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记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林南1
短短的一瞬间,不但所向披靡的罗放被压制住了,一直汹涌如潮水一般不断涌上城头的叛军,竟也被压制得不得寸进所有的守卒都变得异常骁勇,在叛军的眼中,前一刻还是待宰羔羊一般羸弱的守军,下一刻却忽然变成了露出獠牙的饿狼猛虎
形势眼看就要逆转。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即便在混战之中,在无数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里,这声尖叫都显得那么突出,以至于周围所有人握着武器的手掌,都似乎停了一停。
一颗人头冲天而起,脖颈处的断茬异常平整,鲜血沥沥,在人头瞬间的轨迹上洒落。而在人头飞起的方向,重重拱卫之中,一具失却了头颅的身子缓慢地倾斜,却犹自站立而没有倒下断口之处,一腔热血喷涌而出
骆天
汉南都指挥使骆天
和画面在所有能看见这一幕的人的脑海中瞬间定格,恍惚中,一个身影站在骆天的身侧,沉肩坠腰,两手平端一只染血的长刀,还保持着挥刀的姿势而在这个人的身上,大建朝正三品的武职官服前面,一只猛兽正在张牙舞爪,耀武扬威
强烈的视觉冲击和随之而来的巨大恐慌,让本来在骆天身周的守卒瞬间由天堂坠入了地狱以致于有的守卒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手中的长刀呛啷坠地,再也没有了战斗的勇气让他们惊惧之余还非常迷惑不解的不仅仅是自家的指挥佥事取了都指挥使大人的头颅,就在下一刻,这位都指挥佥事孟涂再一次挥起了长刀,眨眼间就劈翻了两名仍旧在迷茫和迟疑中的守卒
“给我杀”
一声断喝,孟涂的身后不知从何时起,忽然聚集起了一股人马。人数不多,只有四十余人,但随着孟涂一声断喝,这股人马忽然人人亮出了长刀,自守卒的背后大肆砍杀,眨眼之间,先前还随扈在骆天周围的二十多人,便先后倒在了血泊之中,无一生还
方才还冲天而起的军心士气,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烈变故打击得立刻萎靡不振所有人的心在这一瞬间都坠入了谷底
叛军势大,并不可怕敌人强横,并不可怕哪怕是城破了,也不过就是一死而已,又能如何?最怕的是祸起萧墙,变生肘腋怕的是所有人在前方浴血奋战,与敌厮杀之时,在背后却出现将官临阵反叛,倒戈相向这样的局面这才是对所有守卒最大的打击
这样的仗,还打?
襄阳城,还守得住么?
虽然一直在与虬髯罗放进行生死搏杀,可是周围的喊叫声林南也听在了耳中,百忙中仅仅是略微一扫,林南的心也一样变得冰凉哪怕是两人对阵,生死之际不能有丝毫的分心,林南仍旧不免有些悲凉之感
先前一直自诩有几分心计,似乎看破了对方的图谋,没以东阳李显的游弋战法,猜测到对方可能在城中有所设计,现在看来,似乎是猜对了,很好……不是吗?可是,这对于两军交战的大势又有影响呢?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眼下城头上发生的惨剧,似乎恰恰就是由于这看似正确的猜测张忠?这个一直以来被误认为是敌方内奸的官员,此刻正挥舞着战刀浑身浴血冲杀在第一线反而是一直以来被忽略的另一位都指挥佥事孟涂,在双方战事最为胶着的时候,在最关键的位置,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己方在襄阳城的最高首脑,一刀斩杀
