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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不若三千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白焰
弥夜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里产生厌恶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寂寥身影在甬道中穿梭如若幽灵,死去千年的精绝亡魂沉睡着度过时光洪流,而他却要睁着眼细数每一天。
直到,某个刹那忽然头痛欲裂,支离破碎的记忆与庞杂信息涌入脑中,而在一幅幅疾闪而过的画面与一句句渺茫的语言里,他只记住了那张笑若灿星的华颜和她的名字。
“晴烟,留在这里你就不会死……”
呢喃如梦,惊了满室冷漠残破消弭。
晴烟,原来弥夜想要留下的人,想要保护的人,是娘亲。那么师父呢,这是不是说明师父对她的照顾也因为把她当做了娘亲的替身,所以才总在醉酒之后抱着她唤着娘亲的名字?
从一开始,当她颠沛流离的宿命降临那天起,真正看到她的眼就不存。所有人所见皆是她酷似娘亲的容貌下已经辞世的天下第一名妓,那个风华绝代、不染凡尘,带着无数人眷恋与思念拒绝了皇恩自刎于金銮殿上的奇女子。
萧乾叔叔拼命保护她是因为责任,对爹爹的感恩;万俟皓月救她,是看一个小孩子被官兵欺负心生怜悯;梁大当家收留她,是看中她胆大心细,虽为女流却能冷眼杀戮;韦墨焰第一眼便认出她,也是因为这幅面容曾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说到底,夏倾鸾不过是个活在别人影子里的人罢了,没有这张脸和萧家后人的身份,也许她早就死在了冲天的火光里,无人问津。
柔软却坚韧的弦静静落在地上,盘旋的红丝恰似血迹蜿蜒,没有开端,没有尽头。
我是夏倾鸾,不是阮晴烟,不是任何人。
声音哽咽在喉咙中无法喊出,目光里失落了什么东西,却无从寻找。师父,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给了她憎恨,给了她杀戮本领的人,原来从未看过她半眼。这一生令她远离光明与安宁的仇恨到底是真是假,为了报仇而活的前半生意义忽然消失,是不是代表她根本没有真正活着?
所有一切若都是虚无,那她为此失去的东西又算什么?
为了报仇,她失去了唯一的弟弟,失去了晦暗生命中最依赖的人,如今,连最后的归宿也再回不去。
如果没有被从小灌输舍弃一切都要为娘亲报仇的滔天怨恨,也许她可以再回到毒王谷与世无争的生活中等待苍老,也许能在与弟弟相认之后共享天伦,也许不会遇见纠缠一生的人中之龙,也许,只是默默地活着,然后默默地死去。
然而上天从不曾给予人如果。
手里已经握不住任何东西,而残酷的真相,将她前半生全部爱恨恩怨无情否决。
弥夜亦不曾想到,自己太过痴恋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竟会将苦苦等待数年的女子伤害如斯,使她的天地彻底崩塌。
怀中苍白滑落,他的手,终是抓不住。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五十章 半阙离曲空成诗
夜行者只需一盏孤灯便可继续前行,失了,便永陷黑暗。
十多年苍凉岁月,夏倾鸾是靠着复仇恨意才能走到现在,却在一瞬间迷失了方向。
如今,还要为何挣扎求生?
颓然死寂中瞥见腕上赤鸾,振翅而不得飞离,被谁束缚着,再不见凤鸣。
盼与谁鸾凤和鸣。
过了究竟有多久呢,距离她被迫离开兰陵赶往陌生大漠?临走时指尖不舍地摩挲在大红喜服上,那样精致的衣服总是与她无缘的,即便穿上,也终将落得两散结局。
或许她本不该有任何归宿。
