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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玄经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半斤桃园
然后,他将酒一饮而尽,温热的酒浆顺吼而下。
“咳咳……”不自觉的,他咳嗽起来,本来他虽不嗜酒,却也时常饮酒,不该如此,但今日,却像个初学者一样被酒呛着了。
擦干净溢出来的酒液,江鼎戏谑地看着镜子,指着笑道:“辣吧?第一次喝都觉得辣。以后就好了,但得其中三味,才知道,酒是好东西。“
一面说,一面笑,江鼎连饮三杯,只觉得酒意上涌,双颊发热,想必已经脸泛红晕。
“问我在哪里修行?说来吓你一跳。你知不知道朱天之外,有一方天地叫做钧天?钧天是中央之天,比朱天大多了,也强多了。钧天里一棵草,一块石头都是宝贝。可是那么大的钧天,都是我们门派的。”
“我们是天心派啊。天之心嘛。可不是吹牛,一力镇九天,我们当得起。”
“师父对我很好。一直很好。”
“师兄师姐们可疼我了。所以我可不会做哥哥,我喜欢做最小的。所有人都让着我,哈哈,就是这么爽快!”
“我一直觉得大师兄就是师兄的榜样。兢兢业业,不偏不倚,对师弟妹关心备至。只是容易委屈了自己。我做不来。二师兄就潇洒多了,不过师父说他潇洒的过了头。”
“三师姐和四师姐老戏弄我。五师兄还欺负我……”
“哈哈,骗你的。他们都非常好,非常好……”
“我会回去的。会带你见见他们。他们定然喜欢你。”
又饮下一杯酒,江鼎的世界变得恍惚,但他知道自己很清醒。
“父亲终于回来了。是啊,太迟了。他当然后悔,我让他向你道歉。没有让他知道你的事。你觉得呢?”
“不让他知道,也不原谅他?你还真倔强。”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是你哥哥。有我足够了。”
“我带你去找母亲……”
他一杯一杯的喝酒,一句句的说话,自言自语,仿佛在梦呓。若有人在旁边看着,可能会以为他疯了,但他知道,自己真的很清醒。
江景不在了,他比谁知道,生死相隔,对于刚刚经历过洞真墟死别的他来说,看的已经非常透彻,非常真实。他不会欺骗自己江景还活着。逝者已矣,他对话的,并非江景的游魂,而是江景的感情。
江鼎比任何人都了解江景,当初就了解,后来每过一分,每喝一杯酒,就更了解一分。
因为了解,江鼎可以把江景的感情与自己融为一体,以自己身体演绎出的,是另一个江景,“他”是江鼎的伙伴,也与江景同在。
通过“他”,江鼎能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也能谈笑风生,也是通过“他”,将江景的情感一丝丝吸收,与江景同生。
这是他纪念兄弟的一种方式。不知道江景会不会喜欢。但对他,是个重要的纪念。
他终于走进了他人的心。
如果说,这一次与血亲的团聚有什么收获,除了仿佛在茫茫人海中,给自己飘零的小船下了一根血缘之锚,知道了起点与彼岸的路,就是达到了真正的“共情”。
他下山的时候,对人心情感一窍不通。得到甄行秋的指引,认得了人心难测,却又能超脱于众人之上。那是因为他的道心,他的智慧。但也正因为他的智慧,他看人心,始终凌驾于众生以上,以局外人的视角俯瞰人心,有透彻的一面,也有模糊的一面。
经过洞真墟一事,江鼎经过了生死的力量,尝到了人间的苦。方知人的情感从何而起。只是那时经历情感的是他自己,他的心,他的志向与其他人,终究是不同。
直到今日,他才真真正正的体会到另一个人的情感,那是完整的,世俗的,理性与感□□织的情感,被他完整的接受。
直到今日,他才可说,自己懂得了“情”,知道情从何而起,在哪里终结。七情的七巧板完全拼起。新的心窍打开,向“人道”又迈进了一步。
与镜中人喝酒闲聊,同笑同悲,感受到一团情感渐渐地化入心田,江鼎终于醉了。
醉倒在兰舟之上,顺江而下。
淮水汤汤,水波推着小船往前流去,从东阐国一路向西。本来干流该流向舒庸国,却不想在某一处分叉流入岔道,往深山流去。
这一切,江鼎一无所知。他难得一醉,高卧船头,不知日月,一睡便是一日一夜。
小船流到一片山溪中,水流渐窄,速度也缓慢下来,两岸多长花木,一簇簇鲜花开得如霞似雪,风一吹,花瓣进落,落在船上,落在江鼎的身上。
紧接着,小船在一处青石上一碰,船身打横,搁浅在河床上,再也不动了。
江鼎依旧酣睡未醒,任由花瓣随风而来,随风而去。
一青衣童子从林中走出花林,见到小船,诧异道:“怪了,这里怎么有船?荒郊野外,应该没有外人经过才是。”
他接着露出担忧神色,嘀咕道:“坏了坏了,我因要捉一个灵种,将百花园放开一个小角,与俗世接驳,就这么两三个时辰,就引了这么一个活宝贝进来,若叫公子和姑娘知道了,岂不见怪?”