了,得很离谱
伤心、沮丧、悔恨……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但更多的,则是愤怒
嗤啦
一个分神,罗放无孔不入的斧刃顿时欺身而进,划破了林南前胸的外衫,一道血肉翻了起来,鲜血眨眼间便浸透了林南的前胸强烈的疼痛让林南彻底地回过神来,蕴藏的愤怒催生了强烈的求胜意念,林南竭尽全力挥动着长矛,刚刚有些颓靡的矛势猛然间大涨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罗放的脚步顿时有些见绌,小腹上的箭创牵扯剧痛,鲜血滴滴答答淌落下来,浸湿了脚下的青砖。
啪啪
密不透风的斧影中,林南接连两矛,毫不走空地连刺在罗放的右手上转瞬之间,一声低低的不为人注意的脆响过后,罗放的右手忽然拿捏不住手中的宣花战斧,当啷一声,一直紧紧地握在手中的战斧,重重地坠落在城墙的青砖上……
局势,终于被扳了。
两人面对面地鏖战了如此之久,罗放总算是露出了颓势,如此良机林南哪里肯放过,战矛一横,更是如出柙猛虎一般穷追猛打只剩下一只战斧、小腹的箭创又不断地拉扯撕裂的罗放,顿时变得左支右绌,险象环生眼看着败象已生,罗放猛地一咬牙,左手的战斧猛然脱手飞出,待林南矮身闪避之时,一只猛如魔神一般的罗放,竟然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转过身去,猛然间跳下了城墙
号称东海阎罗,勇猛无敌的罗放,在最后的关头,竟然逃了
林南哪肯放过他,罗放刚刚退到墙头跳下去,林南便一个箭步来到跟前,看也不看,甩手就是一矛
矛影如电,眨眼间便后发先至可怜先前在城头大发神威、被所有人惊为天人的东海罗放,在最后关头却想跳城偷生而不可得,长矛自左肋斜斜穿入,自前胸透出,带起一蓬血雾一代凶人,竟然身在半空还未落地,便被林南一矛了结了性命
…………
东城门偏南,一处角台的弩车旁边,几个增援上城的粗壮汉子被眼前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就想逃离城头。旁边一个眉须粗重的中年将官断喝一声,将他们镇在当场。随后,遥遥望着十几丈远的悬梯左近,这中年汉子从旁边的守卒处抓过一张强弓,拈弓搭箭,一支狼牙箭只略略一瞄,抬手便放了出去
人群中,刚刚偷袭骆天得手,又连续砍翻了几名守卒之后,眼见着局势渐渐倾向于叛军而变得志得意满,脑海中满是襄阳城破之后被吴王张秀施以重赏画面的原都指挥佥事孟涂,手中长刀一挥,正待继续冲击张忠还在悬梯口处死守的部队,耳畔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没有容孟涂有任何反应,一支狼牙箭瞬间闪过十几丈的距离,蓬地一声正中孟涂的后脑孟涂的步子刚刚迈出,还没有踏实地面,便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同知大人”
眼看孟涂倒了,四周的百姓和守卒俱是一阵欢呼,但角台弩车旁的中年汉子却连眉头都未展动一下,弃了强弓,反手抽出了腰间长刀,斜斜向前一指跟着老子,杀”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六十一章 战襄阳(九)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六十一章 战襄阳(九)
青云记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六十二章 战襄阳(十)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六十二章 战襄阳(十)