赤色妖光瞬起,凛冽杀气铺天盖地,几乎是下意识,弥夜放开手跃向石门,只留狂躁而混乱的白衣女子在中央目光死灰。
仍是看不出任何痕迹的机关触动,上下交错升降的精铁栅迅速合拢,手指粗铁栅深入石眼的刹那,纱衣一角卷入其中,死死纠缠。裂帛声入耳,碧色深眸带着些许诧异看着冷冷站立的女子,仿佛从不相识。
那般无情而清冷的目光,绝非朝思暮想的温婉女子所有。
记忆忽然有些模糊,阮晴烟,萧倾鸾,她们究竟是相同还是不同?那些不属于他亲身经历的记忆总这样杂乱不清,它们的主人似乎从未分清过那两张极为相似的面容分别代表着谁,又或者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付出的,却是一样的热衷与沉默相守。
离去时,掩藏一身神秘的男子显得有些落魄。
石门落下,黑暗之中只有一点油光昏黄。夏倾鸾就那样站着,直到两条腿麻木失去知觉,眼前光亮逐渐模糊,不知何时,忘却一切昏阙过去。
大概只有这样才能终止她的混乱。
朔漠空旷,一眼望尽长天,孤烟无处觅,长河落日湮没无痕,唯变幻莫测的晚霞似火,艳烈如若焚尽的蝶,哪怕千里万里之外都是一样。
与大漠中心长立仰望的人同样盯着这片火烧云的,还有目光不可见的异乡那袭淡漠身影,临风飘逸,玄裳猎猎,负手间隐约可见腕上黑色凤纹。
那片云红得异常却丝毫没有炽热之感,连绵至天尽头仍不见终结,就好像从他生命中突然消失的那个女子一般无处寻找。
已经是两个月过去,毫无消息。
“阁主,安平公主使者求见。”
“有什么事说与少弼,朝廷相关的,我不想再听到半句。”
躬身禀告的子弟强压战栗,直到提心吊胆退出此层阁楼方才长出口气。
他入破月阁的时间并不算长,因着聪明机警颇得阁主提拔,不过才半年而已便已做到宿主地位。然而每次见到那位手握江山睥睨天下的人中之龙时,清冷身影周身围绕的疏离与孤傲都会让他止不住颤抖——强至无人能敌,年纪轻轻却已是武林盟主,凭着数十精英部属镇压整个武林江湖,这般气吞山河令他憧憬不已又深深畏惧。
只是那人太寂寞了,坐在议事堂中面无表情便罢,连平时都这般孤单,总是一个人站在阁台上默默饮酒自斟自酌,或是索性斜倚扶栏望着远山如黛不发一语。
想来全都是为了红弦堂主吧。
入破月阁时曾经有幸见过人中龙凤并肩而立,那般容貌气质无不契合无瑕,风华绝世,可惜了那日万人朝贺的惊世大婚,竟因红弦堂主不辞而别成了武林笑柄。那时起,阁主再没笑过,亦不曾谈起关于那抹红与白交错的点点滴滴。
然而他知道,寻找红弦堂主的事从未停歇,阁主每日在这里遥望亦是为了等天边孤雁何时能捎来一纸喜信,总不致错过片刻。
如此惊才绝艳,王者无双,也唯他才能一边尽付痴情,一边心思细密谋算天下。平定江湖四起的叛乱不说,更借力与谋反的安平公主争夺皇权帝位,竟是要将武林和朝政一统于己身。
这样的人,才值得倾尽性命追随献忠。
“东海,你在这里做什么?”温和声音打断思绪,抱着稚儿的堇衣女子侧目望向楼上,稍稍放低音量,“阁主还在?”
“是——已经一整天未曾挪动了,酒倒是喝了足有三、四壶。”东海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多管闲事,略显不安地低下头等待斥责。
“由他好了,”紫袖拍了拍好奇打量着眼前景色的小弄夜,淡淡浅笑,“能这般平静已是幸事,再说一日无噩耗传来,希望总还是有的。”
东海面上赧然,手足无措地点点头。
与阁中不少子弟一样,他也暗暗憧憬着这位雍容高雅、温良和善的紫微堂堂主,有时甚至会想,为何阁主不肯忘了背弃他的红弦选择更加般配的紫袖堂主呢?人心确是难懂,否则,也不会有这般巨大的差距了。
“华玉。”紫袖回头轻轻唤了一声,将怀中有些困意的小弄夜交到沉默男人手中。
微微颌首,对方默契接过,眼中流露的关切不加掩饰:“小心阁台风硬。”
“无碍,我去看看阁主顺便问问是否有新线索,即刻便下来。”
苍天无眼,这样近乎完美的女子却难以长寿,就算有华玉堂主精心照料,她的身体仍是不见明显起色。如果紫袖堂主不在了,阁主之下还有谁能代管破月阁?
