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若三千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白焰
光线好了一些,看过去她的脸色却更加苍白。
“到底什么人能让你这样不顾生死也要回到他身边?”弥夜低沉问道,虽然明知得不到回答。
精绝祭司擅长占星术,可那毕竟是粗略的天启,若让他指出引导夏倾鸾主命星走向湮灭消亡的人究竟是谁,于他可以说是绝答不出的。自伊图那里传承的记忆只到她儿时,苦苦思索期间也只有万俟皓月一人曾让她牵肠挂肚,但很显然,偶尔从她意识不清的呢喃中唤出的并非这个名字。
她的命格十分强硬,普通人绝对无法在她生命中停留太久,那些划过主命星的淡薄轨道很少会发生交错,只有那一颗明亮过于耀眼,大有倾覆天下祸乱一世之势。不,那颗星已经影响了大片天幕,想来中州局势早已因此人波涛汹涌,而他也定然傲视一方,因此才能星轨交错并险些将她逼入绝境。
非世之英雄便是乱之枭雄,命格缭乱却大有逆天改命之相。
目光掠过白得过于冷清的纱衣,见指尖那片污浊血迹时,弥夜心蓦地一沉。
他最怕的,就是她毁伤自己。
“只要你不提离开之事,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懂吗?”握住冰冷手掌传递体温,等她的手终于有了一点点温度时,他俯身,吻过她耳垂微凉。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逃离既定宿命,你的双眼看不见那片星轨,它已经走到了终结。”说出来是否残忍,弥夜不再去想,如果她一直这样状态,只怕不被那人带入消亡也会自己杀了自己。沉重吐息,数十年孤独压抑一丝丝抽出:“我不会再眼看着你死去,就算拼尽所有也要改变这命运。晴烟,忘记那个人,忘了他你才能活下去!”
可是,如何忘得掉?
带着一身清冷与霸道强行闯入她人生的人。
“我宁愿……死。”空洞目光盯着石室顶端那一点摇曳灯火,闪过刹那决绝。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三章 湔裙梦断续应难
三月的兰陵风起料峭,春韭未生而油花初露,萧索季节终于走到最后。
各地急报纷至沓来,河东、岭南、荆楚三地均有门派异动,蜀中影花山庄亦因拒绝少丞等人入庄搜索的要求两方短兵相接,一时刀光四起,平静尚不足一年的武林再陷动荡之中。
朱阁上淡然执盏的男子并未多加顾虑,听闻影花山庄庄主对破月阁大肆干扰其他门派横加指责后,只是皱着眉倒掉跌入小虫的清酒,冷冷地说了个“杀”字便不再理会。
于他而言其他人的命都是轻贱,死不足惜。
“阁主,姑苏相公回来了。”阁前一改常态换了轻便劲装的男子尚未下马,萧乾早亟不可待地前来禀报。
姑苏相公在阁中的地位较高于其他宿主而低于堂主,平日与华玉同样可不必参与议事,唯一的任务便是寻找夏倾鸾下落,有着副堂主之名却无实质。之所以空予地位不赋实权是因韦墨焰对他并不信任,凡加入破月阁者须一心尽忠,而姑苏相公从当初主动请求入阁开始便带着不为人知的目的,若不是他于探寻此道远精擅常人,韦墨焰绝不会由着这种人在阁中出入。
掌握着几乎是江湖所有秘事的组织首领究竟想要什么韦墨焰没兴趣了解,他允许其成为部下单纯是看中消息极为灵通这点。夏倾鸾的身手与行事低调他最为了解,如果她是真的想隐藏行踪,非姑苏相公这等人物绝查不出,这也是为什么玄瞳见其归来便如此激动的原因。
若无倾鸾消息,你也不必再出现。
这是姑苏相公被迫轻装简行提高行动效率后,武林盟主给他的唯一指令。
许多年来前往姑苏画厢求问的人多如牛毛,问人行踪的也并非这一条,然而,唯独这次姑苏相公不得拒绝亦无法如其他事情一般月内给出回答,想要追踪红弦难如登天,即便发动了他所人脉依旧过了大半年才有半点蛛丝马迹寻得。
“阁主好兴致,都要天下大乱了还能如此镇定赏景品酒。”迈着疲惫步伐登上阁台,姑苏相公一声苦笑,自己的风尘仆仆与眼前气吞山河的男人相比,简直就是天渊之别,也不知道他是否看到风起云涌即将突变的现状。
“有何线索?”韦墨焰并不与他多费唇舌,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能找到的线索很少,我亲自向北一路打探,见过白衣女子的人很多却无人能确定是否为红弦堂主。不过半月前我在漠民的集市上发现了这个——”自怀中掏出一抹素白,姑苏相公恭谨地递到玄衣男子身前,“漠民衣物以麻为主,虽偶有来往行商贩卖些绫罗绸缎,可兰陵的冰绡丝他们绝无处取得。”
接过薄而柔软的白色绡纱,几乎是在一刹那韦墨焰便确定,这东西属于夏倾鸾。
