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经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半斤桃园
叶姑娘叹了口气,道:“希望那一日永远不要到来。”
谢天官笑道:“好,此地还有些许邪气残留,就请叶姑娘弹上一曲《慈航渡厄咒》,为这一年的邪灵之灾告一段落。”
叶姑娘也不推辞,凌空虚坐,瑶琴横膝,双手轻抚,流水般清澈的琴音从指尖泻出。
琴音清婉,难描难言,倘若说刚刚她无意中触碰出来的些许琴音已经如春风化雨,而此时弹出的琴音便如甘霖降世,雨露化流。琴音如好雨,一丝一缕间,滋润万物,细而希声。
那叶姑娘神色宁静,举止温柔,身上仿佛笼罩一层淡淡白光,望之如观音大士,圣洁慈悲,绝于尘世。
与此同时,谢天官坐在叶氏女身前,取出笔墨,在扇面上挥毫,笔尖如龙蛇游走,气韵悠然。
显然,他在描绘叶姑娘抚琴这一惊艳时刻。他神情如此专注,如此陶醉,不知醉的是琴音、佳人还是自己的画笔。
良久,琴停,笔停。
乱石岗上空气一新,原本笼罩在山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压抑之气消散,仿佛换了个天地,岩石缝中甚至生出新鲜的嫩芽草叶,琴音度厄,可见绝妙。
檀湘洐从琴音中醒来,拍手道:“叶姐姐的琴太神妙了,每一次听都觉得比之前好。”她上前看谢天官的画,道:“天官大人画的怎样?”
谢天官抬头,若无其事的一伸手,将扇面揉成一团,扔在地下,道:“画废了。罢了。叶姑娘的琴音,我画不出来,看来是修行不到。”
檀湘洐没看上一眼,深觉遗憾,谢天官一挥手,道:“走了。”
叶姑娘款款起身,琴音一动,三人化作三道天光,消失不见。
等他们走了,白狐从藏身处出来,拨开谢天官扔掉的扇面,一看之下,不由呆住了。
“这是……”
光芒一闪,三人出现在一片花海之中。
叶姑娘将瑶琴放在花树上,轻声道:“终于回来了。”
她转过头,对檀湘洐道:“阿洐,你不错,这一次我派你去做探查,本以为得知些外围的线索便可,没想到你直接找到了邪灵之门,还带回来妖人的确切讯息,这些都很不容易,望仙台会嘉奖你的。”
檀湘洐“唔”了一声,有些意兴阑珊。
叶姑娘自然看出了她兴致不高,道:“你怎么了?”
檀湘洐道:“我这一次去,本来是请姐姐和天官大人去救江鼎的,没想到……唉。”
叶姑娘道:“我知道,不过那江鼎若非离开,就是死了。我在天上搜索的时候,就发现那地方别无生机。后来我弹琴的时候,更仔仔细细搜索了周围数十里范围,确实没有活人。你要找的人并不在那里。”
檀湘洐长叹一声,道:“我知道。叶姐姐琴音搜灵之术天下无双,你既然说他没了,我也不怀疑。不过……当时若能找到他的尸首,替他收尸也是好的。”
叶姑娘淡淡道:“死者长已矣,便尘归尘,土归土,何必执着于尸首?便是我等,只要魂魄长明不灭,皮囊一物尽可抛却,实不必做个守尸鬼。何况……”她盯住檀湘洐,道,“你有什么身份,要替他收尸?”
檀湘洐被她看的有些不自然,道:“我自然没身份,只是相交一场,想聊尽人事而已。”说着轻叹一声,道,“可惜了,据说是个很俊俏的人物呢。”
任她如何想象,也不会想到,江鼎不但就在那里,还明明白白被她踩在脚底下。
叶姑娘道:“逝者已逝,不必想了。倒是天官……”她又对谢彦道,“我看那头藏着的白狐钟灵毓秀,是天地异种,要将它收来,你怎么不许?”
谢天官笑道:“那家伙?最好不要碰。”
叶姑娘道:“莫非有主了?”
谢天官摇头道:“应当没有。不过,你可看出那灵狐的根脚?”
