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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家皇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海的挽留
在陛下眼里,臣是否仅仅是个女官?
祐樘驾临坤宁宫之时,漪乔正沉着小脸发泄似的搅合着一碗鳗鱼粥。听到外面内监尖细的通传声,她的动作即刻一停。一旁正在奏乐的几名女官赶忙放下手里的丝竹管弦,连同殿内的一众宫人内侍一起给那一身貂氅而来的人行礼。
一时间,殿内呼呼啦啦跪下来一大片。众人皆跪伏在地上,唯独漪乔还稳稳地坐在位子上。
漪乔犹豫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磨磨蹭蹭地挪步到祐樘面前,动作标准地朝他福了福身:“臣妾参见陛下。”
“看来乔儿今日兴致极好,”祐樘神色如常,淡笑着将她扶起来,又扫了一眼跪在她身后的几名女官,“平日里我们一起用膳时,你总说清静点好,把宫人内侍们遣得一个不剩。今日倒好,不仅站了满殿的人,乔儿竟然还召来了全部的四名司乐、四名典乐和四名掌乐来奏乐助兴,排场好大。”
漪乔皮笑肉不笑地道:“陛下这是哪里的话,臣妾兴致再好,也比不上陛下兴致好啊!这数九寒天儿的,陛下竟还要顶着凛凛寒风到外面边赏景边议事,臣妾望尘莫及呢。只是陛下助雅兴固然重要,却也要顾着自家身子,万一伤了龙体可就不好了。至于臣妾嘛,既然是一个人用膳,自然不能把人都赶跑咯。让司乐女官们来奏乐,除了一时起兴之外,实则也是想借此温习一下后妃之德嘛,今日所歌可都是《诗经》里周南召南二南里的篇目呢——臣妾可不敢摆什么排场,臣妾只是想沾一点雅气儿,总是不能跟陛下差得太多嘛,回头被嫌弃了可怎么办。”
“看来乔儿甚为关心我的身子,”祐樘让众人起身之后,牵着漪乔的手径直往前走,“乔儿是不是唯恐我生了病会耽搁工夫,赢不了那个赌?”
漪乔的嘴角瞬间抽了一下。
他似乎没注意到她的表情,自顾自地继续道:“我远远地就听到了,方才女官们所歌正是《诗经·国风·周南》里的《葛覃》。”
漪乔愣了一下,随后依旧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陛下好耳力。”
其实她刚才满脑子想的都是他和沈琼莲在雪中谈笑的画面,压根儿不知道女官们唱的是什么。
“二南中的篇目确实多后妃之德上的教化,”祐樘示意漪乔坐回原来的位子,自己则落座在她身旁,“《毛诗序》中有云:《葛覃》,后妃之本也。诗中的女子温柔敦厚、勤恭庄敬,堪为表率。乔儿用膳时还不忘学习后妃之德,着实有心了。”
漪乔撇撇嘴:他这是在暗指她不够温柔敦厚,不够勤恭庄敬嘛?
然而她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听他吩咐站了满殿的宫人内侍暂且退下。
尴尬地侍立了半晌的众人一早便觉察出帝后间的氛围不对劲,又想起皇后自打从乾清宫回来脸色便不怎么好看,唯恐这两口子闹起别扭来殃及他们这些池鱼。此刻闻听此言,一个个如蒙大赦。
“乔儿来乾清宫找我,可是要告诉我你已经将绿绮那件事查清楚了?”
你也知道我去找你?漪乔撇撇嘴暗道。她原本想问他为什么刚才对她视而不见,可转念一想他肯定不会承认的,他完全可以说她到过乾清宫这件事还是宫人告诉他的。
“是啊,水落石出了,陛下是清白的。绿绮是自己破的身,她是早有预谋的,而且焦尾是从犯,”漪乔现在想起来还不禁感慨连连,“那姑娘也真是下的去手,也不怕疼昏过去。”
“总比我醒过来直接结果了她强。”祐樘唇角一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漪乔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道:“其实我有点不明白——太皇太后既然给你下药,为何不直接下春|药而要下迷药?”
