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经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半斤桃园
焦长真就曾经赞叹,如果闻仙圃里的每一株药材都是一个士兵,那凭这样的队列,一定是天下最精锐的部队。
在闻仙圃前站了一会儿,江升平果然没挑出半点毛病,再次暗自膜拜四师姐,转身上山。
上山之前,升平从头到脚把衣冠整理一遍,衣服不敢有一丝褶皱,领子也拽平整了,若叫四师姐看出毛病来,她定会发脾气。
进了保龄苑,见前面大屋大门四敞,屋中干干净净,一个人也没有。升平往窗外看去,果然后面石屋大门紧闭,知道师姐在炼丹。
先整理外间吧。
和焦长真的书架相似,玉婆娑的厅堂也是一排排架子,大多是坛坛罐罐,大的归大的,小的归小的,方有方架,圆有圆柜。收拾的整整齐齐。江升平不敢轻易挪动,这些都是玉婆娑亲自整理的,挪动了一寸也能被看出来,只用拂尘将上面的浮尘掸掉。
掸了一圈,拂尘雪白依旧,玉婆娑的屋子里不可能有灰尘的。
擦到最后一个架子时,见架子上放了七个称,杆秤、台秤、天平各不相同,或金或玉,规格不一。
江升平暗自咂舌,心道:师姐的癖好越来越严重了。上次来时才六个,半年又添了一个。
玉婆娑对炼丹药材的控制非常严格,每一种药材的分量都要用不同的称称几遍,都对的上才罢休,之前是称六遍,这回是称七遍了。
小心翼翼的把称擦过一遍,他的任务就该结束了。炼丹室玉婆娑是不可能让外人插手的。
走到石屋前面,江升平低声道:“师姐,我打扫完了,先回去了。”
这句话他不指望四师姐能回应,甚至也不指望她能听见。毕竟玉婆娑专心炼丹,充耳不闻窗外事,若是听见了,万一被打扰到了,炼丹有个意外,升平可要倒霉。
哪知石屋里立刻回应道:“升平进来。”
江升平一怔,道:“我么?”当下推门而入。
门一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立刻如身在酷暑。
石屋中的热浪犹如实质,劈头盖脸的蒸腾着肌肤,空中仿佛飘着丝丝的烟火气。
屋子中央,一个丹炉悬挂半空,炉下一团火焰熊熊燃烧。玉婆娑坐在火焰前,双手掐诀,遥指丹炉,白玉一样的肌肤如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江升平走过来,玉婆娑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他坐在对面。
升平刚一坐下,便觉得热气烧灼,口舌干燥,半边身子就要被烧着了一般,忙用真气护体,这才稍微安定。
当中的火焰只有拳头大小,外面一层淡淡的红丝,中心一团金黄。这却不是凡火,而是地火,也是石中火。天官峰下一条火脉,以阵法聚其精华,终成这么一团火焰,比凡间火焰温度高出百倍。
玉婆娑道:“我来收丹,你给我控火。用九昧凤凰诀。”
江升平点头,目光却斜上,看到了对面放着的滴漏。
滴漏以恒定的速度一滴滴滴下玉液,用以计时,会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许多炼丹师炼丹要求绝对安静,厌恶此物,玉婆娑却喜欢这种永恒不变的韵律。
炼丹的节奏尤为重要。
升平十指交叉,真气流于指尖,轻轻点了点头。
玉婆娑突然张口,一口清气喷出,火焰陡然窜起。
升平立刻变幻手诀,耳边过滤到其他声音,只余下滴漏“滴答、滴答”的声音。
变——
每一滴玉液落下,江升平变幻一个手诀,连续九次,火焰跟着变幻九次。
火焰包裹丹炉,却从火焰团中撕开一条火舌,犹如凤尾一般漂浮悬空,九次就是九条凤尾。
凤尾华丽灿烂,千丝万绕,盘旋空中,当中的丹炉如凤凰本体,屡屡白气从丹鼎盖中喷出,带着呜呜的响声,如百鸟鸣风。
与此同时,玉婆娑也在结印,她结印的速度是江升平百倍,每一滴玉液落下,她已经变幻多次手印,到后面肉眼已经看不清。
江升平却是凝神观看,玉婆娑的丹术不在恩师之下,现场观摩必能获益。就见手印变化停止,她双手向前平伸,一条光线从指尖射出,穿过丹炉,直插内部。
一条——两条——三条——
七条光线平平挂在丹炉上,每一条都如蛛丝纤细,却如星光般璀璨,即使火焰如凤凰羽般华丽,也遮不住光线的色彩。
“停!”