她不喜欢被人认出与当年名动天下的江南第一名妓阮晴烟九分相似的面容,也尤为厌恶被人或有心或无意盯着打量,平日若是出行总带着面纱,那是代表着杀戮的红色身影中唯一一点洁白无瑕。
多少次,他就是与遮着这块白绡的她并肩而行,戎马征伐,打下了如今破月阁峥嵘江山。
握紧手中柔软光滑的素白,深邃眼眸中流淌过一丝决然。
“即刻出发,前往漠北。”
“阁主三思!如今各门派纷纷高举反旗,若是在这时离开谁来掌控大局?”尾随姑苏相公而来的少弼陡然失声,毫不犹豫单膝跪地,“属下知道阁主担心红弦堂主,可阁内人手空虚亦是实情,九河、少丞等皆在各地忙于征伐,此时阁中无人定会引来各门派趁虚而入,届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冷肃沉默的身影并不回答,仍盯着手中微凉面纱目不转睛:“备马。”
“阁主!”
姑苏相公悄悄朝少弼摆了摆手,他决定的事何时因外力更改过?更何况事关红弦,别说是这种空有担忧而未成事实的事,便是各门派已经联合攻了上来,他若是想去也绝不会犹豫半分。
“姑苏随我同去,召九河、少丞回来,其他人待命。少弼,我回来之前继续由你代管阁中事务,若有问题去问紫袖,我不在,她便是破月阁阁主。”
少弼低头不语,暗中倒吸凉气。
阁主这是铁了心要去漠北。
因着寻找红弦堂主一事已经开罪犯扰不少门派,如今破月阁虽是江湖中最强大的组织,可比起昔日辉煌时差距甚远,尽管重华门已灭,但倘若其他各门派再次结为联盟合力进犯,无论如何是抵挡不住的。现在破月阁能傲立于江湖而不被仇人屠戮,唯一倚仗便是阁主以一敌百如修罗战神之力,如果阁主不在……
根本不敢再想下去。
“少弼,按阁主吩咐去做。”柔润亲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雍容紫色铺满眼目,只是韶华容颜上带着几分苍白病弱。
姑苏相公的归来早已惊动紫袖,论起对红弦的牵挂,她是仅次于韦墨焰与萧乾的人。
“阁中事务我会尽量帮少弼打理,漠北并无我们分会和子弟,你多加留意,早去早归。”不问不扰,陪伴了他数载春秋的女子一如既往在身后全力支持,无论他的决定是对是错。
有她在便可无后顾之忧。韦墨焰略带歉意点点头:“我会尽快带倾鸾回来。疾行而去至多不过一月便可返回,这期间你多照看一下——注意身体。”
“有华玉在,无妨。”
二人之间早有默契,再多说则嫌累赘,韦墨焰当下命人整点马匹行装,片刻不留直接启程。
哪怕一弹指的时间他也再等不下去。
半年,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枯守等候,终于有一丝微末的消息带来希望。
天涯隔断,谁知情深缘浅,便是黄泉碧落踏破、舀干天河弱水三千,只要她尚未化为飞灰烟消云散就一定能找得到。
不离不弃,死生相依。
他未死,她又怎能舍她而去?无论红颜枯骨,哪怕只得干尸一具也好过漫无边际的枯燥等待,短短两年里他已经忍受过太多次入骨相思,也品尝过太多回相爱相杀,说好不再放手自是要偏执到底。
茫茫原野外,迢迢碧水边,两骑飞卢绝尘奔驰,所过处余风而不留丝缕痕迹,一如半年前那袭冷绝的白色纱衣飞逝而过。马背上冷俊男人目不斜视,一直望向遥远的北方催着马速,眸中深邃难见其底。
倾鸾,不管你身在哪里,是活着还是已经永久闭上双目,一定要等我找到你。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四章 起落参商终不见
黄沙杳杳如连天而来,无边朔漠一片荒芜死寂,燥热风刀刮过,从双眼到喉咙皆是干涩难忍。
姑苏相公于内外武功上并不精深,他本不想踏入这片被漠民称为死之域的沙漠中心,无奈身边寒意凛然的男人一言不发将剑架在他颈上,便是再不愿也不得不跟来。
“那条面纱是个漠民在沙棘丛上发现的,按照当日风向应该是从大漠中央被风刮来才对,但这片地域历来被漠民视为禁地,远离聚居点遥远又无绿洲不说,还经常出现巨大毒蝎伤害人和骆驼。如果红弦堂主一个人孤身深入,恐怕……”
“她不会死的。”冷冷打断姑苏相公似是劝慰的话,韦墨焰解下深色长袍搭在驼背上,“再说类似的话,小心你的舌头。”
烈日炎炎,热风阵阵,姑苏相公却分明感到磅礴寒意。
他从不说空话,割人舌头这种事也不是没做过,闲时姑苏相公曾听阁中子弟聊起,当年红弦初为他影守,有老辈分子弟对其不满出言相辱,韦墨焰得知后不问缘由直接下令将这人的舌头割了并废除武功永逐出阁。
尚未明了两人关系的彼时,他对红弦便有着远超他人的在意与宠溺。
饶是内力深厚寒暑不侵,这般浑不似人间的酷热也让冰冷男子额上渗出细密汗珠,脱了遮阳防晒用的长袍后依旧能感受到强烈热气升腾。江南人习惯了湿润日子,大漠的干和热恰是他们最厌恶的环境,然而此时韦墨焰心中所想却不是烦躁,而是那个比他更为淡漠的女子。
她是否也曾到过这里?