“这正说明皇祖母甚是了解我。她知道依着我的脾性,若是中了迷药直接昏睡过去便省事许多。但若中的是春|药,”祐樘忽而凝眸看向漪乔,“我一定宁愿跳进冰湖里也不会就范的。”
望着他坦然的目光,漪乔不由心中一动。她相信,若真是那样的情况,他迫不得已之下真的会那么做。
想想当时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和为她辩护时的态度,想想他的冷然怒意和小心翼翼,漪乔的心里就一阵柔软,那股因为被无视而生的气恼又消解了不少。毕竟无论如何,都是她冤枉他在先。
她的神色缓了下来,说话也不似方才那样夹枪带棒的:“你用膳了么?要不要跟我一起?呃……这个鳗鱼粥挺好喝的,我昨日尝了之后,今日便特意吩咐御膳房加上了这个。”
她说着,半是故意地将自己那碗搅合了半天的鳗鱼粥推到了他面前,微微一笑:“鳗鱼可是好东西,吃了可以美容养颜、延缓衰老的,陛下尝一尝。”
“乔儿,”他扫了一眼面前的鳗鱼粥,继而神色古怪地看向她,“你这是在暗示我什么么?不会是嫌我……”
漪乔怔了一下,笑着打断道:“我可没有嫌你老的意思。我一早就说了,虽然你比我大五百多岁……”
“我记得,乔儿在那次祭孔回宫的路上就说我是老妖怪来着,”他看着她笑嘻嘻的样子,话锋一转,“我自然晓得我们的年龄不是问题,故而我指的不是这个。”
漪乔目露不解,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鳗鱼还能补虚养血、祛湿抗痨,对补身子很有裨益。尤其,”他故意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它是强精壮肾的佳品。所以我方才想说的是,你特意推荐这个,不会是嫌我……”
不能满足你?
“停——!我根本不知道这些啊……”虽然心知他多半是故意要看她窘迫的样子,但漪乔还是囧得脸颊涨红。她不想让他得逞,于是嘴硬道:“是啊!我就是嫌弃你那什么……怎样?你吃不吃?”
祐樘缓缓摇了摇头。
“难道你嫌弃我?这碗粥我虽然搅合的时间长了点,但是一口都没动过啊,”漪乔撇撇嘴,目光在面前一大桌子精致丰盛的御膳上瞟了一圈,突然眼前一亮,朝他笑道,“要不陛下尝尝那个枸杞猪肝汤?诶,别跟我说枸杞也能益肾之类的,这个我知道。我主要是想让陛下多吃点猪肝,猪肝能明目呢。”
哼,给你明明目,省得你下次再看不见我!漪乔暗暗腹诽道。
祐樘阻住她帮他盛汤的动作,摇摇头:“不必了,我不吃。”
漪乔放下手里的羹匙,挑眉道:“陛下什么都不吃,是为哪般?”
他正色道:“我打算吃斋。”
“噗,”漪乔一双大眼睛瞪得圆圆的,“难道陛下要出家?”
“乔儿这是哪里的话,”他模仿她方才的语气悠悠然道,“我还没看破红尘,也还没赢那个赌约呢。况且,我怎会舍得抛下乔儿——乔儿想多了,我只是要斋沐几日而已。”
“为什么?现在又不祭祀天地……”
“前几日屡见彗星,又是见于天津又是犯人星,以至于朝臣们躁动不安,我总要做点什么安抚人心。方才我准备往这里来时,钦天监奏报说又有彗星入室宿,于是我决定自今日开始斋沐,大约会持续个三五日。所以这几日就不和乔儿一起用膳了,我自己待在乾清宫随便吃点素食就好。”
他见她听到他后面的一句话后张口欲言,情知她想说什么,也不给她机会,眸光一转便继续道:“我来时原本还在为这几日不能与乔儿同食而心存歉意,但方才见乔儿独自用膳也能吃得有滋有味的,也就放心了。乔儿不必为了迁就我过来陪我吃素,这几日我们各吃各的就成了。”
“那个……”
“绿绮怎如何处置是么?乔儿明日应是要去清宁宫跟太皇太后禀明结果吧?乔儿只管有什么说什么,到时我会亲自出面善后的。”言及此,祐樘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漪乔被他堵话堵得抓狂,急得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低头看向坐在她身旁的人:“你说我们各吃各的,难道一宫里面还要摆两摊儿么?我不介意跟你一起吃素……”
“一宫?我暂时没有搬来坤宁宫住的打算。”
“你!你别给我装糊涂……我说的是乾清宫……”
他诧异道:“乔儿要回乾清宫了?”
漪乔干咳一声,抬头望藻井:“如果你想让我回的话,我可以考虑一下……”
“那就不勉强了,正好我这几日斋沐,需要清心寡欲,”他说着便站起身,“乔儿接着吃吧,我先回乾清宫了。”
他这是在含蓄地告诉她他要分居几天?怎么感觉这个场景这么熟悉呢……
漪乔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叫住他:“哎,等一下!”
她踟蹰着道:“你是不是……生气了?气我冤枉你,气我……气我把你一个人丢在乾清宫两三天不闻不问?”