江升平手印合拢,嗡的一声,火焰暴涨之后,瞬间熄灭。丹炉盖子一动,向上飞起,炉身重重落地。
唯有七条星线悬在半空,每一条线的顶端,拉扯着一枚鸽蛋大小的丹药。
江升平呼了一口气浊气,刚刚虽然只是九个呼吸时间,已经消耗了他大半真气,这时露出微笑,道:“恭喜师姐开炉功成!”
太玄经 第八章
七颗鹌鹑蛋大小的丹药盛在玉盘中,每一颗都如玉如宝,光华内蕴。紫红色的丹丸上,每一颗都有七条虽然纤细但清晰地金线。
“淬元丹,玄丹中品,丹药七转,品质上佳。师姐的丹术更精妙了。”
丹药是辅助修行的重要资源,炼丹师向来为修士所重视,可谓各项杂艺之首。然而炼丹并不简单,天赋、资源、传承、经验、运数都不可少。
丹药本天成,只有借了人力,就难免要分出三六九等。九天之下,经过数千年争执修改,最终将之分为天地玄黄四大阶,每一阶又分上中下品,这是由丹方本身决定的。
譬如淬元丹,只要是材料到了,谁炼都是玄丹中品。不同炼丹师的水平就差在成功率和丹药品相上。
丹药的品相越完美,价值越高,最好的当然是极品,以下是佳品,正品,次品和废品。废品之流基本上就算是无用功,次品的药效只有正品一半。正品是寻常炼丹师的标准,只有到了佳品,拥有超出同辈的质量,才看得出手段。
而在丹药的品质本身上,另有一种炼丹手法,叫做九转炼丹术。就是在丹药本身成丹之后再次以药物淬炼,多次提升药效。每一转都比之前整体提升一成,第二转能在第一转提升后的总药效上再加一成,如此累加,可知这丹术的厉害。
正因厉害,能掌握的炼丹师极少,转数越多越少,玉婆娑能到七转的水平,怕是全天下一个手也数的过来。
况且虽然可以练丹的品级和炼丹师的修为有关,金丹期的炼丹师理论上可以炼制辅助金丹期修炼的丹药,也就是大部分玄品丹药,但事实上一般的炼丹师无法做到。金丹期一般只能炼制筑基期的丹药,筑基期能炼制炼气期的丹药,而炼气期当然只能炼制本阶的丹药,只是成功率和品质堪忧。
而玉婆娑以金丹期的修为,能炼制金丹期的辅助丹药淬元丹,且品质上佳,还能七转,这样的丹术早可以成为传说了。这也和她对炼丹术流程近乎苛求的掌握有关,精益求精,纵然平时显得多事,但皇天不负有心人,丹药会给回报的。
只是天心派与世隔绝,玉婆娑更是“养在深闺人未识”,谁也不知道钧天大幕中藏着这样一位炼丹师,而同门师兄弟早就见得惯了,也不以为怪。江升平也只是单纯的为师姐丹术从六转提升到七转而感到高兴。
玉婆娑难得露出笑容,道:“七颗丹药,咱们同门一人一颗。”她一个个拣过来装瓶,突然一怔,道:“我忘了六师妹出嫁了,多了一颗。”
一只玉手拽过江升平,玉婆娑把多出来的那一颗塞在他袖子里,低声道:“出去不许跟别人说。”
江升平连连点头,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来这里,只要赶上玉婆娑炼丹,这样的小好处总是有的,他才不跟师姐客气呢。
玉婆娑出了丹室,取水净手,又把江升平拉过来,仔仔细细替他梳了一遍额发,衬平了刚才控火时弄出的衣褶这才满意。
江升平笑道:“师姐,刚刚七转那套手印我没看清楚,能再演示一遍么?”
玉婆娑从架子上取下玉简,塞给他道:“拿回去看。老见你要学这学那,怎么不见你开炉?你就是把书收集起来就满足了,觉得自己学会了,是不是?”
江升平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开过炉啊。就是一不小心把丹炉炸了,有点阴影。”
玉婆娑瞪了他一眼,道:“你就是不用心。炼丹是水磨工夫,你不静心下来,如何能练好?明明一手好的控火术全浪费了。仗着自己资质好,就不肯多磨砺。就连剑术,若不是无忌追着你砍,你也未必用心练。”
江升平被戳到痛处,好心情登时烟消云散,垂着头道:“多谢师姐教诲。我……我先下去了。”
玉婆娑道:“去吧。无忌肯定要难为你,你别跟他争执。你也这么大了,也让一让他有什么要紧?”
