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若三千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白焰
“异梦石我放在客栈中,前辈不介意的话请移步待取。”
无涯老人点点头,似对此结果颇为满意。能说服夏倾鸾远离那两个人最好不过,事实上他已做好打算,如果她固执己见非要与韦墨焰见面,那么,只能对不起萧将军了,萧家最后一人将由他亲手抹杀。
麻木地返回客栈,夏倾鸾取了异梦石交到无涯老人手中,浑浑噩噩全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远远望见熟悉的七重朱阁前忙碌身影以及满眼红纱喜帐的刹那,她已失去所有想法。早知如此,何必千里迢迢回到兰陵自取其辱?本以为最糟糕的结果不过是他怨憎厌恶,认为她的不辞而别是背叛,却不想原来还有更令她绝望的结局。
挽佳人在侧,剑啸江湖与伊人同生死,或绾三千青丝白发,坐待红颜化枯骨而无怨无悔。只是佳人非她,他根本不曾在意过,如此罢了。
“他们何时成婚?”
失魂落魄的女子突然问道,这让了却心事的老人略微一愣:“准备还需要些时间,再说阿月最近身体极差,焰儿把时间定在了半月后。”
“半月后吗……”夏倾鸾垂目沉吟,短暂思绪后蓦地抬起头望向无涯老人,面色平静:“前辈可否将异梦石暂还于我?墨衡剑既是因我而断,将它续好理所当然,就当做送他的贺礼罢。”
“你要去铸剑?”终于明白她意图,无涯老**感意外。寻异梦石续剑不过是逼她离去的借口而已,如今她已答应远离韦墨焰身边,完全没必要再执着于毁损的墨衡剑。要知道,能炼化异梦石的地方绝非寻常地界,与前往漠北寻找异梦石相比凶险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根本不需要如此拼命。
看出老人的疑惑,夏倾鸾淡淡轻笑,目中无欲无求,无悲无喜,静如止水。
“七佛山上他曾救我一命,我们之间亦有过约定,夏倾鸾无论生死均为他所有。既然不能在他身侧继续护卫,至少能让墨衡剑恢复锋芒重归他手中代为守护,也算是我未曾食言于他。”
欠他的统统还清,自此再无瓜葛,他做他的武林盟主人中之龙,她亦可放下一切,静看宿命又将引领她前往或生或死何方境地。
两不相关,两不相看,此情终灭。
“你既有此心意,我也不便阻拦。”无涯老人微微颌首,“夏姑娘,我知道焰儿痴心于你并非虚情假意,你对他用心良苦亦发自真心,只是阿月乃故人子嗣,他们二人之间又有前番姻缘,于情于理,老头子不得不以信义为先置你于困境。他**若有需要老头子出手帮忙之处尽管开口,凡能做到的事,绝无不帮之理。”
“别无他求,唯请前辈取来墨衡剑残身,我想赶在他们大喜之前奉上贺礼——当然,前辈不必说明这是倾鸾所为。”澄净眸中,闪着令饱览人间喜怒哀乐的老者也难琢磨的光泽。
这是她最后的情愫。
若要消失,便消失得彻彻底底,不留半点痕迹。
————————————————————————————距离大婚尚有半月,紫袖的面色已经大为好转,由着大夫的话,如果能保持心境平稳无波,想来可以再挺上一年半载,也算得上是双喜临门吧。
起初紫袖犹自担忧韦墨焰是否被迫而为,可见他逐日频繁往来房中说些无关之事,担忧也随之变淡,倒是华玉不再经常出现,偶尔夜色里几段洞箫呜咽才得知他还在阁中停留。
过去年岁过得极其缓慢,家破人亡,沦入红尘,而后被卢瀚海找到送入夕落山再度与他相见,十年默默追随,那些时光加在一起占据了她生命的全部意义,浑不像这一年过的,食不知味如同嚼蜡,总觉似乎缺少了什么。
可笑的是,当她终于又寻回期待时,竟是因为她病入膏肓,行将就木。
她是聪明的,不会如红弦那般妄自菲薄,也不会自以为是妄自尊大,更不会愚昧地认为这场婚事是因为他动了心才能得到,一切,不过是因她快要死了。
那是他的怜悯而非眷恋,她和他,都清楚得很。
闲来到那株醉芙蓉下静坐,看乱世兰陵难寻美景,十里拒霜绚烂连绵,如若圣洁梵焰。
“紫袖堂主又一个人跑到这里,被阁主发现,看守的子弟少不得又要徒受连累。”清润响亮如珠落玉盘,过于浮夸华丽的绫罗衣角刮上棘草牵扯老远,踏花而来的姑苏相公一脸苦相,“该死,这地方来一次就要弄破一次衣裳,总忘记要注意枯藤枝桠捣乱。”
雍容女子摇头浅笑:“阁主让你跟着我,却也没说要跟得这么近,还不是你自找的结果。”
“千金一问,一问千金。如果世人都如紫袖堂主这般聪明,在下的生意哪还做得下去?”眉眼妖娆的男子自嘲,那朱阁之中的人有几个不是人中翘楚?比起寻常凡人,可算得上都是火眼金睛、聪明绝顶了,连病弱近乎衰绝的女子都能一眼看穿他紧随于后的原因,尴尬异常。
“姑苏相公入我破月阁也有一年了,不知紫袖这薄面可否能顶上千金求得一问?”
