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若三千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白焰
“我去弄些饭菜,若是渴了那边有水,累了便在这桌上稍作休息。”简单嘱咐后,弥夜又消失在门外。
带着疑惑细细搜索一番,然而以她阅历依旧没有找到类似机关指示的标志,想来是因弥夜在此生活多年将所有了然于心所以才不需要标志吧。师父呢,是不是去往中州前也在这里生活?为什么面上看去与她年岁不相上下,而弥夜却知道师父所经历的事情?
太多谜题需要那人一一解答,在此之前她只能静静等待。
但愿,还有足够时间。
许是石室过于严密的关系,夏倾鸾有些气闷,脑中也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沾着清水拍了拍额头仍是不见起色,索性坐下来伏在石桌上闭目养神。她并不知道这里距离炎热的地面有数丈距离,空气流通极差,疲惫困顿之感来自两种环境强烈反差,不过是一时水土不服罢了。
谁道一闭上眼竟又睡了过去。
托着食盘进来时,弥夜下意识放轻脚步,生怕把石桌上安静睡去的女子吵醒。
江湖中人连睡着也不得安心,多少人枕下藏刀怀中抱剑,稍有响动便如惊弓之鸟一般惶恐猝醒,一辈子都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提防警惕中无一夜安眠。她算是好的吧,至少伊图在时她可以毫无顾虑地睡着,偶尔发出半声呓语,稚嫩的脸颊甚是可爱。
无意中把他当成伊图了么?靠近身边,她却没有丝毫警觉。
浅淡笑容绽露,放下食盘坐到夏倾鸾身侧,从不劳作因而秀美纤长的手指轻柔卷起垂在她耳边的一缕发丝,不知道多少梦中此情此景如同梦幻。
当年初见,画舫帘幕无重数,蒙蒙倩影投映,一曲江南小调儿惹得湖面鸦雀无声,远来人痴心尽负。伊图,便是在那一瞬沦落迷蒙,从此恋上绝色倾城之姿为其舍了宿命。
还记得她儿时胆小,总想起凄厉哀嚎火光冲天,看见人都当做欺打她的猪猡官兵,明亮眼中带着惊恐、畏惧,常在夜里尖叫惊醒,幼稚却已为惊人姿色的小脸儿苍白冰凉,却坚持着对谁的承诺忍着泪不肯流下,倔强得让人心疼。
这样两个一样又不一样的女子,阮晴烟,萧倾鸾,她们与精绝与古老而神秘的国度无关,却与伊图和他的一生有关,那是早窥见了天机而飞蛾扑火一般的自绝。
然而他们,都是心甘情愿。
犹豫许久,薄而色淡的双唇落在了指尖青丝而非沉睡容颜之上,他担心那会惊醒她、吓到她,纵是现在的丫头看似冷硬强大,心里终是比不得阮晴烟那般坚强。来日方长,那颗过于明亮的星辰已渐渐改变命轨离她远去,剩下的时间由他来陪伴,岂不是更好?
“在这里,没人能伤害到你。”
不管世间纷争如何可怖,在远离硝烟万里之外的地下,他便是这里的主宰。唯有他可护她不见烽烟不需挣扎,渐渐黯淡近乎无光的命星会在他的强扭之下再次亮起——逆天改命对凡人来说是痴人说梦,对他来说,那是上天赋予精绝祭司至高无上的能力。
伊图的失败一定是因为他做错了,而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绝不走出大漠半步。
留下的遗憾就由他来完成好了,伊图的,也是历代坐看天地苍茫、人世凋敝,为哪眼红颜憔悴枯萎黯然神伤的历代精绝祭祀。
来了,便不会再放她离去。
————————————————————————————武林与朝野的动荡混乱仍在持续,靖润二十二年成为靖国史书上极为灰暗的一年,多少人在征战中马革裹尸,又有多少人连尸首都再寻不到,随意丢弃在荒野中草莽里任野狗啃噬、虫吃鼠咬,森森白骨化为隔年春泥养料,育起一株株红艳胜血的哀绝之花。
彼时,名噪天下的姑苏相公主动投入破月阁麾下,接替不知何时消失了的沈禹卿成为天市堂副堂主,从不肯于人前展露真颜的神秘组织这一代主人甘为下属,时常在七重朱阁中立于冷漠身影旁侧,细细说着又有哪些他关心的消息。
“红弦堂主的马被发现弃于洛阳城外,那样力竭的奔跑,看来确是心急如焚要去做什么。”
“毒王谷并无异动,夜昙公子早就封了通往谷内的所有道路,除了息赢风曾去过一次外再无人往来。”
“长安以北的的小镇发现几具尸骸,属下派人探查过,当是死于赤情之下。这样看的话,红弦堂主似乎是一路往北去了。”
任是何种消息入耳,执盏迎风淡看山峦静水的男子都不再激动过,仿佛心已死去,只是在有人偶尔叫出红弦二字时才些微动容,仍是那般清冷绝俗,气吞山河,愈发如命定的王者一般俯看睥睨,风华无双。