是否在如此难捱的炎热中独行?
为什么要来这里,而今她又在哪里?
此世今生,可还有机会再次相遇?
他不是个喜欢问问题的人,心里也清楚知道这些问题一时半刻得不到回答,只是那般迫切之感深入肌理难以祛除,生生地撕扯着他的心不得平静。
有着姑苏相公事先打点,二人所带饮水与骑乘均可宽松度过三日以上,然而就靠着这些东西,韦墨焰硬是熬了七日方才离开大漠中心。
结果,依然毫无所得。
寻觅途中经常可见半边掩埋沙中的森森白骨,更发现许许多多被杀了吃肉饮血的坐骑残骸,唯有那抹无瑕白衣无处得见。茫茫人海寻人不易,又何况浩大旷远的瀚海云涛?姑苏相公早做好了空手而归的准备,也就是他不肯放弃罢了。
“或许红弦堂主只不过途经此处遗落了面纱,又或者吉人自有天向,被什么好心人搭救了也说不定。”竭力劝慰着气息阴沉的男子,姑苏相公不禁有些心力交瘁。
这般寻下去不是办法,可又不得不面对现实,不加准备便入了这荒无人烟的死亡地域,能活着出来的人寥寥无几,更何况匆忙离去且从未到过大漠的红弦。
“明日再入一趟,还有许多地方尚未找过。”篝火旁,风华不减却明显有些消瘦的武林盟主淡淡道。
白费力气。心里虽如明镜又不能直说,姑苏相公只好沉默点头——反正准备充足不至遇险,就当做舍命陪君子罢。
想看眼前的男人如何谱写传奇,那么便要时时刻刻不离身侧,乾坤中踏遍足迹又如何?对于历代姑苏相公而言,能亲见并证实一段历史怎样流逝而去才是最重要、并且为他们人生之意义之事。
只是……
“恕属下冒昧,我一直想知道阁主为何对红弦堂主如此痴情,似乎比起红弦堂主,另一位佳人更得人信任也更加贤能才对。”思虑许久方才开口,穿不惯的素服劲装总觉有些不适,姑苏相公极不自然地浅笑。
伴君如伴虎,而他身边的人,要比虎狼可怕万倍。
意料之外,韦墨焰并没有动怒,反而看起来像在仔细地想这个问题而又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所谓的宿命。”淡淡一声自嘲,平时看起来难以接近的人中之龙在不断爆响的篝火照应下竟亲近了三分,目光中似有回忆在流淌,“可惜,我却是不信命的人。”
这答案未免答非所问,但于姑苏相公却也算是收获,较之一路上冷寂无言,此刻的韦墨焰更让他想要探寻、接近。
说什么惊才绝艳、人中之龙,终归是个以情为生的人,或者,他的爱恨之强烈更胜于寻常凡人,不过是掩盖在天地为之色变的光耀下难以为人所见罢了。
远处响起几声孤零零狼嗥,苍凉凄悲。
之后十余日,在韦墨焰的固执坚持下二人又于大漠中心地域搜索了两圈,如先前一般,除了满身黄沙外别无收获。
他没有放弃寻找夏倾鸾,只不过是停止了无畏的消磨,毕竟兰陵还有一众提心吊胆的等他归去的子弟,他手中还握着天下江山,握着对她的承诺约定——这天下是他许她的聘礼,绝不许任何人染脏踏碎,她若回来,还要再送她一场惊天动地的婚事;她若不会来……
那么,焚尽这江山无限为她陪葬好了。
临撤出大漠前,韦墨焰跳下骆驼站在广袤沙海中心,闭起眼感受炽烈风沙呼啸而过,时光洪流般不可阻挡。徒然伸着手却抓不住任何东西,就好像紫袖曾经对他说的那样,满掌黄沙越是紧握越是留不住,最后空余怅然追忆。
姑苏相公紧紧跟随其后,颠簸的骆驼在无边朔漠中缓行,前方墨色身影又陷入漫长的沉默不语中,仿佛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人存在。怎会看不出那人的失落?纵是气吞山河傲视寰宇,他所珍视的东西,所爱所守的东西,最终没能留住。
