一根羽毛落下去,瞬间冲得不见踪影。唯有这峡谷中是一片空地,空地上一排排的黄土包,一个挨一个,仿佛连绵起伏的波浪。那是一个个坟冢。”
“老祖指着坟冢,道:‘你知道那是什么?’我摇头,他说道:‘那是我巫山弟子的坟茔。’说着抓住我的手,将我带下去。”
“我站在峡谷中,但见土包连着土包,靠近的坟头都是黄土,远处的坟头已经长了青草,一片绿油油的。”
江鼎想象着那种情形,突然一震,想起了一些人。
谢彦接着道:“老祖道:‘我巫山规矩,凡是弟子去了,一律火化,灰烬撒入激流,只留一把灰放在此地,吹来黄沙掩埋,立做坟头。不是为了什么阴间转世之类愚夫愚妇之言,只为留给后人纪念。’说罢他指着其中一个黄土坟,道:‘知道他是谁?他是黎枕流。’”
“我一惊,黎枕流是我小时候认识的一个师兄,当时记得他相貌俊美,修为很高。后来他就不见了。我又一直闭关,长大了就渐渐忘了他了。却不想到成了坟中骨。”
“老祖道:‘枕流先天体弱,只有修道能救命,他千辛万苦来修道,日夜不敢停,却最终过不了命数一关。’他又带我去另一个坟冢,道,‘这是我的一个徒儿,从小也聪明伶俐,悟性奇高。就是根骨差了些。到了金丹以上,根骨资质便不如悟性要紧。我想他能过了金丹这一关,我巫山或许就能添一人才。哪知道他修道百年,竟在筑基上卡死一生,是我亲自将他葬了的。’”
“说完,他再次望向坟冢,道:‘我能说的就这些。其他的坟,我都想不起来是谁了。’他沉默了很久,突然道:‘还有一人,你可以看看。’他带着我上最前面,一座长满青草的坟前。这一次他神色更是惆怅,但不如前两次哀伤,道,‘这是我师兄。当初我一入门,他便照顾我。我和他约定,要纵剑遨游,上天入海。哪知到了一半,他中途夭折。化为一抔黄土。’”
“老祖道:‘当年我游历,听得凡人有诗,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当真绝妙好辞,正合了我当年心境。当时我感觉到了锥心刺骨的痛苦。’他转头道,‘可是你知道更痛苦的是什么?’我摇头,他说道:‘更痛苦的是,刚刚我又站在他坟前,琢磨这两句诗,发现已经不能感同身受了。我对他的悲痛,随着千年的时光消磨,已经配不上这首诗了。’他扶着石碑,摇摇头,道,‘我已经几乎忘了他。’”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忘记。尤其是随着时光流逝,不可逆转的忘记。”
“时间在我身上流逝,就像流水冲刷磐石,总有一日磐石也会化为粉末。但对他,死后万事皆空,时间也失去了意义。因为生死,再强大的力量也会崩塌,再坚固的感情也会烟消云散。长生路上步步崎岖,落下去的人,只有三尺黄土安身。”
江鼎也默然,周围一下安静下来。只听得水流淙淙。
过了一会儿,谢彦继续说道:“老祖说完,盯着我道:‘你不知道为何修道,不是你的错,是我错了。我没告诉你生死的意义。这里呆着,这些坟头可以一个个的看过去,觉得看够了,回来找我。告诉我你知道为什么修道了么。’说罢他转身走了。留我在坟前独立。”
江鼎恍然,怪不得他觉得这场景如此似曾相识。
生死间的意义!
这也是他被教导过的重要一课,比起谢彦的课程,他的课程更加鲜血淋漓,是把最大的恐惧和最深的痛苦直接撕开给他看。
相比之下,谢彦这一课已经算温柔了。
谢彦出神,似乎陷入了回忆中,他第一次安静这么久,让江鼎不得不开口,道:“你想清楚了没有?”
谢彦一怔,反问道:“你说呢?”
江鼎道:“那自然没有。你若想清楚了,就不会在这里了。”
谢彦道:“诚如君言。我站在坟前,想了很久。然后转身回去,找到老祖。”
“老祖问我:‘想通了?’”
“我说:‘想通了,我很失望。’”
“老祖自然诧异,我接着道:‘看来您是给不了我答案了。’”
“老祖非常愤怒,喝道:‘什么意思?’”
“我说:‘我以为您会给我一个真正的答案,结果您告诉我,修道是为了怕死。’”
江鼎突然一笑,道:“好一个少年轻狂。”
谢彦道:“你觉得我狂妄?”