汉南一地的最高军事长官死了,就死在正在被吴淮叛军攻打的襄阳城头,死在被倚为臂助的属官刀下,死在两军阵——无数叛军和守卒的眼前。
骆天的倒下,不但给正在进行的襄阳争夺战抹上了一层阴影,也给后方忙于政事后勤的汉南布政使郑慈一个不小的打击。然而,在这样的艰难时刻,谁也不会为了一个逝去的人停下脚步,和局势也不容许任何人有过多的想法,尤其是在襄阳城头上,依然在拼力血战,以死相抗叛军攻势的守军和百姓
面对迎面而来的刀刃枪锋,躲避不是长久之计,唯一的办法就是拿起手中的长刀、战矛、以及一切可以用来制敌的,杀把眼前一切来犯之敌杀个精光打落城头
东海罗放和叛变的都指挥佥事孟涂先后惨死,总算是将刚刚低迷的士气拉回了一些,然而有了刚刚两人的牵制和动乱,尽管有张忠的拼死压制,但中间的悬梯口处却依然让叛军冲破了,把守此处的襄阳城守卒,早已死伤殆尽
响彻城头的喊杀声中,中央悬梯口处眨眼间便涌上来数以百计的叛军士卒,而在后方,叛军士卒仍旧源源不断地向上冲杀
左面悬梯处,数十百姓不断来回地在城头和城下跑动着,每两人一组,抬着铁锅盛着沸水,到得悬梯处便是一锅沸水兜头浇下,随后便是狼牙拍迎头砸下,刚刚被沸水几乎烫熟了的皮肉被狼牙拍上带着倒钩的尖钉一拍,顿时连皮带肉半熟不熟地勾了下来……几番轮回下来,左面的悬梯上,叛军的攻势顿时缓慢了许多。
右面的悬梯处,刚刚一箭射杀了叛官孟涂的都指挥同知宋成,挥舞着钢刀带着近百人从角台处冲杀。一队百姓自女墙下慢悠悠地走上来,两人一组,翼翼地抬着一些四方的箱笼,虽然身处危险的战场之中,但看他们的脸色,似乎更怕的却是手中抬着的箱笼……
宋成拿眼瞅见了,顿时心中一喜,连忙吼道抬快快就是你们,快把那些家伙抬”抬眼看了看宋成身上的官服,这队百姓中的带头人当先,连忙把那箱笼抬到了宋成跟前。
宋成哪还犹豫,一刀砍断了箱笼上粗陋的草绳,翻开箱笼盖子,探手从里面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乎乎的圆球,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宋成抬手就将这朝着下方正在不断向上爬的叛军扔了
蓬
黑乎乎的圆球砸在叛军人丛之中突然炸开,化成一团火焰,顿时烧着了周围叛军的皮甲和衣衫,与此同时,圆球碎裂之后,自内部溅射出许多带刺的棱角钉刺,猝不及防之下,许多正在爬行的叛军顿时被射得满脸满身,火烧钉刺,十几个叛军登时坠落下去……
眼看着一枚蒺藜火球就有如此威力,旁边的百姓和守卒顿时大喜过望,纷纷打开箱笼,拿着蒺藜火球不住地往城下一顿抛投这有一样好处,不要求战场经验,久经战阵的老兵可以用,初登城头的百姓只要有力气,些,这一样可以用,扔石头嘛,有点准头就够了,谁还不是一样?当下十几人扭绳索,开箱笼,扔火球,右面悬梯上的叛军顿时纷纷坠落,下面准备登上悬梯的叛军被突然掉落下来的人雨砸死砸伤无数,本来顺利的局面忽然一阵大乱
眼看着右面的形势也被暂时控制住了,都指挥通知宋成连忙带着近百的人手往中部增援。此时中部悬梯被破,涌上来的叛军士卒已经足有二百余人,一叛军士气如虹,声势大振
此时张忠在左,宋成在右,一左一右两拨军卒,将叛军人马牢牢地夹在当中,尽管中部的悬梯已经被叛军占据,但襄阳城头仍旧在朝廷手中。
张忠一刀劈飞一名叛军的长矛,冷不防左侧又是两名叛军健卒一刀一矛招呼,百忙中张忠根本来不及躲避,正待侧身硬挨这一记,却不料身后忽然一杆硕大战矛如猛蛇出洞一般,斜刺里翻转刺出,左右一摆,一刀一矛顿时被磕得偏离半尺。紧接着那杆战矛上下舞动,被点到的叛军士卒不死即伤,所到之处竟然没有一合之敌,简直是群敌束手所向披靡