这栋朱阁虽是最强大组织所在,却已经没有了昔日鼎盛辉煌,全凭一人支撑罢了。
暗暗叹了口气,东海悄悄转身离去。
雍容堇色提裾登楼,冬风残破,吹透单薄衣衫略有些凉意,夕照中那抹孤寂玄裳更是冷淡。
“天气愈寒,初雪后大概会更冷,比之去年凉得要早些。”扶起倾倒的酒壶,轻摇,也是空了的。纵使表面不动声色,他的消沉从越来越多的空酒壶便可见一斑,无论什么事都埋在心里这点与红弦丝毫无异。
收拾好桌上狼藉,紫袖随手拿过阁内挂着的雪狐长裘披在韦墨焰肩上,换来的依旧是漫长沉默。
本该落下分别之幕的婚礼竟成了多少人心念杳踏的开端,谁都说不清离去的女子是否还会回来,是否,这场嗔痴贪枉还要轮回不断。
站在淡漠身侧怅然远望,那双冷眸目不转睛盯看许久的山峦亘古不变——或者它曾随着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挪动过,而浮生短暂的人终是看不出来。
艳丽的火烧云渐渐被阴云取代,还可见落日余晖时,兰陵竟然飘起了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
“下雪了。”
那声清冷忽道。
伸出手,晶莹剔透的六出冰花在指尖融化,让他蓦然想起去年那一场深冬初雪,她穿着大红婚服跪坐在血泊中凝噎无声。
又一轮春花秋落就要过去,与她相遇已有两年余,而中分别的时间不知占了多少年岁,至于以后可还有机会再携手征杀这浩荡江山,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绿意正在死去的江南,墨色身影迎着漫天风雪久久默立,盼与谁归。
阴冷黑暗的大漠地下,白衣如雪却没有任何生气能唤醒,心若枯槁。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在想的事。
那年相见惘然如梦,朱阁雨冷霜雪寒,可否再见?
靖光帝暴殁薨天,七党夺权争位,破月阁再掀血雨,江湖干戈四起。
靖润二十二年十一月,天下大乱。
——————————《第四卷?伴君幽独》终————————————————————《第五卷?浮生尽歇》启——————————????碎念????今天中午的更新稍微向后推延一下,昨晚yy歌会忙过了头木有及时搞定存稿,所以……深深鞠躬求原谅!苦逼白会在这两天努力加更作为补偿!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一章 独饮千樽待黄泉
靖润二十二年末,中州动荡。
朝野,曾经最得靖光帝宠爱的安平公主联姻时任左将军次子,外借武林第一大组织破月阁之力,调漠北戍兵十二万一路进攻都城洛阳,沿途兵不血刃占领城池收归兵权,至靖润二十三年一月,围攻皇城。
靖润二十三年二月,参与夺权的六位皇子中三人请降,一人自缢,一人被宦官出卖鸩杀,靖光帝所立太子则于东宫遇刺身亡,困于皇城内的宦官宫女打开宫门迎安平公主与兵马大将军入宫。
半月后,安平公主代先皇拟旨,年仅四岁的十七皇子;宫泠登基为帝,册封左将军安国公,靖润二十三年改元靖安,一切事项安排有条不紊,干练远胜先皇靖光帝。
这场剧变之下多少暗流涌动并不为平民所了解,甚至连文武百官中也鲜有人知其内幕。
靖安元年,长公主莲施重查旧案,为十六年前无辜枉死、满门抄斩的兵马将军萧守秋平反,并昭告天下悬赏寻找萧家遗孤。
是夜,萧家故地近千百姓参拜,冥物烧了三日方才耗尽。
然而,要找的人终究没有下落。
远离权力中心的兰陵城外十余里,看似平静的朱阁前传来阵阵笑声,抱着稚儿站在众人之间的堇衣女子面容祥和,笑靥如花。
“弄夜,叫叔叔,快。”九河摇着拨lang鼓吸引弄夜的注意力,可伏在紫袖怀里的小家伙并不为之所动,扭头向旁侧寡言却温和的男子伸出稚嫩双手。
“许是困倦了,哪日天气好些我再带他出来。”紫袖浅笑道,转身将弄夜交与华玉,费力从藤椅上站起同往阁内行走。
医娘留下的这孩子终是不被程显功所接受,紫袖求得韦墨焰同意后将他留在了身边视若己出,并没有半点嫌弃。走在生死一线间的那些破月阁子弟也从未非议什么,尤其是九河,看到弄夜便如同换了个人似的,全不见好斗嗜杀本性,兴奋得如同明朗少年。
这孩子,已然成了立于江湖巅峰的破月阁唯一光明。
常染黑暗之人,总会期盼从些温暖的存在中寻得一星半点慰藉,或是明知此生尽负,却还要幻想着有哪日风平lang静,可安然袖手江湖。
“华玉,你先哄弄夜睡下,我去看看阁主。”近房间时,紫袖忽地停住脚步。
干净文雅的男子点点头,垂手有意无意擦过腰间白竹洞箫,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谁都知道紫袖与阁主的关系,尽管最终那位人中之龙选择的并不是她,可她依然尽心尽力从旁辅弼,哪怕身子一日差过一日,严重时候竟要靠着华玉的搀扶方能行动。
余下寿命是与天争来的,她不想lang费须臾。
“墨焰?”转过千万遍的楼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连着阁台上那抹寂寥身影凝固在她记忆里,从未褪色。轻声呼唤并未得到回答,负手遥望的男子微微侧头,紫袖便知他是听见了的:“听九河说你派少丞去了蜀中影花山庄,可是有红弦的消息?”