小童三下两下奔到水边,用手去推小舟,道:“幸好幸好,人还没醒,就当你没来过,我没见过,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就是了。”
他一头说,一头把小舟推到水中,小舟忽忽悠悠,又荡了起来。
眼见小舟荡出去几尺,那童子又是心中一动,道:“你来这里,到底也是一场缘分。我送你一个仙缘怎样?”说罢取出一张符纸,拂开花瓣,要往江鼎身上贴去。
哪知花瓣落下,江鼎的容貌露出,那童子呆了一下,道:“怪了,这人相貌好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啊哟!”
他陡然想起,转身就跑,叫道:“公子,公子!你想念的那人来了!”
那童子一面往里走,一面叫喊,只听有人道:“小子,喊什么?天塌下来了?”
那童子吓得原地跳了一跳,一抬头,就见花树叶子缝隙中,露出半张俊美面孔,登时脸如土色,道:“公子……你……你什么时候来的?”他暗自心想:最好他一直睡了,别看见我私自打开园门。
那公子笑道:“我一早就在这里睡。你开门的时候我醒了一下,觉得外头的自然风舒服,翻过身就继续睡了。”
那童子尴尬无比,没想到被公子一口说破,低头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那公子仿佛随口说笑了一句,道:“所以,你找我什么事?”
那童子一个激灵,道:“啊,公子,我刚刚看见你一直想的那个人了。”
那公子先是一怔,突然跳起来,惊得树枝狂摇,树叶花瓣簌簌而下,叫道:“江鼎来了?他上门来找我?”
那童子点了点头,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那公子早已拔腿就跑。
他跑了两步,又停下来,道:“不对,不对,我这样去见他,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如何使得?快去沐浴更衣。等等……”他又摇头,“那岂不劳他久侯?万万不可,好容易待他来找我,岂能慢了一步?或许慢一步就是天壤之别。哎呀,哎呀……”
他这么颠三倒四,进退不得,那童子拼命绷住,忍着道:“公子,他不在大门,在那边……”
那公子跟着童子往溪水边跑,远远看见江鼎的小舟,呆了一下,道:“妙啊,轻舟兰桨,清水芙蓉,正适合他。我要把他画下来……”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长叹道:“我又冒渎了,说了不给他画像,怎么又起这个念头?该死。”说罢连连摇头。
突然,他一挥手,原本已到尽头的水路突然分开,溪水喷涌,形成一条宽阔的河流,两旁的花树仿佛长脚一般,往旁边让出几丈,把一条通畅的水路让了出来。
犹豫了一下,他终于还是坐在船尾,和船头的江鼎有丈来远,小小扁舟上,这已经是极限。
做好之后,他愉快的一挥手,小船顺着刚刚开出的水路,摇摇晃晃的往花林深处行去。





太玄经 第269章 二六八
好困……
江鼎睁开眼睛,还是觉得有些头晕,修士是不会被普通酒醉倒的,他喝的也不是普通酒。
虽然不会像凡人一般口干舌燥,头痛欲裂,但刹那间的眩晕还是难免的。天旋地转,一切充满了不真实。
江鼎觉得自己还在做梦,所以看到谢彦的脸在面前晃过,居然没有反应。
隔了两个呼吸时间,他突然反应过来,“啊”了一声,翻身坐起。
再看一眼,谢彦还在面前,江鼎这才相信不是做梦,道:“你……”
谢彦笑道:“江兄,我们有缘哪。”
江鼎道:“我记得我醉倒船中,在江中漂流,应该在江中,不知怎的到了这里?这里是哪里?”举目四望,周围皆是花团锦簇,仙境一样的好地方,却是极其陌生。
谢彦道:“要不怎么说是缘分呢?我这花园是望仙台一角,凌驾于大千世界之上,外人莫入。唯独今日小童一时兴起,放开了花园一角,与外界联通。且望仙台有异力,能使东风改向,江河倒流。因此道友所乘小船与江水一道,被引入我的后院之内。江兄,我这后院纵然是三大洞天的太上长老,也不能说来就来,偏偏你就因一线机缘,成了入幕之宾,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
“咳咳咳……”江鼎咳嗽起来,有些无语的看着他,这小子看着还有几分书卷气,怎么胡乱用词?