解下驼背上几近空乏的水袋,内中漠民自酿的水酒涩而微酸,一口饮下,竟是将他呛住了。不由苦笑,于酒他是千杯不醉却会犯下这等离谱错误,剧烈的呛咳带起肺腑苦味弥漫。
最苦莫过死于无人可见之处,最悲莫过死而无伴。
依稀中每字每句记得真切,却忘了是谁说过的这话,现在想来忽地害怕,害怕她如今正是这般悲苦。
“酒。”
姑苏相公先是一愣,后才反应过来他是要从兰陵带来的家乡酒,只剩几口的水袋急忙递了过去。
韦墨焰嗜酒,众所周知。
接过水袋高高抛弃,未落之前剑光长吟,醇香滴露尽洒大漠。
倾鸾,你若活着,闻到这酒香便会知道我曾来找你;倘若你当真已经不在人世,那么,夜半无人或是月色清冷时,不妨循着酒香魂归故里,阁台上,角落里,梦魇中,让我再见你一面,哪怕,只是一眼。
“走。”毫不犹豫利落转身,那双藏着无数心事的深邃眼眸并没有回看,不违他一贯的淡漠干脆,果断决绝。
而上天最喜戏弄凡人,多少擦肩而过多少一念生死一瞬别离,时时于人间上演。
他眉眼低沉踏过的黄沙之下数丈,囚于黑暗凄冷中的白衣女子正触着手腕被禁锢赤鸾,一遍遍,唤他的名字。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五章 人如棋子梦如真
弥夜一直认为,大漠中最美的时刻便是日落刹那。
霞光万丈而瞬间被吞入黑暗,巨大的落差与壮烈绝美令人慨叹,每每看见总要对夏倾鸾唏嘘一番。
只是,她根本不曾回应。
最后一次带她去看日落时,那身曾让江山撼动、武林波澜四起的淡漠身影已无法走动,弥夜抱着她,静静坐在沙丘上直到深夜。
共度时光,恰是一年整。
一年可以发生许多事情,江山更迭,皇权易主,江湖沉浸于最黑暗的屠戮与杀伐中,唯有远离烽火硝烟的此处无纷乱无恩怨,只剩冷清石室里无声相伴。
一年,他渐渐习惯叫她丫头而非晴烟,渐渐明白许多菜并不是她所喜欢的,而是当年如玉仙临世的女子最爱,渐渐从她的呓语和断续呢喃中知道了远在万里之外的那个人,韦墨焰。
江湖霸主吗?确是人中之龙,天之骄子,难怪可以手掌乾坤脚踏六合,皱眉便是山河动荡,冷笑便是生灵涂炭。
没想到她尽负倾心的竟然是那样一个染满罪孽的修罗战神。
“丫头,一年了,你还是执拗非要回去?你看那颗星所示命轨,它正渐渐脱离湮灭的宿命重归明亮,你可以活下去的,为什么要飞蛾扑火自寻死路?”指着西南苍穹一点黯淡星芒,弥夜有些疲惫。怀中许久不曾说过话的女子眼神麻木,瘦骨嶙峋的背靠在他胸膛颇不舒服。
夏倾鸾并没有绝食,她一直努力逼自己活下去,然而,越来越差的精神状态让她无法咽下任何食物,这几日竟是连水都喝不下几口了。曾经她钟情一人独自行走的无忧无虑,不必担心被谁背叛,不必因为与谁分别撕心裂肺,如果不是韦墨焰的出现,她会化身冷漠杀手永远永远没有弱点地活下去。
因为他的存在,她不再无懈可击,满身满心都刻满畏惧和担忧,背负所有。
“究竟你有多在乎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忍不住,弥夜还是开了口,本来他是不想提起那个人的。
苍白近乎惨白的枯槁容颜漫上一丝莫名笑意,努力动了动手指,正触到腕上赤鸾。
他说那道疤像只鸾鸟,像她一样,而后他在自己腕上刺下墨染凤凰,不言不语,默默地告诉她那份感情的深远、不可逆改。
在他眼中,她是夏倾鸾,不是怀揣玄机的月老徒弟,也不是绝色名妓的女儿,更不是用来争霸江山的一枚棋子。
那些过往她以前从未深思熟虑,而今想来,两人磕磕绊绊携手两年之久,有过冷眼对峙,也有过刀剑相向,更有过相爱相杀,看起来总不像能够相守一生的人。可就是这样两个人彼此许诺今世不离,生则并肩,死则同眠,绝无毁弃,将自己生命与活于人世的意义烙印在对方掌心。