叶姑娘摇头,道:“这倒看不出。只觉得是个灵种。”
谢天官点头道:“这便是了,我也看不出来。”
叶姑娘一凛,道:“连你也看不出来?”顿了顿,又道,“若是这样,会不会只是个吞服了天材地宝的野物,没有根脚可言?毕竟它只有一尾,高阶上位的狐族,生下来就有三尾甚至更多的。”
谢天官道:“不,不可这么想。凡是自己不能揣测的,切不可看低了对方,生骄矜之心。反而要加倍慎思谨行。那白狐既然看不穿,必有造化在身。天威难测,我等不过得些许皮毛,怎能妄测天意?还是不要出手的好。”
叶姑娘沉默片刻,道:“也罢。我便去寻一只寻常三尾狐便了。”
谢天官笑道:“这个随便。白狐一族,也是上天钟爱的绝美之物,我也喜欢。啊,对了,我现在要赶回去排练。二月初二那一日,我要在淮上甄家首演,那时你还有檀姑娘可要来捧场,看我一炮而红。”
太玄经 第141章 一三九
“不会是死了吧?”白狐搬开石块,往里面看去。
等那伙莫名其妙的高人走了,白狐才想起一件事。
他们到底有没有发现江鼎?
青屿山的那几个弟子,都还知道搬开石头看一看,这几个人怎么没有行动?还是他们压根不理会江鼎的死活,甚至不知道有这个人?
又或者他们已经搜过了?
白狐疑惑之余,用气息搜索,略一查探,不由大吃一惊。
它找不到江鼎了。
江鼎明明就在乱石当中,它明明白白的用眼睛看到,但用气息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出来,似乎埋在石头下面的,是另一块石头。
江鼎本人,也是脸冲下趴伏在地面,一动不动,生机全无。
白狐呼唤了一下,江鼎没有反应,心中有些发毛,暗道:该不会那什么‘逆时生’是毒、药,半颗下去,把他毒死了吧?我就说么,他这么个倒霉透顶的人,哪有这样的造化?还是消受不起啊。
探头要看的更清楚一点儿,白狐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靠近江鼎。
好像江鼎的身体是磁石,自己是铁器,正在被吸进去。
什么玩意儿?
要不是石头挡着,白狐就一个跟头栽进去了。它连忙把住岩石稳住自己的身子。紧接着,它便发现四周的小物体砂石、草叶之类纷纷像江鼎扑过去。不一会儿江鼎身上就覆盖了一层杂物。
紧接着,已经形成了稳定平衡的大石也颤动起来,颇有二次崩塌的趋势,白狐觉得自己的身体越发向里面贴近,忙用尽全力往外跑去,誓要脱离这样的险境。
跑了几十丈,只听背后轰隆一声,回头一看,就见背后山峰轰然倒下,江鼎被再次淹没,这回连缝隙也没有了。
白狐咋舌,心道:看来有古怪,多半没死。唉,我管你死不死,待我先搜集草药,储备灵气,这两日正是满月,山中适合修行,我先以月华重塑身体,长出第二条尾巴来再说。
当夜,月明星稀。
一轮皎洁无暇的玉盘挂在蓝澄澄的天幕上,月光如银霜一般铺满大地。
巍峨的高崖上,一团白光迎风凝立,洁白莹润,仿佛一团新雪,一块脂玉。
那是一只白狐,蜷着身体,蓬松的尾巴拖在后面,盘成半个圆圈,将自己围起,头颈微抬,对着明月缓缓呼吸,一丝一缕的白气从口中袅袅而出。
白狐身上披着一层牛乳般的月光,让它在洁白之余,更添神秘与圣洁,银光从头到尾,一直蔓延到山石,它就像一尊玉雕,亘古以来就矗立在那里。
渐渐地,白狐呼出的气息越来越浓稠,好像山间的白雾,在身边缭绕不散,终于形成了一个直通云霄的烟雾柱,如龙吸水一般缓缓旋转,将白狐围在里面。
山中原有飞禽走兽,夜晚也有夜行动物,各自飞高走低,捕猎觅食。烟雾柱腾起时,林中百兽齐齐一凛,往高崖上看去,紧接着无不五体投地,栗栗不已,莫有敢抬头观望者。
烟雾之中,但见光芒闪烁,气浪波动,少许外溢的气息散入空中,如一阵狂风,吹得树林沙沙作响。
气息越来越狂暴,烟柱旋转也越来越快,在某一刻突然疯狂的转动起来,在高崖上刮起一股旋风!