江升平道:“是。”心道:原来五师兄和我的事连四师姐也知道,看来是人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嗯,五师兄也算“不知道”,他若知道大家都知道,肯定第一个暴跳如雷。
江升平的最后一个目标,是尚无忌住的孤辰峰。
第一天天色已晚,升平直接回自己的天使峰休息了,第二天做完早课,这才转到孤辰峰。
沿着山前小路上去,走到一半,就听头顶“咚咚咚”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又急又密,连续不断,如高山擂鼓,声震百里,重重的落在心头,连心脏都给带的急跳了起来。
江升平很熟悉这声音,站在山下迎风听了许久,暗道:五师兄真厉害,还在坚持。
走了上去,就见百炼阁中,一个铁炉子前,尚无忌正用力抡锤捶打一柄长剑。大锤精准的落在剑身上,砰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
仔细听来,声音虽然急,但每一声之间间隔都是一致的,咚咚咚如快板的锣鼓声,奏出一首明快的乐曲。
这是尚无忌自己的修行。
他是学剑的,也兼学炼器。为了熟悉剑性,也为了锻炼剑气,他每天清晨会把自己的佩剑重新过火淬炼,然后打够三千锤,十年如一日,风雨无阻。
江升平走了过去,静静的站在他身后,能看见五师兄额上的汗水,一滴滴落在铁毡上,再呲的一声,被高温烤干。
虽然不知道这锤炼剑意的法子有没有用,但能十年坚持,这份毅力无可挑剔。
咚——
捶打停止,尚无忌卷起剑刃沁入旁边准备好的寒晶碧潭水,刺啦一声,白烟蒸腾,剑坯褪去了鲜红的浮艳,回归了金属的深沉颜色。
等到淬炼完毕,尚无忌抹了一把汗水,冷冷的瞥了一眼江升平,道:“你可真够早的。昨天一天能扫遍所有的山峰,几位师兄师姐又给你放假了吧。”
不等江升平回答,尚无忌噗地一口气喷过去,炉中火焰熄灭,道:“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让着你?就因为你最小,生得最好?”
江升平摸了摸鼻子,道:“承让,承让。”
尚无忌瞪了他一眼,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年纪最小不假,难道就你生的最好?师姐他们不提,你生的比大师兄好在哪儿了?”
江升平道:“我也不知道,我也觉得大师兄好些。要不然等大师兄回来我们站在一起,好好的让大家品评品评?”
尚无忌被他的厚颜弄得无话可说,道:“好,你去把屋子扫了。回来我还有事交代。”
江升平就知道他不会简单的放过自己,心里也不算特别抵触,答应一声,从楼上开始清扫。
外面的屋子还罢了,底下那间炼器的铁炉房却是麻烦。玉婆娑的炼丹房一尘不染,这边的炼器坊却是烟尘遍地,一时打铁本来就有许多杂质,二来尚无忌清扫的也不勤快。尚无忌指使升平钻进炉子里,把积下的油烟全擦干净,登时弄得满身烟尘,灰头土脸。
将整个铁炉上上下下全清理干净,已经过了大半天,修道人是不用吃饭的,也没有午饭的概念。尚无忌坐在炉旁的摇椅上,见江升平一身狼狈,心情愉快多了。
等江升平出来,尚无忌慢悠悠道:“完了?还真够慢的。我都快等睡着了。”
江升平用衣袖抹干净脸,缓缓道:“修仙之人讲究养气,多谢师兄,小弟感觉境界又有提高。”
尚无忌冷笑道:“还想不想再提高点境界?”
江升平笑道:“有一有二就不怕有三。师兄这么说,倒像是我强撑一样。五师兄出什么题目?我都接着。”
尚无忌冷冷道:“你觉得我在为难你?且不说清扫本是你的工作,谁都做过。就说这炉子,你不在的时候,我也是亲自擦得。”
江升平想到炉子中的灰尘污垢,可是有一阵没清扫过了,道:“可不是。师兄每年都要受一次累,真是辛苦了。”
尚无忌挑眉道:“你嘲笑我懒?我一年做一次的事情你觉得辛苦,那我每天做的事情你敢做么?”他伸手一指靠在墙边的锤子,道,“我不要你每天做,你现在在这里对着炉子打三千锤。能坚持下来我就服了你。”
江升平道:“这就是师兄的要求?我若坚持下来怎样?”
