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酒徒
家园 第一章盛世 (二)
一直到自家的门口,舅甥之间的亲情依然温暖着李旭舅舅家与他家相类,在各自的族中都属于末枝属于他们自己名下的田产很少,每年从佃户手中收上来的租子勉强够一家人嚼裹至于其他应对官府和日常在族中迎来送往的花销,则不得不依赖些其他营生了而李、张两家都是历经了百年的大族,号称礼仪传家的,所以经商在族中是最令人看不起的职业,虽然族中长辈们每年不少从经商子弟手中拿孝敬
比起舅舅家的朝不保昔,李家家境略好这得益于李旭的父亲李懋身子骨结实,还会说几句突厥话,每年能跟着往来商队跑一两趟塞外那边牛羊贱而茶叶、麻布稀缺,往来一次可以赚到不少铜钱只是近年来前往塞上的商路越来越不太平,每月都有人财两失的噩耗传开好在李懋跑塞上商路有些年头了,跟的全是大商队其人又是个直性子,与沿途的胡人部落也能套上些交情,所以买卖还能维持,并能拿出些余钱来供儿子去官学读书
“二少爷,您可回来了,老爷来门口问了好几次呢?”远远地,管家李忠就迎了上来一边帮李旭拉坐骑,一边小声抱怨他是从小就追随在李懋身后的,如今一个人把管家、护院、长随和帐房的职位全兼了,所以对小主人说话也没太多客气
“我爹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刚好今天从舅舅家拿了些酒菜回来,麻烦忠叔拿去厨房,让忠婶热一下,算我给爹办的洗尘宴!”李旭拍了拍骡子背后,笑吟吟地吩咐忠婶是老管家的妻子,和管家忠叔一样,兼了“李府”上的厨娘、夫人的贴身婢女以及李旭的保姆等职责平素李懋飘渺在外,整个家中只有李旭娘两个和管家夫妇,主仆之间除了礼仪外,更多是亲情
“又去搜刮你娘舅了么?被夫人知道,少不得又要一顿叨唠!唉!早跟少爷你说过,你娘舅那不容易,这世道一天不如一天,人肚子都填不饱,哪来的闲钱去他那里喝酒吃肉……”
管家忠叔从骡背上卸下酒肉,絮叨着向院子里去了李旭冲老管家的背影吐了下舌头,自己牵了青花骡子去后院马厩,把缰绳拴好,又给所有牲口添了草料,补了井水把一切收拾利落了之后,才换了件居家穿的短衣,来到正房见自己的父亲
先前李旭交给管家的干麂子肉和杂菜已经由忠婶和他母亲两个收拾利落,整治成了四样小菜摆在桌上李旭的母亲不喜饮,而非年非节,管家忠叔又不好上主人家的桌子,李懋一个人独酌,正喝得好生没趣终于看到儿子终于进了门,举起杯来大声叫道“小旭子,过来,跟爹对一盏就你小子知道疼人,算着爹回来的日子去敲你舅竹杠!”
“没正经!”李张氏不满地啐了一口,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计
“不了,官学里的先生说,酒,酒能乱人品,乱人品性!”李旭看了看母亲的脸色,找借口搪塞掉父亲的邀请脖颈上刚刚长出的喉结却不由自主地滚了滚,发出了清晰的“咕噜”声
“算了,别装了从小就被老太爷抱在怀里抿筷子头的酒虫,想不让你喝也难只是莫多喝,免得耽误了晚上背书!”李氏娘子听闻此声,爱怜地看了孩子一眼,低声叮嘱道
“哎!谢谢娘!谢谢爹!”李旭等的就是母亲这句允诺,三步并做两步赶到自己的座位旁,取了酒坛自己筛了满盏,举起来,与父亲的酒盏碰了碰,然后继续高举到眉间向父亲致敬,接着,一饮而尽
“好小子,单看这喝酒,就是咱李家的种儿!”李懋笑呵呵地夸道,爱意写了满脸春末随着商队北去,秋初才赶回家一路上千辛万苦,为的就是能和妻儿坐在桌子边一块吃口儿安稳饭三个月不见,儿子的个头又蹿起了一大截,只是自己的妻子看上去更憔悴了,眼角间和面颊上的皱纹,印证着男人不在家时生活的艰苦
“爹一路鞍马劳顿,儿谨以此盏向爹爹表示心意祝爹爹建康长寿,生意越做越好!”李旭端起酒坛,又给自己的父亲分别斟满舅舅密法浓制过的酒看上去非常稠厚,在油灯的微光下,摇曳起来就像块温润的琥珀这让他不由自主就想起了下午的事情,待父亲把陶盏放下时,一边筛酒一边说道:“我今天路过舅舅的客栈,帮他收拾了一下他那里生意很冷清呢!”