而他究竟想要什么,想开始或完结什么,世间并无人知晓。
不过几次领命离去时,姑苏相公依稀是听到他低低开口,干涩地唤着那女子的名字,倾鸾。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四十七章 淡看红尘醉亦然
不见天日的地下石室里,时光流砂并不如人间那般转动,究竟走过了多少日夜无从知晓,只能凭着感觉去猜测,在这里,她捱过几度朝朝暮暮。
弥夜答应过会为她解释一切,并且有关精绝的所有问题都可以解答,为着能早日打探出异梦石下落,夏倾鸾沉默地听着那场说是局外却在局中的前尘往事、浮华梦忆,一点点接近前半生对她影响巨大但神秘莫测的身影。
精绝古国是如何湮灭在历史中的并没有被提及,开始便是有关精绝祭司,有关他们的责任以及宿命。
二十多年前突然出现在江湖中的鬼才月老,通天晓地御鬼通神,五行八卦奇门术数星象占卜无一不通,所诉预言精准令人叹为观止。而这个人与弥夜一样都是精绝祭司,早已灭亡的古国守卫者,永世看护精绝亡灵的神选之人。
他们都来自普普通通的大漠家庭,但无一例外均是被漠民当做妖魔畏惧且憎恶的存在,因为先知能力,因为漫长而不见衰老的生命。弥夜说,他是在月老伊图离开后进入石室开始镇守的,算来已经有二十多年,而他来的时候,已经是近乎而立岁数。
“也就是说你现在应该有五十多岁了?”说到这里时夏倾鸾忍不住叹道。
“看不出来吧?”弥夜自嘲地笑了笑。因着这张不会随着岁月而老去的脸庞,他被同族排斥,被家人厌恶,浑浑噩噩活到三十岁遇见伊图,这才找到了自己存活于世的些许意义。
“祭司一生都是孤独的,因为我们与常人不同,而且,每代只有一个祭司。”
当年伊图被影响了他命轨的那颗星蛊惑往赴中州,其时他仍为精绝祭司,这个身份除非死亡,否则终身不可卸去。但他知道,宿命并不是那么容易逆转的,所以才在离开的时候找上弥夜将自己所知所学尽数教付,而后决然离去。
他早就做好了客死异乡的准备,即便那颗怪异却美丽的辰星不会置他于死地,来自精绝远古亡魂的诅咒仍会使身为祭司的人离开大漠后迅速衰竭而死,这也是为什么历代祭司都枯守石室与掩埋于黄土下的古城不肯离去的原因。
守护故国与亡灵安息是他们的使命,亦是他们的性命。
细数历代祭司,伊图是最为特别的存在,不仅因他最为聪慧,更是因着他骨子里那种执拗顽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偏执。发现遥远的中州之地有人在影响着他的命轨时,伊图毫不犹豫提前将守护的使命交给了弥夜,毅然踏上前往兰陵的道路,而这一走,便是经年永远。
夏倾鸾有些愣怔,原来师父到最后并非寿终正寝,而是因着古老诅咒那种难以相信的东西。她还记得从毒王谷带她离去时师父只是有些小毛病,渐渐到后来愈发严重,临逝前则衰弱到了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的地步,连他从不肯丢下的羊脂玉佩也早早塞到她手中,似乎早知大限将近。
“论勇气,我不如他。”弥夜一边接着地下泉眼涌出的清水,一边回头看向身后攥着衣角有些怅然的白衣女子,“或许是太疏远人事,我们都过于胆怯吧,没想到那样勇敢的人到了兰陵竟也变成了沉默寡言的遥望者,连当面说出自己的爱意都不敢。”
到死都没有向娘亲提过他的心意吗?总是在酒后狂乱呼喊娘亲的名字,总是抱着年幼的她说娘亲的好,可是,师父居然从未表达过那种近乎痴狂的恋慕。也许娘亲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于难以看见的角落中默默守望。
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酸涩。
萧乾叔叔曾对她说过娘亲与爹爹那段轰轰烈烈的恋情,美丽,坚贞,至死不渝,可有谁知道在那场惊动天下的婚事之后,还有人悄悄来过,又悄悄离去。
两情相悦生死相随是绝美,这般安静无声静静痴恋又如何不是?不过更加惨烈凄凉罢了。
“丫头?”眉心一点冰凉,夏倾鸾仓皇抬头,却见弥夜蘸着清水的指尖点在自己额上,“别想太多,当做故事听听就好——那些事与你无关。”
忽然有些微怒。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倘若与我无关,那与你岂不是更无关系?”