江鼎道:“不,我觉得理当如此。修道时不直指本心,还遮掩什么?也亏了你当时少年意气,若因为顾虑不说,可能便走了歧途。”
谢彦突然伸手,按住江鼎的肩膀,捏了一捏,他没有多说话,但立着的水面泛起微微的白浪,显出他此时的激动。
过了好久,他吐出一口气,道:“江鼎。我认识你晚了。”
江鼎摇头,道:“也不太晚。”
谢彦道:“当时老祖气的脸都青白了,喝道:‘你想了一晚上,就想出这个?生死的意义,你就归一句怕死?’”
“我说道:‘怪我没说清楚。我只是觉得您说的道理不对。您的意思,修道为了长生,长生为了什么?为了修道?活得越久,修的时间越长,用的时间越多。一直活着,一直修道,直到有一天修不过去,就死了。前半生的修道,岂不是浪费了?譬如我那位黎师兄,他本来能活二十岁,因为修道活了三十。可是他多活的十年,都在修道,还要加上之前用来修道的二十年,里外他还亏了十年。’”
“老祖道:‘所以你说修道是浪费时间?’”
“我说道:‘我当然想活得更长。可是我想长生,是因为想要用长生的时间干些什么。如果长生的目的就是长生,长生的时间用来长生。那么长生算什么道?我要找的不是这个答案。’说到这里,我向他拜了一拜,道,‘您给不了我答案。所以我要自己去找答案。找到答案,我就回来见您。’”
太玄经 第272章 二七一
他说完之后,低头看着水流,仿佛脚下的流水,蕴含着大道的至理。
静了一会儿,江鼎道:“完了?”
如果只是如此,谢彦刚刚的提问似乎还是无根无据,也不能说是完全不着调,只是有小题大做之嫌。
谢彦道:“也不是全完。如果那时我就离开朱天,那就算完了。但九天的界限不是那么好跨越的。巫山在东方苍天,你知道吧?”
江鼎点头,若论九天,钧天以外,以东方苍天最高。东方苍天的六大门派,哪一派论绝对实力,在天心派以上,且历史悠久,底蕴深厚,更不待言。至于朱天的“三大门派“,与之相比更是笑话一般。
谢彦道:“我离开巫山,在苍天游历,饱览美景,逍遥快活,不过除了逍遥,长进倒是有限。我在外面一晃三年,直到有一日,师兄找到了我。”
“老祖除了我,还有三个徒弟,两个师兄,一个师姐。大师兄就是现在的巫山掌门。”
江鼎道:“相山真人。”他曾见过这位真人,是个精明能干的掌门,像个掌控者多过像修士,但其实已经是为化神的大修。
谢彦点头,道:“就是他。大师兄实在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和二师兄,三师姐亲近得多。二师兄找到我,说道:‘该回去了吧?’我和师兄关系还不错,但不知为什么,我讨厌他当时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我是溜出家门鬼混的纨绔。我摇头道:‘我还没找到道,不会回去的。’”
“他笑道:‘你这样找一百年也是找不到,一千年也找不到。你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他边说边摇头,我知道他还有半句没说,‘你这是在胡闹。’”
江鼎突然心生不快,谢彦语气虽轻描淡写,但愤懑委屈,在字里行间听的出来。
令人受伤的,有时不是明晃晃的伤害,而是不以为意的态度,尤其是来自亲人俯瞰的眼光。
江鼎并没有切身感受过这种藐视,但他依旧会感受到不快,不快来自于谢彦的立场,让他能够感受到这种不快的,是他确实学会了代入他人。
谢彦道:“我当时腾的一下子窜出火气来,道:‘我一千年找不到,就找一千年,怎么样?且还有一点,我找得到,找不到,和我回不回去有什么联系?我找不到固然不回去,我找到了,一样可以不回去。难道巫山是磁铁,我是铁钉,一定要贴在上面么?’”
“二师兄没说话,过了会儿,道:‘看来你是没想明白。行,你玩吧。反正年轻。年轻就是好,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说罢扬长而去,他修为比我高,走的潇潇洒洒。叫我一口气堵上来,想要和他大吵大闹,但我追不上他,只能看到他洒然而去的背影。”
“我坐在山头好久,才把火压下去。觉得自己离开果然是离对了。巫山果然不是我的道之所在,他们说我找不到道,我偏要找到。如我所说,一千年找不到,就找一千年。一生找不到,就找一生。”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道:“你觉得我幼稚么?”
江鼎道:“问我?有一点。”
谢彦道:“现在想来,确实有一点儿。”
江鼎道:“之前你说修道不是怕死,已得其一,但修道也不是斗气啊。用斗气的态度修道,太执了。也偏了你千里寻道的本意。”
谢彦诧异道:“你是在说修道么?”
江鼎道:“当然。不然呢?”