但若和他掰扯入幕之宾,反而落了行迹,何况此人向来不可以常理判断,也较不起真,江鼎无奈,摇头只做不闻。
谢彦坐在他对面,神色认真,道:“我之前邀请你来望仙台,你说时机未到,现在时机到了么?”
江鼎道:“当时不止我说时机未到,你也说时机未到。你觉得呢?”
谢彦道:“我自然扫榻以待,但全看你。”
江鼎正色道:“我非拖延,也非托词。只是我现在还有一身因果,千头万绪,实在无法逍遥世外。”
谢彦道:“我当然相信。”他又摇头道,“可惜了。你这样的人,怎能被俗务缠身?你有什么事情,交给我,我替你做了。”
江鼎笑道:“不劳天官。俗务于我,也是一种经历。我喜欢这种俗务,是因为我是大俗人啊。”
谢彦一怔,随即道:“不错。不是你俗,是我俗,以己度人,才是真正的大俗人……哎哎哎,我又妄自揣测了。”
他这么自怨自艾起来,颇有点神神叨叨的感觉。
倘若在之前,江鼎只以为他异于常人,难以接触,但经过两次变故,他已经不再轻易地否定一个人,也不再随意定义他人,反而愿意尝试理解以前他不理解的人,比如谢彦。
因此,江鼎止住了他的自言自语,笑道:“谢兄,你既然说我们有缘,可愿意请我上楼,吃一杯水酒?”
谢彦愕然,道:“你……跟我吃酒么?”
江鼎点头,谢彦大喜,忙道:“当然好了。我的水榭就在前面……啊,不,现在还没收拾,我去收拾一下。”说罢起身,一抬脚,已经跨到岸上,就要离开,紧接着发觉自己行动太冒失,回头苦笑道:“抱歉,我去安排一下。”
江鼎并不客气,正色拱手道:“有劳了。”
谢彦松了口气,反身回礼,一溜烟去了。
江鼎安安稳稳坐船顺流而下,一路上但见奇花异草,灵气盎然,心中赞叹,暗道:好气象,这气象有几分天心派的影子,不似朱天修士的格局。
不是他歧视朱天,只是层次不一样,底蕴不一样,眼界就不一样。就是同一种灵草,布置起来也有差距,见识过天上的,人间的便看得出不足来。
像此地灵草的布局,和天心派风格不同,却是各有千秋,叫江鼎疑惑起天官出身来。
又行一阵,便见花丛微动,钻出一只小小花精来,见了江鼎忙又钻回花丛,却不像是受惊,更像是害羞。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花叶再次分开,露出花精的粉色小脸,抬手向他摇摇。江鼎笑吟吟的挥手致意,那花精缩回花丛,再也不见了。
江鼎心情愉悦,花精是花中精灵,灵草得了日月精华所化,只是生性胆小,又因为本身是上好的药引,被修士捉去炼丹得多,更加怕人,野外是很难看见的,这里却有一只,且听花丛中微响不止,想来不止一个,可见这里实在是个极好的世外桃源。
又行一阵,只听扑棱翅膀声响起,抬头看去,却是一群丹顶白鹤从头顶飞过,姿态优雅,仙意盎然。仰头目送白鹤飞去,再一低头,便看见沙渚上水榭翼然。
水榭之中,谢彦已经换了一身新衣,青衫还是青衫,布料却更庄重些,衬得他人都显得沉稳不少。
江鼎停船上岸,进了水榭,果然见酒席已经摆下。修士纵然饮食,也不会像凡人一般大排筵席,堆满山珍海味,鸡鸭鱼肉,即使谢彦诚意十足,也不过三五道菜色。但至少不是一般的灵果清茶,而是精心烹调的。
当初作为修士,江鼎是辟谷的,自然不分饮食好恶,下得山来,虽然享受烟火食,却以凡人饮食为主,修士的灵菜一道,始终无缘得见,殊不知那些和他一样断不掉烟火美味的修士,早发展出一套自成体系的菜色,还在凡间美味之上。
倒是后来与陆天舒相处几日,虽然匆匆而别,倒听他谈论饮食之道,大有所获。许多传说中的菜色,听大伯吹得天花乱坠,却无缘一见,此时倒得窥一二。
谢彦自然热情异常,将菜肴一道道介绍,江鼎随他动筷,果然都是生平未见的美食。且其中灵气流转,食用对修为也有所增益。
将菜吃过一遍,江鼎取出酒来,道:“这是我昨日的残酒,你若不嫌弃,便同饮一杯。”
谢彦立刻将自己准备的仙灵佳酿抛下,道:“当然要同饮。”
江鼎给两人满上,敬了他一杯,道:“我刚从家里出来,便遇到了你,正如你说,很有缘分。”
谢彦一怔,道:“家里?哪里是家?”