弥夜哑然失笑:“若是与我无关那倒值得庆贺了,这么多年我怀揣伊图的爱恨苦苦熬着,徒劳为那些毫无瓜葛的事情伤神。他一个人的混乱要影响多少代祭司,想来他是从未思虑过的。”
“别人的心事又如何影响到你,还不是自己胡思乱想。”
“许多事,人无从选择。”明亮目光里闪过一丝黯然,放下手中陶罐,弥夜忽然拉住夏倾鸾匆匆穿过横横纵纵的甬道。面前尤为巨大的石门吊起,猛地万丈炫目阳光斜入。
竟不知道有多久没见过天地日月了。
贪婪地深吸口气,没有石室之中的沉闷死寂,而是鲜活的味道,久违的感觉。
“在下面憋坏了吧?”弥夜扯起广袖遮在夏倾鸾头顶,地上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密不可分。
孩子气地张开手臂迎着大漠里令人厌恶的干热风沙,夏倾鸾不禁感叹活着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总会有意外的惊喜降临。身边的男人给不了她归宿,却能给她儿时最为贪恋的依赖。
那天直到暮色降临,弥夜一直陪她坐在燥热的沙堆上默然无语,其实他所期待的也不过如此而已。
大概这是身为红弦的杀戮人生中最为宁静安逸的一段时光了,以至于数度想要开口询问异梦石的事情,却在话到嘴边时忍不住咽下,继续看他或是笑意温软或是愁思万千。漫长岁月里他一个人困在孤寂的大漠中心,好不容易盼来有人说说话听他回忆那些斑斓过往,要狠心离去,总觉自己过于残忍。
弥夜像极了师父,就连烧菜这点也如出一辙,甚至经常做的菜样都与十多年前她经常吃的相同。
“大漠里比不得外面,能吃到的也就是这些青菜,都是伊图在时亲手种下的,想不到还有让你一饱口福的机会。”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弥夜摆好碗筷将四菜一汤推到夏倾鸾面前,“今天实在做不出花样了,只能是吃过的菜色,不过味道仍是未变。”
虽然不知道又过了几朝几夕,一日三餐却是从未落下,诚如他所说,味道仍是未变——比起十多年前师父所做。
“我有话要问题。”
见夏倾鸾放下筷子,弥夜的笑容僵了刹那:“何必急于一时。尝尝,你最喜欢的笋汤,我特地做得清淡。”
只这一句话,她又心软了。
小时候她口淡,总说师父做菜过咸,久而久之师父便养成了少盐的习惯,依着她不辞辛苦。
“那便吃完再说。”重又提起筷子细细咀嚼着饭菜,却都堵在心里无法下咽。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四十八章 离恨天外情作枷
与弥夜相处越久,夏倾鸾心中疑惑愈深,看惯了生生死死的人总不相信鬼神之说,更遑论转世之类荒唐言论。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那些只有她和师父月老才知道的事情对弥夜来说如同亲身经历一般,有些甚至比她知之更详,任她如何抗拒却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无法用常理解释。
“我说过,我并非伊图,精绝有着外人闻所未闻的力量,正是这种力量让我能够与伊图的记忆相连。当他死去的时候,所有他曾经历的、他曾知晓的、他曾思考的都会由我继承,这也是为什么你我素未谋面而我却知道有关你的事情。”对于夏倾鸾的质疑,弥夜给出如此解释。
并非灵魂转世,也不是什么未卜先知,而是一种记忆的传承,由月老伊图传给远在万里之外的新一任精绝祭司弥夜。
这种传递由不得谁做主,那是历代精绝祭司不可逃避的使命,一如他们远超常人的对星象的理解。虽然通晓五行八卦奇门之术,月老精准预言的基础却是占星,于宁静之夜仰观苍穹,看一颗颗命星如何移动变化,明或暗,生或死。
“那么,你究竟是谁呢?弥夜,师父,还是其他什么人?”
