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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不若三千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白焰
————————————————————————————温润江南,拒霜花尚未凋谢,满眼洁净的白与朱阁处处高悬喜庆的红相映成辉,而那两种代表着截然不同情绪的颜色令阁台前负手而立的玄衣男子蓦地想起了谁。
三年,许诺一生,而今却成了终结。
“夏姑娘是我逼走的,你大可怨恨责怪,不必整日浸在酒中做给我看。”身边白发老者冷笑,神情与他有着几分相似。
毕竟是抚育教养他成人的祖父,韦墨焰不想太过冷酷相待,索性继续自斟自酌,只当旁侧无人。
还能要他如何?夏倾鸾在大婚前日被祖父逼迫不辞而别,他用了整整两年时间才得来的一切顷刻尽毁,连带不离不弃同生共死的誓言也化为虚无。若非有这层关系在,任何敢于阻碍他们之间牵绊的人,只有魂飞魄散的下场。
“焰儿,我知道你用情至深,但当年不归与云家的婚约在先,阿月又是个苦命丫头,你离开夕落山时我本以为这段姻缘没有任何差池,谁知你……”无涯老人一声叹息,在孙儿面前,竟是流露出苍老之色。
“那是你们前人之约,与我何干?”不提尚罢,提起指腹为婚一事反倒令韦墨焰愈发阴冷,“我娶月影也并非因着先时婚约,于我而言,这些都不过是个形式,只为让她安心离世罢了。”
“由你如何想,天下人不笑我韦家背信弃义足矣。”
说来说去,他与夏倾鸾的无果姻缘却是为了毫无意义的人言。
那些并肩相守无人可以代替,她的冷漠也好戾气也好,当他在腕上墨染黑凤时便已经知道自己无处遁形,注定要与她在乱世烽烟江湖血雨中堵一场信任与背弃。
天狐山浴血中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失去的恐惧,阁前她为息少渊承那一剑让他首次尝到被背叛的愤怒,七佛山纵身一跃是他明知为错仍不能自持的冲动,剑南婚堂上从未有过的,他竟卸下冷酷无情将致命破绽暴露于天下人眼前。
与朝廷对立,踏平重华门,血洗万俟府,倾塌昆嵛山,围攻毒王谷,世人认为的不可思议他都做了,只为了能让她相信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誓言,不惜逆天改命、与天下为敌。
多少次死中求生,多少次差点阴阳永隔,好不容易终于等到她回头握住他伸出的手……
苍狂笑声响彻朱阁,悲凉绝望。
“女人不过是刍狗,我却连那刍狗都不如,空余我江山何用?盟主,江湖,天下,江山,何谓信义何谓公道,于我而言统统都是云烟。”扶栏前,琉璃盏碎落满地,玄裳朱裾沾染酒香。
无涯老人屏息。想韦家世世代代虽从不自称名门正道,却也未有过韦墨焰这般嗜杀好斗、穷兵黩武的子孙,人都传言他这武林盟主乃是大恶之人,全借冷酷压制才有如今地位,现下看来的确不枉人说。
当年为了苦其心志冷漠苛刻的教导,而今竟促使他磨灭了良善平和,难道是自己错了?
这般疯狂,赫然已沦入魔障。
寒凉目光寸丝寸缕尽收眼底,清冷面庞上孤傲决绝,数不尽的灭世之暗,而难以捉摸的笑意令得无涯老人心莫名一颤。
“她若在,天下便在。她若去往冥界……我便毁了天下后,再去碧落黄泉寻她,不负前誓!”