江鼎道:“家里就是亲人所在的地方。修行是出家,不过亲人既在,家就还在。偶尔回去看看也很好。”
谢彦少有的沉默了下来,以往江鼎说一句,他要说三句,如果词不达意,就抻到十句,这一回却是异常安静,过了一会儿,将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谢彦突然道:“‘家’和‘道’,若只选一个,你选哪个?”
江鼎一怔,道:“何意?”
谢彦道:“其实不问我也知道答案。人之常情,都会选‘家’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亲人无法割舍,道却是冰冷的,如何与热的骨血相比。”
江鼎正色道:“我选道。”
谢彦一怔,直视江鼎,道:“你认真的?不觉得选家才是正确的么?”
江鼎道:“是正确的,所以我就要骗你,骗我自己么?不是我要选道,是我已经选了道。我若不选道,就没有今日。我现在一分一毫,都是由自己的选择得来,若要否认,不但违心,而且罔顾事实。”
谢彦道:“我还以为……你是第一个说选‘道’的。”
江鼎反问道:”第一个么?你也选‘道’吧?”
谢彦长叹一声,道:“我倒是想说选家,但是我总不能言行不一吧?为了求道,我从老头子那里跑出来,历经千回百折到了今日,就是不肯妥协。我知道我的答案,但我从不说出来。”
江鼎道:“你怕什么?难道觉得自己错了么?”
谢彦道:“或许我错了。”
江鼎道:“后悔么?”
谢彦一手按住心口,道:“扪心自问,不悔。”
江鼎笑了起来,道:“那你就是没错。自认为没错,却违心说自己错了,谢天官也会被速见所累,倒也好笑。”
谢彦一拍桌子,道:“俗见所累,正是如此……江鼎,我和你干一杯。”说罢将酒杯和他一碰,一饮而尽。
这还是同饮以来,谢彦第一次主动敬酒,也是他第一次对江鼎直呼其名。
江鼎也饮了,道:“其实选道也是俗。从众为俗。自古以来,天上地下多少修士,有成仙得道,聚霞飞升,也有的坐化枯骨,轮回黄泉,甚至身死道消,难道他们的选择就不是道么?选道,有生有死,有成有败,无不自己承担。你我也不过是其中两个芸芸众生,大俗人而已。你我道之不孤啊。”
谢彦在他说的时候,连饮三杯,道:“江鼎,你这番话说得……下酒。”
江鼎陪着他喝了一杯,道:“愿意和我说说,你这道选择题从何而来?想必有故事。”
谢彦不答,似有犹豫之色。江鼎笑道:“那就罢了。喝酒。”
谢彦摇手道:“不是不说,而是没啥好说的。我刚刚仔细回忆,我活了不到一个甲子,经历少的如纸上几点墨。也真是好笑,刚刚喝闷酒,我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历尽沧桑的劫余之人。我的苦恼也只是苦恼,终究算不上苦难,你若想听,我便说给你听。”




太玄经 第270章 二六九
谢彦咽下一杯酒,长长叹了口气,道:“你可知哪里的山峡最险?哪里的白云最深?哪里的猿猴最灵?”