“只是有个白衣女子曾经出没,让少丞去探探而已。”
苦笑绽露,紫袖不愿去想这次又会有多少人无辜枉死。
半年过去了,红弦仍是没有半点消息,这期间多少传言闻说都被他当了真,单是因为拒绝破月阁子弟四处翻找而被灭的门派少说也有十个八个,更别提那些出言不逊或是颇有非议而获死的人。
他的杀伐越来越重,连她亦无法阻止,武林中对新盟主与破月阁的反声愈烈,大有合力推翻之意。
如今的破月阁还能像从前那般无可匹敌吗?没有了卢瀚海,没有了沈禹卿,连少辅、燕、少宰这些人也都不在了,而他的心思恐怕根本无法全力集中于这些事上,一旦众门派联合发难,破月阁必然是风雨飘摇,危如累卵。
“姑苏一直在追漠北那边的线索。”酒香传来,不知何时负手而立的男子斟了杯酒迎风远目,声音清冷无情,“若是确定她在那里,我大概要离开一些时日。”
“现在才知四海有多阔大,竟然还有姑苏相公找不到的地方。”幽幽长叹,耳边风花缱绻落地。在他身边最久的女子些许怅然:“师父为这事隐匿了行踪,夕落山自他来兰陵后便再无人人烟,如果红弦真在师父手里,必是极难寻得。”
“天地再大,总禁不住移山填海,掘地三丈,我也不信她会化为飞烟从人间消失——便是找上十年二十年,在我死之前总能再见她一面。”
他对红弦的偏执痴缠已经到了魔障地步,紫袖从不劝他放手,就算劝了也不会有任何效果,徒惹他动怒。
投身纷争征伐至今,韦墨焰三个字已然成为许多人的梦魇,更可怕的是有第一杀红弦在身后时,他们并肩仗剑便是敌人终结。江湖中无人不知他们二人关系,两次失败婚礼与其后他更加冷酷无情的行为早向世人宣布,红弦是他的软肋,若是红弦不在了,近乎完美的破月阁阁主就相当于少了半阙心魂,由魔变人。
人心险恶,又是在破月阁遭人深恨、多少人巴不将他挫骨扬灰的情况下,就算红弦留下踪迹,只怕等他寻到时早有人先行下手不惜一切。
然而这些话紫袖从不敢对他提起,哪怕明知他定然早已想到。
心底留着期望,这样才能活下去,不是吗?
孤傲眉宇间又漫上沉郁,再继续这个话题会让他不耐厌烦,紫袖沉默地倾壶斟满他手中玉樽转身离去。
如果可以,她宁愿用自己余下性命换红弦安然无恙,重归他身侧,再不分离。
可惜,上天从不曾在意如果二字之后的期盼。
细草如丝,侧身倚在扶栏上感受微曛暖风,竟是又一年初春来临。
“兰陵的花又要开了。”
墨袖飞扬,一樽清酒自空中洒落,晶莹液滴不知有多少浸润在泥土之上成为芳华给养,也不知来年是否能开出这酒香一样的馥郁烂漫,或者开出试图一醉却千杯不得的无可奈何。
抬起手,腕上墨染凤姿依然清晰,却不若另一只皓腕上那赤色鸾鸟印象来得深刻。平静眸中少了一丝冰冷,苦涩如酒香弥漫,不知不觉,又低低唤起埋在心里无法驱逐的那个名字。
“倾鸾……是否真到了碧落黄泉,你我才能再见?”
黑暗之中僵硬身躯蓦地一颤。
又一场往昔忆梦簌簌碎落,梦里玄衣如铁剑舞翩翩,曾数次躲开而今再想抓而不住的那只手渐渐隐去,隐约还记得谁眉眼深邃,风华无双。
倾鸾。
是他在唤她,还是说那只是梦境?