“乔儿多虑了。”
“你肯定生气了,”漪乔望着他的背影,“当时那样的情况,你不也不确定么?何况我也没对你态度特别不好嘛,就是心里别扭而已。我觉得我那时的心情很正常诶,如果换做是你面对那样的情况……好了,你别那么看着我,我不乱说还不行么……”
“我说了我近来要斋沐,需要清心寡欲,乔儿莫要多想——乔儿继续用膳吧,我回了。”言毕,他又回头看她一眼,略一踟蹰,提步走了出去。
她看着他微微翻动的衣角,突然意识到他还真是没打算在这里多待——这殿内这么暖和,按说应该脱掉外套的氅衣的,直接穿着里面的道袍就行。可他居然一直这么穿着。
漪乔想起他刚才的话语和神态,暗道绿绮这次可是凶多吉少了。她做出那种事情,简直是在折辱他,若是落到了他手里……她竟一时想象不来会怎样。不过这都不是她需要操心的,所谓自作孽不可活,无论结果怎样,都是她自找的。
不过眼下倒是有个问题摆在了她面前——他们好像持续分居了怎么办……
祐樘回到乾清宫后,正准备吃些东西然后去把今日送呈的奏章批了,却听萧敬说谢迁谢先生已经恭候他多时了。谢先生求见自是不能怠慢的。祐樘吩咐暂不传膳,当下便将谢先生请进了暖阁。
在谢迁等候之时,萧敬在一旁与之闲话了几句,所以他是知道谢迁此次前来的意图的。只是他待在陛□边这么久,甚至当年庇护年幼的陛下他也参与其中,对于陛下的脾气禀性他不说是完全摸透,但也是了解颇多的。所以,他料定谢大人这次肯定会碰个软钉子。而谢迁好歹做了那么年多陛下的先生,这一层想来也是知道的,只眼下实在是没法子了,只能硬着头皮姑且试一试。
半个时辰之后,谢先生苦着脸从暖阁里走了出来。
“谢大人,如何了?”萧敬迎上前问道。
谢迁摇头叹气:“别提了,陛下一点答应的意思都没有。”
萧敬不禁笑道:“连谢大人如此能言善辩之人都说不动陛下,看来此事确实是无望了。”
“陛下青出于蓝,我那点道行跟陛下比可差远了,”谢迁一脸苦笑,“陛下至今无嗣竟还是坚持不纳妃,这于社稷立本、安稳人心都极不利,再这样下去就真的严重了,这可是大事。朝中的同僚几乎挨个儿都劝谏过,可是全被陛下驳回来了。王恕王大人气得跳脚,几次三番地拿撂挑子威胁陛下,但仍是没用,陛下每次都是不软不硬地驳回他自请致仕的奏疏,他虽气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萧公公想也知道王大人那暴脾气,他眼见着局势越来越僵,就把气都撒到了我身上。说若非我当年给陛下上奏要求顾着三年之丧暂不纳妃,说不得眼下也没这许多的糟心事。唉,我真是有苦难言啊。”
萧敬试探着问道:“当年谢大人之所以会呈上那份奏疏,是否……乃为陛下授意?”
谢迁叹了口气,点头道:“不错,陛下当年曾经私下里跟我商量此事,还请我到时说服几位尚书阁老赞同奏疏所言,之后就演了一出双簧,三年内不提纳妃这事就定了下来。”
“陛下真是太会选人了,”萧敬笑道,“一来谢大人是陛下多年的恩师,自是比他人亲厚些,谢大人不好推脱;二来谢大人是出了名的能言善辩,劝人可是一绝,经办此事那可是事半功倍;这三来,陛下想来是料到将来会有人把气撒到谢大人身上,但凭着谢大人舌灿莲花的本事,必定可以自保。陛下思虑周全高瞻远瞩,着实英明。”
谢迁哭笑不得:“萧公公还有兴致说笑。我如今虽然尚能招架,但朝中可不止一个王大人啊!尤其这都逾期将近四个月了,陛下仍不肯纳妃,这明显就是不管有无子嗣都要独宠中宫到底的势头啊,朝中不少同僚如今都对我颇有微词,我都快顶不下去了。唉,不过陛下可比我的处境艰难多了,也不晓得陛下是如何顶到今日的,真是佩服啊!我是踌躇了好久才决定进宫来见陛下一面的。今日的结果虽是在意料之中,但我已经尽力了,算是无憾了。”
萧敬无奈地笑道:“不说笑还能怎样,就算哭死在陛下面前不也没用么?咱家是一路看着陛下长大的,多少知道些陛下的脾气。在政事上陛下可以虚心纳谏,但此事不一样。陛下对皇后的宠爱是有目共睹的,咱家因着是内臣之故看得更是真切。陛下宠皇后那真是宠到骨子里了,吃穿用度上从来都是紧着最好的给,赶上皇后有个头疼脑热的,陛下必定亲自守在身边喂药端水,那细致周到的,回回都能看呆满殿的宫人。”
“陛下跟皇后真是伉俪情深啊!”