江鼎露出怅然神色,一阵恍惚,一阵回忆,接着笑道:“原来如此,你来自巫山。”
“噗——”
谢彦一口酒喷出,道:“你……你你你……”
他看着江鼎,瞠目结舌,仿佛内心最隐秘的秘密被人一口叫破,一时口干舌燥,除了震惊之外,还有一丝恐惧。
江鼎也不解释,坦然看着他,良久,谢彦已经释然,吐出一口气,道:“你知道,那很好。你去过巫山么?”
江鼎道:“无缘前往。但我知道那里的涧很深,云很浓,是有神仙的地方。”
谢彦道:“当然。巫山有仙子,藏在云深处。若不是有缘人,千年不得见一面。若是有缘,在山下睡一觉,仙子就进你的梦里。”
江鼎用手撑住下颚,道:“你见过仙子么?”
谢彦摇头,道:“我无缘啊。我曾经带着纸笔进山,想要画下仙子容颜。当然一点儿也没看见。后来我想,是我要求太多,能得见仙子一面,就已经十分难得,还要画下来,这不是在偷仙子的美好么?难怪仙子不肯见我。后来我便只身入山,找啊找,找啊找,一找就是几年。翻了一座又一座的山,还是没找到。终于有一天,我做梦,梦见了仙子……”
江鼎道:“那很好啊,有志者,事竟成。”
谢彦道:“要真成了才好呢。我当时看见那仙子,雾蒙蒙的仿佛戴了一层面纱。我再仔细一看,原来是没有脸。你知道没脸的人多可怕?就像一张白板。我吓得一愣,当时醒了,再仔细想想,哪里是什么仙子入梦,分明是我自己发梦。”说罢自己先笑了起来。
江鼎哈哈大笑,道:“你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说罢也捡了自己一件童年糗事说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闲聊,不一会儿便聊得近了。连私下出丑,不愿意跟外人说的事情,这时也随意说出来,一点不觉得尴尬。
说起来,两人虽非同门,童年经历其实相仿,相互聊着,都发现对方有一个无忧无虑,鸡飞狗跳的童年生活,虽天南海北,却仿佛只隔着一座山,一个在山这边,一个在山那边。
正因相似,说来意外投契。这样的氛围,是两人相识以来从来没有的。
笑了一阵,谢彦伸手,去揽江鼎的肩头。这是个很寻常的动作,交情近了,酒桌上勾肩搭背,也是寻常。但他手伸到一半,江鼎没有动作,他却先僵住了。过了一会儿,慢慢的收回手来,笑容带了一分涩然。
用手转动酒杯,谢彦道:“江鼎,我觉得好奇怪。以前总觉得你离着我非常远。哪怕面对面坐着,哪怕能看见你的眼睛,还有你的眼睛里的我,我都觉得你我相隔天涯。但刚刚我突然你很近,一碰就能碰到。”
江鼎道:“因为我们以前,本来就离得很远。不但离得远,而且你进一步,我退一步,永远保持一定的距离,所以从来没有接近过。”
谢彦想了想,道:“似乎是这样。然则那也不是你的错,是我靠近的姿态不对。”
江鼎笑嘻嘻道:“我也没说是我的错啊。”
对不明所以的人保持距离,不理解的人不去在意,这本是他的选择。即使是现在,依旧是如此。只是经历了变故,他懂了很多,以前不明白的事情,现在能明白了,以前不理解的人,现在能理解一点了。
一点理解,便让他不再把人拒之千里之外,足矣。
谢彦却是泄气,道:“不要说得那么直白啊,破坏气氛啊。我没动力往下说了。”
江鼎笑道:“那你还不说不说了?”
谢彦叹道:“说罢。其实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我从小失去了双亲,万幸还有一个直系血缘的老祖,一直收养我长大,导引我走上仙途。我老祖待我很好,就像父母一样。不过我在山里的时候,虽然亲近敬爱他,但并不觉得他待我有多好。后来出山,每每回忆起来,才觉得老祖待我真的好。”
江鼎不说话,但他无疑听到了谢彦的话,就好像听到自己在叙述。
谢彦道:“我老祖是巫山数一数二的人物,巫山又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派。有他庇护,我自然过得潇洒,也过得宽裕。像我这样的人,一不留神,就成了纨绔子弟。可是,我这人呢,天资不凡,还知道努力,修行可一点儿没落下,还比别人强。”
江鼎乐了,倒不是笑谢彦吹牛,而是笑谢彦吹牛的言语,和自己太像了。
山上的江升平,能在师兄师姐乃至师父面前自夸时,也是这般得意洋洋。下山之后,他就不会了,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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