轰——
烟柱炸裂,光芒骤息,高崖上睁开了一双碧绿色的眼睛。
那是一双绿的毫无瑕疵的眼睛,碧绿的如一池深潭,深湛无底。因为冷漠,便觉高贵,它的主人在俯瞰众生。
白狐动了,它缓缓下山,如仙君降世,又如帝皇降临。一步步走下高崖,便似走下王座。
在它的背后,拖着两条长长的尾巴。
终于……回来了。
即使只是一小步。
刚刚修成第二尾的瞬间,白狐久违的进入了空灵的状态,妖力喷薄而出,恍惚间回到了当初,九尾纵横,群妖俯首的年代,睁眼四顾,漫山野兽尽低头,一如当初。
然而……就是不同了。
漠然的绿色瞳仁眯了起来,白狐走下山崖,俯瞰苍生的高傲渐渐褪去,愤怒与仇恨渐渐升起,瞳孔深处,被怒火焚烧着。
它已不是妖圣,只是一只流浪的野狐,就如同它背后只是荒野高崖,并不是真正的妖圣王座。相反,在妖族圣地里高踞王座的,是他当年不曾正眼看过的一个可怜虫。
这一切……都是君圣及那几个人类所害!
正因为他们,它失去了一切,在漫漫孤寂中熬过了万年时光,坐看力量与年华流水般逝去,一去无回。
杀了他们!
滔天的恨意从心底流出,流入齿间,化为一丝丝“咯吱咯吱”的磨牙声,白狐的胸口起伏着,显示着它激烈的心情。
可惜……他们都死了。
七个人死在一万年前的那场大战中,已经被封印起来的妖狐,甚至没能亲眼看着仇人的陨落,这是它永远的遗憾。
虽然死了,也要付出代价。七个人类还有弟子传下,他们的道统居然在钧天中苟延残喘至今,令它无法忍耐。
他们都要死!
白狐偏过头,盯向那片坍塌的山石。那里面埋着一个君圣的传人。尽管他被逐出了门派,但至今还在传承君圣的道统,享受君圣的遗泽。
这一刻,它忘记了一年以来的朝夕共处,忘记了一天之前它还在想方设法挽留这个人类的性命,进阶的力量和觉醒的记忆让它处于一种暴虐的状态,它最想的是冲过去,打开巨石,一口咬在那人的喉管上,品尝他的鲜血。
它如一阵风,开始加速的冲刺。
巨石堆前,白狐停了下来,呼吸急促而粗重。那不是因为激烈的运动,而是因为兴奋。
好久……好久没有品尝人血的味道了,真令人怀念。
开始享受……盛宴吧!
它前爪一伸,已经把在巨石上,用力一推,一块巨石滚落。这块重逾千金的巨石在一日前还令它束手无措,现在已经不是障碍。
正在它疯狂的掘进时,眼前的废墟动弹了。
哗啦——
随着碎石滚落的声音响起,废墟深处出现隆起,一个身影坐了起来。
一个少年单薄的身影,从满地废墟中升起。
月光从头顶上照过来,照在他头上,身上。披散的长发在月光下看来不再乌黑,而变得银白,又如水面一样反射着光芒,他的皮肤不知何故,竟微微透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是半透明的。
他皎洁如此,就像是天上明月的分体,是地下捧出的另一玉轮。
另一双眼睛睁开,和碧绿色的瞳仁四目相对。
对面的眼睛,纯黑如墨,在玉质的肌肤衬托下,黑白分明。
比起对面平静冷漠下深藏的疯狂,这双眼睛更清澈,更纯粹,他只有一种神色。
茫然。
茫茫然不识天,不识地,不识自己。
除此之外,别无他情。
茫然与冷漠,正如初升之日和暗沉之月,形虽相似,却南辕北辙,它们是背道而驰的两种极致。只是在此时此刻,在如此明月之下,他们多少有些相同。
都是如此孤独。
暗夜,荒山,废墟,孤月。这样的时刻,这样的两个身影,除了孤独,还能有什么?
黑瞳一动,看到了对面那双眼睛的主人。
霎时间,一层光华拂过,他目光中多了什么。
在人间,这叫做“情感”。
他张开口,想要呼唤,甚至抬起一只手,向对面伸去。
白狐打了个冷战,如灵台上灌入了一瓢冷水,从头冷到脚心,激烈的热血和沸腾的杀意在一瞬间烬灭。
空中咯咯的轻响,在这一瞬间停止,只余下一片寂然。
它没有等到对方的招呼,反而掉转过头,如一缕青烟,钻入大山之中。
它走得如此快,以至于对方还没有说出本该说出的几个字,它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留下少年的眼神中,升起一片茫然。
“怎么走了?”他有些疑惑的想着,殊不知刚刚和自己对视的灵狐心中本来藏有何等的杀意。
疑惑一闪而过,他伸出双手,低头看去,只见肌肤近乎透明,月光下,仿佛连筋络和骨骼都看的清清楚楚。
“这就是我的……新生么?”