爱到极致酷烈,所以才残忍纠缠。
苍凉的笑颜让弥夜心凉如水,他明白,自己终究不是夏倾鸾的归宿,哪怕能给她生机的人只有他。
轻吻在月华下悄无声息,她发鬓的柔和,眉间的气息,所有一切都让他好奇而贪恋,与传承自别人记忆中那个温柔静美的女子大不相同。他是弥夜,而给他有关阮晴烟记忆的人,是伊图。
他们,不同。
“丫头……”
无生无死,无悲无喜,夏倾鸾木然感受来自既不陌生也不熟悉的男人紧紧拥抱,透过浅色发丝看向高悬明月,一丝一缕,好像有些阴云缠绕在那里。
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可以失去,支撑她活着的唯有再见那人一面的执念。
这些都看在那双清澈的碧色眼眸中。
“我本以为你会忘了他,哪怕只是一点点动摇,那样我便可以占据一角慢慢走进你的宿命中。可是就像伊图对我说过的,命运之轨并不容易改变,即便你的主命星并没有湮灭,与他的距离却从未更改。”抚着嶙峋脊背,弥夜微微心疼,这一年眼看她憔悴枯槁下去,已经几次忍不住想要放手,而这次,他终于下定决心。
“带着异梦石回去见他——我给你半年时间,在你的命轨彻底被他吞没之前回来,一切还可以挽回。”他知道夏倾鸾最后的愿望是什么,既不愿眼睁睁见她被韦墨焰过于狂烈的光芒毁掉,也不愿她郁郁寡欢一步步将自己推向死亡,那么只有一个办法。
揽着无力的肩膀,弥夜眼中罕见地黯然:“丫头,你不是想要为他铸剑吗?拿着异梦石去南疆,火神教圣坛是唯一能炼化异梦石的地方,等铸好了剑交给他然后立刻回来……再陪我十年,十年之后,当你的命星与他距离再大些时,我会不惜一切为你们改变命轨。到时要去要留尽随你意,我绝不插手。”
虚弱身躯剧烈一颤,弥夜知道,她,终于又活了。
————————————————————————————从漠北回来后,韦墨焰如变了个人似的,再不提四处寻找夏倾鸾之事,反倒是比以前更加严酷地血洗敢于挑战破月阁的一切势力。
阁中子弟都道是阁主死了心放弃那段本就不被看好的姻缘,唯有紫袖愈发担忧。
因为看他太久太久,所以没有人比紫袖更了解他的心思,一系列变化并非他斩断情丝的证明,正相反,他这是真的陷入魔障再不回头了。那些过度的血腥将会把他变成彻头彻尾的杀戮之神,或者魔,如果真的有神存在,那么他一定身负着足以令他魂飞魄散的巨大天谴。
在他脚下堆积的尸骨高高耸起,正是踏着这些尸骨他才一步步走上顶点,冷眼看这世间爱恨恩怨,嗔痴贪念,为了那个消失不见的女子血洗河山,一念成魔。
红弦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那谁来拯救他,从魔障之中?
唯一能解除他魔障的人是红弦,而不是她。
“从今天开始,任何人,不许再提夏倾鸾这个名字。”
那日他登阁垂首,目光清冷,风华绝世背后掩不住一身戾气,将有关红弦,有关夏倾鸾,有关他素年深爱的一切统统抹杀。
不这么做,他无法活下去。
那一刻从不怨恨于人的紫袖颇有些怪师父不近人情,好好的一对儿人中龙凤竟是被逼着两散,天下江山所浸染杀戮皆因此而起,便连着韦墨焰这一生也都毁了。
可是怪又有何用?既已发生,无可改变。
望一眼冷漠玄衣如铁,忍不住肺腑又是一阵剧痛。她的病再拖不下去,怕是大限之日将近,该还命于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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