“那是,如今百姓手里钱少,官府征的又多,商路凋敝,客栈自然没人光顾偶尔去两个点菜的,还都是些他不敢向人家要钱的主儿而寻常人家,谁又有钱去他那吃喝!”父亲李懋低叹了一声,不知道为妻兄还是为了自己
日子渐渐变得艰难,做生意的人总是最敏锐的感觉到世态的变化开皇、仁寿年间,皇上没那么英明神武,也写不得好文章,但自己从塞外弄回来的皮货和牲口,总是很快就能脱出手去而现在是大业年,说是家大业大,自己从集市上办货却要花费以往三倍的力气从塞外运回来的货物,也要花费三倍的力气和时间才能在不折本的情况下出手
“那你还厚着脸皮从舅家拿吃食,下月去官学时,记得顺路带件长衫给你舅舅,娘今年春天时刚做好的,本来想着入冬时给你穿反正看你这身板长法,谅也穿不下去了!”李张氏听丈夫和儿子说起自己的娘家,放下筷子,低声说道
屋子中喜庆的气氛被生活琐事冲得有些淡,夫妻、父子三人都沉默下来张家窘迫在那里明摆着,而李家的情况仅仅是比张家好一点而已,即便李张氏想多帮衬娘家人一点儿,也挤不出太多的东西来
“啪!”麻油灯的灯芯爆了,吐了一个老大的火花李张氏借着剪灯草的机会离开了饭桌,转身的瞬间,轻轻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好好的,你难过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哪天宝生哥的运气又转回来了!”李懋用筷子敲了敲桌子,有些不满地说道见妻子低着头不搭话,没来由地心里一软,松口道:“我这次带了一头牛,三匹瘦马回来骨架还看得过去,明个把牛找人驯了熟悉犁杖,今年冬天再给马多加些料,开了春就能卖个好价钱到时候,借宝生哥点儿本钱,让他请个好厨子,再到郡上把杨老夫子请来写幅字挂在大厅里,说不定能转转运气!”
“那敢情是好,只是明年咱家办货的钱还够不够手?管宗祠的二哥最近老过来问,看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好商量明年给祖宗加香火钱的事儿旭子的书读得好,后年县里推举乡贡去京城考试,只两个名额,没些钱打点……”李张氏听见丈夫决定对娘家施以援手,感激之余,想起自家的很多麻烦事情来,又开始肉痛钱财,絮絮叨叨地说着,半晌也没说是否同意丈夫的安排
作为族中末枝,平素就受族人排挤丈夫迫于生活又从了行商这个贱业,让族中那些长者抓了把柄在手如果一切打点不周全,李旭进京城考试的美梦就会变成泡影虽然当今圣上一再强调各县送来的乡贡(注1)要唯才是举,如果举来的学子不中用,要追究地方官的责任可不带‘贝’字的才永远比不上带着‘贝’字的财顶用,况且上谷郡这么大,官学里出类拔粹者又岂是自己家旭儿一个
“香火钱我已经预备好了,若木二哥来寻我,不过是想趁我回来时打些秋风而已”李懋叫着自己本家兄弟的字解释道“至于旭子考试的事情,后年应试,只能投考明经(注2),考取了也不过到地方上当个小吏不如等上几年,待加了冠(注3)后,直接去考进士,出来后至少能作个县令一旦得中,也算咱老李家坟头冒了青烟!”