指尖血肉模糊,触在石壁上又一次传来剧痛,而她,正依靠这钻心之痛挣扎求生。
再见他之前,绝不肯死去。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二章 一去紫台连朔漠
苍凉大漠中并没有四季之分,永远是日的炎热与夜的冷寒交替袭来,满天满眼都是枯燥的黄沙,一望到尽头、无边无际的黄沙。
那些花红柳绿,那些长河远山,那些脆弱的花鸟鱼虫,那些鲜衣怒马的人,所有所知都只停留在记忆中,却从没有真正见过。在她到这里之前,似乎已经有二十多年不曾见到其他人了。
对于凝视过漫长岁月的珍宝,弥夜有无尽耐心去等她改变,等她接受全新的生活。
在此之前,时间对他来说根本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百年倥偬或是千年孤寂有什么区别?都不过是阴冷石室或者死寂朔漠中日月交替罢了。而今,他却十分关注昼夜起落轮转的每一天,仿佛那次数积累越多,距离他毕生所求就越近。
时间会让她忘记过往只看到他的用心,弥夜如此相信着。
今天做的依旧是她喜欢的菜,依傍地下泉眼,又有伊图多年前种下、直到现在仍被他悉心照料的那些蔬菜瓜果,虽不及她在中州的饮食却也能免去少水少食的困扰。
石门的机括因着经常使用,艰涩绞动声已经渐渐消失,静静开启,借着甬道灯光望去,铁栅后白衣如华的女子仍闭目伏在石床上。
弥夜并不想如此待她,可夏倾鸾想要离开的心意太过决绝,之前还曾将铁栅中的一根硬生生切断,让他不得不在燃起了虫香放在石室中——这种只生活在地下深处的虫剧毒无比,其尸体却是大漠游医不可少的宝贝,燃烧后释放的烟气乃用来麻痹病人的最佳药剂,不至令人昏迷却能丧失行动力,且微香而持久。
起初夏倾鸾还试图抵抗,可精神极其衰弱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坚持,只能每日虚弱地囚禁于石室之中,除了弥夜来看她之外,别无一点声响。
“苏草开花了,想来再过十多日便可摘到果子,到时碾成粉用浓茶泻开晾干,不过三日就能做成苏糕。”记忆里,总是温柔笑着的绝色女子经常提起苏糕,说那是她最喜欢的点心,所以才会花了大把时间去学,去试着喜欢上这种甜腻带着凉意的糕点。
铁栅拉开,缓缓坐到精心铺垫的石床边,弥夜轻轻将苍白脸颊上一缕青丝掖于耳后,低下头在夏倾鸾耳畔低语:“晴烟,该吃饭了,这样下去你会坚持不住的。”
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夏倾鸾没有一点回应,而弥夜不急不恼,放下食盒拿出陶碗,里面净水荡漾出圈圈涟漪,清澈无尘,纤细指尖蘸着水慢慢润过她干涩的唇。
起初她以绝食相抗几近死地,然而就在以为可以解脱时,冥冥中仿佛又听到那些生死誓言,字字清晰,如同那人就在身边轻语。既是要为他活着或者死去,总不能在这种无人知道的地方往赴黄泉,异梦石,墨衡剑,就算再无续前缘,至少让她完成最后的心愿,把亏欠他的东西尽最大可能弥补上。
为那个曾许她天下为媒、江山为聘的男人挣扎下去,就算死也要在他看得见的地方,不想再互相猜忌伤害,这便是夏倾鸾想要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尽管,他未必需要。
听得有人叫娘亲名字,虽有些朦胧却是知道,弥夜来了。
她不清楚在弥夜的记忆中阮晴烟和萧倾鸾究竟是什么关系,可他似乎将二人混为一谈了,时而叫她丫头,时而叫她晴烟。也许是源自师父的错乱吧,前半生时常在心里叫着娘亲的名字,而后照顾她时又总淡淡地叫她丫头,可在他眼中二者却是相同的,不过是透过她的面庞容颜追忆着那个他默默相守数年依旧痴心不改的倾国名妓。
“慢些,别扯了伤口。”在弥夜小心翼翼的搀扶下艰难坐起,左肩火辣辣的疼痛盖过一波波袭来的困顿疲惫,细眉微蹙,脸色又差了一分。
之前她硬撑着想要用赤情弄断玄铁栅栏,不想以大漠人特有冶炼方法融进其他金石的铁栅竟会那般坚硬,几经努力虽是切断了一根,却在断掉的刹那收不住力道,硬是带着赤情柔韧锋利的弦在自己左肩留下深可见骨的一道伤痕。
见她并未睡着,弥夜急忙端出饭菜放在床上,细心地试探冷热后舀起一勺清汤递到夏倾鸾口边:“先喝些汤。”
与往常一样既不躲避也不配合,眼神麻木的女子不发一语任他费心照料,略用了些饭菜后又一头扎倒在石床上,枯瘦憔悴如同失了大半性命。
总比她绝食等死好。
收了食盒后弥夜犹豫片刻,从甬道重捡起一段灯芯送上石室顶的琉璃盏内——她很讨厌光亮,每次等他一离开石室就会想办法弄熄仅有的光源,致使他每次来时都要重新点燃或者干脆借用甬道照进的黯淡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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