应允华玉跪求时他便作出决定,待紫袖安然离世,这万里河山也该染上些颜色了。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砖瓦,凡是双目所及全都焚烧殆尽,终有一日可找到夏倾鸾,哪怕,只是一捧白骨。
一念为人,一念成魔,相思入骨,如毒。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十三章 并蒂曼殊行诡路
南疆自古被视为蛮夷之地,中州百姓闻得南疆之名无不嗤之以鼻,然而鲜有人知,此处少战乱无烽烟,却是难得的安逸之所。
覆盖了整个南疆地区的火神教主张隐忍为旨,某些教义与佛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是而民众极少有惹起争端的暴徒,行于并不繁华却朴实的村落之中,夏倾鸾不禁感慨人间竟有如此无尘安宁的世外桃源。
神殿的圣火是这些忠实教众最为尊敬的圣物,实难想象一个外人强行污染的话会招来何种祸乱,然而她管不了许多,一如过去的二十余年浮生里无数次违背所愿走到今日地步。异梦石与墨衡剑残身在手,差的,就是圣火锻造。
比起这几年与韦墨焰并肩走过的生死江湖,对付手无寸铁的普通教众轻而易举,毕竟是无辜生命,夏倾鸾尽量不下杀手,尽管如此,一路从南疆边界闯入火神教所在澜沧江畔,死于赤情之下的冤魂仍以难以数清。
杀戮,对她来说已经麻木。
近乎无情的弦舞势如破竹,妖光所过,血染净土,赶到火神教神殿时,不过是两天一夜之后的傍晚。
碧水清幽,静云缭绕,山气迷离如烟,目之所触无不是宁静安和,除了突兀的红色衣袂。
那袭纯白胜雪的重纱已被血渍污浊,祭奠着被赤色长弦撕裂吞噬的亡灵们,地下冤魂低声诅咒,诅咒她所沐浴血雨为罪,永远无法抹消。
高大神殿由切割齐整的条石组成,模糊映出戾气缠绕的进犯者。手握杀戮,夏倾鸾却还是忍不住惊讶于这般雄伟巍峨的建筑,根本看不出是南疆蛮夷之民所建。
清脆铃声突兀地从大殿深处传来,暗暗收紧赤情,秀眉间杀气凛冽。
“生为罪,杀为罪,哀哀牺牲,不奉仙魔。”稚气的童音四起,夏倾鸾蹙眉回头,四周竟被身着麻衣的数十童男童女牢牢围住,这些稚童个个面带笑容,目光中却散发出深达魂魄的寒意。
火神教,三大邪教之首,其教擅惑术,奉真火涅罗为神。
这些孩子想来自幼便被施了惑术迷失心智,由生至死皆为火神教教主所选最忠实仆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算不得活人——他们的生命尚未开始,便已经终结。
“我火神教从不与中州江湖有何矛盾,姑娘屠戮我无辜教众近百,煞气直冲九霄,不知意欲为何?”不见人影的殿门深处,平静清和的男声幽幽传来,入耳全然分辨不出距离远近,中州平话说的倒是极好。
“若非他们拦我,我亦不想大开杀戒。”夏倾鸾微微侧身,眸中一丝惊诧闪过。这人,无论内力魄力均远在她之上,硬闯神殿只怕得不到任何好结果。
淡淡叹息满含慈悲,随着这声轻叹,周围童男童女竟齐齐收了笑容开始低声啜泣,景象诡异非常。
惑术与离教的幻术看似相近实则不同,幻术只影响被施术者耳目,所见所闻皆是虚假,全靠着假象引人赴死;惑术不同在于,它不需要任何声音或气味做引,也不需持续施术,一句话一声低喃便可使人生死受缚,难以摆脱。当然,如此高深惑术也只有火神教教主和几位地位极高的巫姑巫祝等才有机会修习。
几声衣袂猎猎飞响,两道人影自殿门内激射而出,直直落在夏倾鸾身后两根三人高的黑曜石柱上。定神看去,竟是长相完全相同的双生少女,一人衣蓝,一人衣碧,眉眼间娇俏不尽,眼神却同样怪异莫名,似笑非笑。
“你是谁?”这二人连询问居然也是异口同声。
夏倾鸾微有犹豫,少顷后还是仰头作答:“夏倾鸾。”
显然对方并不太熟悉这名字,带着困惑对视片刻,忽然一同惊道:“呀,教主,她是破月阁的人!”