“可我听人家说二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考进士虽然能当大官,可有几个能考上哪如考明经,一旦能放个县丞、户槽,不用自己伸手,每年就有百十吊舒坦钱送上门来”李张氏低声分辩道开科取士是先皇独创的德政,这种不分家世背景全凭学问的取才方法让很多像李家这样的小门小户看到了改变生活状态的希望虽然取中的机会非常渺茫,能进京之前,还要打点通郡、县两级官员的门槛但机会毕竟让人看到了,不像上一朝时非豪门大族子弟就没有为官的可能
京城的考试种类很多,但最热门的只有“明经”和“进士”两科前者热门的原因是考取相对容易,背熟了几本官府指定的书就能通过而后者,则是因为一经考取,立刻闻名于天下,前途一下子就变得不可限量其他的,如明算、明书等,因为门槛高,出路又少,所以基本问津的学子也寥寥
“正因为进士难考,所以才有前途!”李懋抿了口酒,情绪渐渐激动起来“旭儿书读得这么好,万一真的高中了,族里那些哥哥、嫂子们,谁还敢让咱多交香火钱衙门里赵二狗、杨秃子那些帮闲,哪个再敢上门来欺负咱!”
“那也得先过了县学那关,杨老夫子虽然赏识咱们旭儿,可他不管什么事情管事的刘老爷虽然答应帮咱们,但他毕竟是个官场上的人,不像做生意的,吐口吐沫砸个坑!(注4)”说起儿子的前程,李张氏永远比丈夫眼光看得独到管县学的刘老爷向来名声在外,收起钱时来者不拒,具体到办事方面,则谁也分不清他心里本着什么原则了
“不会!”酒力相催之下,老李懋的额头上渐渐冒出些汗来,喃喃地说道:“刘老爷去年收了咱那匹突厥马,可只有四岁口呢!他还真的能光吃不拉,况且不看僧面看佛面,旭儿怎么说也是杨老夫子的记名弟子”说到这,他把头转向李旭,有些着急地问道:“我走之前要你请夫子赐个表字,你向他求了没有?他答应没答应给你取字?”
李旭年龄远未及弱冠,此时求人取字,未免太早但那杨老夫子是地方上的大名士,由他取了字,则意味着与之有师徒之名份今后别人即使想轻慢李旭,也得先考虑一下其师父的感受
“求了,师父赐字为仲坚师父也建议我去考进士,前些日子他教大伙写策论,把我的策论批了‘义理通达,见识卓然’八个字,还给要我读给所有同学听呢!”李旭在一旁插言他不太理解“明经”和“进士”的差别,心中最大的志向就是作个户槽,可以让父母和舅舅过几天不受人欺负的安稳日子只是觉得如果自己能晚考几年,一则可以多帮着母亲照看一下家业,二来也不必让父亲总是去给刘学究送礼同窗们谁都知道刘学究只收礼不做事,只有父辈们实在,总是主动送上门去被他骗
“仲坚,不知道出自哪个典故这杨夫子……”李懋紧皱着的眉头少许抒展当地最有学问的杨老夫子能亲自为儿子赐字,就说明老人已经认可了与李旭的师徒名分虽然这个名分是李家强赖上去的,但有了这一层关系,李旭被官府推荐的事情就多了一点希望作为一个尽职的父亲,李懋总是不惜一切手段为儿子绸缪
“把你舅舅上次给爹的好酒,你娘一直没舍得开封那坛改天给夫子送去!对了,顺便拿些塞外的蘑菇、干野味给你舅舅虽然是杯水车薪,好歹能凑个上台面的菜!”李懋犹豫了一下,低声吩咐
“唉!”李旭高兴地答应,突然想起了舅舅拜托自己的事情,小声说道:“舅舅急需的不是珍稀风味,舅舅今天托我问您,说如果您回来了,就帮他寻两张生牛皮如果没有牛皮,马皮、驴皮也将就,他愿意出合适的价钱买,官府催得急!”
“皮货我手里倒是有现成的,不需要去别人家买只是好端端的官府怎么突然要起皮货来?”