尚无忌道:“什么时候捶完什么时候走,以后我不为难你。”
江升平道:“好,这有何难?”
太玄经 第九章
将外套脱下,只留下里面单衣,江升平拿起锤子。
锤子一入手,胳膊陡然一沉,升平才发觉,这锤子实在不轻。不过苹果大小的锤头,竟有千斤重一般。
仔细一看,那锤子是上等乌金所制,另有数道符箓铭刻其上,乃是名副其实的法器。尚无忌是炼器的好手,这锤子想必是他自己炼制的。
真气轻轻一转,力贯手背,锤子立刻轻了,江升平掂了掂,感觉还好。
就听尚无忌道:“怎么,你要偷奸取巧么?”
江升平回过头,尚无忌冷笑道:“用真气作弊,谁不会?你都结丹了,若引动天地元气,小山都能搬走,还玩什么锤子?我打锤都是用肉身力量,你若不敢,这件事就作罢。”
江升平真气一收,手中锤子的重量回潮,坠的他胳膊往下一沉,笑道:“没什么敢不敢的。不过师兄,你捶打剑器不是为了熟悉剑性么?我怎么觉得你是在练肉呢?”
尚无忌一呆,羞恼道:“少废话——”抛过一张符箓,道:“这是禁灵符,禁制一切真气,你若有决心就带上,若打算偷偷作弊,尽可以不带。”
江升平接过,一吹符箓,玉符化作一根无形的线,捆住了他的身躯,紧接着消失不见,道:“师兄,给我生火。”
尚无忌眉头一皱,升平已经道:“我现在禁灵了,没法生火。劳烦师兄。”
尚无忌伸指一弹,一丛火焰从炉中升起,颜色青白,热浪席卷满屋。他炉中的火焰是木中火,却不是凡火,而是青莲火,与地火相比各善胜场。
眼见火焰稳定下来,无忌将一个剑坯放入,看着火焰烧的渐渐发红,道:“我劝你把衣服都脱了,一会儿有你受的。”
江升平挽起袖子,道:“不必。”
尚无忌一指,剑坯离火,落在铁毡上。江升平看准剑身,当的一声打了下去。
咚咚咚咚,均匀的打铁声响起,韵律和节奏与尚无忌当初捶打时无疑。
尚无忌略感诧异,他没想到江升平居然记得住他打铁的节奏和落锤的手法,这不仅仅是记忆力强,更是悟性出色,能一上手不露怯的,天分确实不俗。
不过……无论是谁,把锻造瞧小了,必然后悔莫及。
尚无忌看着江升平若无其事的脸,心道:一会儿你就知道厉害。
日已西斜。
焦长真按照约定,来到孤辰峰,把江升平领走。在他想来,最好的情况是升平已经做完工作,自行离去,不过不大可能,尚无忌也没那么好的脾气。
一般的结果,就是最可能的结果,就是尚无忌还在折腾江升平。想来也就是要他多做活计,做些脏活累活之类,要么就是不厌其烦的挑毛病。这虽然不好,但自己到了拆解一番也就是了。
最坏的结果,就是两人彻底翻脸了。这是焦长真最最不想看到的结果。虽然他叮嘱升平尽量忍让,但两人都还年轻,正是热血沸腾的年纪,一时恼怒起来,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要真打起来,受点伤还是小事,有个三长两短就不好收场了。
到了百炼阁,焦长真耳朵竖起来,就听得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这个声音他也很熟——是捶打剑器的声音。
怎么现在才开始?老五不是每日清晨做这个功课么?
不对——
焦长真侧耳倾听,只觉得这个节奏略有迟缓。尚无忌每日捶打剑器已经十年,早已熟极而流,每一锤的落点分毫不差,连焦长真的脑海中也能随时重播起那种韵律。而现在的锤声,比之尚无忌要慢上半拍。
当他踏上百炼阁的一瞬间,锤声戛然而止。
“又冷了。”
尚无忌的声音冷冷传来,一如往常带着丝丝讽刺:“我告诉过你。一旦速度慢下来,产生不了足够的温度,剑坯就会冷掉,只好从新加热。你总是慢半拍,什么时候才能学会?”