堇衣女子温和问道,姑苏相公却是心下一紧,脸上笑容僵了三分:“紫袖堂主求问在下哪敢要钱?只是lang荡江湖这么多年,在下许多事都是lang得虚名做不得真——”
“姑苏相公,”淡淡打断敷衍之词,紫袖目光锐利,丝毫不见沉疴带来的阴郁,“我想要的答案你比谁都清楚。告诉我,红弦是不是真的不在了?为什么阁主忽然提出要与我完婚?我想听实话。”
深深倒吸口凉气,胸藏无数江山机密的魅惑男子苦笑不已。
他不喜说谎,可事实若说出口,不止紫袖会大受打击,一旦被高阁上那个冷酷王者知道后,恐怕他将性命不保。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十章 韶华缭乱刻青史
“看来,姑苏相公果然知道些什么。”蛾眉轻敛,雍容淡笑的堇衣女子含锋不露,“你知道红弦在哪里?”
“本不知道,也是这几日才有了消息。”沉吟片刻后,姑苏相公已做选择,“不过请紫袖堂主放心,这并不影响您与阁主的婚事——红弦堂主不会再出现了。”
真的已经不在了吗?苍白的病容上微微有些黯然。
如果红弦还活着,她宁愿将那身婚服双手奉还,原本该站在他身侧受万人祝贺的人就不是她,鸠占鹊巢,却占不得他心里只属于所爱之人的位置。
一个人孤单惯了,她根本不在乎最后这些时日有没有他垂怜,就算他开口许她一场天下仰望的婚事又有何用?在他眼中,终归是只见得到那个衣白如华的冷漠女子,莫不如成全他痴情一片,至死不渝。
秋风寒气颇重,引得肺腑冰凉又是几声轻咳。姑苏相公不禁有些悔意,早知道她如此聪明何必靠近,便是被阁主斥责也好过不得不说、不得不再触动她心绪。紫袖,当真如传言中那般雍容天成,如若凤临,远胜过红弦的清冷淡漠戾气深重。
“想得太多于身子无益,紫袖堂主该多保重才是。在下虽不懂你们三人之间的纠葛,却很明白阁主用意。”伸出手轻柔地帮紫袖拍着背,凤目熠熠望向骄阳下的七重朱阁:“阁主并非只因出于怜悯才成就这段姻缘,若换做其他女子,就算在他眼前虚弱而毙也绝得不到半点疼惜。因为你是紫袖,是阁主极为在乎的人,所以他才会做出如此决定。”
可他心里毕竟还是没有她。虽是还有些惘然,听得姑苏相公开解后,紫袖多少去了几分哀愁沉郁,多了半点坚定不移。红弦已经不在了,能陪着他的人只剩自己,最后的路程或许短暂晦涩,但至少能用尽全力让他感受一生一世凝聚而来的倾心不悔。
祈望伴君一日,宁等三世轮回,如今她手中可抓住的幸福已经过于奢侈,那么,就用这条红弦九死一生为她延续的生命替她去爱,替她死心塌地成为最挚爱忠诚于他的妻子吧。
这是属于三个人的缱绻情痴。
“我想一个人静静。”
“那我回去等阁主斥责好了。”无奈短叹,姿容娇魅的男子提着衣裾原路返回,反正留她一人在此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走出不足百步,毫不意外地被拦住。
“红弦还活着?”一身儒气的男子微有些质疑。
“华玉堂主好耳力,隔这么远还听得清清楚楚,可我似乎并没有说她还活着。”早知华玉一直在附近保护,姑苏相公也猜到他会有此问。
华玉不答,有些话即便不说也可想到。紫袖过于虚弱有些恍惚,可他的眼睛还很雪亮,二人对话时姑苏相公面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尽收眼底。