“对了,忠叔说前几日县城里的赵二当家曾上门来,问你几时回,说咱们今年得多交五张生牛皮给官府忠叔求了他半天,才改成了三张,临走时还顺手拎了两只芦花鸡去!”李张氏听儿子说起生牛皮,也想起了自己家被征的税外税,低声向丈夫汇报
“五张生牛皮?这赵二狗子发哪门子疯,要那么多牛皮干什么?难道县太老爷家里死了人,需要用来裹尸么!”李懋猛地一拍桌子,恨恨地诅咒
猛然间,夫妻两个都白了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尽是畏惧
虽然二人都出身于小户人家,但多少也识些字,马革裹尸的故事耳熟能详上谷郡临着边境,官府大规模征收生牛皮,除了为出征将士准备铠甲外,还能为得哪般可眼下大隋国周边能降服的外邦早降服了,唯一还敢闹事的就是高丽开皇十八年,汉王杨谅和大帅高熲曾经带三十多万人马远征高丽,据皇上自己说最后的战果是高丽王俯首称臣,但三十万东征壮士能回来的不到三千留在异国他乡的二十九万英魂中,就有李旭的哥哥李亮
那时候亮儿刚刚束发,和旭儿一般的身材和面孔……
注1、乡贡,即举人隋代开创科举制度,规定地方向中央推荐人才,中央凭考试结果而录用炀帝大业五年(609),下诏诸郡,“以学业该通,才艺优洽;膂力骁壮,超绝等伦;在官勤慎,堪理政事;立性正直,不避强御四科举人”
注2、明经、进士科举最初科目繁多,有明经、进士、明法、明字等隋代最流行的即明经、进士两科,有正式文献记载
注3、加冠,古时男子二十行冠礼,意味着成年
注4、吐口吐沫砸个坑,北方土话,指人言而有信,承诺的事情如石头砸在地上,永远无法收回
家园 第一章盛世 (三)
第一章盛世(三)第二天天才放亮,李懋就爬起来收拾东西进城临动身前从塞外带回的货物中拣了四张生牛皮,两篓干菇、一捆牛肉干,交到儿子手里,命令:“给你舅舅送去,这几天别去上学,家里有事情要你做!”
“随便旷课,杨老夫子会生气的!”李旭大声抗议,见父亲不理睬,又嘟嘟囔囔地补充了一句,“这两天讲的是策论,会试时…….”
“叫你去就去,哪多废话!”李懋显然心情不太好,竖起了眼睛呵斥
李旭不知道一向和气父亲为什么发火,不敢在顶撞把一干杂货挂在了骡子背上,殃殃地跟在父亲的身后出了家门天还早,官道上十分冷清,秋风卷着早黄的落叶在半空中飞舞,缤纷的蝴蝶般映衬在淡蓝色的远山下,绚丽中带着几分苍凉
“皇上可能又要打仗了,咱上谷兵向来名声在外?”岔路口,老李懋看了看满脸委屈的儿子,叹息着说道想想这些话远远超出了一个十四岁孩子的理解能力,苦笑了一下,打马远去
“打仗么?好事情啊?刚好从军去立功名”李旭看着父亲越发苍老的背影,不解地想平素在县学,曾经追随越公杨素扫平江南的杨老夫子没少提他自己当年的英雄事每谈起大军过江后势如破竹,把陈后主从井里揪出来的壮举,则挥掌拍案,整个人仿佛都年青了十几岁
“大丈夫在世,当立不世功名,上则致君,下则卫民,若有利于国家,虽百死而不旋踵…….”杨老夫子在众少年面前,如是挥洒自己的轻狂逢此时,李旭等人也跟着如醉如痴,仿佛自己也变成了韩擒虎、贺若弼,跟在年少的晋王身后一道指点江山从来没想过,以自己的身份和家世,若从军亦只能为一个马前卒,百死而不旋踵的机会每天都有,立不世功名的可能性比遭雷击多不出多少
想着想着,不觉来到了“有间”客栈门前这几年民间凋敝,寻常人家都是一日两餐,客栈里上午寻不到生意,通常也不生火出乎李旭意料的是,舅舅张宝生居然没在客栈里准备食材,偌大个客栈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