神殿之中传来低低笑声:“破月阁第一杀?夏姑娘单枪匹马闯入南疆,可是想将我火神教也一并收入麾下为韦墨焰当牛做马任其驱遣?”
听这话似乎火神教对破月阁怀着极大不满,想来中州风雨变幻乱世沉浮,千里之外的火神教也颇为关注,所以才会有如此满含嘲讽的说辞,而从那对儿双生少女对殿内之人的称呼亦可确定,他就是火神教教主。
赤情悄无声息缠绕掌心指尖,夏倾鸾全神戒备,待火神教教主一出现便可给予致命一击——眼前状况想要和和气气铸成墨衡剑前绝无可能,对破月阁的反感加上她一路杀生太重,便是想要从此地全身而退也是极为不现实的。
“我已脱离破月阁,所犯杀戮与韦墨焰无关,不必连累旁人。”
“若没记错,夏姑娘似乎在一年前惊动中州的大婚前失去影踪,之后破月阁大肆掀风起lang,借着寻你之名对各门派广加欺压。今日夏姑娘来此,难道是为了找借口将我火神教也拖下水,两派开战?”殿中人并不信她,却也没对她出现于此表现丝毫惊讶。
作为破月阁第一杀、太微堂堂主名噪江湖,想要洗清这身份难上加难。夏倾鸾倒也不再继续辩解,是或不是,与取火铸剑并无太大关系。
未待回应,两个双生少女中着蓝衣者先掩口咯咯笑了起来:“教主,莫不是她迷上了教中哪个男人,私奔不成来找您要人?”
自幼无依无靠受人欺凌,多年颠沛流离造就了夏倾鸾冷硬孤傲的性格,自尊心强得更胜男人,这番污蔑听在她耳中无疑是最恶毒的辱骂,瞬间压不住怒火起了杀意。
一道白光疾飞而出,稳稳击在刺着赤鸾的皓腕上,正欲凌厉而起的赤情又软软垂了下去。这一击看似无甚后果,却是在警告她,莫要妄动。
“沙华,不得胡言乱语妄加毁誉。”火神教教主的语气蓦地变得严厉,被称为沙华的少女竟眼圈一红开始抹起了泪水,似是受了极大委屈。然而那人并不管她,反柔了语气向夏倾鸾道歉:“管教不严,夏姑娘见谅。”
如此怪异的人夏倾鸾还是第一次见到,不骄不躁,温文尔雅,即便对敌人也是如此,当真怪人。
见姐妹受苛责,碧色衣衫的少女不禁有些焦急,声音也尖锐了许多:“你来做什么?杀了那么多人,教主一定要拿你祭祀的!”
“我不过是来借一样东西罢了,他们阻挠在先,死有余辜。”夏倾鸾冷道。
殿中传来略带惋惜的轻叹,倒像是在为她不平:“夏姑娘功夫了得,天赐华颜,这般戾气属实不该在你身上出现。那些枉死之人并无过错,也是白白失了性命,究竟是何东西能让夏姑娘如此执着几欲成为杀人之鬼?”
杀人鬼吗?这称呼倒是符合她血腥淡漠的形象。
明眸内似水含波,直直望向漆黑一片的神殿正中,腕上赤弦轻动,有如生灵。
“我要借贵教圣坛之火,炼石铸剑。”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十四章 冷弦咽笑哭鬼道
“夏姑娘可知圣火对火神教来说意味着什么?”听得回答,殿中人沉默许久后低问。
夏倾鸾面无表情,语气轻淡:“立教之本,供奉圣物。”
“既然知道还敢开口,真不要脸!”