那袭看似简单的身影里藏着年年岁岁积攒下来的秘密,从精绝历史一直到历代祭司的私心,爱恨恩怨,嗔痴贪念,竟是无从选择必须要暴露在下一代继任者眼前。
可弥夜看起来竟是毫不在意。
“是谁又如何?如果没有之前的记忆,我又怎会知道你的存在,怎么会去关注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
“所以在我面前的并不是名叫弥夜的人,而是师父的残念。”夏倾鸾冷冷看去,相处多日,她总算看清这个人的真实。
若是师父,他的脾性完全不同,若说不是,那些熟悉的语调、熟悉的习惯却又完全相同。是师父对她或者娘亲的不舍吧,即便离开了仍然将深深的执着刻印在灵魂中,随着职责一起交托给了另一个男人。
沉默寡言却守护她五年之久的师父,终归还是早已不在。
那身素白身影洒落的细微柔软尽数收敛,弹指间,她又成为冷漠无情的红弦,而非陷落回忆与思念难以自拔的夏倾鸾。
“异梦石在哪里?”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弥夜一愣,属于伊图的故事并未讲完,而他的故事根本还未曾开启,她竟问起毫无关系的问题。
“你找异梦石做什么?”
“自是有用。”
“你要走?”这问题甚是好笑,可对于弥夜,却是极为认真在问。等了许多年盼了多少时日,好不容易见到她,怎会让她离开?她的命轨已经暗淡几不可见,再这样下去必然殒命。石室略显空旷,稍微提高声音便似回荡一般:“什么人值得你这般牵挂,非要放弃所有甚至性命赶回不可?你知不知道,有颗星辰对你影响太过严重,他的明亮必会导致你的湮灭,唯有远离那处才有可能逃过一劫……”
“我知道。”没有任何犹豫,夏倾鸾淡淡打断,“即便不懂星象宿命我依然知道,他的光芒太盛,也许站在他身后的结果只有一死。”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回到他身边?为了守你安然无恙伊图连性命都舍弃了,你却要为别人白白牺牲?”
她不是那种爱慕荣华之人,绝不会贪念功名权势挣扎于世,那颗将她逼入绝境的亮星属于谁他不清楚,然而那双眼看得分明,她为那人,宁愿如伊图一般罔顾生死。
痴等多年的他又该何去何从?
放手么?那份遗憾连最后的机会都不可弥补,怀抱着对谁的期盼与思念日复一日,继续在阴冷的石室中孤独终老?天地寂寥,漫长而枯燥的生命无人陪伴,还要看她飞蛾扑火轮回甘堕,那需要怎样的勇气才能完成?
目光渐渐变化,热切消散,痴狂依旧。
他不是伊图而是弥夜,前任祭司之所以寂寂死于他乡,原因就在于太软弱,不敢求取。
他不会。
至少不会愚蠢地放手任她去送死。
“留下来,听我讲完弥夜的故事,到时候要走要留你再做决定。”
以为她会心软答应,谁曾想竟是一口拒绝。
“你是谁我并不想知道,于我而言这世上值得花时间去了解的人只有一个。多谢这几日照顾,若是不说的话,我想没必要再多停留了。”白衣淡漠,毫不留恋。
比起异梦石,其他都不重要。逝者已矣,再留恋又有何用,难道要像师父那般整日醉生梦死郁郁而终?
多年的颠沛流离磨练了夏倾鸾冷硬的性格,也许她这条命没什么价值,但答应过的事、与韦墨焰之间的约定誓言,终不可相负。不管他怨也好恨也好,事到如今再无退路,得了异梦石回去后由他处置吧,便不再是他所爱,至少还是他部下。
“异梦石是精绝至宝之一,如今国已不国,故民都做了亡灵,留之却也无用。”身后,碧目男子垂着指尖轻拨坛中净水。似是犹豫了刹那,而后短叹:“跟我来。”
在石室中停留多日,夏倾鸾依旧没弄明白其间甬路的复杂难记,单是从她休息的地方到取水的泉眼就已然让她头痛不已,也只有弥夜这般常年独居在此无事可做的人才会去详细研究每条甬路要走多少步、有着数百石室的庞杂迷宫确切数字又是几何。
幸好他并不像韦墨焰那样极端且偏执,否则定会将自己囚于某处,便是困死老死也不让她有半点机会离去。
这一段路较之其他要长了许多,终点的石室反而很小,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开启过,条石抬起时可以听到生涩的机括绞动声,令人头皮发麻。
地下没有自然光线,所有石室都靠着墙壁上的长明灯照亮,唯独这间没有,漆黑一片。弥夜从甬道的墙上摘下一盏长明灯,指尖一弹,登时狭小的石室亮了起来,夏倾鸾这才看清,他竟是精准地将饱蘸灯油的双绞芯弹落在石室顶端倒悬的灯座之上。
熟悉到这般地步,枯燥得年岁里想来他看着这盏灯不下万次了吧。
“这座石城是为祭司们所盖,古城并不在此。小心脚下——”伸出手掌好意搀扶,夏倾鸾却不着痕迹地避开,知道她心底对他的身份颇为介怀,弥夜并不勉强。
随着那袭浅衫步入石室,夏倾鸾眉头微蹙,这里空空荡荡并没有任何东西,全然不像贮藏珍宝之地。
“异梦石呢?”