“怕是在后院忙!”李旭站在门口等了片刻,牵着坐骑绕向了后门客栈的后院就是舅舅的家,两道破败的土墙隔出一个空荡荡的院落李旭顺着后柴门向里边一探,刚好看见自己最怕见到的小妗子张刘氏
这张刘氏是远近闻了名的泼辣女人,在家中待字到十九岁,四邻无人敢问其父母实在不得以才收了十吊钱的聘礼,把她许给了张宝生做填房那时候张宝生的买卖正红火,娶了一个比自己年青二十多的女子,捧在掌心都怕化了刘大小姐过门后脾气暴涨,很快吓得来打秋风的亲友乡邻不敢登门可若不是如此,张宝生的客栈也挺不到现在只是如此会当家的女人却始终没能给张家延续香火,害得张宝生总是想在续一房妾每当他怯怯地把这个打算提出来,总是被张刘氏指着鼻子骂出门去日子久了,也只好断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作为一个读书人,李旭自然不会看妗子顺眼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舅舅年龄还不算老,理当娶一个能生育的女人为他延续香火但作为晚辈,这些公论他不能在舅舅面前提及,只好尽量减少与小妗子的碰面机会,以求“不见不知则无不言之过”的君子坦荡
他不想见到自己的妗子,张刘氏却仿佛心有灵犀察觉到家门口有脚步声,头也不抬地断喝道:“楞什么,还不快帮我抓住这只鸡,耽误了杨老爷定的寿筵,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哎,――哎!”李旭打了一哆嗦,这才发现自己的小妗一手拎着尖刀,正猫着腰和墙根的大公鸡对峙那只公鸡显然知道大难临头,竖起鸡冠,伸长脖子,咯咯叫着,左冲右突,试图突破张刘氏的五指山而张刘氏亦不是肯放弃的主儿,猫着柳腰,翘着丰臀,任挽起衣袖下的手臂被公鸡啄得满是血痕,亦死战不退
看到此景,李旭推开院门把长衫下摆挽起来向怀里一扎,几个箭步冲上前把公鸡按翻在地张刘氏见来人动作利落,不像自己家中的老不死楞了一下,惊叫道:“旭官啊,我以为是你舅舅回来了赶紧放下,赶紧放下,这怎是读书人干的粗活,老天会罚……”
说着,从李旭手中一把夺过“俘虏”,莲步轻移,三步两步窜到院子中事先挖好的土坑边上兰指慢拢,将公鸡的脖子勾到翅膀下,把鸡翅膀,鸡脖子握在一处,另一只芊芊玉手轻轻一抹,利落地将公鸡了帐
血“噗”的一声喷了出来,刚好落入张刘氏面前的一个陶盆里片刻间,鸡血放尽,张刘氏将公鸡向土坑里一丢,伸手探向身边另一个装着鸡的竹笼那可怜的大公鸡还不知道自己的阳寿已尽,兀自在土坑中一伸一蹬地挣扎
“旭官啊,你自己找水喝,别客气十八里店杨大官人家摆寿筵,着落你舅舅安排酒菜他一早就出门张罗时鲜去了,估计马上就能回来学堂里今天没课么,还是杨老夫子又出门撒酒疯去了,扔下你们不管……?”
张刘氏一边杀鸡,一边问手脚甚是利落,顷刻间,土坑里已经摆了四具尸体
“我爹回来了,让我送些蘑菇、干牛肉过来!”李旭不忍心听妗妗继续糟蹋杨老夫子的名声,低声插言道
“那感情好,我正愁凑不足菜色呢已经入了秋,哪里找那么多时鲜去?”张刘氏闻言,把尖刀向身边的泥地上一插,跳了起来,快步奔向李旭拴在门外的坐骑
“还有四张生牛皮,没硝过的我爹让我带给舅舅……”李旭一边从坐骑背上向下解礼物,一边说道那青花大骡被张刘氏手上的血腥味道惊吓,边打着响鼻,边拼命向后缩身体
“不是两张么,怎么是四张?”张刘氏惊问,不待李旭解释,自顾拍手说道:“哈,这下正好,昨天我去卖草药的老刘家串门,他家正为官府征收生皮的事情发愁呢我雪中给他送把炭过去,刚好顺势宰他一刀,报了春天你舅舅问药之仇!”