双生少女对望,蓦地爆发出清脆笑声,笑得前仰后合。别说是借圣火炼石铸剑,寻常人连走进神殿都是不被允许的,她们实在想不通眼前白衣浸血、戾气缠绕的女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以为火神教如中州那些小门小派一般,畏惧破月阁到了奴颜屈膝忍气吞声的地步?
殿中又传来一声铃响,周围童男童女忽地将包围圈缩小许多,夏倾鸾心头一沉,赤情重又绷紧,妖冶之气氤氲弥漫。然而等了半天也不见对方有任何动静,倒是那些童男童女的表情正常不少,看起来不再是诡异的笑容或哭泣,而是手拉着手麻木地站立一旁。
“你背上的,可是异梦石?”殿内男子沉声问道。
既然唯一能炼化异梦石的地方就是南疆火神教圣坛,那么想来火神教教主一定会知道异梦石,猜到也不足为奇。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夏倾鸾卸下包袱利落解开,三个大小相似的半透明石块出现于众人眼前。
“异梦石!”双生少女脸色急变,呢喃惊道,竟隐隐有些畏惧。
深深吸气之声从殿内传来,火神教教主没想到她竟是为铸剑而来,并且手中握有世间仅剩的三块异梦石。
“夏姑娘可知这异梦石的来历?用此石铸剑需哪些辅料可又知道?”
“我只求火铸剑,其他与我无关。”
许是没想到她如此冷淡,火神教教主一声苦笑。悦耳铃声迭起,周围童男童女身形极快分为两排,中间留出两人并肩宽的通道,从夏倾鸾面前一直排到神殿门口:“既然夏姑娘喜欢干脆,那我也不多说废话。依火神教的教规,想要入神殿需过三关,第一关是山下的百人阵,夏姑娘已经通过;第二关便是这‘鬼道’,此处共有三十童男三十童女,如果夏姑娘能通过他们中间留出的道路,那么第二关就算通过。”
但凡有些邪门歪道的教派都喜欢用此类方法刁难外人,其中有各路高手和诸多短时间难以摸透的阵法、秘术夹杂,既不lang费人力又能显示己教特别,寻常人一个不小心极有可能丧命。
火神教毕竟是三大邪教之首,尽管远离中州纷争,然其无人能解的惑术与神秘一直令江湖人士敬畏三分,便是有些胆大之徒前往挑衅也都是落得身首异处——死也算是好结局,许多人生不如死,多少中州豪侠皆获此下场。
之前夏倾鸾硬生生受了无涯老人一掌,至今尚未恢复,根本无法使出全力,面对从未遭逢的诡秘敌人心里难免无底,但也不能就此放弃功亏一篑,只能横下心尽力而为。
“希望你能信守诺言。”皓腕一抖,安静的赤弦红芒暴涨,在身前舞出一片妖异之色。因久未歇息而略发苍白的面容上带着不输男子的坚毅,夏倾鸾咬着薄唇,小心翼翼防备着离她最近的两个孩子。
“杀而成魔,戮而为鬼。过了鬼道便是距冥界又近三分,夏姑娘,三思。”
好意劝阻并未能拦住白衣女子的脚步,尽染血红的衣袂翩翩而动,与细长赤弦交错起落,在空旷地面上舞出一片华丽而可怖的光彩。
在她眼中没有什么老人儿童也没有什么病弱残者,有的只是敌人,非敌人,生,和死。
最前的四个稚童瞬间被卷入满天红芒之中,尚不及发出惨叫便支离破碎溅起大蓬血雾,点点温热落在手背上、面颊上,为已经不再洁净的白衣又添片片殷红花瓣。他们,都是从未修习过任何功夫的普通孩子。
火神教神殿中,在外来者看不见的黑暗里,一双平静的眸中泛起悲悯与怜惜。手指细细划过,被摩挲得发亮的森白头骨狰狞可怕,沉如死亡的身影下是成堆白骨,不知属于多少如她一样贸然闯入的凡夫俗子。
被三千弦光吞噬的孩子中没有任何一个防御或是还击,直到变成残缺不全的肢体仍然手拉着手不曾放开,然而夏倾鸾却越来越心惊,透过保护她半生的细弦看到的不只是杀戮血红,还有从麻木渐渐变为诡异笑容的稚嫩脸庞,耳畔仿佛响起了尖锐呼啸的笑声,穿透身体,撕扯着她的魂魄与神智。
惑术吗?