一直拼死力战,毫无休息已是身心俱疲的张忠顿时松了一口气,百忙中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将一杆长矛舞动如龙的,赫然竟是一个似乎未及弱冠,异常面生的一个年轻人。尽管脸相非常年轻,但让张忠惊诧的是,这人掌中的一杆战矛却使得娴熟无比,那副面对生死毫无所惧,血溅满身丝毫不觉,攻势反而更见狠辣的气势,尤其让张忠觉得既惊且喜眼见着在这年轻士卒的奋力冲杀之下,刚刚破口而出的叛军攻势受挫,张忠连忙退了下去,向身后把手一扬
除了最前排仍旧在迎战的士卒之外,后面几排的守卒忽然间左右一分,两辆丈许长、宽仅三尺上下、下面一个通体密闭的柜子,上头一根细管带一个葫芦头样的空腔的轮车被推了。刚刚厮杀正烈,却不料眼前的守卒忽然左右一分,好不容易抢到一个空档的叛军哪里有细想,顿时蜂拥而至,后面的推,前面的冲,一下子冲进了这个中间故意让出的空档之中。诸多叛军还没有站稳脚跟,就见对面两辆火油柜车旁边火光一闪,一道火龙自油柜车上方的细管里**而出,眨眼间便喷出了一丈多远,将中间刚刚让出的空档几乎覆盖得满满登登,中间的叛军无一例外,全部被火龙烧得捂住头脸,惨叫连连两旁的守卒哪敢怠慢,火龙刚一消失,两边的长矛便纷纷刺出,顿时几十个军卒便就此失去了性命
眼看着猛火油柜如此凶猛,前头的叛军顿时驻足不敢上前,但现实哪里还由得他们选择,身后悬梯上不断冲上来的叛军士卒没有了落脚点,自然而然地便将身前的士卒向前推搡,不由自主地,巨大的推力让最前方的士卒没有了选择,只得挺起长矛向前发起决死的冲锋可惜他们面前的不是肉身凡胎的襄阳守卒,而是两辆足以**两丈远近的猛火油柜车叛军士卒的决死冲锋没有造成丝毫的伤亡,两道瞬间变大的火龙猛然间再一次窜出,顿时又将叛军士卒烧伤了一大片巨大的焦臭味随风而起,鲜血飞溅,被火烧得东倒西歪的叛军在守卒的长矛攒刺之下没有丝毫的反抗之力强烈的视觉冲击顿时让后方的叛军士卒产生了迟疑,眼看着左边几乎无法突破,几乎是下意识地,叛军朝向右面宋成一方的攻势顿时猛烈了起来。
只是半盏茶的工夫,宋成一方就折损了三十多人,近半的兵卒
前方是忽然变得歇斯底里的叛军士卒,后方右手的悬梯口处,几十个百姓疯狂向下投掷的蒺藜火球数量也大为减少,若是再没有别的替代品和生力军,不但中间这一波叛军无法被压制下去,右边的悬梯眼看着也是岌岌可危,即将被破
办?宋成急得火燎眉毛,劈面而来的刀枪却容不得他细想,只顾着掣着手中长刀奋力拼杀。
千钧一发之际,城下女墙处忽然上来一队数十人的百姓,左右分抬着两条巨大粗壮的毛竹,晃晃悠悠地登上了城头。毛竹最前方的四人上得城头之后并没有再向前来,而是原地不住地挪动着步子,将手中环抱的毛竹对准了中央悬梯处的叛军,同时身后有人抬过两具简单架设起来的半人多高的木架来,头前四人对准了之后,立刻将那毛竹架在了木架上。与此同时,随着一声号令,蓬地一声,一股水箭自毛竹的孔洞之中**而出,蒸腾的雾气瞬间腾上半空,滚烫的沸水喷洒在被围堵在中间的叛军士卒身上,直浇了一个皮开肉绽,里外俱熟
却原来众人抬上城的并非是用作檑木和架设防御用的普通竹木,而是被人为打造的水枪这粗大的毛竹的中间关节处,早就被人设法打得通透,数根毛竹分段对接,接口处用猪皮层层裹夹箍紧,源头处高高搭起在城中的塔楼之上,无数的百姓在后方不断地烧锅煮水,而毛竹中间一个用作气囊的巨大水肺被用力一挤,无数大锅中的沸水顿时被吸入毛竹水枪之中……
一顿滚烫的水箭之后,中间叛军的士卒已经十不存一