“我并未说在这里。”蓦地停步转身,背后凝神中的女子猝不及防正撞在他肩上,顺手一带,略显瘦弱的身子紧紧拥在怀中。
人心久了都要变的,只要她不再回去,总有一天会放弃令她牵系心肠的那人。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四十九章 死生契阔奈若何
情之孽,骄妄嗔痴,妒恨贪欲,常静坐清心默念以为邪物,于己身,却无人可勘破逃脱。
原本人就是为情而活,无爱无恨,离思离念,一世又为何沉落?
哪怕是带着远古记忆的精绝祭司也躲不开这情劫,岁岁年年暮暮朝朝,抬首望苍穹寥落几多繁星,垂目怜指尖遗失哪般温柔,等待流连的,也不过是一个素未相见的人而已。
“只有在这里你才能活下去。”纤细冰冷的丝弦割破手指,浅眉轻敛,皮肤白皙近乎雪色的男子丝毫不觉得疼痛,手掌压着皓腕上缠绕欲动的赤情如若石雕,“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我都不会再让你接近那颗星辰所指之人,他会毁了你。”
刹那迷茫后是长久的沉默。夏倾鸾很清楚弥夜口中说的人是谁,她也知道,自己屡次背叛会让那人彻底心死,再次相见时也许是又一次的剑刃冷寒,锋芒直指。可她终归是要回去的,为了与他的誓言不毁,为了自己仍活于世的唯一借口。
“异梦石在哪里?”
她的固执,足以用生命作为代价。
弥夜有些惑然,记忆里那个温婉绝美的女子从不曾这样冷硬执拗,就算是略带着稚气倔强的丫头也并没有如此强烈的偏执,多年未见,她的变化竟有这般巨大。或许她还不懂自己的意思,所以即便唐突将她锁在怀中仍未遭到抵抗,又或许,不过是因着伊图的关系她不愿出手。
侧脸贴着滑顺青丝,没有多年前熟悉的味道,细密之间藏掖的戾气杀伐此前从未感受过,可他并不畏惧厌恶,而是更加怜惜地紧缩怀抱:“在这里,你不需要异梦石。”
“同样也不需要你。”
那种冷漠决绝,如同冰焰一般烫伤了碧色双眸。
是了,他太急躁,甚至还没来得及让她了解自己的心意便这般冒然,面对半是陌生的人她怎会接受?
总之弥夜相信,眼前白衣女子不会舍他而去,他的记忆里积累了太多太多两人之间的回忆,满载着根本无法阻拦的骨中相思,若不能用这把烈火重燃熄灭的温度,那么,只能在炙烤中将自己化为灰烬,烟消云散。
掌上血红顺着指尖低落,抬手触及淡漠脸颊,如她的目光一样微凉似水。
“弥夜是我,伊图也是我,所以,我才是与你相遇最早的人。”
近乎痴迷的语气让夏倾鸾警醒,他说的话毫无道理,已渐近狂语,只怕是在地下石室中太久不见天日,孤寂摧毁了他的心智。是疯了罢,这般离谱,这般无药可救的迷乱。
赤情没有动,她只是用手掌撑开温热胸膛,尽量保持两人间的距离:“我说过,你是谁与我无关。阮晴烟是阮晴烟,萧倾鸾是萧倾鸾,而我是红弦,无论过往有何关系,今**我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往事不可追,如今她是只为韦墨焰相守不离的红弦夏倾鸾,别无其他身份。
“那么,杀了我——用我教你的一招一式。”
那双异于沉默黑色的眼中闪着光亮,是他数十年积攒的痴缠。
弥夜与伊图最大的不同在于,伊图软弱怯懦不敢争取,而他,会为自己枯燥寂寞的宿命死死抓住唯一痴恋。伊图信天命不可违,所以当年宁愿远远守在阮晴烟附近看她往生赴死,却不肯带她远离将要消失的命运,结局,两人都是遗憾一生。
对一辈子都要守在荒凉石室中的精绝祭祀而言,能遇到与其命轨相交的人并不容易,如果有,那定是影响终生的人。伊图无疑是幸运的,万里之外名为阮晴烟的那个女子走到了他生命中,并最终成为他记忆里最重要最光鲜的色彩,比起什么都没有的自己,他得到的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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