一声惊叹消失在空气中,少年盘膝坐在月光下,缓缓闭上眼帘。一股股白烟从他身上升起,在头顶汇聚成了一个人脸的形状。
“太好笑了,哈哈哈——”一声长笑从白衣人口出发出,连绵不绝,只是笑声冷然,殊无笑意。
“想我白希圣,修行万载,随心所欲,从来是要怎样就怎样,何曾有一时改变过心意?今日为何一时三变,徘徊不前?”
“难道真是我老了,不如从前果断了?”
“不是这样——”他起身,宽大的斗篷披下来,如帝皇华丽沉重的衮服,“我冥冥中感觉到,他对我还有用。现在还不是杀他的时候。”
“我现在手中资源不多,每一分每一厘都要利用到榨干最后一分价值为止。”
“既然一时不杀他,到不如想想,如何将他利用到极致。我记得……”他眼睛眯起,瞳仁中绿光湛然。
脚下的白狐同样睁开碧绿色的眼睛,四点绿光在幽夜中亮若寒星。
太玄经 第142章 一四零
“早上好。”江鼎举起手来,对白希圣打了个招呼。
白希圣神色复杂的看着江鼎,他昨晚情绪起伏,如翻江倒海一般,后半夜没合眼,江鼎倒是神采奕奕,一派轻松,叫他看着气不打一处来。
他从头到脚打量江鼎,缓缓道:“这就是你重生的身体?”
江鼎点头,道:“是啊,和原来差不多。”
白希圣冷笑道:“少得了便宜卖乖啦,比原来好多了。”
江鼎微笑,他现在的样子与之前大体相同,却有了些细微却微妙的区别。
如今他五官还是之前的模样,肌肤却变得皎然,并非白纸那样的苍白,又不同于昨晚月夜下那样半透明的神秘,而是如玉一般光泽,隐隐然透出一层天然的莹润。
正是这样的润泽,将他与一般的凡胎分开,更接近于前世在天心派受天地精华滋养的天之骄子江升平。便是他自己对镜自视,恐也会恍惚今世昨昔之别。
如果说之前的江鼎不过是寻常人中比较俊秀出众的少年,这时的他已经有了某种动人心魄的力量。
白希圣盯了许久,道:“洗去铅华,百脉俱通,你如今也算脱胎换骨了。修炼的资质是……”
江鼎道:“四品。”
白希圣道:“在凡俗之中还不错,但放在修道界也不过寻常中上之资,比你前世还差得远了。毕竟只是仿品,又只有半颗,也只有这个效果。”
江鼎笑道:“我得师祖庇佑,以绝道之体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然是多少人梦想不到的造化,可称惊世骇俗,岂可贪心不足?当初我就说过,即使绝道之体,我亦持剑前行,求道问天,何况今日,已架起一座更平顺的阶梯,还有什么不足?祖师能做的都做了,剩下是我的事。”
白希圣道:“我倒忘了,你是天下第一心宽的人,别人给你点儿残羹剩饭,你便感恩戴德。倒也好养。”
江鼎道:“因为天下本没人欠我残羹剩饭。包括白前辈。”说着起身深深一礼,道,“多谢前辈护持之恩。江鼎铭记在心。”
白希圣哼了一声,道:“罢了。”
江鼎起身,缓缓走出废墟。他全身衣服鞋袜全在废墟中砸的破破烂烂,索性全脱下,唯有内中一件白衣不但完整,竟不染纤尘,上面一层浮土随着抖动落下,露出雪白如昔的衣料。
白希圣略感惊异,心道:这件衣服有些鬼门道,我记得他从地摊上淘来的,没想到却是一件宝贝,这小子还有些运数。
见江鼎一步步往山上行去,白希圣道:“往哪里去?”