竟能在不知不觉间影响她,殿中未曾露面的那个男人,究竟有多可怕?
疾动的赤情忽地发出一声铿鸣,剧烈颤动的细弦紧绷在两只手间,翩若惊鸿的染血白裳止住前进势头停于鬼道正中。
“鬼道破解之前夏姑娘肯放弃的话,我可以给你一条生路。”平和声音再次响起,那人似乎并不在意她造成了多少无辜杀戮,仍尽力想要说服她停止近乎飞蛾扑火的自绝行为。
如果可以停止,她便不会出现在这里。
那些只到她腰际的稚童依旧诡异地笑着,就连已经被赤情撕裂的那些也一样,看不出表情,却能分明地感受到来自无神眸中的森冷阴寒。在她身侧,已然被斩为两段的残缺头颅半面血肉模糊,可是,早就断了气息的稚童还在笑!
目光所见全都是那麻木而令人心里惊悚的诡异笑容,还有他们的声音,或低沉或尖锐,一样的诡异,无论怎样挥弦砍去都砍不断,阴魂一般萦绕在耳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如影随形。
强行停住脚步,夏倾鸾勉力压住随着笑声一起混乱的气息,细密汗珠在额前慢慢凝结。这样下去她会被带进惑术之中走火入魔,别说是闯过鬼道,就连退回原点都做不到。
“你,为谁而来?”
挣扎着头痛欲裂时,低沉男声仿若在耳边轻语。
为谁?
颤抖的红色丝弦忽地静止,漫天血雾纷纷落下,顺着纤细指尖滴落于地。
为他吗?不,不是,他根本不需要这把剑,不需要她拼命去做什么,对他来说她已经是遥远到不必再提及的过去。如果说断剑为焚情,那么,她续剑就是为了从他生命中撤出,给他新的开始,给自己一个离开他的理由。
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任何人,都不能阻拦。
黯淡下去的红芒再次暴涨,比之前更凌厉数倍,远在数十步外的双生少女亦能清楚地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浓重杀气,四目中陡然闪过愤慨。
“教主,这不公平,你在帮她!”
弦动如花坠,如雪飞,如流风敛水,毫无破绽,冷酷凛冽。
神殿中那个奇怪的男人是否在真的帮她,夏倾鸾并不在意,不过确实是他一句话打破了她的停滞,穿透诡异的笑声为她拨开迷雾。
不必听不必看,世间一切与她全无干系,要做的就是用手中凶兵杀出一条血路,哪怕阻挡她的是手无寸铁的无辜稚童。入神殿得圣火,炼石铸剑,只要记着这一件事就够了。
澄澈而冰冷的双眸轻轻闭上,磅礴杀意蓦地全部集中于赤情锋芒,长身静立,抬手直指鬼道剩下的童男童女,面容平静。
杀。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十五章 绫飞苍夜弦当舞
三垣于天,太微晦暗,其星芒弱而隐现,乃湮堕相。
默念出熟记的判词,碧色长眸凝滞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忽而秀白手掌一颤,撞落了旁边年代久远的红陶杯盏。
“丫头……”刺耳的破碎声响起时,守在阴暗石室数十年的精绝祭司脱口唤道。
星象骤变,他一直关注着的那颗星沿着命轨加速移动,走入了更快灭亡的绝境。弥夜有些茫然,他本以为半年已经是最短时间,没想到竟连如此短暂的机会都被剥夺了,难道上天真不允许她久活于人间?