“她在哪里?”华玉问道。
姑苏相公又是一声苦笑,这阁里的人一个比一个怪异,也一个比一个直接,无论什么事连客套话都不说半句,倒好似他就是为了解答问题而生。不过却也难得,仅仅几句话几个动作华玉就猜出了他藏在心底的秘密,对于从不说谎话只会有所隐瞒的他而言,今天好像必须把这些秘密都倾倒出来不可了。
深吸口气用力点头,眉眼妖娆的男人收敛起玩世不恭的表情,一脸凝重:“兰陵。她就在兰陵城中。”
“一直都在?”长眉微蹙,这答案未免过于出乎意料。
“不,也是刚回到城中。之前所有的客栈阁主都派人排查过,并无红弦堂主身影,然而两日前我接到消息,无涯老前辈与一个白衣女子在苍恒山卿竹坡相见,并在之后同往客栈密谈足有两盏茶的功夫,可惜那女子一直白纱覆面不见真颜。”
红弦是因为无涯老人逼迫才不辞而别,这是后者亲口证明的事实,而今她归来的话自然也会受到无涯老人阻挠,那么在卿竹坡与客栈中与其见面的女子就是忽然出现的红弦,这点毋庸置疑。
这样一来,又成了三个人纠缠不清的状况。
平时没什么表情的华玉眉头越皱越紧,手中白竹洞箫下意识地在指尖转动。
姑苏相公阅人无数,一眼便看出他心底所想:“华玉堂主不需担心,这件事我已经亲自询问过无涯老前辈,那女子确实是红弦堂主,但她回来并非为了阻挠阁主与紫袖堂主的婚事,不日即将离去。”
因着姑苏相公的身份在,无涯老人对他并无任何隐瞒,找上门时,孤傲老者毫不遮掩阐述了整件事的过程,从一年前未能完成的婚事开始,直到消失许久的人悄然归来。
若是阁主知道红弦是为了能与他在一起才接受苛刻条件远走他乡的,必然会迁怒于祖父无涯老人,而马上就要举行的大婚也会立刻取消,姑苏相公相信,曾经在无边朔漠中低沉失落的那个男人至今也没有放弃对她的执念,若是红弦出现,定会导致又一场婚事的戛然而止。
那样,也许紫袖会伤心欲绝,甚至立刻死去也说不定。
长长叹息,置身局外的史书撰写者竟也有了些苍凉之意:“我不想见紫袖堂主郁郁而终,可看到红弦堂主那样,却也是于心不忍。她与你是一样的啊,为了自己喜欢的人甘愿忍着心痛默默退出,甚至连出现在他们面前都不愿,宁可从此消失,慢慢被遗忘。”
相守难,成全更难,那是将刀刃斩向自己而把欢愉拱手相送的极刑,尤其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终能携手的那两个人,眼看就将修成正果时却要忽地放手,再回身,一切却都已成为过去,再寻不到。
飞蛾扑火,自断后路,素年深爱,一朝斩断。
他们一样痴而笨,只会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来成全所爱之人。
“现在她人在何处?”收了白竹洞箫,文雅男子望向拒霜花下静坐遐思的紫袖,目光流连。
告知客栈名称后,姑苏相公忽而一笑,纤细指尖在洞箫上一掠而过,带起阵阵呜鸣:“若只能保一人痴心无损,你会选择谁呢?也许,最后留下的还是紫袖堂主吧。”
那个清冷淡漠总是远离俗世的白衣女子,她的杀戮之罪似乎是在报复,竟连一个愿意成全她半生归宿的人都没有。
不,不是没有,只是那些人无法左右各自的命运,更不可能给她想要的结局,这才是宿命。
“这件事,你打算禀告阁主?”