江鼎头也不回,道:“去山上看看。我还没真正看过山上的风景。”
眼见江鼎登山,白狐跟上,白希圣道:“你一身修为废了,纵然筋骨强壮些,到底还是凡人之躯,只有一丝浅浅的修为,还敢去登山?山上的罡风有你受的。”
江鼎笑道:“好啊,我正想去吹吹风。”
经过相对平缓的山坡,江鼎到了一处峭壁之下。峭壁险峻,山石嶙峋,山脚下的风已经十分凌冽,从狭窄的山涧中吹出,几乎要把人掀一个跟头。江鼎仰望山壁,笑了一声,攀住一块大石,身子轻灵的一路援上。
白狐在下面看着他在山石间支持跃进的身形,不免匪夷所思,道:“这小子发什么疯?”
迎着山风一路攀爬而上,江鼎几次遇险,他虽然比寻常人力气大些,但修为浅薄,难以支持法术。踩到脆裂的山石,不免身子下滑,靠着紧紧抓住头顶凹凸才惊险逃生。只需踏错一步,他便落下万丈高崖,几日之内,二次踏入鬼门关。
纵然千难万险,江鼎毫无退缩。他的手掌和膝盖被嶙峋的山石割出一道道血痕,脸色被猛烈地罡风吹得煞白,但他依旧一步步的攀登着,如此专注,仿佛攀登的不是一座荒山,而是道途天阻。
这一爬,就是一整日的时间,江鼎从早上一直爬到夕阳斜照,这才攀上峰顶。
一上山顶,豁然开朗,群山延绵不断的在视界中展开,无穷无尽。他所攀登的悬崖是群山中的顶峰,所有的山峦都被他踩在脚下。
大雪退去,山峰上只剩下点点积雪,夕阳西照下,群山如披着彩纱,一片殷红。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江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罡风从口中进入,冷冽的气息一直灌倒喉咙,如饮最烈的烈酒。
他缓缓闭上眼,两颊泛上红晕,仿佛醉了。
如幽魂一样的白色身影上了山崖,白希圣跟着出现在江鼎身后,道:“你在干什么?”
江鼎睁开眼睛,目光中浮现追思之色,道:“这里很像是思过崖。”
白希圣一怔,便冷笑道:“一点儿也不像。”
江鼎诧异道:“你知道思过崖?”
白希圣怒道:“你长脑子了么?还记得你灭杀我一个魂珠分影是在哪里?”
江鼎诶了一声,道:“是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也是在思过崖。我险些忘了、”他目光微合,全没看见白希圣恼怒的神色,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道,“我在山石下,一直在想着思过崖。别的没想起来,只有一个画面,我站在崖上,大师兄下山,把背影留给我,我在送他。”
白希圣哼了一声,道:“你又在怀念了。这一年多,你有多少时间怀念天心派?也该够了吧。”
江鼎缓缓道:“以后不会了。”
白希圣嗯了一声,讶道:“你说什么?”
江鼎道:“我以后不会再那样怀念当初。在对昔日美好记忆的追思中,我已经陷得太深,已经陷入了虚幻。那是一种执。”
白希圣呆了一阵,才点头道:“我早就说过,你把天心派回忆的太好。想必是你来人间过的很苦,苦中作乐,把一切美好寄托在记忆里。其实天心派有什么好处?且不说他们如何害你,就说那些人,你了解多少,岂不知他们背后隐藏了多少污秽。你看不起我,说我是妖类,却不知或许你看重的人,会落到比妖类更邪恶百倍的地步。”
“所以,赶紧醒醒吧,天心派不值得留念。你也不是天心派弟子了。”
白希圣并没见到修罗使者,他只是按照以前的套路,在蛊惑和打击江鼎,却不知一番话,正说中了江鼎的心结。
江鼎默然矗立在山上,任由八面风吹拂着自己,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我当然还是天心派弟子,曾经是,将来也会是。”他回答道,是给白希圣,也是给自己,“只是现在不是。”
“过去是,是我的回忆,留在血脉里,那些平静美好的日子,永远不会消失。”他轻声说道,“或许有些事情改变了我的看法,但因此我就要否认那些实实在在发生的事么?如此轻浮,如此幼稚,何谈道心?”
“将来是,是我的期望,正如我向道之念,从未动摇。”
“现在却不是。我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江鼎,生长与市井,修行于世俗,无人同行,与剑相伴。不容否认。”
“过去重要,未来重要。现在更重要。我首先是江鼎,是我自己,然后才是曾经的小师弟,未来的天心弟子。脚踏实地,滤去杂念,方能向前。”
“至于当初的回忆,我带着它们,从未忘却。它们和我出生,成长以及现世的苦乐一般,是我人生的组成部分,从不淡忘,也并不特殊。我留下回忆,斩去执念,剩下的就是完整的江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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