她又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一直影响着她的那颗亮星并未远离,反而有一颗连他也看不见的暗星突然出现于星野,她的命运逐渐难以掌握。
弥夜有些懊恼,他后悔当初放夏倾鸾回去了。
其实在夏倾鸾离开后不久,他就发现自己犯下致命错误——他并不知道火神教对她来说是否危险,留存于记忆之中传承给他相关消息的先代祭司年代遥远,那时的火神教弱小且涣散,但现在的火神教呢?月老伊图身在中州期间并没有与火神教接触过,她要去的地方现在究竟变成了何种景况弥夜并不知晓,如果她在取火铸剑的过程中出现任何闪失,那么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离开石室立于漫漫大漠,月凉如许,遥望那袭白衣离开的方向只能见一片沙天相连,别无他物。
精绝祭司是不能离开古城的,他们担负着守护故国与亡灵们的重要任务,世代传承,一旦离开大漠,神所赋予的特别生命便会消失,就如同月老伊图最后在江南无人知晓的山中衰弱而绝一般,漫长的生命重归常态,所经岁月沧桑与蹉跎加速袭来,不过几个日升月落,他们将白发苍苍,容颜衰老。
那是被遗弃的精绝亡灵最残忍的诅咒,禁锢着除了伊图外的所有祭司,让他们全然没有勇气离去。
“伊图,是你的话,会怎么做?”眉深目秀的男子喃喃自语。迷茫时弥夜总喜欢依着伊图的想法模仿下去,也许这样能给他合适答案。
离开,他将面对长久生命的终止,最终成为另一个伊图,无声无息因迅速苍老死于他乡异地,负了先人所托。
留下,他就必须眼看着那颗星的灭亡,二十多年等待化为泡影消失不见,以后再不会有任何值得期待的人,也不会再有任何人走入他枯燥的生命之中。
“我想救她……”俯身拾起干燥黄沙,碧色眸中闪过痛苦之色。
身后庞大的地下古城需要他的守护,而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女子也需要他守护,使命与跨越两代记忆未能完成的期许孰轻孰重?他,又该何去何从?
离开这片大漠,他什么都做不到。
可那个人呢?为什么那个人不去救她?弥夜忽而有些愤怒,为了那人她不远万里风尘仆仆,差点死在残酷的朔漠之中,即便知道回去后面对的极有可能是生命终结仍然义无反顾,相待如此,为什么那人的星轨依然安稳,过于明亮的光芒甚至快要将她的命星湮没?
韦墨焰,你究竟是什么人,是她的克星,还是她的归宿?
精通天象又如何?结果,只能眼看着悲剧在天幕上演,却无能为力。
——————————————————————————满地残肢堆积如山,沿着狭长鬼道洒下大片血迹。
三十童男,三十童女,如今只剩这狼藉血腥,无处寻觅。
饱饮的赤情光芒愈发妖冶,低垂时柔软温顺,全不见半点杀机鬼气,仿佛那只是迎风低吟的琴弦而非杀人利器。
第二关,鬼道,她终于闯过。
“接下来是什么?”拭去几乎流淌入眼的浓稠血迹,殷红染遍的浴血身影执弦长立,冷肃如雪。
说不清是怜悯还是惋惜的短叹传来,又一声铃响,两个双生少女闻得铃声立刻退到神殿门前并肩站立,脸上再不复笑闹表情。
“教主,要杀了她吗?”
夏倾鸾眉梢轻抬,似笑非笑地看向发问的蓝衣少女。
杀吧,要杀她的,要被她杀的,所有人都一起来好了,生生死死无所畏惧,她只想尽快了结。
“夏姑娘,”殿内男子沉声道,“如果这第二关你放弃了,我绝不会为难于你,哪怕你已经背负无数罪孽。鬼道,这些孩子并不是鬼,鬼,在你心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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