谢彦道:“我……和二师兄斗气这件事本身。”
江鼎道:“这个?有什么问题?是他傲慢在先。”
谢彦脚步一停,道:“要不然,咱们还是回去吧?”
江鼎疑惑,谢彦道:“回去喝酒。和你不喝个一醉方休,实在是浪费了。”
江鼎笑道:“喝酒可以,但我不走回头路。”
谢彦道:“好,去前面。”说罢往前边走,脚步都有些虚飘飘的。
江鼎望着他的身影,突然浮起了一丝疑惑:高高在上的谢天官,难道还缺乏旁人的肯定么?何必小心翼翼,一步一问?
谢彦道:“事情到此,其实还不过是小事。过了几年,我终于有所感悟。有一日,我看到了大江落日的壮美景色,突然去追那渐渐垂落的夕阳。直到夕阳坠落地平线以下,我才停止追寻,沿着江边走,一路走到深夜,突然有所感悟,隐隐约约捉到一丝苗头。”
“我就在江边住下,盯着日升日落。本来我想,是不是要悟到日月交替,宇宙始终的大道理了?但是过了好几天,我才发现我自己根本只是盯着红日在看。我喜欢的是日落之前最灿烂的余晖,比朝阳烈日更好。我才知道,我喜欢的只是美。美景的美。日落也罢,日出也罢,这背后生死轮回,时空交替于我无谓。只是因为日落更美,所以我喜欢日落更甚于日出。”
“我有所感悟,便离开江边。刚一离开,便遇到了三师姐。”
“见到三师姐的时候,我还很高兴。因为我有了头绪,这时候可以回去,便有‘衣锦还乡’的快活。我还没打招呼,她开口道:‘玩够了没有?’”
江鼎听到这里,心往下一沉。
谢彦道:“我突然觉得我没意思起来。直到那一刻,我真正意识到,不管我如何修道,如何求道,如何步步走向道途,在老祖和师兄师姐们眼中,我不过是个无聊贪玩,离家出走,等着被人领回去吃饭的孩子。”
江鼎静静地听着,谢彦的语气冷静下来,之前淡淡的惆怅和回忆一点一点的剥离。
“其实他们想得,也没错,听到三师姐说话之前,我也是把修道当争强好胜的手段,想着找到了道途就回去。还要向老祖证明我是对的。但听了之后,却无比冷静。我第一次想到,巫山的师门,或许真的不适合我的道。而我要把道炫耀给老祖他们看,也是毫无意义的。别说我还没有得道,就算得了,那也是我自己的,与人何干?何况是不理解我的人。”
“因此我用从没有过的正式语气跟师姐说道:‘师姐,我求道在天下。现在还不是回去的时候。到时候我自己会回去的。’”
“我真的拿出我所有的郑重其事,在那天用了。本来以为,师姐会考虑一下我的意思,哪知道她刷的一声,抽出剑来,道:‘你以为我是跟你来玩笑的么?今天你若不回去,我就押你回去,还反了天了?’”
“我此时已经很平静了,也没特别失望,道:‘我也不是玩笑,因此我不会回去,哪怕拼命或者用别的手段也在所不惜。”
“她喝道:‘你说话要不要过过脑子?跟我拼命?我也不跟你拼命,我只是替师父传一句话。’她一字一句说道,‘师父说,这一次不回来,永远也别回来。’”
江鼎道:“这就是那道题么?”
谢彦道:“我第一次听到这道题,就是在这里了。”
江鼎道:“你怎样选择?”
谢彦道:“我当时就想冲口而出道:‘不回去便不回去,怎么样?’”
“但我没有说,反而说道:‘你让我好好想想。’”
“师姐听了,咬牙道:‘你竟然是这样的人,恩师白白培养你一场。’”
到这里,江鼎突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仔细想了想,突然恍然,轻轻叹了口气。
谢彦道:“怎么?”
江鼎道:“我一个朋友,就是这样放弃了机缘。”
谢彦道:“你朋友?和我一样?”
江鼎道:“不一样,他是被恶意陷害的。”
谢彦道:“那不一样,他们还是好意。”
江鼎道:“我知道。所以我说你们不一样。”
但结果,很可能是一样的。
谢彦道:“她掉头就走。我留在原地,抱膝独坐。”
“那天晚上,我模模糊糊睡着了,好像回到了巫山,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我和师兄师姐满山玩耍,在老祖座下听教。我听老祖的话,一心修行,又有旁人想象不到的资源。修为芝麻开花一样,节节高升。在梦里,我修道有许多许多疑问,但只要问老祖,必能得到解答,我的修为越来越高,筑基之后就结丹,然后元婴,接着化神……”
谢彦笑了笑,道:“到了最后,我在梦里已经是渡劫修士,渡过天劫,举霞飞升,成了大罗金仙……然后我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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