“谁说不是呢。所以咱家从来不劝陛下纳妃,因为知道那根本没用。”
谢迁长叹口气:“帝王无妃——看来陛下当真是要开这前无古人的例子了。”
萧敬无奈地笑笑,也是一阵叹息。
谢迁出去之后,暖阁里就变得静谧异常。
三足瑞兽形香炉上缭绕的袅袅轻烟,游动到半空打了几个旋儿后便化为无形,默默地氤氲了满室的馨香。屋子里极静,熏炉里红罗炭燃烧的轻微劈啪声都听得十分清楚。
祐樘靠坐在通体透雕的靠背玫瑰椅里,目光凝滞在某一点,静静出神。
方才他虽然说笑间七拐八绕外加动之以情地驳了谢先生的话,但这不表示他的心里没有触动。要求他纳妃的声音他已经听得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其实不多这一次。可这次有些不同,来劝他的不是别人,是谢迁。他青宫时的恩师亲自来给他施压了。
他刚才就在暗暗感叹谢先生的口才果然是实至名归。他并未像其他人一样给他摆出什么社稷立本之类的大阵仗,而是像闲话家常一样,从太祖皇帝起事前的凄凉艰辛说起,然后用漫谈的口吻,由太宗一直说到先皇。
打江山不易,坐江山更不易。从开国几位皇帝的励精图治,中间经历几代经营,大明立国已逾百年,各种隐患和弊政都逐渐暴露,尤其还遭受了他祖父和他父皇的几番折腾,传到他手里的是怎样腐朽霉变的一个烂摊子,他最是清楚。
祖上创业艰辛,家业得来不易,不能败在不肖子孙的手上。他是大明帝国的掌舵人,肩负着的是整个江山社稷,他身上寄托着太多人重兴大明的希望,所以不能像普通人一样想怎样就怎样,不要急着驳回众人的请求。这就是谢先生想要告诉他的。
他承认,这些都有道理,很有道理。谢先生走之后,他也一直在思虑他的话。
只是,那又怎样呢?
难道他独宠她就一定会误国么?他自问他一直都调节得很好,并没有因为她而耽误政事,反而有她的陪伴,他能做得更好。
且不说他和乔儿都还很年轻,不见得就没有孩子。就算他们真的没有子嗣,他也可以像当初跟乔儿说的那样在宗室里过继一个。社稷不是单靠立储来安定的,他可以通过励精图治,让大明在他手里重新振兴起来,他可以做得更加出色,来弥补他没有为皇室开枝散叶。
“……朕相信,你一定能重振我大明江山,弥补父皇的缺憾,成为万古流芳的一代明君……”
“樘儿啊,咱们爷儿俩的性子有一点是极像的,那就是对一个女子情深不移。朕和贞儿这辈子算是错过了,希望你和那丫头能好好珍惜彼此,不要重蹈我们的覆辙……”
耳畔忽然响起了父皇临终前对他说的话。祐樘的眼眸里划过一抹浓重的追忆之色,眼前浮现出父皇灰败的脸上那憾恨的苦笑。
父皇临终时才明白自己的荒唐,才明白他其实辜负了挚爱,甚至是害了她。他死都不瞑目。可是,已经太晚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祐樘突然感到压抑得喘不过气,胸口憋闷得慌。他扶着椅子的扶手,起身推窗。
他的眼眸,比眼前默然的积雪还要沉静。
这些年来他所承受的重压不足为外人道,包括漪乔。他从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虽然有时他也会感到累极,但他深感只要有她在,什么都是值得的。他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他可以拥有无数佳丽,但他只要她。
他不是先皇,漪乔也不是万贞儿,他们不会重蹈覆辙。无论前路多么艰辛,他都不会畏惧。
至于那份被谢先生激得更深重的负疚感,便由他独自承担下来吧。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透,祐樘从南郊回来之后一直都没来得及休息,整整一天的折腾积攒下的疲倦便渐渐涌上。他将奏疏批览完后便就寝了,连晚膳都未用。
翌日一早,漪乔早早地就绑好了绿绮和焦尾,就等着祐樘下朝之后跟她一起去向太皇太后禀明事情的真相。她先去跟太皇太后请了安,随后便在乾清宫里等待。
因为朝务冗繁,祐樘回来时已是辰时过半了。
漪乔将一应相关证人都召了过来,然后在太皇太后面前把事情的前后仔细地陈述了一遍。太皇太后听着听着脸色就越发难看。
原本她以为这件事她们只是各取所需,但是如今看来,她完全是被一个宫婢当枪使了。她老人家越想越气恼,忍不住打断漪乔的话,暴怒之下命人将绿绮拖出去杖毙。
然而就在此时,自进来后便没怎么开口的祐樘却突然出面拦了下来。太皇太后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家孙儿这是何意。
祐樘轻笑了一下;“皇祖母也不必动怒,为这么个人不值当。不如把绿绮交给孙儿吧。虽说这是后宫中事,但她这也算是欺君,牵连到孙儿,由孙儿来处置亦不为过。”
一直都面无表情的绿绮这时突然抬头看向祐樘,目光中满是惊疑不定。
虽然这都是昨日他们私底下说好的,但看着他如此波澜不兴的神色,漪乔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
这件事其实最应该气愤的人是他,她刚才在他面前的一番陈述相当于又让他回忆了一遍,他怎么能这么平静?