张忠和宋成二人一见顿时大喜,带领着手下士卒趁势一顿痛宰,直杀得中央地带的叛军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以至于在中央悬梯口处已经没有了下脚之地随着两颗蒺藜火球开道,后方的守卒发力齐推,无数死去的叛军尸首纷纷坠落,宛如檑木一般砸在悬梯支架上,最后不但将悬梯上进攻的叛军砸落大半,甚至将悬梯的一边撑架也砸得自中而断由于悬梯上承载的叛军士卒过多,只剩下的一个撑架也渐渐弯折,最后咔嚓一声,中央的悬梯终于彻底断折,上面的无数叛军纷纷落下,短期内再也无法阻止起像样的攻势。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六十二章 战襄阳(十)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六十二章 战襄阳(十)
青云记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六十三章 战襄阳(十一)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六十三章 战襄阳(十一)
狂风暴雨式的攻击,整整持续了三个时辰。夺城之战围绕着襄阳城各个城门激烈地展开,城上城下,无数具散发着焦臭味道、或被烫的皮开肉绽半生半熟的尸体互相堆叠,垒起数座小山一样的尸堆。无数血肉模糊的尸体在城下被叛军反复践踏、轰砸,而变得支离破碎,残肢断体随处可见,殷出的鲜血将城下三寸的泥土都浸染成了一片暗红
大半天,天空上的阴云慢慢地越积越多,变得厚重起来,清晨时还显得有些明亮的光线到得此刻已经被乌云遮挡,能见度越来越低。经历了几次的反复争夺之后,双方的战力都遭受了重创,然而凭借着厚重的城墙和坚固的城防,并且有数千的百姓壮丁作为后盾,朝廷一方的损失远远要比叛军小得多。
东城门一带,原来五千余人的淮王军此刻已经只剩下两千五百余人了,折损近半。南城门和西城门外,本来就是佯攻,虽然偶有攻势猛烈的时候,但损失仍旧不大,只有数百人而已。倒是一直作为主攻方向上的北城门一带,经过反复的争夺、拉锯,此刻北城门外的护城河和源水一带的三角河段的水面上,到处都是漂浮着的尸体。在最靠近城墙的一段河面上,诸多叛军的战船之间,自城墙上掉落下来的尸首堆积如山,将战船之间的缝隙几乎都要填满,有的地方如果不经过彻底的清理,将那些浮尸挑动顺水飘走,就几乎已经不能够行船,连偏转都有些困难。
城墙下方,紧贴着被鲜血浸染成暗红色的城墙,自下而上由无数的尸首层层叠叠,堆积起一面缓坡,在尸堆的下方,无数鲜血缓慢地贴着地表渗透出来,有些地方已经形成了涓涓细流,缓慢地流到了城河之中。
站在城头放眼望去,北门一带的水面上几乎是流血漂杵,到处都是漂浮的尸首,到处都是碎裂的船板和倾斜在水面慢慢沉降的船只残骸。以往澄澈的河水已然变得昏黄浑浊,暗红的血色映衬中,一股腥臭气冲天而起,让很多第一次经历如此血腥景象的百姓忍不住在城头弯腰呕吐。
那些仍旧在阴云中勉强撑起的残破船帆,上面无不尽染血色,水师叛军先前处于阵型前方的数十条战船此刻已经损毁了二十几条,稍小一些的战船直接沉入了水底,但有些体型较大的战船虽然已经破损严重,但在漂浮在水面的尸体和破碎船板的拥挤之下,却并没有完全沉下去。大半的船体没入了水下,仍旧有一小半在水面之上,在诸多船帆樯橹之中,不甘寂寞地探出一个船头的尖角来。而这样的情形,让本来就有些偏转不便的叛军战船,变得更加进退维艰。
潮水一般涌来的叛军,终于渐渐开始退却。