说完,把血手在乌黑的围裙上抹了几把拎起两个牛皮卷,飞也似地去了
李旭哭笑不得,只得留下来替妗妗收拾剩下的烂摊子才把土坑中的鸡归拢好,端起装鸡血的陶盆正准备收进厨房里,听得门外一串尖利的大笑,妗妗大人已经做完生意赶了回来
“这怎么使得,你是读书人,不该干着粗活让老天爷知道,会降罪我的,放下,放下!”张刘氏嚷嚷着,劈手夺下陶盆叉腿向胡凳上一坐,揪起衣角擦了一把汗,喘息着道:“那个天杀的刘老蔫婆娘,我给她送皮货上门,救她一家大小性命,她还好意思跟我讨价还价惹急了我,拔腿就走,她还不是哭喊着追了出来呵呵,一百五十个肉好,白钱(注1)咱一个不收!”
说完,从腰间解下一个崭新的麻布口袋,掂在手中,哗哗作响
“一百五十个肉好?还不要白钱?”李旭的眼睛立刻瞪得比鸡蛋还大他父亲是个行商,平素杂货的帐目他亦没少帮父亲计算按大隋朝的行情,三文钱可以换半斗(注2)糙米即使是新皇发行的白钱,一张生皮也卖不出五十文的价格用两张生皮换人家一百五十个肉好,这已经是典型的趁火打劫行为了为人雪中送炭的话,也亏得妗妗好意思说出口
张刘氏见外甥脸色瞬息万变,立刻“明白”了其中道理,不情愿地解开钱袋,用蚊蚋般的声音嘟囔道:“你爹千里迢迢送塞外贩货,照理儿本钱也应该收回的塞外皮子贱,又是没硝过的,看着挺大,其实不禁用给你二十个肉好,不知道够还是不够?”
看了看李旭慢慢露出怒气的脸色,张刘氏语调渐渐变冷:“要不,我给你加到三十,再贵,咱可就伤了亲戚颜面了!”
“留二十个给你做脂粉钱,剩下的还给旭官!”一个声音冷冷地从门口传了过来,把张刘氏和李旭俱吓了一跳
二人闻声抬头,看见张宝生挑着一筐洒了水的青菜,一筐大块豆腐,斜依在门口,气喘吁吁
“不,舅舅,不是这样意思我爹说这是送给舅舅的,还有这些干菇、干肉他平时总是喝舅舅酿的酒,舅舅有什么需要,他当然该尽力!”李旭赶紧走过去,从舅舅肩膀上接过担子
“我就是说么,人家妹夫做的是大生意,哪在乎这些小钱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没听见动静?”张刘氏将钱袋藏于背后,一边替丈夫捶背,一边讪笑着说道
“我刚到路口,就看见你着了火般从老刘家冲出来我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心里正奇怪呢?回来一听,原来是去人家趁火打劫了!”张宝生横了自己的婆娘一眼,怒气冲冲地训斥“老刘家挖药材卖钱,一年也赚不了百十文,这下好,全给你抄了家!”
“我这是公平买卖,找别人,这个价钱他还买不到呢谁不知道最近几天,街市上生皮都断了货!”张刘氏听丈夫数落自己,立刻加重了捶打力度,“况且去年你生病,他老刘家的参须子,不也趁机卖了个天价都是做生意的,我凭什么管他家的艰难!”
“轻,你轻点!”张宝生被捶得直咧嘴,想想怎么辩论也辩不过婆娘,只好放弃了这个话题瞅了瞅正搬菜担进厨房的李旭,小声跟妻子商量:“千里迢迢,妹夫哪次不是卖命的生意你别那么贪,咱们收了人家两张生皮,已经欠了个大人情再把另两张生皮的本钱也吞了,财神爷也会骂咱没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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