漪乔又将目光投向绿绮。她原本麻木的脸上如今写满了惊恐,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祐樘。漪乔收回目光,默念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不愿再想下去。
焦尾因为是从犯,且坦白交代了绿绮的罪行,所以从轻发落,打了三十大板便将她打发回喈凤宫了。
绿绮之前就想到会有事发的一天,不过她想着大不了就是一死,与其一辈子呆在冷宫里做个卑微的宫婢,不如搏一搏。可如今看来,她可能会生不如死。
绿绮在无限惶恐中被带到了一处阴暗的牢房。她惴惴不安地等了一天也不见陛下来,期间也没有人对她用刑,反而有狱卒送了两顿饭过来。她原本不敢吃,但转念一想,陛下没必要在饭菜里做手脚,于是也就放心地用了饭。
她一直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但是耳旁除了火烛的劈啪声,什么都没有。就这么撑着眼睛一直熬到半夜,她简直要被一直折磨着她的惶恐不安逼得疯掉了,居然也觉不着了冬夜的深寒。
就在她倦极之时,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她瞬间清醒,警惕地看向牢房外。
在周围飘忽不定的光影里,一个颀长的身影渐渐进入了她的视线。待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她便不由自主地屏住了气息。
外着一件云龙海水纹披风的人不疾不徐地来到牢房外,借着旁边的火光,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一站定,一旁便有一个锦衣卫指挥佥事要亲自拿钥匙打开牢门。他朝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退回去。
绿绮跪坐在稀疏的稻草上,仰视着面前的人。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但他似乎是在思忖着什么,端量着她,久不出声。
她心里实在熬不下去,稳了稳心神,强自镇定地道:“陛下不是拖沓之人,处置一个小小的奴婢无需费那么多思量。”
她想尽快知道他的打算,这么一直悬而未决更折磨人。
“朕只是在想,什么才是最适合你的,”祐樘轻轻一笑,“你这话是在激朕么?你想死个痛快是么?你应当能猜到,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好畏惧的,于是索性放开胆子去说。她冷笑一声道:“陛下想如何?把这里的刑具都过一遍?随便找人糟蹋了奴婢?或者这些还不解气的话,难道陛下想效法吕后,把奴婢做成人彘?”
“你倒是想得齐全。若是你能挺住的话,其实不用挑,这些可以都来一遍的,”他见她方才还算镇定的脸上霎时一白,不禁笑道,“你放心,朕不会那么做的,你全都猜错了。你为了跻身后宫为了挑拨离间如此不择手段,朕怎能用那些俗法子处置你。”
“陛下是否气恼于奴婢冒犯了陛下?”
祐樘笑道:“朕懒得和你多言,你自己琢磨去吧。”
绿绮见他转身跟一旁恭立着的锦衣卫指挥使低声耳语了几句,而后那指挥使目露讶异,神色变得有些古怪。绿绮不禁浑身发寒,拳头紧紧地攥在一起,手心里全是汗。
祐樘又交代了牟斌几句,瞥了全神戒备的绿绮一眼,不做任何停留,转身离去。
牟斌目送着自家主子,心里感叹主上的心思真是难捉摸。他可是一早就将一应刑具都准备好了,没想到都没派上用场。虽然他不太理解主上为何要那么吩咐,但他相信主上既然这么说,自有他的道理,他照做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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