“不,不会。”魅笑浮动,总是掩藏着心事不教任何人看见的破月阁最特别部下摇了摇头,目光中隐隐刻着某种期待:“姑苏相公的任务是记录历史而不是改写历史,何况,阁主已经做出选择,再没更改的必要。”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十一章 同是离恨梦里人
墨衡剑断了之后一直挂在韦墨焰房内,毕竟是韦家家传之宝,便是不能再随身携带护佑,珍藏收好倒是不能少的。然而就是这把已经没有了用处的断剑残身,竟然也会失窃。
自然,他不会认为是哪处不长眼的贼人拿去换钱,有胆量和身手到他房间偷东西的人只怕世间尚未生出,然而却也找不到任何线索追寻此事。
最后便是草草了之,反正以他的凉薄性格并不在乎徒有虚意的一把断剑,唯一让他收起墨衡剑的理由在于它曾救了夏倾鸾一命,并且,是唯一一把伤他那般深刻的凶兵。
失了便失了吧,她已经不在,墨衡剑留着也不过是徒惹烦郁。
那晚的月色很好,明亮,清冷,摇曳着洒落满地银辉,从阁前白玉石台到远处的山峦之间铺出大片寂静无声。
婚期渐近,他却丝毫没有欣喜之感,每日除了例行前往紫袖房中说些闲话外就是忙于阁中事务,再或者提一壶烈酒倚栏远眺,盼一场毫无结果的期望。
与她有关的一切都该结束了,如断剑一般。
倾酒长流一饮而尽,淡漠玄裳敛袖回身,目光掠过安静的白玉石台时蓦地顿住——瞬间,仿佛又见到了角落藏着那袭熟悉的胜雪白衣,裙角轻荡,干净淡漠,如她一贯的沉默躲避。
负责守卫的子弟早已困倦,冷不防人影倏然飘过,带起混乱气息如同风雪般寒凉,大惊之下定目看去,竟是高高在上的阁主。
“倾鸾呢?”神情恍惚的人中之龙吓到了守卫子弟,以为自己犯下错误的两名少年急忙单膝跪地,面对阁主的询问却是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茫然四顾,目光搜遍所有角落,哪有日思夜想的女子身影?韦墨焰颓然苦笑,连连后退数步。
已经疯魔到了这般程度,总在幻象中见她忽然出现,见她向他伸出手,好像时间从不曾流动,岁月还停留在她穿上大红婚服的前一晚,平静无波。
可惜一切都是幻象,从未发生过。
她已经不会回来。
远离七层朱阁数百米之外的密林中,面无血色的白衣女子扶着肩靠在树上,唇角溢出一丝朱红。
“墨衡剑已经交给你,我说过,你不需要再见他!”负手而立的老者带着鲜有的怒容厉声呵斥。
幸好早有防备,在将墨衡剑交给夏倾鸾后便守在破月阁附近。果不其然,第二夜她竟偷偷潜入,若不是及时发现将她带走,恐怕已经被谨慎心细的孙儿发现。原本就不太信任的无涯老人这次再不顾及,重重一掌正击在夏倾鸾背后,白色重纱衣袂上片片殷红,定是伤得不轻。
“我自有分寸不会让他发现。”强忍住气血翻滚,虚弱女子倔强地扬起头,“答应过的事夏倾鸾自然不会食言,我不过是想最后见他一面,毕竟……毕竟破月阁曾是我的归宿。”
“夏姑娘高瞧了自己,纵是焰儿曾教授你韦家内外**,但凭你的资质,想要瞒过他双眼未免自不量力。”须发皆白的淡漠老者冷笑,“阿月时间已经不多,在她安心离开之前我都会守在附近,奉劝夏姑娘还是好自为之,莫要逼老头子伤了故人情分。我再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内如果你还不肯离开兰陵,到时休怪我无情!”
不过是想在一切结束前再见他一面,竟是这般困难。
超凡若仙的老人已经不见了踪影,然而她知道,只要稍微靠近那个人,无涯老人一定会再次出现,毫不留情将她置于死地。这一掌虽重却也不过是个警告而已,下次,她绝无生路。
强撑着直起身,喉中血腥再忍不住,大口黑红稠血落在碧草间。
“无涯前辈已经手下留情,否则,只这一掌便可要你性命。”背上一暖,平和气息顺着温热掌心丝丝涌入,一边梳理脉络一边平复气血。夏倾鸾没有力气抬头打量,然而只看腰间白竹洞箫便知来者何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姑苏相公告诉我的。”扶着夏倾鸾沿路走到河堤边,早有两匹良马备好,华玉将人扶上马背,自己则牵马在下步行,“我猜你会来见阁主,这几日一直在此守候。”
看来打算阻止他们相见的不只是无涯老人一个,没想到在破月阁中舍生赴死两年余,竟是没有人想要她再出现。
“离开兰陵后,你要去什么地方?”
“南疆。”夏倾鸾答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回来不是为了拆散他们二人,只是想在大喜之前为他献上贺礼而已。”
华玉并不感到意外,文俊面容上波澜不惊。这些他早从姑苏相公口中得知,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这里等着,更不会出手相救。
“我送你去。”
一刹夏倾鸾讶然:“你不在的话紫袖堂——”话到一半忽然明白过来,眼前习惯独行的男子和她一样,也是这场痴缠恩怨里输尽一切都那个,不得不远离意中人身边。
也好,以她现在的情况确实需要有人护送,否则很有可能未到南疆已先死于途中灾厄。没有只言片语,同样沉默寡言的两个人都习惯了无声无息,夏倾鸾也只是微微颌首表示谢意。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伴何须曾相知。
她要避人耳目远走艰险,为谁铸剑焚情了断前缘;他要舍情而退收敛光芒,在谁夙愿得偿安然离世后再为其守护。
各有各的爱恨,各有各的抉择,各有各的结局。
路途冷清,出了兰陵后茫然若失的夏倾鸾突兀开口:“我若执意要回到破月阁,你也会像无涯前辈那般不惜染血也要阻拦,是么?”