房中静静的,没有第二人答话。
焦长真走进去,就见炉中青白的火焰静静燃烧着,尚无忌面对着火焰,絮絮不休的说这话。江升平站在铁毡前,一言不发。
焦长真从没见过升平如此狼狈,头上身上全是汗水,面上本来灰头土脸,却被流下的汗珠冲出一道道沟痕,显得黑不黑,白不白,分不清颜色。前额几处发丝散下,因为粘湿了汗水已经打绺,身上的单衣沾满了灰尘,本已经显得褴褛,更兼被汗水浸透,越发皱巴巴的,像麻袋一样裹着,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不堪。
“怎么了这是?”
还没问出口,尚无忌已经把再次烧红的剑坯扔到了砧板上,道:“继续,还有三百锤。”
江升平觉得,自己的涵养已经到了极限了。
一股邪火,从腹中一直往上冒,现在已经到了喉咙口,差一点点就漾出来了。
别管之前如何体谅,他现在只想掐死尚无忌。
每次当他刚刚进入节奏,捶打上百下时,尚无忌就会上来,找个理由把剑坯拽走,扔到火里,把他的节奏打乱,让他心力俱疲。
这种感觉,就像每次刚刚进入朦胧的睡眠,立刻就有人粗暴的进来掀被子把人拽起来,大吵大闹一顿又把他再次推到床上继续睡,如此反复十余次,还看不到头……
谁能忍受?
江升平不敢保证,如果还有下一次,他的锤子会不会落在尚无忌脑袋上。
其实……
他自己隐隐明白,他最愤怒的不是尚无忌,而是他自己。
到了极限的,不只是他的耐心,还有他的体力。
二千多下的锤击,把他*的力量都榨干了。他的胳膊酸得已经麻木了,谈不上疼,但阵阵发软,像面条一样,湿透的衣衫紧紧地缠在身上,缠的他气也穿不过来,心脏如打鼓一样的跃动,在耳边砰砰回响。更可怕的是他的腿,双腿都是软的,脚下飘忽,如踩在云彩里,一脚踏空,整个人就会轰然倒地。
江升平不是没经过这种情况,从小练剑锻体,也曾虚脱过,他很清晰的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纵然憋足一口气,也不过还有十锤二十锤的体力。
他会输的。在这个讨厌的五师兄面前倒地,被人嗤笑。
因为气恼失望,再加上体力近乎崩溃,他的意志力也在不断地削弱,沮丧到了极点就是愤怒,愤怒就想要发泄。
他很想一脚踢翻铁毡,举起锤子乱砸,但是那只会让自己更难堪。
控制……控制住自己……
江升平垂下眼睑,死死地咬住牙,这时候要把种种疯狂的念头驱赶出去,他需要更强大的支柱……
就是他平时最认同,最坚定,最引以为豪的东西!
我是个修道士!
漫漫仙路……无情大道……破妄……求索……
因为疲劳让他的思维迟滞,他无法想的太连贯,只有他平生最信奉的词汇,在脑海中飞来飞去。
蓦地,思过崖上一轮冷月在心头照亮。
那是他的道。
冷月亘古不变,无情无绪,没有情绪,有何辛苦可言?
少年在月下挥剑的情景,从心间掠过。
一剑一剑,冷峭决绝,如冷月剑意。
在思过崖上练剑,为了找到契合的剑律,他也曾对月挥剑千万次,挥剑与打锤又有什么不同?
无非是,打锤是一件无意义的斗气,挥剑却是对大道的求索。有道心的支持,虚脱又如何?
我现在就不是在打铁,而是在练剑!
在他眼中,铁毡如同圆月,手中的铁锤如同长剑,他一口气吸入,捶了下去,不是打铁毡上的剑坯,而是指向心中的剑意。
“砰——”
狠狠一锤落下。
尚无忌一挑眉头,感觉这一锤不对,就要开口阻止,焦长真拍了拍他,道:“行了吧,别再节外生枝了。”
尚无忌到底尊敬师兄,也便不说话了。
这时,江升平的状态再次发生了变化。
眼前不再是一片冷月,而是清楚的看见了铁毡上的剑坯。
一锤锤打落,剑坯渐渐成形的过程,被放大了千百倍,也放满了千百倍,在他脑海中闪过。适才二千多锤的锤炼,也是一下下如回放一样闪过。
在剑形成的过程中,他死死地看着剑尖,剑锋一点点的形成,心中一点明悟朦胧展现,却始终不能破土而出。
那是……什么呢?
带着这样的思索,打锤不像是辛苦挣扎,而更像是一种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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