战事又持续了一炷香的之后,除了西门和南门仍旧有些零星的冲锋之外,东门和北门的进攻已经完全停止了。不论是叛军还是城头守卒,双方都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大半天的里,双方不顾生死地浴血争夺,到得此刻终于获得了宝贵的休息。虽然不到底能休息多久,但在双方都已经接近疲惫极限的情形下,哪怕多休息一刻都是无比的奢望,每多休息一会儿,也许就能让士卒多恢复一分战力,也许就能在下一次的决死战斗中,多一分胜利的可能
大战间歇,除了充分利用休息之余,攻守双方也都抓紧清理着战场。城头上的守卒被临时征派的药堂、江湖郎中以及手脚麻利的百姓紧张地处理着伤口,尽管在战时条件不足,很多人的伤口处理得相当粗糙,但面对着如此恶劣的形势,多多少少还是起到了作用。
余下受伤较轻和没有受伤的士卒、百姓,则被宋成和张忠等一众将官分别指挥着,分布在四门,清理城头上的死尸,修检城防,补葺破损的战具。城内的街巷之中,诸多流民和百姓纷纷忙碌着,修补被烫裂的毛竹,更换破漏的皮革和铁锅,向城头运送吃食和药物,还有的被征集起来,协助襄阳府的衙差在城内不断地巡逻,维持战时城内的秩序……
东城门的正中,已经被叛军的撞车冲出了一个巨大的凹坑,边缘龟裂处处,如果不及时修补,恐怕敌人的撞车再来上两下,这城门便要四分五裂了。然而在这样的情形下,已经没有来让人重新修缮完好整扇粗重的门板了,因此只有采取便给的办法,找了一些粗重的物料堆在城门甬道之中,虽不至完全塞满堵死,但叛军撞碎城门这第一道防御之后,也一时无法自甬道之中攻入城内。
与此同时,北城门城上城下也在抓紧修补检查。北城门处,虽然城门没有被尖利的船头撞破,但也是凹坑处处,门后粗重的木栓已经接连换了四个,门外扇面上,满是凹坑和被刀剑砍出的斑驳印痕,水门粗重的钢铁栅门处,铁条已经被生生掰弯了两条,尽管在此处叛军的尸骨堆积如山,已经足以将栅门的疏漏处完全挡住,但若是不及时清理修补,下一次的战斗中,这里依然会成为一个不足的弱点。
在城头守卒抓紧时机补充食粮、恢复体力并修葺防具的同时,城下的叛军也在抓紧修整。
北城门外,一条条战船缓缓地后退,包括那艘巨大的楼船,也在攻势受挫的情况下缓慢地脱离了战斗,退却到了投石车的射程之外。在前方只留下了一些正在抓紧修补的船只和负责打扫战场的小船。
打折的樯橹用残破得无法修复的帆布和缆绳重新捆缚住,船体的破洞拆下备用的船板重新钉补牢固,无数的叛军士卒一边站在船舱内向外舀着灌进船体内的河水一边抓紧修补。更多的人则拿着拍杆和船桨、长矛,划着形体稍微轻便一些的小船,在各个聚集成堆的尸体和船骸之间往来穿梭,不断地疏通着船体之间的河道。被打散的尸体缓缓顺着水流漂走,有的聚集到了城墙下,有的则顺着水流漂出了河湾。而那些半漂半沉的船只残骸,除了少部分实在无法击沉的之外,大部分都被沉到了水面之下。
高大的楼船上,最前方的甲板上,数十名士卒正在用水使劲地冲洗着船板。堆积如山的尸首被抛下船头之后,殷殷的血水使甲板上黏糊糊滑溜溜的一片,如果不加冲洗,作战的时候已经很难站住人了。楼船正中的飞庐,此刻已经被砸得塌了下去,雀室更是完全被拆毁。三层的船舰,现在只剩下了两层,前半部的甲板也多了一个被巨石捣出的坑洞,几条宽大的板条被横七竖八地搭在坑洞上面,粗陋地钉成了一个封面。
东城门外,两千余人的淮军迅速脱离了战斗,在宝贵的战场间歇之中,几个几十人的小队翼翼地躲避着城头的冷箭,同时在迅速清扫着战场。横七竖八的斜插着的刀枪和尸首一样,被攒成了几个大堆,而被踩踏出的渗透着泥水和血水的泥地凹坑,也飞快地被一具具尸体填平。在城头的守卒吃着后方送上来的热饭和干粮的同时,城下的叛军也各自飞快地吃着冰冷的口粮……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