“是。”华玉回答得毫不犹豫。
都为人痴,都为人狂,乱世烽烟之中,谁生谁死根本不必在意,只要所系之人安好。
“夏倾鸾有一事相求。”月下无风,白衣女子眉目低垂,裙角轻荡,“半个月后我若没有出现,烦请华玉堂主在苍桓山卿竹坡立上一座空墓,不需要名字,能面对破月阁便好。”
碧落黄泉,不入轮回,若能魂归故里,只想看着那座高阁何时倾塌,烟消云散,那样便可知道他是何时离世的,她亦能毫不犹豫渡过忘川喝下孟婆汤,同往来世。
纵是他放弃了曾经誓言,依然还有她相守,哪怕会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默默死去,不留半点痕迹。
白首不离,生死相依,虽不同生,但必同死。
谁忘了?谁还记得?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十二章 一念成魔戮为毒
半月后既是武林盟主韦墨焰与百越云氏后人紫袖大喜,关于两人的过往逐渐成为茶客旅者口中最常被提起的话题。前任盟主韦不归的英雄命短,韦家与云氏的百年之交,破月阁的异军突起,绝世眷侣的人中龙凤。
其中,自然也有人会提到另一个女子的名字,却不像提及他人那般当做笑谈,而是满怀着嘲讽与惋惜。
二嫁三婚,便是较为开放的江湖人士也对此唏嘘不已,即便远离江湖纷扰,曾经留下的影子不会一并抹消,哪怕她已经消失于武林中,消失在爱她或者恨她的人眼目里。
茂密葱郁的高山险林,潮湿闷热的粘稠空气,夏倾鸾还记得这感觉,当初与他同到南疆的点点滴滴未曾忘却,只是岁月蹉跎,物是人非,如今两人天各一方,注定再无相见之日。
“到此便是火神教势力范围,华玉不便继续相送,红弦堂主一路小心。”
南疆地广人稀且遍布火神教徒,信仰极其坚定,破月阁一统武林后并没有将势力深入此地,若以破月阁堂主身份进入容易引起争端。再者,路上夏倾鸾坚持要一个人入南疆,华玉知她性格执拗更胜阁主,是而不再坚持护送。
“叫名字就好,我已经不再是破月阁之人,也不再是红弦。”从华语手中接过墨衡剑残身缚在背上,夏倾鸾微微颌首表示谢意,“多谢华玉堂主相送,倾鸾告辞。”
此去一别也许就是永隔。尽管与她交往不深,可毕竟共事两年又都因一对儿玉人落魄如此,华玉多少有些放心不下:“夏姑娘,凡事量力而行——墨衡剑续与不续,阁主并不会在意。”
续剑并非为他,而是为了了却经年那些贪妄,从此不必再等谁完成誓言,不必再为谁弦舞三千,生生死死,再不等他同行。
极少流露表情的白衣女子垂下眉睫,浅笑间谢了滥滥群芳,纵是华玉心如止水也不禁感叹其容华倾世。只是那笑靥不属于任何悦事,而是来自近乎绝望的了断浮生之苦,无论是否能铸墨衡归来,她注定命不久矣。
火神教虽不与中州有所冲突,但其教众数量庞大,且有着难以理解的诡秘之术,三大邪教之首当之无愧。夏倾鸾要去的地方是火神教的神殿祭坛,弥夜说,炼化异梦石需要极净极纯之火,除了早已掩黄沙之下的精绝古国外,唯有火神教祭坛所祭祀的圣火可达要求。
那是火神教的立教之本,数万信徒每日朝拜的圣物,怎会轻易让她靠近?少不得又是强行闯入,如彼时前往昆嵛山取龙芯果一般,自然凶险异常。
能顺利求火铸剑自是最好,如果不能,也不过是送上无谓的余生,活着或死去,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区别。
两袭同样淡漠安静的身影相背而行,一个远离昔日归宿,孤身去完成最后心意;一个循着归途,隐藏身影继续在那人身边默默守护,直到终结。
相似却又不同的两人各有各的命运,谁也不会开口干涉谁,因为他们所选择的,都是为了将自己已然无望的情丝彻底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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